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家国沧桑一百年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0-24 20:41 编辑

                    家国沧桑一百年

                               历史纪实第一部

                                           作者:甄远东  陈平


前言


    谨以此书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年。
    历史的脚步有时候走得真快,俯仰之间,辛亥革命居然已经过去了九十九年,竟然离我们有一个世纪之遥远!
    现在,许多人不知道辛亥革命是怎么回事,也不愿了解辛亥革命。现实社会离辛亥革命太遥远,使人们觉得了解不了解辛亥革命,跟我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关系,也没什么实际意义。而笔者以为,了解辛亥革命,乃至了解辛亥革命前后这一百多年的历史真实,意义十分重大。
    “辛亥革命”是孙中山先生领导的为推翻清朝帝制、建立共和政体的国民革命。一般指的是自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中国农历辛亥年,清宣统三年)革命军武昌起义,至一九一二年元旦孙中山先生就职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这一段时间的革命事件。广义的辛亥革命,是指清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戊戌政变后,到革命党推翻满清统治前所有的革命运动。
    辛亥革命成功推翻了清朝的统治,结束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开启了民主共和新纪元。使民主共和的观念,深入社会人心,唤醒了国民的民主意识。对民族解放运动产生重要影响,对中国宪政与法治,以及民主运动的发展,功莫大焉。
    辛亥革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有史以来最辉煌,也最幼稚的第一个民主共和国政权——中华民国。传统的“打天下、坐天下”家天下观念被历史抛弃,被人民否定。国家者,人民所有也。
    孙中山先生之所以伟大,不仅是在他领导下进行的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帝制,而且他还创立了以民为本的“三民主义”。“三民主义”保护言论自由、宗教自由等基本人权,倡导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使人们了解公民不仅享有选举权,尚有罢免权,而且负有参与政治体制的责任。而这些权利,应在法律和体制上得到保护。这些政治纲领,现在依然对我们有指导意义。尽管辛亥革命也是暴力革命,但“三民主义”的民主理念实质,却不容置疑。
    从辛亥革命到现在,这一百多年的历史,除了岁月的自然尘封而被淡化外,尚有很多人为的回避与掩盖。甚至有许多历史,遭到刻意的封闭和歪曲。有许多发生在这百年间的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由于历史上众多原因,而鲜为人知。
    对没有亲历的时代,未能经历的事件,笔者亦不敢妄议。谨依据福州人陈天锡、陈仲经二位先生遗留的大量文字,加以解读诠释和筛选,我们参照有关历史文件、文献与公论,将这一百年间有关国事和陈天锡、陈仲经二位先生的一些家事串联成书,以求客观真实地再现那些如烟往事。
    福建福州藤山塔亭人陈自新,谱名开猷,字焕皋。生於道光二十三年,卒於光绪三十年(一九零四年)。陈焕皋是清光绪丙子进士,任广东东安县令,后任湖南麻阳、溆浦、善化县令。为官清正,致力维新。著有《迎晖阁文钞》四卷、《卧琴诗草》一卷。陈焕皋有八个儿子,俱都出类拔萃。尤以老二陈天听、老六陈天锡、老七陈仲经出色。   

    陈天听自少博览群书,以天下为己任。中日甲午战败,清廷割让台湾,天听深感痛心。清光绪三十年(一九零四年)赴日本留学法政。光绪三十三年(一九零七年)毕业,于四月十九日乘日本“博爱丸”船回国,愤国事蹈海自尽以醒国人。民国肇建,陈天听被国民政府追认为烈士。
    陈天锡、陈仲经二位先生在辛亥革命后投身国民革命,分别担任过林森、戴季陶、孔祥熙、宋子文诸位先生的秘书,后去台湾。陈天锡先生在考试院首席参事位置上退休,一九七五年四月八日逝世,安葬於台北阳明山公墓。陈仲经先生在台湾于一九五二年六月从考选部代理常务次长职务上卸任,受聘为考选部顾问。一九七四年一月十七日逝世,安葬於台北阳明山公墓。
    陈仲经先生的儿子陈正青,一九一七年十二月生于湖南长沙,幼年在福州读书,大学毕业后在一九三六年参加革命赴延安。任八路军“西北战地服务团”戏剧队队长、鲁迅艺术文学院研究员、嫩江军区政治部宣传科长、《东北画报》社摄影科长、新闻总署摄影局副处长、新华社摄影部副主任等职,为新中国新闻摄影奠基人之一,摄影作品《开国大典》被载入史册。陈正青的夫人何慧一九三七年参加革命赴延安,任八路军“西北战地服务团”歌咏队长、新华社摄影部国际组组长。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七日,陈正青、何慧夫妻二人,在文革中被迫害,双双含冤去世。

