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川西征粮日记(一)

  作者:melzhou
  整理者按:这是我的父亲——半个多世纪前一个成都中学生的日记。那时成都刚刚“和平解放”,父亲离开校园,离开自己的父母兄长,参加新政府的下乡征粮工作队,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家远行,在“革命的熔炉”中,他依然不脱小布尔乔亚式的感叹。读者可以发现,新与旧在此并存,不仅是日记的语言,也包括作者的思想与情感,这与“川西土改日记”中,经过“革命队伍”洗礼后的父亲,写下满纸粗陋与暴力的共党语言有着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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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0年1月28日
  
  今天是我入工作队的第二天。
  
  昨天上午正在学校内开校政检讨会,忽然杨季仁君来告诉我说可以参加工作队。当时我的心内是多么跳动啊!渴望着的工作终于给我获得了。匆匆忙忙的随着杨君到东胜街沙利文内去登记,很容易地就完清手续,叫我下午携带被褥日用品搬进队去。出了沙利文,我是用着多么快的步子走回家中,向母亲说明情形。她也没有表示。洗了个浴,吃过了午饭,就带着必须物件,进了队。
  
  这是第一次的踏入社会,去为人民服务,过团体生活,在我还是第一次。虽然是非常乐于去尝试的,然而多年的影响,我仍然有许多挂念,比如家庭的挂念,朋友的挂念,还是去不掉。本来在昨天决定在今天出发,可不知什么原因,今天没有走成。清早哥哥来了,因为他以为我要走,并且给了两块银元给我,那是母亲给的,虽然是钱,但我不想用他,非到急需的时候,作一个纪念品倒是好的。下午回家去,母亲给我买了一把小胶梳。离家的情绪是多么黯然呀,母亲红着眼圈叮咛了一番,我也痛心地接受了。唉!真是“离别苦”也。
  
  1950年1月30日
  
  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了,然后各人将行李捆好,看看外面仍然乌黑一片。结队到祠堂街“菜花香”吃早饭,吃毕后才近黎明,独自站在公园桥头望了一会,心内默默地想着“不知何日再游此地了”。回到东胜街又白费了多少时间,天也下起雨来,一直到十一点半才动身。行李由骡车输送。踏着泥泞的路,怀着宏大的心情,别了永住的成都,别了锦官城!
  
  一路上真是泥泞不堪,上面下着雨,下面地滑,这就是吃苦的开端吧!
  
  九十多个新参加工作的同学,以及旧的同志一共是一百多人,谈谈说说地,倒不觉得怎样的难行。四十多里路的行程,在下午四点钟左右便达到郫县。走在街上,有些老百姓说我们是俘虏,因为他看见我们穿的军服是接受国民党军队的,所以才有这个误会。不过当我们找好住处,出街蹓跶的时候,他(她)们也知道我们是学生了。
  
  晚饭已是二更了,本来要在郫县与心照寄封信的!可是时间太晚,只有请当地的一个居民帮我在第二天寄发。晚间有同志在住处外持枪值班,但是没轮到我们这班(八班)。
  
  疲乏的身子很快的入了睡乡。
  
  1950年1月31日
  
  早上九点半,开始出发。大队长向我们说:“昨天行军秩序太坯(注:四川方言,不好,皮谢切),漫散在马路上。不过因为天雨,原谅大家。今天已没有下雨了,行军方式分成单列走公路两边,并且鉴于新的同志不惯走长路,每十个人分配了一匹马,七十多里的路程,走十几里一个小休息,走一半一个大休息。”话毕开始进行,队伍很整齐的拖着两个长列。坐马、输送车马都在队后,比昨日散漫的情形大不相同。一路阡陌纵横,与成都附近乡村的情形大致差不多。离郫县十多里的一个小店上,大伙儿休息了几分钟,又开始走了。午后一点钟到了竹瓦铺——预定大休息的地方。同志们坐在茶铺内吃茶,茶钱由队部统一付出,并且每人发了三个干锅魁(注:四川的一种面食,在火炉上烘烤而成,类似北方的烧饼。据李劼人先生考证,其实应写作锅块),那已是昨天在成都买的了。我只吃了两个,剩一个给了一个老太婆。行行走走离灌县只有十里了,山已经看见了,在没有见过山的我,是多惊异和高兴啊!
  
