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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6 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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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不让我做阑尾手术就是反对毛主席!
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在医院手术室做麻醉,整天与外科医生打交道。我们医院有几个年轻的外科医生,对手术无比热爱,到了痴迷的程度。用他们的话说,一天不上手术台,手就痒痒;两天浑身刺挠;三天以后,就奄奄一息啦。
这些年轻医生,都是文革前考进医学院的,在学校参加了文化大革命。经历了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战斗洗礼,他们对“主义”、“思想”的使用,非常娴熟,用来“得理不让人”,“无理占三分”,随心所欲。尤其擅长使用“语录”,随手拈来,倒背如流,正着说,反着说,句句在理。
医生王姓者,便是其中佼佼者。他从下面一个公社卫生院调到我们医院时,在医务处信誓旦旦,背诵《纪念白求恩》,立志外科,而且坚决要求去普外。他曾对我说,普外好啊,手术多,种类杂,最锻炼人,锻炼多面手。王外科矮胖,肤黑,能吃能睡,小锅盖大小的窝窝头,一口气吃三个,外加一满碗白菜萝卜炖粉条。只要是他的手术日,总是安排得满满的,间隙不容毫发,站在手术台前,脚底钉了钉子般纹丝儿不动。上午总是第一个站在台上,中午也不下来喘口气,下午往往干到四点以后。搞到手术室的护士人人烦──可又无奈,只能背后怨声载道,怎么碰上这么个魔头!
王外科还不是那种挑挑拣拣,只做大手术的人。只要是手术,大小不拘,他都喜欢得了不得。在病房里稍微听到些风声,哪位大夫找助手,找帮忙拉钩的,甚至第二助手,他人就凑到跟前,自报奋勇,叫做啥都行,只要能上台。有人做直肠癌联合根治术,找人搭班。那时候,这个手术分两组人,一上一下。上面做腹部的一组,比较有意思,有难度,谁都愿意做。下面做肛门那一组,没有什么难度了,就得求人。但是,王外科偏不讲究,斜刺里便抢过去,自报奋勇,抓住就不松手。他戴着橡皮围裙,一头扎在病人腿裆里,血水稀里哗啦,污桶就在他跟前,也不在乎。我有一次说他,手术室的护士都笑话你抢这种不吃劲的手术,为啥呢?王外科笑咪咪的说,那是她们不懂了,不管上面还是下面,手术的几项基本功,切开、止血、剥离、吻合、缝合,一样都不少,在下面也是锻炼嘛。又说,能练技术练技术,没有技术就练基本功。
要是病房没有手术,王外科处理完自己的病人,便溜到门诊转悠,撺掇着门诊大夫收小手术病人,自己跟着过去帮忙。切个粉瘤,割个腋臭,扎个痔疮,叫做就做,或者在一旁穿针引线,递个纱布什么的,乐此不疲。
那时候,我们医院刚刚建立,外科被几个早来的庸医把持,这些人不务正业,以拉关系,走后门为能事。每天上班便交流哪里能买到便宜鸡蛋。又是支部成员,别人奈何不了他们。外科自命的“主任”,腹大、腿短,手不利索,眼还看不清。此公做完手术,医嘱一律开“西林油80万”。化妆品似的,护士看得一头雾水。还得拍马者旁边指点,这是青霉素混悬液80万单位。又说,西林,就是盘尼西林,就是青霉素的意思,英语,不知道了吧?别人还落个不是,把护士气得。
“主任”们除了自己无所作为之外,还极力排斥王外科等青年医生,自己不会,也不许别人会。遇到自己拿不准诊断的病人,或者不敢做手术的病人,往往也不叫王外科们做,一推了之。年轻医生很有意见。
那时候还在文革期间,每星期二五下午政治学习,雷打不动,医院也不例外。一到学习时间,门诊改急诊值班,病房只留护士值班。大家都到各自科室的会议室,坐下聊天,织毛活,交流过日子的经验,一些苟且之事,也在这个时候沟通。
有一次,医院布置运动,要“纠正医疗作风”,要求在政治学习时搞大批判。以支部为单位,人人过关,大批判开路,既对事,又对人。医院政治处要求每天下午都要学习。