    陈天锡、陈仲经二位先生家学深厚,著作丰富,治学严谨。遗留著述有回忆录、论文、散文、游记、书信、诗词、对联、祭文、家谱、公务文牍等等,包罗万象。这些文字记录,年代久远贯穿,内容丰富详实,具有极高史料价值,是我们研究中国近代史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由于年代太久,加之一些历史原因,陈天锡、陈仲经二位先生的文字著述,惜少有人知。
    陈氏一家三代人的命运与国运息息相通,家史和国史一脉相承,前后年代贯穿百年。他们的命运,在普遍中有特殊,在偶然里有必然。他们的经历,折射、连带出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启人感悟,发人深省。理智、平和、真实地把这一切写出来,是我们的愿望和责任。
    此书如能对读者有所裨益,则笔者幸甚。
楼主是作者之一?能不能简单给我们介绍一下本书比较独特而有价值的“点”?谢谢。
我是光,是爱,是生命的喜悦。
主要是陈天锡、陈仲经二位先生的家史。但史实和资料很多,也很有价值。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0-25 17:27 编辑

第一章  光绪元年(一八七五年)至光绪二十六年(一九零一年)

    东南沿海福建福州城城南台江江南塔亭一带,道路平坦,民居密集,商铺林立。清末时,这里便建有海关、邮政和电报局,外国各洋商号也聚集于此。附近苍前山风景优美,各国领事馆、教堂、洋人办的学校、医院以及各类娱乐场所都集中在这一带。使当地民风,深受西方文明影响。
    在台江江南塔亭望族陈氏中,有一户兼营商业的耕读世家,这家的主人陈寿三,字鲁斋,少时聪颖,喜读书。长大后经营酒库有方,家境兴旺。陈寿三晚年乐善好施,创建塔亭陈氏支祠,规模宏远。又重修顶宗祠,为陈氏合族敬仰。
    陈寿三的儿子陈自新,谱名开猷,字焕皋。生於道光二十三年(一八四三年),长大后以科举正途入仕,为光绪二年进士,先後服官广东、湖南。生平作书,专攻汉隶,晚年尤擅张迁碑。入仕前在福州与畏庐、林纾、奎因、陈培兰、组云、陈汉章、幼玉、季孔修、叶在衍等九人,名噪一时,有榕城书坛十噪之名。
    陈焕皋原配林氏,与其同岁。林氏生一女后,于同治六年(一八九七年)不幸病故,年仅二十五岁。同治七年陈焕皋续娶李氏,小陈焕皋十岁。李氏生长子陈天章,字少皋;二子陈天听,字不浮;三子陈天聪,字肖皋;五子陈承昭,字少梅及三个女儿。
    陈焕皋功名之路一帆风顺,他于光绪元年(一八七五年)乡试中举,次年丙子赴京会试连捷进士,以知县即任湖南多年。光绪七年,陈焕皋三十八岁后,改任广东东安县(后改名云浮县)知县。
    陈焕皋在湖南经营六年有余,官声甚佳。上峰同僚熟悉,属下门生拥戴。如今平调远方他乡,心中不免怅怅。但人在官场,身不由己,陈焕皋虽不愿离开湖南,却也无奈。只得拖家带眷,由湘去粤。
    迢迢千里,日行夜宿。沿途胜水名山,无暇流连,一路车马劳累,难得休闲。一肩风雨,苦旅数月,陈焕皋一家方到达广东东安县,按部就班,接印就职。
    可怜陈焕皋的夫人李氏于富贵无缘,在光绪八年陈焕皋上任仅一年时,病故于广东东安县署。
陈焕皋中年丧妻,在东安县衙后院,面对痛失慈母尚未成人的四个儿子和四个女儿,愁肠百结。小的要吃,大的要娘,不懂事的哭哭闹闹。陈焕皋无计可施,终日长吁短叹,深感须急纳侧室照顾孩子。
    陈焕皋不敢自专此事,他写信派人回福建故乡,请命父亲陈寿三。次年,陈寿三在福建慎重择选了二十岁的林氏女为其侧室,派人护送去粤,为陈焕皋解燃眉之急。陈寿三附信并嘱咐陈焕皋,广东离家甚远,日后有合适之人,可以自行早日择妻。