  七十多里的路途终于给我们走完了。大概因为住的地方未曾接洽好,只是在太平街(城东)离开城门还有半里路的一排民房楼上住了。晚上写了一封信给家内。入寝时我觉得我平生是第一次的长行,终于胜利的到达了。如今就须得暂时要住在这儿了。
  
  1950年2月1日
  
  吃过早饭后,各人将被盖卷好,待命搬进城内,没有多久,命令下来了,冒着微微细雨,背着被盖,经过了太平桥,入了城。街上倒还热闹,不过比起成都则不可言胜了。我们住在城内正东街一个叫做和记的商店楼上。把住处整理好后,便独立走上街去蹓跶一圈。灌县是要比郫县大些,而比成都,恐怕一半都不及。靠近县城的那座山叫做城隍山,因为那上面有城隍庙的缘故。
  
  走上山,远望着广大辽阔的河坝,白茫茫的石子,铺遍了河坝中。伏龙观的象鼻已经打断了,可是那下面的水,仍然是急湍不平地流着。远远的山峰,隐隐约约的浮现在云天之际,诚然是多多看山,胸襟也会宏大起来。差不多一日的全天都消磨在游玩之时。当我置身在大自然之间,又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使我怀想起远隔百多里的好友心照。当我走的时候,他还在罗江,不知到现在他回成都了否,到底怎样了,为什么他没信来呢?这次我出外工作,只有两个怀念,一个是家庭,一个是好友,看谁日重晤故友,再返家庭。
  
  1950年2月1日
  
  从成都与我们一道的老同志们,要先我们进茂县,行期快近了,所以今天上午召集开了一个会。与会的同志除了大队长、副大队长、指导员、中队长,完全是我们新同志。首先由副大队长梁同志(注:该天日记到此中断。)
  
  1950年4月4日
  
  到富顺乡工作已是在第七天上了。怪只怪我这懒性,直到今天才开始记日记。在这些天日中,我们将一九四九年的旧欠粮征收起来,工作上大概要告一段落了。今天一早就起身,天气阴沉沉地,比前几日的天气要阴的多。没洗脸老常就分配各人到工作地点去。我在八保八甲,老赵在七甲。我与他一道在八甲王益举处吃过早饭后,顺便了解了他的生活情况。他家内有一斗多种,有六个人。看他的住宅,觉得生活倒还不错。在这些工作日子里,我深深觉得群众与我们的关系是密切的联系起来,诚然也有一部分的对我们有害怕的表现,也许是看见我们背着枪、衣着上的缘故吧。其次我了解了一个积极分子,他叫王玉成,二十多岁的青年,家内有一女人和三个小孩子,仅仅做了七升种地,但还是很坯。他对于我们人民政府、解放军很了解,像过去所受的痛苦,都敢大胆的倾诉出来。余外的有一家叫王益树的,有一斗种,但是他只做了四五升,其余的都荒芜了,生活上很感困难。除他以外,其他几家都是没有男人在家,我也不好去坐了。回干满时还很早,同金有成(此地知识青年)聊聊天,替他改改稿子,一个人怪寂寞的。前天接到叶式傅一封来信,见是“祺字第四号”,可不知第三号遗失了么?怎么没得到呢?下午近暮,开小组会议,检讨近来工作,并准备汇报材料。会议中并检讨批评各位同志的工作态度及思想。晚上写罢日记即就寝。
  
