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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5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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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情局迅速成立了一个由小理查德·M·比塞尔(Richard M. Bissell Jr.)牵头的特别委员会。比塞尔当时是中情局局长的特别助理。这个委员会认为中国宣布的消息是真实的,因此把这两个人的状态从“推定死亡”改变为“失踪”。此外,委员会还决定继续坚持当初编造出来的故事,即唐尼和费克图是美国陆军文职人员,作为乘客乘坐包机往返于韩国和日本之间。这要求与五角大楼进行必要的协调,并与政府以外知道这两个人属于中情局的二十多个人打好招呼。这些人包括他们的家庭成员,三家保险公司和两家银行里的人员,几名律师以及遗瞩执行人。尽管冒着被泄漏的危险,当局对两人的真正身份保密多年,在20年里一直没有改口。
在公开的历史中,有人说中情局在这两人被囚禁期间“抛弃”了他们。但恰恰相反,中情局一直力主美国官方不断努力,促使中国释放他俩,并关注着国务院和其他机构在这方面的努力。[15 ]1954年底,一旦得知这两人还活着之后,比塞尔随即建议美国政府通过外交渠道秘密施压,力争北京放人。比塞尔被授权召集起一个工作小组来研究这个问题,但他的建议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其他美国政府机构都反对对中国采取强有力的行动,其中一种反对的观点认为,按国际法,北京有权对唐尼和费克图进行审判。
在这两人的囚禁期间,中央情报局高级官员定期与国务院和五角大楼的同行会晤,讨论此案的情况。1955年,在关于释放与朝鲜战争有关的全体战俘问题所进行的一次讨论中,中情局试图把唐尼和费克图也包括在战俘中。但是,尽管中央情报局派出高层进行了强有力的阐述,说明这两名囚犯应该和其他被中国击落并俘虏的美国军人一样对待,这个提议还是在美国政府内部被否决了。
区分这两类人员的理由是,如果对军人和文职人员采用同样的处理方式,北京有可能会否认前者为战俘,他们会像文职人员一样继续被关押下去。因此,华盛顿把其军事人员的情况向联大做了提交,但在其要求释放的名单里不包括唐尼和费克图。
在美国政府中,只有中情局在不断努力推动这个事情。中国在1955年释放了美军战俘,但继续声称唐尼和费克图所执行的任务与朝鲜战争无关。而且,尽管中情局有所抗议,华盛顿官方继续说着瞎话,称他们两人是军队文职人员,误入中国领空飞行。在接下来的15年里,美国外交官在日内瓦和华沙同中国同行进行会晤时,常常提到此事,但美国所采取的“不讨价还价,不妥协,不承认共产党中国政府”的政策,使得此事一直没有进展。
漫长的等待
我们之间可能有些人可以想像被囚禁20天会是什么样,也许很少一部分人可以想像一整年被剥夺自由,没有机会接触别人的滋味。但谁能想象20年如此是什么感受?唐尼和费克图一直试图淡化其监禁过程; 他俩谁也没有将这部分经历写成书出版——如今,可以说有太多的前中情局官员热衷于出书,虽然他们写书的理由远不如这两个人的充分。唐尼说,如果他写书,那么这本书里将包含“500页空白”。而费克图说,整个经历其实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无所事事”。
毫无疑问,无聊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之一。但显然这两个人也是在尽量淡化他们所面临的重大考验。据我们所知,在最初几年里,他们的生活条件恶劣。到审判之后,条件有所改善,但仍非常简陋。他们狭小的牢房里没有什么家具,凉风阵阵,通常总是很冷,很少能接触到外部刺激——窗户被刷成了白色,牢房里总点着一只暗淡的灯泡。食物很简单,几乎完全是米饭,蔬菜,馒头,节假日里也许会有些肉。这两人都被单独囚禁了多年——有一回单独囚禁时间长达6年。虽然最激烈的审问在1954年底他们被审判和判刑后就结束了,但这两人自始至终受到言辞辱骂和精神虐待。费克图把中方的一种典型手段称为“拉锯式”:监禁他们的人先改善条件——提供更好的食品,提供书籍和杂志,或肥皂之类的奢侈品——然后又取消这一切。
最糟糕的是暗示他们能够被提前释放。例如1955年,唐尼和费克图被安置进一个大的牢房里,与被击落的B29飞机上的空军军官和机组人员关押在一起。这群美国人在一起生活了3个星期,几乎没受什么监视,享有的权力也增加了一些。中方让中情局的这两人相信,他们将和空军那批人一起被释放。唐尼回忆说,随后“斧头砍了下来”,他和费克图突然又被押走,改成单独监禁。