运动第一天,外科支部学习组没有人发言,大家都坐着,板着脸,你看我,我看你。第二天,政治处的人下来指导运动,发动群众,他在上面讲,大家在下面听。听完了,还是没有人发言。
但是,那天晚上我去王外科家玩,看见他们几个同党都在,嘻嘻哈哈数落“主任”,说些八卦之事。王外科站在屋子中间,指挥着众人说,这回非要把这几个不中用的家伙撂到水库里。说着,几个人便商量。
果然,到了第三天学习时,眼看着风向改变,有人发言了。看样子,王外科们是商量好了,一开始,就是他们同党发言,但是,却浮皮蹭痒,天南海北的信说一气,并没有切中主题。话既然开口,便收不住了,其他人看有人发言,也随即加入,发言人多了,竟要排队举手。
眼看着讨论热闹了,我看王外科们四顾,开始寻找机会。不一会,一个护士发言,说外科“不正之风”,说,一个阑尾炎病人,明明是适应症,夜班大夫怕负责任,不愿意手术,拖到天亮交班,给病人增加痛苦。有人猜着是说自己,马上站起来反驳,说,请示过了,说可以保守治疗。他不敢说请示“主任”,只说“年长大夫”。护士长马上发言,为自己的部署撑腰,她说,事实是,最后还是阑尾穿孔,造成腹膜炎。
王外科看见时机一到,举双手要求发言。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语录”,挥舞着,说,我也说一例阑尾炎病人,某年某月某日,有个阑尾病人入院,病人入院体温38℃以上,呕吐,麦氏点反应强阳性,腹直肌中度强直,是典型的阑尾炎,且是手术适应症。但是──王外科话头一转,走到屋子中间,依然挥舞着“语录”──“主任”就是不让我手术,怎么对他说,他都是一句话,再观察观察,体征不明显。王外科越说越来劲,站起来,两条胳膊上下左右挥舞,说,我今天把这个人的病历拿来了,摆在这里,大家看看,单从入院病历看,念过两本书的人,谁都说是典型的阑尾炎,是急症,是手术适应症。
“主任”是中专毕业,王外科说“念过两本书”,其实指的是他们那些念过大学的同党。这句话出口,伤人比较厉害。我看“主任”低下头,脸微微红了。
不让我做阑尾手术就是反对毛主席!王外科振振有词,狠狠加了一句。
此话一出,举座震惊。王外科绝无嬉笑之色,很正经地说,毛主席在一九四二年整顿党的作风这篇文章中就这么写的。他拿着“语录”,从容不迫翻开,琅琅上口,念到:一个人发了阑尾炎,医生把阑尾割了,这个人就救出来了。
王外科厉声质问,你们看看,伟大领袖毛主席叫我割掉病人的阑尾,但是,他不叫我做这个手术,这难道不是反对毛主席吗?
这一招果然厉害,王外科有理有据,而且这理还是最高指示,好像伟大领袖专门为他写了这么一句话,林副统帅又专门挑出来印在“语录”里,就等着他来用。在座的人都佩服王外科,有人叫好,我偷眼看外科支部书记,也微微颔首,面有赞叹之意。
王外科串通好的几位同党,见有人打头炮了,便你一言我一语,将平时的不满说出,稍带着“主任”几件“西林油”等溴事。到底是大学生,文化水平就是高,主义、思想、语录,话里话外,机带双敲,打草惊蛇,抖包袱,设绊子,歇后语,听着嘻嘻哈哈,细细咂摸,不是刺儿就是凉水,呛人不说,还给人个倒憋气。大家都饶有兴味的听,会心微笑,不少人还“哼、哈”给予鼓励和肯定。
我看“主任”的半边脸都红透了。我说半边脸,是因为我坐在他侧面,只看到他半个脸。虽然是冬天,他还是抹了几次额头的汗。
当然,王外科还是很讲究斗争策略的,看到大家说的差不多了,他就说,毛主席在这句话的后面,也教导我们要治病救人。他拿着语录念:任何犯错误的人,只要他不讳疾忌医,不固执错误,以至于达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而是老老实实,真正愿意医治,愿意改正,我们就要欢迎他,把他的毛病治好,使他变为一个好同志。
大家都鼓起掌来。“主任”的头更低了。我看王外科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与几个同党互递眼色,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
(本文作者乔海燕做过红卫兵、知青、医生、记者和编辑,现为凤凰网副总裁。) |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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