  1950年4月5日
  
  一早起床,脸也没洗,便出发了。老常和老□到门足底二组搞向上汇报的事。我们五个人,再配合一个小组——三个武装同志,到九保去工作。老赵和肖国民上四五二甲去,因为在山上,似乎他们还不满意。我也不管他,反正老常分配的。在黄保长家吃罢饭后,我便同一个武装同志到九甲十甲去。进山沟时可累人呀,山坡斜度极高,每家每户也零落的分散在山腰、山头、山脚,仅仅二十几家人户,已足以使人喘气了。今天所接触的群众,一般情况都很愿意同我们接近。据我了解了四个积极分子,有田玉萧、邱国才、雍昌树等,差不多挨家挨户的都走遍了。在雍甲长处吃过早饭,已近黄昏了。我心内想,恐怕要天黑才能回干沟,总还是天黑回家,好吧,再走几家也不坯(注:四川方言,读着撇音,第四声,意为不坏),直到暮色弥漫了山头,才踏上归程,开着小跑,模糊的道路真令人难走,心内又着急,怕他们在家内焦心,还没走到一半路,天就黑了下来。识途的老乡们都很热情地留我们在他们家内宿,但是为了不使同志们担心,我们仍然回到家内。果然还不到住地就遇见了三个同志来了。谢谢同志们的好心关照,老乡们的热情流宿,虽然疲乏不堪,双足浸湿,我仍然是心情愉快地入了睡。
  
  1950年4月6日
  
  本来准备今天到五、六保去,可是同志们都需要清洁一下衣服。在这征旧欠的工作快成熟的时候,抽出了这一天空时来。吃罢早饭后,同志们和一些知识分子赛了一场篮球。好久(大约有二年了)没有玩过篮球,今天玩起来,仍然不错,真是昔日威风还未减,一笑!
  
  和老□在老乡家内,用了五百元烧了一大锅水,洗沐了一下身体,真脏呢。烫了几件衣裤,洗了下头发,真是“一身轻”了。蹲在河边,洗刷衣服,老乡们都投以好奇的眼光。是吧我们现在已是同老乡一样生活了。
  
  在以前不管军队或是政教人员,大都是过的是享福生活,衣要别人洗,饭要别人做,走要别人抬:一切一切莫不是同老百姓要“脱节□”,真是国穷民贫,作官人富了。
  
  此地今天赶场,倒还热闹。远隔几十里的老乡都有来卖东西,或买日用品的。洗罢衣服,在场上闲逛了一会儿,便回到住处,翻开“公粮手册”、“货币宣传手册”看了看,脑子真胀,还是搁在一边,斜躺在铺上,念念杨心照,不知道为啥现在还不见信来。从离开成都到如今已有二月多了,别人都有信来,只是心照不见来信,心内真烦极了。不知道我对这朋友,怎样这样关念,也许我们相处得太好了吧。
  
  下午又赛了一场球,倒还兴趣盎然,拖着疲乏的身体,作了每天应有的休息。
  
  1950年4月7日
  
  昨晚上开小组会,分配明日工作。我们——老陈、老田三人在六保去督催旧欠,并且还要在那里住上一晚上。从甘沟起身到五保保长处吃过早饭后,便直赴六保收粮处去。一路上山明水秀,风景倒还不错,只是爬坡上坎,足以令人喘气不已。路途崎岖约有三十多里,直到两点钟方到。找好住处,便到三甲二甲去督促未上粮花户。在富顺乡九个保中,大致说来,恐怕要算这保(六保)比较穷困,耕种的田地,真可是“九石一土”,你看大块小块的石头布满在田间,有些玉麦真是种在石缝之间,又加以连年水灾野物之遭害,确是实情。拿这保来说,现在仅收到四十多石,其余尚有多数未完清。这些全靠我们去督促了。副保长王致和对工作倒还积极,跑东家,又奔西家,都说得清楚我们的政策,这样的人我们倒可以好好的利用的。在他家吃午饭时和一些老乡闲扯,关于现在社会上一切情形、交通工具、通讯工具,都不知所以,经我们给他们解释,真令他们惊奇不已,由此可见这些群众们的知识水平可低于平坝多矣。我们也应该负起这责任,使山地老百姓能够接受新时代的洗礼。经过几番的劝导,一些未上□□的花户,也承认给人民政府纳粮了,但是我们的口都说得起白泡子,咳,这种工作可费劲了。晚上宿在一个乡民代表家中,有一个班来作警戒。
  
