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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9-1-3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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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幕’书”——黑幕潮的来龙去脉
“都市化”原是一把双刃剑。就近代中国第一大都市上海而言,它既是接收与辐射先进生产力的聚散地,又是输入西方科学管理方法的展示厅,更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登陆滩。因此人们往往怀着很复杂的感情形容这个充满“两面性”的上海:“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文明的窗口,罪恶的渊薮;红色摇篮,黑色染缸;冒险家的乐园,流浪汉的家园;帝国主义侵略的桥头堡,工人阶级的大本营;万国建筑博览会,现代中国的钥匙……。”6上海有光明、先进的一面,也有罪恶、黑暗的一面。在上海刮起一阵揭“黑幕”旋风是毫不为怪的。始作俑者是《时事新报》。它不是一家“下三癞”的小报,而是当时上海四大报之一,在文化教育界也有较高声誉,其副刊之一的《学灯》是当时倡导新文化运动的四大副刊之一。这家报纸的编辑以敢于创新版面著称。它们在发起征求“黑幕”时,肯定预感到这是一个很“叫座”的题目,但事先是否就估算到有如此大的反响,恐怕也未必。它原有一个面向知识精英的副刊《教育界》,现在它要开辟一个通俗化的新专栏。它的“黑幕大悬赏”的征文启事,是一个兼顾“讨伐性”、“消闲性”、“趣味性”与“知识性”的大拼盘。开头是一阵义正辞严的讨伐:“上海五方杂处,魑魅魍魉群集一隅,名为繁盛之首区,而实则罪恶之渊薮,魔鬼之窟穴而已。……本报本其救世之宏愿,发为下列之问题,特备赏金,广征答案。世之君子,倘有真知灼见,务乞以铸鼎象奸之笔,发为探微索引之文。本本源源,尽情揭示。……共除人道蟊贼,务使若辈无逃形影,重光天日而后已。”7在这个“大盖帽”下面,开列十个“子目”:探警、游民、苦力、娼妓、拆白党、洋奴、烟界、赌徒、拐骗、匪徒等等“之黑幕”。每个“之黑幕”下面还有分门别类的提示。预示了这个栏目的自卫、消闲、趣味、知识等各“性”皆备。这则征稿启事从9月1日首登,至1916年10月10日发表第一篇征答之前,一总重复刊登了18次,其声势之大为以前各类征文所未有,可见报社对此专栏期望值之高。第一篇征答文是《拆白党黑幕》。篇幅也只占综合副刊版《报余丛载》的三分之一弱。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来稿踊跃,在征文中又收到了一部长篇,作者庄天吊原打算出版一本《海上百面燃犀记》的黑幕书。巧遇征文,就根据征文的子目,略作调度——按题顺序作答,在专栏开张的第6天就开始连载。作者名不见经传,除熟知黑幕中各种门槛之外,文字水平低下,由钱生可(专事负责黑幕的编辑)润文。由于社会反响强烈,报纸发行数量也因此激增。报社觉得大可作为读者的“看点”,报纸的“卖点”。因此,不仅收稿截止日期从9月20日延长至1916年年底,而且商业化操作手段也愈演愈露骨。由“小炒”而放手“大炒”。手法之多样,令人眼花缭乱:一、1916年10月30日,在头版头条发表《爱读〈上海黑幕〉者鉴》:“从近日各处购报诸公,均欲自10日起补购。奈本报存积无多,无以应命……现订一特别办法,定于阳历11月半,将黑幕汇印一纸,以与16日以后之报相衔接。凡购阅本报,即附送一份。”这次一印就是四整版。原声明以后不再补送。可是这股势头据说刹不住车,由于要求补购者信函纷纷,“本报同人亦复不胜其烦”了,于是发展到每半月就重新将黑幕再版一次,奉赠订户。二、扩充篇幅:1917年1月26日,头版刊登《爱读黑幕与黑幕投稿诸君均鉴》:庄天吊的长篇连载3个月,“愈出愈奇,……而诸君短篇答案,积久盈尺,”于是决定“另辟《上海黑幕(二)》”,与“庄稿齐驱并驾。譬诸行军,庄君大队当先;诸君短兵相接,合力竞进,自有互相策应之妙。我知黑幕遇此劲敌,命运绝矣。”这种“开辟第二战场”时踌躇满志的口吻,实乃出于“炒作”之居心。三、运用“有利时机”,专题特别征答。1917年2月2日,头版发布《本报特悬重金再征上海黑幕短篇答案通告》:“时值旧历新年,黑幕问题中之赌徒、拆白党两类妖魔又复乘时潜出,设局害人。本报嫉恶如仇,爰特更悬重金专征赌徒、拆白党两种短篇答案。”规定300字一则短篇,第一名奖金高达三十元。