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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7-12-31 10:26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好看,但还不够
——小议民间写史热
出版界最近涌动着一股不大不小的热点:民间写史。该热点的形成,与出版界其实没有关系,出版界只是利用自身的行业优势,将这股源出民间、啸起网络的热点,以传统的方式追认下来罢了。
相比别的民族,我们似乎更容易萌生史学饥渴,在日常阅读和言说中,历史与其说是一大题材,不如说是我们切身的欲望。当官府与学府提供的种种“主题先行”式文本无法满足大众的饕餮食欲,我们古已有之的习惯便是:换个调调,自个来说。“小儿……闻曹操败,即喜唱快”及“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正不妨视为“满村听唱蔡中郎”的群众基础。反正,历史的价值就在于说道它,说是第一位的,至于怎么说——正说还是反说,庄说还是戏说,曲说还是伪说——倒可以退居次席。按理,对历史的热爱一如对科学的信奉,多少会折射出爱好者身上的求真品格,毕竟,作为一门学问的历史一旦在辩疑解惑、揭示真相上无以服人,也就顿成无源之水,不复有立身之本。不过,许是与真相在我们这里历来是一种奢侈品有关,兼以怀疑的理性始终没有成为我们民族精神的基石,颇为悖谬的是,得到读者更多喝彩的,永远是那些写得更为有趣别致的,而未必是那些在学术品质上更加牢靠的。
我们对历史文本的兴趣序列是这样的:写得既好看又扎实,自是上品,其中“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堪称神品,而一个屡屡为人称道的当代范例,则是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上品可遇不可求,当史家标准与骚人笔墨不可兼得,我们的大众阅读取向是:宁近乎骚,毋近乎史。写得好看较之写得可信,永远更为切要,这是步入中品的不二法门。于是,那些只会恪守规范而在观点的奇诡、趣味的际会、文笔的跌宕上无甚营求的文字,只能落入凡品了。至少,我们的图书销售排行榜,就持此种观点。当然,凡品之后还另有一派不入流的下品,兹不论。
毋庸讳言,推动时下民间写史热的,正是各类“中品”,那酒幌上舞动着的两个大字,就是“好看”。
读者和网民在热烈地追逐着一个个名字,似乎没有人知道这群作者的知识素养、专业背景,更有趣的是,好像也没人在乎这个;在主要由学院派专家把持的各类史学园地上,也历来见不到这些名字。说实话,他们的名字也较为古怪:十年砍柴、当年明月、醉罢君山、押沙龙……从这类名字里,我们既可以瞧出作者的业余定位及游戏心态,也未始不能窥出他们决意与学院一族保持疏离的孤傲气概。他们或为政府公务员,或为银行职员,除了以历史为题材外,他们最具标志性的共性,就是竞相以写得好看、写得别致为急务。《明朝那些事儿》的作者当年明月曾经表白道:“我写文章有个习惯,由于早年读了太多学究书,所以很痛恨那些故作高深的文章,其实历史本身很精彩,所有的历史都可以写得很好看,我希望自己也能做到。”
他们以快意恩仇的方式颠覆一个个人物,重说一个个故事。他们不乏粉丝特征的读者也像议论一名传奇游侠那样谈论着他们,他们的观点得到转述时,好像那不是一个观点,而是一桩武林轶事。他们以天赋的才情挑战着既往的一切,由于文笔煞是撩人,导致他们的挑战,竟然没有遇到应有的应战。在以动辄数十上百万次点击率构成的比特掌声里(可以想像场面的壮观),好看,既赋予了他们挑战的合法性,看来也同时构成了抵御一切应战的盾牌。
把历史书籍写得好看,何等不易。然而,不管何等不易,好看却毕竟不是(也不应该是)历史书籍的首要美德,正如酒神精神不管何等值得讴歌,它毕竟不是(也不应该是)学者的首要气质一样。“故作高深的文章”人神共愤,并非当年明月先生的独得之秘,“好看”的民间写史书籍的风行,也恰好验证了这一点。作为对这批作者(他们才具各异,性格分明)充满期待的普通读者,接下来我还希望看到,“好看”将不再成为他们率先为人称道的品质。民间写史的另一个说法,是个人著述,而个人著述,无论东方西方,历来有其高贵血统,它甚至构成了史学的正音。
2007年12月24日,载《文汇读书周报》2007年12月2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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