  1950年4月8日
  
  今天的早饭,本来准备出去工作时在老乡家内吃的,嗣后因为部队已经做好饭,所以仍然吃罢饭后再出去工作了。我同老陈到六保五甲六甲去,这二甲都在山内,离我们宿处还有十里左右。在那内面的六甲(仅五户人),都是三四年没有上过粮的了,但是他们的种子仍然是几升一斗几的,连耕牛也有的,只不过田地坯些,水灾野物□□,虽然这般情形,但我们总得按照实际情况,多少叫他(她)们出一些呀。我们二人和□副保长进沟内,老田一人去一、二两甲。大约走了一点钟时分,到了王保长家内休息一会儿,便再往内走约二、三里路,开始了督促劝导的工作。经过再三的说劝,硬是口都说干了,他们才算愿意上一些。另外有一、二家实在困难的人户,我们乃暗地命保长酌情催收,万一不可能的话也就算了,因为他们实在艰难的。在保长家吃毕午饭,便动身向干沟回转。一路上草树青郁,百鸟异鸣,已令人愉快,加以工作完满,回路多平坦或下坡,所以走到居处尚不觉有多累,虽然草鞋底都走穿了。
  
  晚间记完日记即就寝。
  
  1950年4月9日
  
  各保去搞旧欠的工作,大致上没啥工作了,而新粮工作又须得同他们——在一、二、三、四保的工作组商讨和研究。在这一天又得休息一天了。吃完早饭后,玩了一场篮球,大约在中午时分,开了一个会,会中商讨明日宣传征收新粮的办法,以及技术上的问题,在马蹄溪的三位同志也参加了研讨。会议中商量了许多有利的方针,譬如怎样宣传才得抓紧群众。每个同志都得到不少的帮助。午饭前他们便回去了。下午我们又学习了一下“关于一九三三年两个文件”中分析阶级成份以及宣传提纲,成都军管会、财经会张副主任的解答征粮若干问题。在学习中我尚不觉无聊,反而在闲耍没事的(时候)感觉到极端苦闷,真是想哭他一场,但是说有啥苦闷呢,可又说不出来。这些无聊的忧郁,我想主要是为了心照的原故吧。不知道为啥,我写了好几封信给他,到如今连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可不知到底为啥,我也太痴心了,为了一个好友的牵挂,会使人郁郁寡欢。唉,真是“良朋不易得,离别念煞人也”。
  
  1950年4月10日
  
  还没吃早饭,马蹄溪的三个同志来了。刚见面都表现出一番亲热的样子,谈东说西的摆一些话。吃罢早饭,又赛了一场球,鞋又跳坯了。自己的全没事,借别人的一双也穿烂,以后看又穿啥,真他妈的气人。跑到小溪边洗了脸,坐在溪旁瞎扯淡。又过了大半天,便召开全乡保甲长大会,谈述新征粮的用途,由顺明允同志主席,到会群众约在百余人上下,一个小小的保国学校教室都挤得满满一堂了。顺同志语调简洁,一般群众大多听得进去。他大致谈了几个问题,第一是督促旧欠粮赶速完成,第二是新征粮的用途与乎其办法,第三是禁烟问题。会议在下午三点多完成,并且告诉他们要在明天到七保八保开保民大会,附带选出征粮委员。
  
  吃罢午饭,闲耍一会儿。晚上分配明日工作,我同常组长、老肖、老□去八保,余下的三个人在七保。讨论了一些关于明日的工作计划后,便休息了。因为部队另有任务调回土门,晚上便由我们自己值勤。我站了第一岗后(一个钟头),即就寝。
  
  (未完待续)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1950年4月14日
  
  县长到土门去了。今天在家内作准备工作。早饭后,老赵借了一本熊佛西的《铁苗》给我看。多日不见小说了,我便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这本书主要的内容是描述农村工作者苗铁生的艰苦奋斗,为了农民他不怕日本人的凶焰、恶势力的侵犯。在困艰环境下,在危险对抗中,他总是以不屈不挠的精神去为农民服务。待日本人侵入冬不老村时,他已经留下了三个工作者在那儿,自己带了些农校教员到后方来,终于在天府之国的省城附近展开了伟大的农村工作。农民们都认为他是一个大救星来了,遵崇他,敬爱他。为了群众的利益,他不辞劳苦,全心全意为群众谋福。也就是乂县王家场的一个土豪恶势力阻滞了他们的筑路工作,打伤了他的表弟,而我们的主角——苗铁生,并不因为这样就气馁下来。他一方面向成都的农建会请示,一方面鼓励大家勇敢工作。结果,铁生是胜利了。但是他日的恶根也就种在今日。社会的情形是多么卑劣呀,封建、腐化的影子整个笼罩了农村。最后苗铁生终于在一个下雨的晚上,被恶势力吞噬了下去——被暗杀了。他临死前一瞬,还说着“不要屈服!”是的我们不要想封建、官僚主义屈服啊!
  
