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人類的叛徒——談電影《阿凡達》

                                       Kang Zhengguo

自从《星球大战》系列上映以来,好莱坞的产品为全世界的视听消费市场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人间的战争被扩展到天上,人与人的厮杀升级为人与外星生物的交战,故事的讲述不但完全逸出时间的框架,而且一笔抹黑了自古以来被人类想象为光明美好的天堂。那里并不存在飞升的灵魂安居之所,众多的星球上盘踞着邪恶的势力,他们在各自的巢穴内阴谋策划,随时都准备对地球发动大规模的袭击。那里的统治者甚至比人类智能更高,并拥有更先进的科技和武器,他们在星际世界大搞恐怖,但最终都让来自地球的飞行骑士彻底摧毁。在此类影片中,宏大的场景充斥了现实中尚未使用的机械和武器,光怪陆离的机器人及其配备的物件有时显得比登场的面具型人物还更引人注目,更有分量。我看不出此类影片好看的地方在哪里,面对银幕上各式飞船流星般穿梭的黑色太空,没完没了的飞行和单调的射击交火未终场已看得人眼花缭乱,视觉疲累。

此类影片索然无趣的根本原因在于其中既无生命也无生活,从荒漠的星球到金属堡垒般的飞船及其所携带的武器,都只是炫人眼目的物件,包括所有登场的人物,无论地球人还是外星人,也无非凭神速的飞行器和更厉害的武器逞强发威,扮演着物化的角色而已。总而言之,看此类电影,让人感到现代人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已厌倦了人间和同类,对星际世界的向往,不再是古人那种“携飞仙以遨游”的浪漫诗意,而是要开拓更为广阔的空间,以满足虚弱的肢体对速度和强力的无限贪求。

影片《阿凡达》仍在这一逸出时间的宏大场景上花样翻新,但在把速度和强力推向极端的同时,卡梅隆的叙事却峰回路转,别开生面,辟出了一条反武器、反机械的重构伊甸园之路。这故事的框架固然很容易让不少人联想到白人掠夺和殖民美洲或非洲的历史,以及印第安人或黑人的遭遇,但若死抓住这老套子来读解该片的寓意,片中那些最令人神往的美景和场面就有可能降低成买椟还珠的玩意,而更值得我们寻思的意味和更有谈头的问题,也就被那对号入座的照壁遮蔽到视野之外了。

让我们不妨从对比的角度出发,另理出一条思路来发现影片《阿凡达》某些可谈的新意。对比《星球大战》系列,卡梅隆的制作明显有他反其意而为之的追求。首先,他不再渲染邪恶的星际入侵者威胁地球安全的老套,如今,出现在3D银幕上的景象反而是地球人侵占了一个名叫潘多拉的星球。矿业公司的基地及其由部队保镖组成的飞行器机群,一出现即扮演着反面角色。他们飞越了六光年距离的浩渺太空,为的是开采潘多拉这个卫星上稀有的矿藏,好把那新能源运回地球。这是一个古老的远征探险和寻找宝藏的故事模式。虚拟的时代背景在2154年,地球人竟跑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开发能源,不言而喻,那时候地球上的能源已趋于耗竭。一场争夺能源的进军就这样在寻宝之旅上展开了历险的征程。

