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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5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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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你在秦城没受苦吧?
阎:皮肉之苦倒没受过(只被罚站过一上午),但精神的折磨足以使人崩溃。在狱中,我有两点体会最深:一是“人是社会动物”,离群索居是不行的,而单身牢房是对人最致命最残酷的折磨;二是“脑子是思维器官”,它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不会停止思想,越想越想不通,越想不通越想,如此恶性循环,难受死了。想看看书、看看报吧,没有,连我进监狱时带的《毛选》合订本(是林彪送的)都被没收了。直到1969年4月“九大”召开以后才稍有好转,给我每天发一份《人民日报》,每月发一本《红旗》杂志;还把没收的《毛选》退给了我。
向:秦城监狱生活怎样?
阎:早晨吃窝窝头、稀饭、咸菜;中午有时吃馒头或窝窝头,菜是大锅煮的白菜、萝卜,晚餐也一样。米饭很少吃到。印象是没吃好也没挨饿。过春节可吃到几个饺子,有时还发点水果。
向:你在那里最感刻骨铭心的是什么?
阎:监狱是残酷的。列宁在沙皇的监狱里能写书;共产党人在国民党监狱里也能写书,如方志敏就写了《可爱的中国》。而我被关起来,开始书、报都不给看,每天只能呆呆地坐着。为了打发时间,我就翻来覆去数床头暖气罩上的孔儿,1、2、3、4、5……我后来找到一种消磨时间的办法,就是反复背诵熟悉的毛泽东诗词以及唐诗宋词,同时自己也学着做诗—不能叫诗,只能叫顺口溜,因为我不懂平仄格律。这顺口溜我做了很多,我把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都编成顺口溜。关于《矛盾论》的顺口溜有一万多字,可现在不记得了;关于《实践论》的有两千多字,因为出监狱后追记下来,现在还保存着,如开头几句:“人的思想哪里来?马列主义有言申,不是天公凭空造,亦非脑中自相蕴……”如果当时把这些顺口溜都记录下来,也许还有点意思呢。
向:李锐不是在狱中写出了《龙胆紫集》吗?
阎:我真佩服李锐先生,自愧弗如。
向:在狱中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阎:渴望提审,因为提审可以与人对话。
向:你在秦城监狱待了七年多,总共提审了多少次?
阎:不过两三次吧,也没问什么紧要问题。监狱里的一切都是突然的,不给你一点思想准备,连释放我也是这样。1975年5月22日,专案组来到监狱,突然对我宣布:“党中央和毛主席决定释放你,送你到湖南某农场劳动,等待结论。”这个决定对我连念了两遍。
向:你听了相信这是真的吗?
阎:怎么不相信?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一天。当时我特别高兴,也不管到遥远而陌生的湖南某农场劳改是什么滋味,因为我可以跨出牢笼了。心想,哪怕让我做再苦再累的活,也比在牢房里好。
向:决定让你去湖南农场了,你是否想到先回老家一趟见见父母及妻子儿女?
阎:我提出了,但未获批准,要我先到湖南去。到农场后,我不看天,不看地,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写信。这七八年音讯全无,家里人也不知我是死是活。当时,我恨不得一下飞到山东老家去,马上见到父母、妻子和儿子。
向:儿子读中学了吧?
阎:是啊。信发出第十天,我接到儿子写来的信,高兴极了。接着,父母、妻子和儿子陆续来到农场,老少三代终于团聚了。这是八年来的第一次。全家看到我还活着,高兴之情无法言表。短暂的团聚后,父母回山东老家了,妻儿则和我在农场安了家。
农场五年,等来“彻底平反”
向:你在农场生活近五年,也很难忘吧?
阎:要我“到农场劳动和等待结论”,其实就是把我安排在农场,让我在农场安家落户。刚到时,负责押送的专案组的人严肃地对我说:“你这是真正到家了。”
但我不知家在何方。好在湖南西洞庭农场的领导和职工们,从我到农场的第一天起,直到五年后离开,他们始终对我很好,使我感到人间除了江湖险恶外,还有爱和温暖。
向:这个农场是劳改农场吗?
阎:不是。西洞庭农场是一个很大的农场。它始建于1955年,总面积100多平方公里,农作物主要有水稻、棉花、甘蔗等。农场干部、职工以及家属,共有三万多人,有十多个分场和一个农科所。每个分场和农科所都有小学、初中,总场还有一所从小学到高中的学校;还有糖厂、纸厂、医院、商店;驻场单位有税务所、银行办事处、粮店、邮电支局等,是一个相当完备的小社会。
向:你是北方人,会干南方的活儿吗?
阎:农场领导很照顾我,把我的家安排在农科所。我不会干水田活儿,就不要我到水稻班,让我到棉花班劳动。农场还特别为我订了一份《湖南日报》,每个星期让我学习一天;生活上需要什么,农场都给我买。我的被褥、蚊帐以及安家用的锅、碗、瓢、勺等,基本上都是农场给我买的。
向:你的“结论”什么时候下来的?
阎:1975年11月,北京终于来了人。对我的结论主要有两条:一、说我妄图用假材料(指我送给江青的那封信)陷害中央负责同志;二、包庇“五一六分子”吴传启、林聿时(此二人系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即现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层干部,一个是哲学所学术秘书,一个是《哲学研究》编辑部主任,都是关锋的朋友,他们三人合作写文章,署名“撒仁兴”,名噪20世纪五六十年代)。处罚是“留党察看一年”。
向:你签字了吗?
阎:这完全是妄加的罪。专案组逼着我签字,我想不通。我把那位演员的信转给江青阅示,说我有缺点有错误,影响了江青的身体和工作,我承认,但说是“陷害中央负责同志”,我不能接受。专案组见我不肯签字,这时又把江青抬出来说:“这是首长定的性……你的问题就是这个性质。”我自知辩解也无用,江青还在台上,为了能安排工作,我违心地签了字。
向:你的问题有了结论后,在农场生活有变化吗?
阎:在作结论前,农场党委书记覃正彦曾跟我说,等作了结论,你就到农场党委宣传部去工作。他见中央专案组给我作了这样一个结论,不便安排在宣传部,就和农场党委安排我去农科所学校教书。
向:你教过哪些课?
阎:我教过初中数学、政治。粉碎“四人帮”后,我还当过农科所学校校长。直到1978年,我才调去农场宣传部工作。
向:农场党委对你是很器重的。
阎:是啊,我永远不会忘记西洞庭农场!我这次来湖南纯粹是为了看看当年的老领导老朋友。我跟人说:西洞庭农场是我的第二故乡,这是我的肺腑之言。特别令我感动的是,农场党委坚决支持我要求平反。我的案子后来转到中组部,中组部又把案子转到《红旗》杂志社。《红旗》杂志社党委在1979年9月终于给我“彻底平反”,并决定调回《红旗》。
向:终于柳暗花明了。
阎:对这一结果,农场党委和职工都非常高兴,纷纷向我表示祝贺。这时,党委书记覃正彦亲自帮我解决了妻子和两个儿子的城镇户口问题(即所谓的“农转非”),而这在当时是非常困难的。农场职工看到这种情况,都问覃正彦,你来农场这么多年了,没安排自己一个亲友,为什么对阎长贵这么热心?覃正彦说:“他是好人!他太老实了!”
向:其实老实人的悲剧往往是悲壮的。
阎:所谓“不让老实人吃亏”,其实是一种安慰说辞。 (本文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向继东) |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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