  下午跟着邓保长到溪边去钓鱼。鱼没钓到一根,反把我的牙刷掉入水去。在溪边坐着,树枝都抽了绿芽,小鸟儿唱着不同的调子,真可是“青山常在目,绿水常眼看”,在这里的环境是要比(注:此处撕掉半页。)
  
  1950年4月25日
  
  接连下了几天细雨,淅淅沥沥的,真令人增加愁肠。在漫无所事的时候,随便吟了一首俗诗:春雨缠绵似藕丝,无限愁肠常挂持,忆昔知己共患友,欷噓无言自咽噎。今天一早便到学校去任他们争斗,谁知一走到那里,大家又没有啥意见了。好了没啥话说便是好的,也免再去评议,就这样出了□□,因为召集开会困难,便顺便出了一个通告,叫大家在五月二日送粮送土门。因为下雨,下午呆在保长家内看闲书,没出外去。
  
  1950年4月26日
  
  吃过早饭后,便回街上。今天天气真好,久雨初晴,自然心中也比较愉快,就是不知还要在此地住好久,只是待公粮入仓,至少还有半月的停留。今天干沟又赶场,这几日的市价一天比一天的便宜了,这对于老百姓们倒是有利的。遇见六、九保的同志,六保已完竣了,九保则还未搁平。下午同老□到槽木何保长家去,至少要几天再说,到底还要干啥,也还要给我们通知一下。没事的时候乃在各处游玩,山清水秀,也足以慰近日来工作的疲乏了。
  
  1950年4月27日
  
  一早起身,天气非常晴朗。同老□在何保长家内,倒还舒适。吃过早饭后,洗了内衣裤、帽子,便出去游山。一路上鸟语花香,谈天说地,减去不少忧闷。站在木坪坡上,远观对面麦浪起伏,真如万马奔腾,波纹水浪,微风拂面,七里香和野花的香气,一阵阵送入鼻内,悦耳的鸟鸣,真是大自然之美无穷矣。蓝色的天空,清澈的天,明静的山相映成趣,烦燥的心怀不由不开展起来,任他无限郁气,也暂时解放了。随后至溪流侧大石上,躺在那上面,急湍如雷,皜皜的白浪,耀人眼目。山光水色,古树如荫,更“洞天福地”,缩眼而观,真不知置身在边区□城周围矣。此虽良辰佳景,任人玩赏,但缺故人伴游,亦美中之不足。心有所感,乃取粉笔书之于巨石上:山水流不尽,游子思乡吟,何日重游此,人地定易更。下午至肖全仁家内去闲谈,谁知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于有心人者又添了一番思念。唉,何日再逢故友也,一叹!晚上在他家内消夜(注:四川方言,吃晚饭),又多吃了一点。回何保长家内洗了足,便就寝。
  
  1950年4月28日
  
  这几天真是耍得人都懒了。每天都和老□、何保长到处游散。今天中午又同他们走小路到八甲(都敖口)去,羊肠小道,随处都是密密的山林,小径上间或可以看到野猪的足印,本想遇见一只,可是哪有那么巧的事啊!走到八甲休息了一会,便沿大路回转。在路坪去了八千元,买了一根青鱼,有三斤重,好下酒。回到保长家后,便将鱼弄出来。保长在煎鱼,我躺在床上,不觉睡觉了。待醒来时,鱼也煎好了。喝了几杯酒,微微的有点头昏,倒是舒适。下午老□打了一枪,他那枝手枪真够得上“加筷”。晚间月色甚佳,本打算去打野猪,奈露水太重,人也疲乏,还是睡觉去。
  