于2月25日揭晓名单同时,宣布“黑幕长短篇……长期收稿。”俨然成了一个“永久性”栏目了。四、由赠送单张到赠送黑幕书:每半月固定赠送的单张,赠送至第7次后,于1917年3月16日起又在头版头条宣布,由于篇幅扩张,单张无法容纳,不便“携带传观”,现“本报第8次再版单张改装书本”。这其实是单行本“‘黑幕’书”的起始。在貌似“热度一路攀升”中,稿件内容却每况愈下。揭露丑类,描绘犯罪细节;渲染情色,剌激读者感官。五、1917年5月1日从“扩张篇幅”发展到“扩大地域”,又刊载《本报征求北京之黑幕》的征稿启事。在开列的16个子目中,还颇具北京特色:官场、党派、政客、宫禁、旗人、遗老、帝制、老吏、相公、娼妓、求官、古董书画、会馆、门客、市侩、当差等等“之黑幕”。但是由于当时交通和传媒的现代化程度还达不到两地远程之迅捷交流,“北京之黑幕”一直没有开张。六、出版汇编合订本:在专栏开设一周年时(1917年10月10日),出版《〈时事新报〉上海黑幕一年汇编》,(后报社简称“甲编”),篇幅达800页;在设专栏不到一年半时,即1918年3月18日又在头版头条刊出《本馆上海黑幕汇编第二编出版预告》(后报社简称“乙编”)。这甲、乙两汇编,共约80万字。从上述的“第8次再版单张改装书本”到甲编出版之前“‘黑幕’书”已印了12册,俨然是一套“小丛书”了。而甲、乙两编,更是这些“‘黑幕’书”的扩大汇编。我们现在批评黑幕时,总是拉出1918年3月出版的《大观》来作为指控对象。因为这是我们目前最易找到的“靶子”。但《时事新报》的汇编本岂不就是《大观》出版之前的“大观”?《时事新报》的每一篇黑幕征答,报上先刊一次,单张或“小丛书”再重复一次,一年汇编再搜罗总汇一次,其中的流毒也更呈泛滥之势。而报社的滥用文化商品化的手法也愈越显露,它不再“不取分文”,明确宣布,汇编虽为赠品,但与订报挂钩。凡订满半年的订户,各赠一册。我们还可从这些汇编预告中知道一点该报在社会上掀起黑幕狂潮的信息:“但观近数月来,拾取黑幕名词诸书,纷纷出现……即可知本馆创始上海黑幕之价值矣。”这很有点“居功自傲”的样子。当时各报广告栏中的黑幕书籍的确达到“铺天盖地”的程度。仅就1918年3—5月《申报》的广告栏中,就有《女子黑幕大观》、《全中国娼妓之黑幕》、《小姐妹秘密史》(又名《女子三十六股党之黑幕》)、《上海秘幕》、《绘图中国黑幕大观》、中华大黑幕《辱国春秋》、世界大黑幕《世界秘史》等等。更有一种叫做《上海妇女孽镜台》的广告,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惊诧莫名。它讲授“苏扬帮老鸨教授妓女法、附京津老鸨教授妓女法”,而且还加添铜版精印百美图。读者们又不准备去做妓女,要学这一套献媚于嫖客的方法干什么?黑幕“盛”到邪恶之路上去,而且越走越进了死胡同。于是才有1918年9月15日发表的《教育部通俗研究会劝告小说家勿再编黑幕一类小说函稿》,社会舆论对《时事新报》也极为不利。经过两年的黑幕“倾盆大雨”,物极必反。1918年11月7日,《时事新报》只好在头版头条发布通告:《本报裁撤黑幕栏通告》,这则通告倒是值得全文照录供大家观览的:
黑幕者,本报本其改良社会之宏愿,特创之一种纪实文字也。两载以还,极承各界赞许。黑幕名词遂卓然成立。而最近各小书肆之投机出版物接踵并起,亦无不各有其黑幕。试就各报广告栏,而一计之下不下百十种之多,以表面而言,本报创之于前,各书肆继之于后,我道不孤,不可谓非极盛。而孰知有大谬不然者。此类效颦之黑幕虽至多,试逐一按其内容,诲淫者有之,攻人隐私者有之,罪恶昭著,人所共见。黑幕二字,即其自身的评,尚何改良社会之有?揆诸本报始揭黑幕之宗旨,实属背道而驰,诚非本报之所料及也。呜呼!黑幕何辜,遭此荼毒。虽曰黑幕不负人,人自负黑幕。而本报以自我作俑,引咎自责。且认为循是以往,借假名义者日多,泾渭不分,或竟事与愿违,无益而反有害。爰特将本报黑幕一栏,即日取消。暂以短篇小说为代。稍缓当别创一种记载,以答读本报黑幕诸君殷殷盛意。至于定报赠品,仍赠黑幕乙编全部。特此通告。
眼看大势不佳,《时事新报》赶快以高姿态“主动”撤退。否则有损于报纸的整体声誉。“通告”肯定自己的“宗旨”是光明宏正的,仅是牵累于各小书肆的“挂羊头卖狗肉”的投机事业,使它这位首创者蒙了不白之冤,它只好为这些效颦的“东施”们“引咎自责”了。它“嫁祸于人”而洗清自己。其实,自己的黑幕内容也是愈趋低下的,它难辞其咎。
以上就是黑幕潮的起步、发展与“盛”极而衰的过程。本文开头提到的新文学家的4篇文章均发表于《时事新报》“高姿态”撤栏之后,只起了一个消除影响和清扫战场的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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