这两人都发现,抱怨通常是适得其反。有一次,费克图说,食物里的西红柿让他得了消化不良。随后三个星期里,他顿顿都只能吃绿西红柿。此后,每当有人问他:“食物怎么样?”费克图总是回答说:“还行。”[18]如果他抱怨说,在每周一次的洗澡时没有足够的水,那么下一次水会更少。同样的,这两人也学会了除非病情严重到明显需要治疗,否则不要去要求医疗服务。
囚禁中得出的经验
尽管唐尼和费克图认为他们被长期囚禁的经历不适合写成书,但他们面对困境时所采取的应对措施,对当今的情报人员还是有巨大价值的。在这两人被释放后不久,印象还很鲜明的时候,曾对被囚禁的经历做过一些反思,提供了一系列“经验教训”,对于面临长期囚禁的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很有用的。
永不放弃希望。唐尼和费克图始终坚信,中央情报局和美国政府正在尽一切可能营救他们,而他们最终会被释放。他们都拒绝接受中国人所说的他们已被抛弃,没有人再关心他们遭遇的说法。事实上,费克图甚至说他从来没有办法忘记他是一名美国人,一名中情局特工,因为关押他的那些人经常当面这样称他,以至于他从未失去他的身份和归属意识。这两人都从来没有考虑过自杀。
降低期望值。虽然从战略上他俩一直没有失去重返家园的信念,但在战术层面,他们学会了对过于美好以至于不太可能的事态发展保持谨慎态度。例如,在单独监禁一段期间后,他们往往会被与一个或两个中国同牢犯人关在一起。如果唐尼或费克图与中国籍囚犯相处得越来越好,那么他们可能会发现自己突然又会被单独监禁一年。有一次在经过这样“拉锯”之后,一名看守问费克图:“你现在寂寞吗?”因此,这两人强制自己降低期望。当费克图在1971年12月被带到中港边境时,直到他实际上过桥进入了香港之前,他依然在告诫自己,他们答应释放他只不过是又一次“拉锯”而已。同样,在1973年,当有人告诉唐尼他即将被释放时,他对此表现得并不感兴趣,只说他想继续看完电视上正转播的乒乓球比赛。他回忆说:“我严格控制自己的期望。”
建立一套固定的日程。这两人都表示,有必要给自己制定一个时间表,让自己每天都有事可做,哪怕是很小的任务都可以。当然,监狱环境本身就要求有一定的例行公事。但用唐尼的话说,在这个总体框架之下,还是可以“把每一天的计划安排得很满。”
我把自己的日子安排得非常紧——如果我错过了自己指定的某项任务,就会觉得不安。这样一来,那些日子会一直不停向前走。而如果你只是坐在那里想家,顾影自怜,那么时间就会过得很慢。
监狱的起床号一响,唐尼就会从床上跳下来,开始新的一天:先是健身操,然后打扫他的牢房,吃饭,读书和学习,收听广播,然后是“自由活动”——阅读家里寄来的信,书籍以及杂志。费克图也制定了类似的日程表,但不同的是,他还按星期计划每天做不同的内容。他后来说:“每个星期过得似乎很长,但每个月反倒过去得很快。”中国人有时允许他们阅读像《纽约客》和《体育画报》这类的期刊。除此以外,祷告与查经,以及学习中文和俄文,也构成了唐尼的一天中重要组成部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央情报局在1951年曾对唐尼进行过评估,认为他既不喜欢呆在室内,也不喜欢按固定的时间表做事。
坚持锻炼。这两人都认为用锻炼来对付监禁期间的无所作为非常重要:每天做两三个小时的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慢跑,还有其他健身操。费克图说:
我发现,虽然有时要费很大力气说服自己去这样做,但锻炼对我的士气是一个很大的帮助,特别当我很沮丧的时候。如果我起来,逼着自己做运动,它会使我的精神状态有巨大改观。它也会让我感觉更好,让我睡得更香,但它带来的好处远远不仅是身体上的。它会影响到我的精神面貌,当时我只是想增强意志,但是效果非常大。
给自己保留一个隐密空间。很明显,这两人所拥有的重要应对机制之一,就是他们有能力维护心中的某些秘密,不让关押他们的人知道。这给了他们带来心理上的好处。费克图不仅因为能够编造出滴水不漏的“供词”而提高了斗志,而且他也一直在心中保持这样的想法,即,作为一名美国人和一名中央情报局人员,他要与看守、监狱和中共政权一较高下。这有助于他保持自律,从不大叫或抱怨,而是忍受着寂默。这两人都报告说,他们喜欢跟关押他们的人说些与自己实际想法截然相反的话。
这两人都利用他们的想像力取得良好效果。唐尼喜欢想像自己的薪水是如何越攒越多,特别是当审讯员、看守或监狱的官员在场的时候,更是如此。因为他知道,他那4000美元的年薪,是这些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数目。费克图则说,他把自己训练成为了“白日做梦专家”:
我努力回忆出自己六年级的那个班里每位同学的样子,和他们每个人坐在哪里。我想象自己从位于林恩市的家里出来,开车去格洛切斯特市上班,以及一路上能看到的每一处景象...我可以这样消磨掉4个小时。
费克图还在他的头脑里用一些虚构的人物构思出复杂的故事——拳击手,棒球球员,橄榄球运动员,演员和作曲家——这对他来说几乎就像是在看电影。随着他想象能力的提高,他甚至可以在头脑里更换“胶片”。
牢记大脑是不会被洗的。1952年,由于从中国遣返回美国的朝鲜战争战俘们的种种行为,有关“洗脑”的传闻甚嚣尘上。因此唐尼和费克图在被俘最初的几年里对此感到害怕,也就并不奇怪了。他们不想被变成满脑子某种主义的怪物,或成为美国的叛徒。中国方面要求他们必须表现出真正忏悔并改造自己思想,这些言论更让他们对此不安。虽然他们被允许阅读与共产主义无关的内容,但在大约1959年至1969年期间,他们每天都要参加学习讨论,内容涉及马列主义和毛泽东著作,以及共产党的理论等。开始的时候,唐尼对这很厌烦,但他并没有抵制,因为他想着可以假装做出了足够的思想转变,也许在1962年他们被捕10周年时可以得到特赦。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一个奢望。无论如何,他发现自己担心太多了:
当我最后发现一个人不可能真正被洗脑之后,就放心多了...有些事他们改变不了,而我出狱时基本上跟我进去时没什么变化...他们可以唬得你把什么都说出来,甚至可以说让我感到害怕,但实际上真正相信那一套要困难得多。
同样,费克图也指出,“除非我自己变了,否则他们不可能把我洗脑,或改变我想法。”
这两人都认为从学习班得到了至少三个好处:使他们的日子过得更有规律,并可以消磨时间; 为他们提供了人际交往,尽管这种交往是受限制的和另有所图的;让他们获得了对共产主义思想和中国文化的了解。正如费克图所说:“我开始理解了他们是怎么想的,以及当他们对我说这个或那个时,他们的意思是什么。于是我开始把学习班看作一个研究他们、了解他们的好机会。”
相互关照。虽然在那20年里唐尼和费克图很少见到对方,但他们研究出了一套联系方式。在最初几年里,他们用独特的咳嗽声来跟踪对方的位置,或在对方可能看到的地方,在尘土上写下一些单词或体育比赛的分数。后来,他们想出了方法传递纸条。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他们也会压低声音彼此沟通。他们总是被关在同一监狱中,彼此相隔不远。假如他们被分别囚禁在不同城市里,其精神状态不会这么好。
即使他们被单独监禁多年,“自己的同志就在不远处”这样的想法,总是会让他们得到安慰。当费克图被告知即将获释后,他的第一个问题是,唐尼是否也会被释放。获释后,费克图并没有被高酬所诱惑,公开讲述自己的故事以获得名利,因为他知道那样做可能会影响到唐尼的命运。直到现在,这两人依然是亲密的朋友。
尽量保持幽默。在招聘唐尼和费克图时,中情局曾注意到这两人都有极强的幽默感。这种品质对他们熬过这段岁月的帮助,远远超过任何培训的效果。他们的处境很少能有什么笑料,但他们能够从不协调和荒谬中看到幽默。唐尼相对比较严肃,但他对自己在学习班里做180度立场转变的经历感到很好笑。当时他按苏联的观点阐述了对阿尔巴尼亚的看法,但随后却意识到中国的新立场是反对苏联的!费克图则反复回想从同牢犯人那里听来的幽默故事。有位犯人是因为算命被抓,在牢房里自制了一副纸牌。另外一位相信地球是驮在一只大乌龟背上的,因而受到其他犯人的嘲笑。他还被狱方给他的一本澳大利亚共产党人写的书逗乐了。那书中把中国监狱里的条件写得天花乱坠,跟他自己的亲身体验形成鲜明对比。
要有耐心。因为缺乏足够的训练,这两人都承认自己在过了好几年之后才制定出有效的应对策略。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自己会疯掉。费克图说,他开始出现“精神异常”:“墙壁好像在向我挤过来。我得把脚伸到面前,量出距离,以确认墙壁没有真的在动。”唐尼除了“非常害怕”之外,还曾沮丧到了绝望的地步。他认为在监狱中的每一天,都相当于从生命中被抢走了一天。随着他们学会了如何应对自己的命运,日子慢慢变得容易起来。起初费克图的想象力并没有那么生动,但他把它作为一门技能加以培养。唐尼认为,如果他仅仅被关押5年后就被释放,那么他那时的情况将比关押20年后再释放更糟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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