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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16 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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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再祭聂绀弩
本帖最后由 周泽雄 于 2009-11-17 11:13 编辑
再祭聂绀弩 ——《聂绀弩旧体诗全编注解集评》首发座谈会散记
一
现当代一百年来,新文人却以旧诗名世,且一刻二刻再三刊印历久不衰者【还不包括民间的多种私刻本】,唯聂公一人。
我读聂公三十年,萧条异代,无缘师从,但内心深处私淑崇敬的楚天文士豪客,非聂公莫属。这个从京山小县走出来的祖辈人物,一生诗酒猖狂,半生冤祸惨烈。其天纵奇才,其旷达幽默,其宠辱不惊——从任何一点说,他都是我和许多人的精神导师,是暗中渴望来世追陪的伟大父亲。
因为这样积久的仰望,当我的同代书商朋友尚红科,再次推出聂公三卷本的旧诗全编之注解集评本,并相邀座谈时,我自当欣然前往了。
二
孙郁兄主持的小会,赫然坐着沈公昌文诸名士,李慎之胡风等前辈的后人也来了。刚开始发言,九十三岁的李锐先生竟然驾临,大家起立,表示对这位刚直敢言的老人的敬意。我知道,他已经很久不到江湖行走了;此刻冒着时代酷寒的临场,是为他一个布衣之交的耿耿深情,同时也必定是他物伤其类的如鲠孤怀,到了不吐不快的时候。
锐老发言果然不同凡响,在简短回顾他和聂公流放北国深陷大牢的遭遇之后,他说他最近纪念耀邦先生的文章就叫——不做奴隶,更不做奴才,而胡某乔木就是一个天生的奴才。他还说某党从来忌讳谈与人相关的词汇,人道人格人性人情都不敢讲。用四个字形容这个党,那就是无法无天。我为老人的如此放言禁不住鼓掌喝彩,他最后的结语说——民主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大家终于集体鼓掌了。
我隔着沈公近距离地观察着这个老人,想起我所写的《组织后的命运——大伯的革命与爱情》这篇至今未被人重视的纪实报告,内心感慨万端。大伯这个曾经和他一起组建“青年救国会”的老地下党,一生含冤抱屈寂寂无闻,最后看着这个欺骗背叛了他们那一代理想的国家,充满悔恨地死去。锐老还有机会和平台,说出他们的真话。更多的那一代为民主理想而选择反蒋的青年,却最终在自己打造的牢笼中,像聂公和大伯一样默默凋零。
三
1920年代的江汉大地,和聂公前后走向广州投奔黄埔的三楚儿女,还有林彪以及我外祖父等人。他们都曾怀抱救世之志,投笔从戎以望匡扶天下。林彪自不待言,作为低级军官参加反叛的起义,一度位极人臣之首,而最终折戟沉沙惨死异乡。聂公也曾授衔国军少将,后来却选择中立而成为左翼文人,左翼窃国之后,他竟然被先打成右派,再为朋友所陷害而成为反革命,最终却被视为国军高级战俘而获特赦,否则还将老死囚窗——历史真是跟这一代人开了一个巨大且惨不忍睹的玩笑。
当然,我外祖父的命运也在劫难逃——他选择了效忠老校长蒋公的立场,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内战烽火,最后以少将之身而饮弹在故乡土地。他未能成功撤退台湾,但好歹他的名字还能进入彼岸的忠烈祠。从这一点来说,他比他的那些同乡学长幸运,他至少得到了他那个阵营的尊重。而聂公林帅这些前辈,至今却仍被他们自己选择的阵营所遮蔽诬陷着。
八十年之后我再来回眸那一段悲辛历史之时,我仍然能感觉到造化弄人的残酷况味。他们都曾经是荆楚大地上的人中龙凤啊,彼此没有仇恨,渴望共建民主富强之邦。何曾想到会被那些外邦传来的邪恶主义,而弄得剑拔弩张自相残杀,以致连带炎黄子孙几十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四
说到聂公的被朋友出卖陷害,沈公发言说——在他们那一代,哪里有出卖一说。党教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甚至还视为荣耀。他刚参加工作,党就要他警惕远离聂公等出版社的同事,要他监视某同舍。他也写过很多监视报告,党对他的唯一奖励,就是握着他的手说——组织上是会记得你的。
他那时是社长王子野的秘书,先是社长布置他监视谁,最后还有更上级的人布置他监视社长王子野。大家哄堂大笑,锐老插话说——延安时期派给博古同志的某秘书,就是监视博古的。这时,大家毛骨悚然,各自打量着身后的记者旁听群,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发言说——没有特务政治,就没有聂公的诗词传世。聂公死了,聂公所处的那种时代不仅远未消亡,甚至愈演愈烈。也因此,当世已无聂公的风骨,只要看看法兰克福书展上的诸多精英文人的表现,就可以料知广陵散已成绝响。
我还想说更多,但是深知这一话题的难以为继;望着窗外的冰封世界,遂如寒螀噤声了。这个奥巴马抵达的日子,想起聂公的因诗入罪,想起朋辈的因文因言获罪,甚至还有因号召在某个日子献血而待判的人们,我的心确感刺骨寒彻。没有谁能拯救我们,唯一的拯救来自于我们自己。
五
这不是一场秘密聚会,在大学召开且记者如云。我见到了老友解玺璋,止庵等,还见到了传说中的网络大侠五岳散人和十年砍柴,还有媒界的几个小友。
世说新语中说——某日嵇康在树下打铁,钟会奉命而来。嵇康视若无睹,钟会无趣欲去。嵇康始询之: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答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这样的时代,确确乎近于晋末之世——是只适合饮酒及服药的。只是那些遥远的魏晋风度和文章,也许在某些角落,可能还残存几许了。
聂公诗曰——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我不知道前后为本书作序的胡乔木和王蒙先生,究竟是怎么看这些滴血文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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