  1950年4月29日
  
  今天上午王雄的弟弟王俊到我处来,表示给他家评议成地主不满。他生死说,他家内有一人参加主要劳动满四月,但是评议员、群众并不否认他的成份,说他恰当其评。我也弄不清楚谁是谁非,只好跑上街去找老常,结果又得召集评议员再评一次,又得麻烦一大下。苏少泉也到了,带了常组长就职区长的布告,并且带来了二月份的津贴二万一千五百元,要待柴福庆来,才得发下。同老□在沟边坐了一会,他已准备回成都,我也徘徊不决,回家还是留在此地,始终决定不下来。唉,真恼人也。下午仍然回槽木去。
  
  1950年4月30日
  
  今天一早便回干沟,准备拿津贴。可是柴又没回来,要开会也不可能,只好又得耍上了。又是“赶集”,由土门来了一队表演短剧的战斗□,就在中心校的礼堂内架起台子,用被单做好围幕表演起来。乡下人都跑来看,以致于小小的广场都充塞了人。表演还不错。学校内热闹,街上比较冷清。今天的市价,跌的很凶,物价相因了(注:四川方言,便宜),又愁无钱买,真是穷人吃亏。这天做生意的大多拒用铜元,以致人民卷(注:疑为券之笔误)身价倍形提高,这样的情形也是群众觉悟的开端吧。下午仍回槽木,约在傍晚,各甲评议员都来齐了,便邀集至卞兴仁家内去。王俊也来了,又是一番大道理,本来理由倒正确,只是不该“班门弄斧”来与我为难。□明宗也在的,感谢他替我解决一些难题,结果大家公认他家有一人参加四个月主要劳动,降低成富农,配额不减,因为他有虚报,大家不愿负担减下的粮麦。
  
  1950年5月1日
  
  吃过早饭,便返回干沟。他们都在开会了。老柴、陈董□也到了。只是胡详文、张化鲲未来。关于我们在五六七八九保工作人员的长短,由常九□报告了一下,算陈继祖工作好,我平常,老赵上一段时间坯,下一段较好,老□恰与之相反。其他谈了一些以后的工作计划。据我看来至少要有一月的停留,虽然上面预定农历三月底收齐,但是我看不免有困难。会开完了,老常便到土门去任职区长了。我、老□、陈薰让便到槽木去。一路上谈谈说说,倒很有趣味。至何保长家休息一会,便往溪流深处,去找了一块适当的大石块,便坐在那上面扯谈起来。急水的声音,使我们的话声都听不清了。老陈打了一枪,又谁知带上“金筷子”,真是一支坯枪。回到何保长家内,真是无聊。下午吃午饭时,天又下起大雨来。管他的,今天不回街上了。陈不放心,结果他回去。我同老□仍在槽木,准备明早返回。晚上到何绍聪家去耍,承蒙他的厚意,招待我们吃酒。几杯酒下肚,愁也引了上来。拖着微醉的身躯回家去睡了。
  
  1950年5月2日
  
  今天到街上去,理了发,随同他们瞎扯了一会,顺便开了一个工作研究会,商讨如何分配法,结果仍照原来办法。我仍在八保,从明日起就开始催收了,限期七天。在我看来,恐怕困难啊。昨天将二月份津贴发下,共是贰万壹千伍百元。我也舍不得用它,仍旧放好,看何日用去!下午同老□仍到槽木去。我把一切行装都带去,就长住下去了。
  
  1950年5月3日
  
  一早去各征委、甲长处吩咐一番,叫他们实在的负担起责任来,从今日起实地的开始催收。但是今天仍无一家纳上。早饭后上街去,老柴正准备来要我开一张底单,因为老常要一张去。给他们开好后,乃至街上一转。今天的物价更相因了。约在中午,地委交通班来了二个人,送来夏季单衣,三四月份津贴。单衣一套是深灰色哈叽的,帽子一顶,六角式。津贴共六万三千元,还有一万要回城后再补。没钱时想用,有钱时又不想花。借给何保长肆万元,自己留下一万元用,买了一双草鞋,去壹千伍百元,一条烟去一万二千元。晚上在肖全仁家耍了一会,便回家了。
  
  1950年5月4日
  
  这几天本乡又在搞征民工云米的事,以致于新公粮的事无形中停搁下来。今天吃罢早饭,便到都敖口去,催收新粮。新装上身了,人又是一番新气概。返槽木坪时买了一尾鱼,晚上同何范元、肖全仁在何保长家内与他们□饯,因为他们在这次帮助政府运米很得力,并且又是保的领导队长,愿他俩一路平安,完成任务。
  
