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2231
- 帖子
- 13294
- 精华
- 16
- 性别
- 女
- 注册时间
- 2004-11-6
访问个人博客
|
板凳
发表于 2010-6-14 18:07
| 只看该作者
终于找到部分了。
张中行笔下的赵丽雅(注:赵丽雅为扬之水原名)
张中行先生在他的《负暄三话》中,撰有《赵丽雅》一文,对赵丽雅其人、其才有生动的描述。以下我们摘选了文章的部分内容,以飨读者。———编者
她身量不高,体形不窈窕,一见就大致可以断定是福建人。但她又说也可以算浙江人,为什么,她说过,我没记住。何时何因北来,上过什么学校,我也问过她,只是把答话当作耳旁风,吹过去就不管了。她的经历,除去嫁个规规矩矩的高干子弟,生个孩子之外,任《读书》编辑之前,我最清楚的是,大革命时期,也是她的少女时期,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一食品店操刀卖西瓜。这方面她也是全才,由开卡车到瓜地去运,到切成块在门口叫卖,都会。就这样,连续七年,其后跨过一两个与文有些关联的小桥,就走入《读书》,终于投刀而改为拿笔。这变动像是颇为离奇,其实也未背离因果规律,是她的生活早已离奇。这是上工时间开卡车,或在店门口叫卖,下工以后就拿起书或笔,从不休息。日久天长,功能自然成,被《读书》发现,于是改行,在她看来,对了口。
……先说聚书,我年轻时候也热过,但现在回想,与她相比,至多是人体发烧时候,40℃吧,她是到了沸点,100℃。有事实为证。她有一次跟我说,每月入款,工资加稿酬,百分之七八十买书。我说:“那你怎么生活呢?”她说其他方面尽量节省,比如办事赶不上回家吃饭,就在路旁随便买点什么,吃到不饿得难过就得。食如此,衣是我眼见的,不只陈旧,而且不合身,以鞋为最,像是总比脚长半寸。脂粉、唇膏之类当然更没有。总之,是名为青年妇女,外表却像个蜷伏街头的流浪汉。我说:“这样过日子,你的丈夫没有意见吗?”她说,不只丈夫有意见,连孩子也有意见。可是她改不了,只好用稿酬调节,可不说的就不说,日久也就相安了。我却有时越俎代疱,想多管点闲事,劝她可以少买点。理由是:一,有些书用处不大,买了,要给它找藏身之地,不合算;二,有些书太贵,伤筋动骨,为它费力,发愁,更不合算;三,聚,也许是一乐,最终还有散的问题,越多越不好处理。这最后一个理由,她正在盛年,自然不会想到。至于前两个,我认为她是应该想想甚至采纳的,可是,仍是由于热度太高,她像是连想也没想。也有事实为证。一次她来,给我看一种新买的书,某大学收藏的名人书札的影印本,相当贵,我翻了翻,人和内容都不重要,就说,像这样的书,白送我也不要,因为无用,还要占地方。她笑了笑,把书放在书包里。还有一次,是托我找《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的第一册,说她已经买了几本,只是缺第一册。我问编这部书的符君,说共要印24册,平均一册定价300元上下,这样,买全了就要七八千元,钱数太大是一难,再有,如何安置呢?我当然又要说我的偏见,可是她像是听而不闻,只说她的理由,是怕放过就买不着。其实,对于这惟恐不能得的心情,我还是同情的,所以说是说,做是做,比如某种书我有重本,托人由香港买《林徽因》,要两本,其中一册就送给她。
聚书说完,接着说读书。仍由比较方面下笔,我,不避自吹自擂之嫌,一生没有离开书,可是谈到勤和快,与她相比,就只能甘拜下风。这像是给她吹,给她擂,为了取信于人,要有证据。自然只能是间接的,因为我见到她,都是办什么事而不能摊开书本的时候。证据是听她说,关于书的情况,尤其新出版的,简直是如数家珍,显然这只能由多读来。多读的结果是多知,多到什么程度?举我亲历的一件事为例,是有人约写《滹南遗老集》的介绍,介绍完,要举参考的版本,当然最好是今人新整理的,可是有没有,不知道,于是向她求援,我话说完,她毫不思索就答:“没有。”这大胆的自信就是由勤来。与勤相比,读书之快就更使人惊讶。只举两事为例。一是来取稿,她拿到手总是先看一篇,有些篇字数多,七八千,她也是如翻旋风装的书,并且立而不坐,一会儿就往书包里装。又一次是一封信里附带提及,是好容易得一个无事的星期天,才把王泗原先生的《古语文例释》和《楚辞校释》看了一遍。凡是读过这两部大著的人都知道,合起来80万字,而且内容精深,记得为介绍前一种,我断断续续看了半个多月,后一种则至今未敢开卷,可是她却只用了一天!一目十行不成,还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一直到现在也说不清楚,所以也就只能赞叹了。
书说完,再说写。也分为勤和快两个方面。她读得多,近水楼台,写也大多数是书的评价。挑帘之前,是靠写的勤被《读书》相中的。任《读书》编辑之后,职业与兴趣合流,她笔下的产品就更多。也许是怕人讥为为稿酬而昼夜奔忙吧,她发表文章都是用笔名。笔名不少,来源都是《语丝》式,翻开书,碰,如宋远,就是翻开《诗经》碰来的。文章多为蜻蜓点水式,不很长,少平铺直叙,可是精义与妙语叠出,能使读者感到有滋味,值得细咀嚼。这样的评价文章,几年以前她就选辑了一本,取名《柿楼读书记》。书名雅,却是不折不扣的写实,因为书确是在楼上读的,而楼窗外也确实有合欢树(所谓)和柿树。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这本书,我亦与有荣焉,因为让我写序文,我就真写了。也许就因为曾有写序之雅,不久前见面,她告诉我,发表的这类文章,已经又够一本。产量多,来于勤,也来于快;却不一定更多靠快,因为可以用时间来调节,废寝忘食,不干别的。所以关于快,还值得举个例证,是我的拙作《负暄续话》即将出版的时候,我人微言轻,怕问世之后无人过问,于是向广告家学习,把书的原稿送给她,希望她写个介绍,吹捧几句,刊于《读书》。稿交她的第二天早晨,我正在办公室吃早点,有人叩门。开门看,是她的丈夫,上班顺路,来送;一篇稿子。我打开一看,就是我那本拙作的介绍,长达两千字。我很惊讶,问何以这样快。她丈夫说,是晚上翻看了原稿,该睡了,躺一会儿,说睡不着,起来写的,“让我顺路送来,看看成不成。”我看了,并传给同屋的人看,都觉得见解深而文笔灵,赞叹不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