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什么是后来到这个迷宫中的。
我不知道来到这个迷宫前,我是谁,住哪,叫什么。
我已经在这个迷宫里呆了多久了?我不知道。很多很多年了吧。我只知道,迷宫里只有我一个人。
迷宫很大,无数的走廊,无数的楼梯,无数的房间。各式各样的走廊,各式各样的楼梯,各式各样的门,各式各样的房间。卧室,厨房,书房,卫生间,洗澡间,衣帽间……那些房间,出人意料的干净。我的意思是,它们是如此的正常。
我走进一间厨房,看到的是新鲜的蔬菜和肉,等着我去动手做饭——甚至有一次,我打开红木大门,看到火炉开着,上面放着快要煮好的热土豆汤。那些卧室甚至是有窗的,不过那窗子不过是通向另一个房间而已。我记得三年前,我来到一间卧室,看到了窗外的光,还有树木、泥土、花草,它们被灿烂的阳光照射着。我带着狂喜奔向窗子,战抖的双手花了一分钟才打开窗栓。跨过窗子,打开花园围墙上的铁门,我看到的,却是另一条走廊。我疑惑地回到花园,抬头一看,金黄的钠灯的光好像在嘲笑我。这是一个室内花园,墙面装饰成灰色的围墙。
最近,我有些想念以前到过的房间。那间书房,放着的书都是天鹅绒封面。还有那个巨大的球幕影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躺椅,无数的星辰浮在天空。我曾努力学习,从外语到机械技术。在车间里,我还实践出了不少玩具。把书房里的画册拿到画室临摹,把画室里的画板搬到花园里临摹。无数的游戏,无限的时间,无限的自由……
我不是没有想过逃离。我在走廊上游荡时想着逃离。我在大厅般的卧室里想着逃离。我在干净明亮的书房里,想的还是逃离。
但是,我又往哪里逃呢?那些走廊和房间,似乎是无限的宽广。我曾经打破过见到过的每一扇镜子,来探究它后面是否有隐秘的通路。我曾经努力学习测绘,数学,建筑,只为了找到一个被掩盖的房间,我相信那里是出口。通过测量相邻房间的大小,我的确找出了一片没有开房门的空间。我用从车间里拿出的大锤敲开了墙。看到的是四面的红砖。一面有着华丽镜框的大镜子摆在房间的中心。我从中看到的,是自己狼狈的影子。
我有一年的时间,一直在向上走,妄图走到一个没有楼梯的楼层。敲开天花板后,能见到蓝色的天空。然而,我却没有走到那个妄想中的楼层。这个迷宫,似乎有无限高,无限宽,无限的走廊,无限的楼梯。
我在图书馆,翻阅找到的每一本书。无论是科技,历史,哲学还是宗教。疯狂的寻找着迷宫两个字。只为了找出建造这个迷宫的蛛丝马迹。我彻查人类知识的方方面面,甚至是心理学,想找到建立这个可怖迷宫的方法与动因。
毫无疑问,我失败了。我尝试了所有能尝试的,我坚持过,但我失败了。
“何不享受迷宫中的生活?就像你刚来这里那样。美食,美酒,这里应有尽有。音乐厅里不仅有乐器,还有光碟。柔软的卧床,安静的花园——你明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出逃只不过是浪费生命!”
我失败了,我屈服了。我把自己的生命抛在了这个无限的迷宫当中。我发现,当初出逃的欲望不过是个虚幻,逃出去了又能怎样?逃出去了,我不过是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名为宇宙的迷宫中罢了。而我的迷宫,比它要好的多。
我喝遍了美酒,吃遍了美食。各种享受,音乐和戏剧,我尝遍了。我没有了目标,我没有了希望,有的只是对欲望的无限的,快速的满足。我在一个个房间里游荡,开门,关门。这个房间布置不错,这个厨房的食物很好。我反复对自己说。
直到有一天。那天,我穿着的衣服是丝绸的,绣着一只老虎。我拿着一个盘子,盘子里装着从厨房里拿来的食物。我走到一个卧室,一边吃,一边欣赏房中的雕塑和绘画。然后。
然后,我用力把盘子往地上一扔,摔个粉碎。雕像被推到,绘画撕成了碎片。我拿着雕像的手当做锤子,砸碎了房中的一切。
我在走廊里穿梭,砸碎自己看到的一切。用矮几砸开房门,再用手中留下的残片毁坏其中的一切。
我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了。大概累了,然后睡了。
我幻想过,自己不是一个人被关在这个迷宫中的。有很多人,和我一起被关在这个无限的迷宫里。厨房里快煮好的热汤就是明证。也许,只是我不能看见他们,也许,他们也不能看见我。我开始努力想要同自己想象中的人交流——在墙上贴上大大的纸,写满问候的话,下面还摆了一只笔。却一直没有收到回音。
后来,后来厌倦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了。
每一次吃饭,都只是为了医好腹中的饥饿。每一次的激情,都被证明是无谓的躁动。快乐时,我总会想起那面在没有门的房间里的镜子,快乐是痛苦在镜中的影子。
我成天的躺在床上,想找出一切的原因。回忆与自省取代了无意义的寻找与探求。我的灵魂,迷失在了思想的迷宫中。逻辑,青青草,自由意志,火炭一般的正义,那根架在两个塔间的细绳。
这带给我平静,然而痛苦。我回忆不出为何痛苦,自省也无济于事。只能放自己的思维如狂风中的风筝一般飞舞着,借此遗忘。
终于有一天,我记起了自己如何来到这里。这个痛苦之地,这个冰冷而锋利的地方。
我当时大概只有三岁吧。
一个旅行马戏团来到了我的家乡,爸爸和妈妈陪我去那里玩。那天人很多,我们蜂拥在一起,看着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畸形婴儿。有人用神秘的语调在介绍人头蛇。还有砍掉头还活着的一群鸡。
哦,我痛苦的源泉在墙角处。
一个黑色的房门。上面的牌匾上用广告漆写着——“世界上最大的迷宫,信不信由你!”漆已经脱落了。
我记得我当时一个人好奇地打开了房门。
门后什么也没有——门框上紧紧地贴着一面大镜子。镜子里映照着年幼的我惊讶的形象。
[ 本帖最后由 Doat 于 2009-4-25 00:0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