  1950年5月5日
  
  听说茂县中学的师生组织春耕生产宣传队,要在今天到此地来。王□若、孙松寿也一道,所以吃过早饭后便上街。凑巧今日又是逢场,张化鲲也到街上来。同陈、张等到沟边闲谈,心境也较开展起来。约在中午,他们来了,并且地委的冯天明、曹国□也来了。自然是亲热一番,同他们谈说了一些彼此近况。下午同张到槽木来,我同他的长谈这还是初次。在起初我刚见他时就起了好感。待今日从谈话中,更是接近了一步,从而使我念及心照。晚间我同他谈了多夜的话,大家的心意似乎不差,所以摆谈起来也就合意了。
  
  1950年5月6日至11日
  
  这几天的日记又因为春耕宣传队来此地而停顿下来,真是懒脾气难改,不过因为孙王二同志多久不见(虽然在以前我们并不相知),也得同他们谈谈。在土门“赶集”那天,陈薰让约我到土门去,正遇他们(县中宣传队)在广场扭秧歌舞。碰见苏少□、李靖华等都很快乐的互道寒暄,真是“事久见人心”,工作团的同志仍然团结的。约在中午,学生在区政府内演戏,演出倒还不错,尤以“兄妹开荒”更为成功,所遗憾的就是说白不该“打官腔”,还不如用土语方言来得恰当。晚上他们(苏、孙、王、姚、陈)招待我和陈,猪膘焖豌豆、炒莴苣,吃过满嘴皆油,直到深夜才就寝。第二天回干沟,同宣传队一道,学生们都以“侧视”的眼光看待我们,这使我感到“知识分子的优越感”还未解放。是日晚上我们(赵、陈、张)每人出了伍千元买了一条鱼、一斤酒招待苏、王、孙,大家都很兴奋,并且约同陈继祖、何□中二人,开了一个检讨坦白会议,把以前的猜疑、嫉妒、怨恨一齐勾销。大家热情的谈出想说的话,驱除同志间的隔膜。今天我很兴奋,接到心照来信,并且知道他在以前也写了二封信,许是遗失了,但这并不怪他,只是我多心罢了!
  
  昨晚开会商讨分组工作,我被分同陈薰让、张化鲲一组,负责一二三四保的催收。在这四个保,我还未到那里工作过,换换环境也好。在八保吃过早饭后,便同张、陈去马蹄溪(二保)。他俩又进城去了,留下陈继组同我,真是没趣。下午到小关子去耍,何、朱到别处去,扫兴而返。晚上很早即入睡。
  
  1950年5月12日
  
  早饭后陈继祖即去一保,留下我一人真孤寂,斜倚在床上,不知不觉又睡了二点多钟。醒来后看见地委几个同志去干沟接胡详文,问起张陈,他们说就在后面,结果等到下午仍无见他们回家,只得又跑到小关子去,耍了一会,他们回来了,即一路回马蹄溪。晚上买了半斤酒及二斤猪膘、十快豆腐干,在老乡家内炒好菜吃起酒来。大家都微带醉意,尤其张更甚。就寝后,开玩笑认起真来,陈也不睡了,结果我东劝西劝才安然入睡。
  
  1950年5月13日
  
  想起昨晚上的事真好笑。今天一早大家也没事。今日整天呆在保长家里,有时睡一会觉,看一会书,又过一天。
  
  1950年5月14日
  
  征粮工作后总结中各同志的鉴定:
  我的述说:
  (一) 思想转变过程:
  在成都起身时总以为找到了工作,便一切都不成问题,对共产党的认识,只是以为好,也看不出到底哪些好。到灌县学习时,才对共产党有了少些了解。(注:日记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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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者后记:该本日记的后半部分,是我父亲在“西南人民革命大学成都分校第二部八班七组”的学习杂记,起始日期为1950年12月11日。杂记主要以课堂记录、小组讨论为主,其内容基本不脱中共那套洗脑灌输,价值不大,故弃置不录。
  
  周成林谨识于2003年5月25日星期日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看了,还到闲闲书话里把二、三及续、补都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