通常,宝藏多属于神器,它不可轻易获取,且有神灵守护,妄图窃取者常会受到致命的惩罚。潘多拉卫星上守护宝藏的是一群居住在悬空山生命树下的纳威部族。他们那高达三米的身材以及天然纹身的蓝皮肤和猫一样的鼻子眼睛,全都突显出他们生命力的充沛、身体的灵活与气质的高贵。如果我们对古代文明中的神像略有印象,自然很容易由纳威人皮肤的蓝色联想到印度的古代神像,乃至藏传佛教神像的靛蓝,由那猫型鼻眼联想到古埃及神像的面容。由此可见,卡梅隆之所以赋予纳威人这样的造型,自然是要与地球人的跋扈形成对比,突出他们的灵气,让我们感触到来自纯朴的生命本身的神性。与星球大战系列中那些恶煞型外星人根本不同,纳威人没有被机械和火器武装到牙齿,他们安详地生活在伊甸园一样的森林中。那是一个非热能的世界,人的蓝皮肤与环境的冷调子若合符契,黑夜中熠熠生辉的植物发出自我照耀的荧光,包括森林中参天的大树及其提携巨石网络山岭的茂盛枝叶,似乎均从地下深埋的矿藏中汲取资源,吸到营养。面对银幕上那掺入了白昼色调的长夜,我们被导向一个非热能世界的太虚幻境或后能源时代的美妙前景。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钠威族与动植物的关系。他们好像处于不食人间烟火的生存状态,植物不是他们采集、砍伐或种植的对象,动物也无需畜牧或圈养性的驯化。人与草木或鸟兽可通过灵性的感应互相交流。长在蓝皮肤高挑人头上的长辫子好比一束生物光纤,无论是六条腿的马型坐骑还是翼龙般的大鸟,纳威人只要把他们的辫梢插头般插入那些动物身上的肉化插孔,人与鸟兽间就接通了某种灵波,霎时间就好像通上电流,输入密码一样进入了可操控的程序。但这一驾驭与被驾驭的关系明显地不同于人对机器的操纵。在人与鸟兽的生物流信息接通之前,双方总是要经一番激烈的较量。当阿凡达按照纳威女的指导去试着骑六腿兽和翼龙形大鸟时,他首先要接受角斗的考验,只是经过了反复的冲突,试图驾驭鸟兽的人以其配驾驭的体力和亲和力终赢得鸟兽的认可,才得以插入他的辫梢,最终以对等匹敌的关系进入相互间骑与被骑的配合。鸟与人的配对乃属单一的和终身的配对,这一人与动物的组合关系十分有趣地体现了伊甸园情调,这就是自由奔放的生命力交往的方式。生命从来都不是被动的屈从,生命永远丰盈在主动选择的过程中。

与之相反,矿物公司那阵容庞大的战斗群则延续着星球大战的模式,他们那俨然是天神降落的气势全是人仗物势,纯为夸耀机械和武器的嚣张。在影片的开始,夸奇上校盘踞在巨无霸机器人胯上那耀武扬威的演示,活脱脱暴露出一个物化的恶人寄生在机械上的丑态。应该看到,工具本是在人类器官的定型之处为进一步延伸其功能而发明出来和广泛使用的物件,与此同时,人也在应用工具的过程中促进了器官的发展。这里面贯穿着一个双重交织的演化进程:一方面,人正是通过制造和使用工具发展了属人的东西;但另一方面,那工具只应为减轻生命的负担服务。但当人操纵强有力的工具“欲与天公试比高”,妄想僭越造物时,人的生命力反而会弱化和贬值。机械论的世界观把意志对生命的自动机制之控制转交给技能对机械的驾驭,夸奇上校攀上机器巨人肩上的狂态即滋生于此一顽念。欧洲对美洲的占领,白人对印第安人的灭绝,所凭借的不外乎火器对弓箭的优越,而所造成的悲剧则是体力弱的一方战胜了体力强的一方,巨大的数量压倒了单一的质量,头脑的机智打垮了气质的高贵。从此以后,机械和武器的发达便妄负起文明和富强的虚名。

卡梅隆对星球大战系列老套的突破正在于他贬低了武器的威力,为从天而降的地球人安排了失败的结局。萨利这个被召来执行通灵任务的退役士兵是坐着轮椅出现在观众眼前的,他的萎缩的双腿直露地体现了机械论世界观语境中人类体质退化的窘况。他被置入一具高科技的通灵装置,让他的意识进入地球人和纳威人的联合基因克隆出来的异类——阿凡达——的体内,通过他的意念,把那个生物工程的新产品作为肉工具支配和使用。讽刺的是,正是在这一物化进程的极端,机械论世界观的努力适得其反,地球人的野心遭到了业报性的挫折。阿凡达这个新造的“物”毕竟为血肉之躯,他的四肢百节和发肤血脉均源自人类与纳威人的基因,他诞生的本质从起始即决定了他抗拒被物化的趋向。当凭附在阿凡达身上的萨利越来越享受到以一双强健的腿奔走在雨林中的自由和快感时,他已经开始松懈矿业公司派给他的任务了。接着他爱上了纳威女,更目睹了夸奇上校及其团队残暴的轰炸屠杀,气愤之下,终于放弃他在人世的躯壳,与所凭附的阿凡达灵肉合一,突破机械论世界观的设限,完成了人所制造的人体对人类的反叛。这一反叛在一定的程度上折射了高度发达的生物工程对机械电子工程的扬弃,有机合成制品对金属制品的替代,乃至人的躯体以非人或者异类的形态对人与环境再自然化的翻转。

