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700
- 帖子
- 10035
- 精华
- 29
- 性别
- 女
- 注册时间
- 2004-4-18
访问个人博客
|
楼主
发表于 2008-3-31 09:27
| 只看该作者
[转帖] 石地:《阿Q正传》断想
?一、 关于阿Q
阿Q的精神世界,浑沌于清醒和盲目之间。
他的清醒,是相对于起码的生存需要而言。除了最后那基本是被动的、被强加的死以外,他的一切行动都有着十分具体切近的目的,即要为自己的生存需要谋取一点什么--或是衣食欲求,或是社会认可,或是精神的圆适。他从不狂热,也少躁动,在量力而行见机行事的灵活方面,他也并不就比别人差,甚至还不乏算计权衡的精明。如果不用鲁迅似的漫画笔法,而把阿Q的所作所为客观地叙述一遍,我们恐怕就很难说他有多么愚昧可笑。
但我们认定他活得盲目,是因为阿Q的种种精明,经不起对"人的意义"的追问--他既不知道自己与社会有着怎样的关系,也不知道自己该向这个社会要求一些什么,或者贡献一些什么--权利和义务的概念,与他的生存毫不相干。他的种种欲望,就是他的全部世界;社会塞给他的种种难题,就是他的生活任务。算计也好,精明也好,全是客观挤迫下的被动,没有精神的主动指向,也没有人格的独立自觉。在趋动和外指的意义上,在精神生活的性质上,阿Q近似于一个动物。
动物也有着阿Q那个层面上的"清醒"--它们也猎食,也性交,也需要舒适和安详,也能为此而权衡、调节,进行种种选择。但它们的生存意义和价值,是由在生命进化的过程中把它远远抛在后面的人类(其实在本源上不也是一种动物吗?就是进化得先进一些而已)来决定的。在迟至上世纪末才变为一种普遍意识的环境保护提上人类社会的议程之前,它们的存在,并不是人类必须尊重的一个主体,而仅仅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因而没人会就它的命运去体察它的感受、征询它的意见,更不可能将其平等相待,与之协商对话--正如阿Q与赵太爷和假洋鬼子们的关系一样。而恰恰是在这一点上,阿Q从无不满,甚至认为天经地义,顶多只是在别人对他的鄙夷和践踏给他造成直接伤害的时候,会有一点愤愤不平,而已。
阿Q就是这样一个不被别人认同、只供别人驱使和利用的生命,一个主观上蒙昧浑沌、客观上任人宰割的生命,这是他的种种悲剧的根源,也是使我们为他感到悲哀的真正原因。--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阿Q这个形象,我们敢说他在中国消失了吗?甚至,我们敢说阿Q已经不多了吗?
二、 关于赵太爷
作为阿Q的对立面,赵太爷的形象耐人寻味。
因为养着一个当了秀才的儿子,他在社会既定的台阶上,便显得比未庄其他人高贵;他也比较殷实,还能识文断字;这些都足以使他傲视乡亲,更不屑与阿Q同宗共姓。但在人格和心理的深层,他其实与阿Q并无二致:生存的意义是懵懂的,是非的标准是混乱的,待人接物的态度受制于习惯意识和当下利害,评判事物的尺度是趋时势随大流的。这一切,在阿Q的"中兴"和"革命"时期,在他暂时不敢判定阿Q一定比自己下贱的当口,集中地暴露无遗。如果说他和阿Q有何不同的话,那就是在利害得失的盘算上,他更精明一些;在表现自己的欲望方面,他更虚伪一些。在未庄这个他所遭遇的生存环境中,他习得了、并会舞弄起那些牢笼人心的力量,因而又生出些左顾右盼的心思,于是将那同样蒙昧、同样麻木、同样愚蠢孱弱的种种劣根性,遮掩了一下,装点了一番,成了阿Q的"精装品"和"富贵态"。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便失去了阿Q身上唯一可爱的品质--率真,所以他也得不到我们给予阿Q的同情。
赵太爷们的"高贵",其实是他脚下的社会阶梯给予的,与他自身的品性素质毫不相干。而社会学常识告诉我们,地位虽与一个人的智力相关,但却与人格无涉,甚至经常有"负相关"的效应。如果舆论导向在有意无意之间回避这个常识,甚至硬要把地位与素质混为一谈,赵太爷们当然就捡得便宜,难免还会有些昏昏然,真以为阿Q一流人物连与自己同姓都不配。而舆论是环境的产物——精装的阿Q和本色的阿Q,富贵态的阿Q和贫困状的阿Q,竟有如此悬殊的命运,当然是与未庄分不开的。
三、 关于未庄
这是鲁迅为阿Q设定的生存环境,是一片充塞着麻木蒙昧的混沌天地。
作为社会,它的行为规范没有思想的内涵,它的价值标准没有精神的底蕴,它的是非标准没有自己的准则,完全受制于外部的变迁。它所流行的价值体系,建立在功利阶梯和财富存量的坐标中,绝无人性的灵气,更谈不上对精神的向上的熏陶和向前的导引。而更可悲的是,就连这样的规范、标准和体系,也是模模糊糊、随意变易的,它们要随着赵太爷和假洋鬼子们的心思而晃动不停,因而也是压根儿就靠不住的。平时,人们懵然茫然地被这些东西拘制着、支配着,无力、也无法把握其形态,索解其意义,常常只能追随在"大人"们的后面,"跟着感觉走";因而当它们被出于私利或好恶而随意更改了时,人们仍然无知无觉,仍然被那莫名其妙的更改牵着鼻子、摁着脑袋,模模糊糊地议论着是非,判断着价值。
在这样的一片天地里,阿Q既不会揣摩赵太爷们的心思,又不安分于勤苦,偏偏还有那么一点由懵懂而来、实则仅仅是对改变自己的生存状况心存侥幸的胆大妄为,不免表现为某种程度的反常和出格。于是,他的一切缺点和毛病,就随着它们对赵太爷之流的影响,被随意地忽略、容忍或放大、追究,一会儿成为未庄的谈资和笑料,一会儿又成了未庄的疑案和罪恶。
阿Q当然不知道这飘忽不定的"社会评价"源于何处,甚至无法清醒地判断社会舆论对自己的生存有何意义,更不懂得要予以重视、预先提防,这就注定了他迟早要成为未庄、实际上是成为赵太爷和假洋鬼子们的牺牲品。标准没落实到自己的头上时,谁都没有探究的兴趣,不到被它制造出切肤之痛就以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的地方,悲剧的魅影实际上天天在横行无忌,只是看它落到谁的头上而已。
率真的阿Q为精装的阿Q垫背,贫困状的阿Q被富贵态的阿Q草菅,艰难谋生的阿Q被握有社会资源的阿Q草菅人命--在未庄这样的地方,原本是一点也不稀奇的事情!
四、 无题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就在今天,不仅阿Q的游魂还在四下飘荡,赵太爷和假洋鬼子们的阴影仍在社会的各个角落巡弋,而未庄的流风似乎也尚未绝迹。它们借了现代人的衣冠,打着别样的时髦油彩,咕哝着从时间的流水中捞上来的新词,续演着鲁迅在上个世纪初就揭示了的悲剧。我不知道是谁派定了这样的剧本,我只是担心着:什么是这新一轮悲剧的结局?
2008-03-3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