盗得宝物的老旧结局被弃若敝屣,萨利从棺材型的器械中金蝉脱壳出来,义无反顾地率领上纳威族群,骑潘多拉烈马,跨翼龙形大鸟,更召来锤头雷兽和斑牛等肉坦克一样的猛兽冲锋陷阵,一举歼灭了地球人的飞行器机群和巨无霸机器人。这最后一场文明与原始的决战戏以生命力的凯旋收场:物极必反,物化势力溃败了,机械论世界观被宣布彻底破产。

阿凡达归化纳威族的结局与其说是重弹了文明人返璞归真的老调,不如说是透露了高科技在生态伦理的规范下重构伊甸园的前景。好莱坞近年来一系列启示录式的(apocalyptic)大片一味给今日的世界末日焦虑火上浇油,影片《阿凡达》为我们洞开了一线自救的希望。重构并不等于返回,发展的征程上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人与动物的分离是在人使用和制造物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人的人化之过程始终贯穿着自身趋于物化的吊诡。而随着过度的物化破坏了人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致使能源趋于耗竭,动植物濒临灭绝,人凭借工具发挥的威力越大,人的生命力和灵性也就越弱。重构伊甸园并不意味着放弃现有的文明成果,完全回到荒蛮。其取向是恢复和再造被破坏的自然环境,在人与动植物以及拳石块土之间,开通相互感应的灵源。万物有灵论并不等于逢物必烧香磕头的迷信,而是珍惜大千世界中一切有情,有节有度地使用物,以免器物的过度发达膨胀了人的贪欲和妄念,致使人对物无限依赖。庄子所谓“物物而不物于物”,昭示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须知,“阿凡达”这个意谓着“天神下凡”或“化身”的名字乃来自印度的古代神话,透过那大眼睛金色的闪亮和蓝皮肤明灭的斑纹,纳威人的形象依稀浮现出高贵和神性的幽韵。这种电脑和光影技术制造的艺术效果虽得力于科技,出自精密的研制,但其中的妙想与巧构却与张艺谋之流浓涂艳抹的技巧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基于对古训和朴素生活的敬意,通过奇幻的剪辑合成显示了生气灌注(animate)的真实,后者则从媚俗和炒作出发,只会用炫人眼目的装饰埋葬真实。阿凡达是人气接通了躯体后灵肉合一的产物,张艺谋通常所玩的多属于借尸还魂的把戏。他迷恋女尸,召唤阴魂,每一次的制作都粉红翠绿地穿戴起来,到头来推出的多为花里胡哨两张皮的玩意。《阿凡达》基本上达到了“物物而不物于物”的境界,可悲的是,张艺谋之流的作品至今还挣扎在“物于物”的层次。这就是《阿凡达》自在国内上映以来,观众们因痛感国产片瞠乎其后而气有不顺,艳羡叹服之余,不由得大发感慨,纷纷在網上抱怨一通的原因。
在《阿凡达》故事里,人类的殖民军是被复制人杰克率领的原始土著消灭的。有意思的是,杰克自身不但是人造的,还一直受人控制。当殖民者排着长队,灰溜溜地被土著押送回飞船的时候,字幕显示“他们被遣送回即将毁灭的地球”,但杰克和少数帮助过土著的人类成员留下了,他们与土著并肩站立着。

人类失败了,但我觉得卡麦隆悄悄地把希望的种子留给了失败者。在他规划的宇宙图景中,人类和人类的善都是不会灭绝的。从这方面也可以看出《阿凡达》包含着对人的异化的思考,我们不能单纯从“人—物”关系的角度出发去解读它。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仔细一想,《阿凡达》去年刚上演不久就在毛头海滩看了。还没有影评,只知道是立体片,没当一回事。当时带六个小孩吃了午饭后去的,广告特长,大概有二十分钟,一下子就睡着了,直至被枪炮声炸醒。

因为对国内的拆迁没有实感,所以没看出社会意义,只觉得影片中的男女主角不够漂亮性感,鼻子太假。电影完了以后询问六个小孩,除俺家老二(十岁)给了一百分以外,其余五位(初高中生)都给了七十,理由为太卡通。

这电影在美国票房效果也很好,有了这么多的好评,看来俺得再看一遍。
那天看完《阿凡达》,就有朋友问我,为何片中的男女主角和最后获胜的土著都是塌鼻子。有刀当时的回答是,那说明编导想告诉观众,世界的未来不属于西方人。

呵呵,好像有道理哦。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这是一篇我看到的最有积极意义的好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