    林氏虽然通情达理,端庄贤惠,但她太年轻,并无生活经验。服侍陈焕皋尚可胜任,面对成群不谙世事的幼弱孩童,便莫衷一是,深感力不从心,实难胜任。陈焕皋也深知其难,决定续弦。
    陈焕皋的幕僚,东安县署刑名钱谷师爷刘玉衡,原籍也是福建人,和陈焕皋是同乡。刘玉衡的长女刘国士,少时饱读诗书,娴熟敏慧,以才女闻名于东安。刘玉衡择婿既严,其女亦恃才自负,故终身大事高不成,低不就,结果年已二十有五,尚待字闺中。陈焕皋属下有人为其做媒,向刘家提亲,陈焕皋早知刘玉衡之女刘国士才名,自然点头。而刘玉衡亦知陈焕皋为官清正,为人正派,且满怀才情,因而甚为满意,其女也欣然乐从,于是玉成美事。
    这样一来,刘玉衡的身份,由陈焕皋的属下,变成了他的岳丈。
    刘玉衡自思,自己由幕僚而变泰山,日后陈焕皋处理公务,必然多有不便。他不愿难为女婿,便主动请辞,移砚他席。陈焕皋乐成其意,聘其子刘子蕃继任,以承袭世谊。
    光绪十一年(一八八五年)二月二十二日,陈焕皋侧室林氏,在东安县县署喜生一子。陈焕皋大喜,为其取名天锡,字伯稼,行六。四月十一日,不到两个月,正室夫人刘国士又喜生一子。陈焕皋双喜临门,大喜过望,为其取名希亮,字仲经,行七。他在两个孩子名字中嵌上伯仲二字,希望他们将来学识在伯仲之间,前途不相上下。
    陈仲经七十岁后又字琴搂,是为后话。
    此时,陈焕皋的父亲陈寿三年已古稀七十,终因年高,于十月在故乡家中驾鹤西去。陈焕皋闻信,连忙向朝廷呈奏折急报回乡丁忧,不久,朝廷行文批准。丁忧,是指父母丧事,多指官员居丧。须持丧三年,任官者并须离职守孝。古人认为小孩初生,三年不能离母,时刻要父母护料。因此父母亡故后,儿子应为父母守孝还报三年。这是古人在善良愿望下,制定出的愚昧陋习。在历史长河中,丧葬制度早已得到改进。陈焕皋携带家眷,离任广东东安,奔丧回到故乡福州。先安葬其父陈寿三于下洋祖坟,后又营造扩大祖坟,并修建原有的祖居房屋。
    陈焕皋家原有房屋两进,也很宽敞,由于人口增多已不够居住。他把屋右方的菜园地和池塘,加以整理填实,并排修建了两座坐西朝东新楼房,与旧屋毗连。
    一楼居住,取名“迎晖阁”,一层一厅二房,楼上前後六间。厅前有天井,左右各厢房。陈焕皋一家均居於此,生活十分方便。
    一楼为藏书楼兼书斋,取名“卧琴楼”,也是一厅二房,左右置楼梯,楼上分为六间,陈列有陈焕皋多年收藏、购置的经史子集书籍百十余箱。围墙外面临水池,天井内是一个大大的廻廊,可直达右大门。
    陈焕皋书生本色,喜爱诗文之会。时常在“卧琴楼”云集乡党名流和文人学士,作书画琴棋雅集。因此家中时常诗词悠扬,飘散着丝竹清韵。笔墨雅聚,盛极一时。“卧琴楼”在当时当地,是一座很有影响的私人藏书楼。
    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年),陈焕皋嫁出已故原配夫人林氏所生长女。亲家翁姓林,在福州城内开绸缎店。
    十四年六月,陈焕皋正室夫人刘氏生子,名绍箕,字叔济,为老九。陈焕皋认为老四和老八排行的数字不吉利,故在他孩子的排行里没有这两个排行。
    是年九月九日重阳,陈焕皋大办喜事,他的长子陈天章,次子陈天听,三子陈天聪于同日完婚。这当然是陈焕皋有意要使孩子们的亲事,在当地成为佳话的刻意所为。亲家们都是同乡好友,陈焕皋全家其乐融融。
    当年十月,侧室林氏生子,名天材,字季梓,为老十。
    光绪十五年,陈焕皋次子陈天听生子,为陈焕皋长孙。谱名为国,大名国翰,字劲夫。
    光绪十五、六年间,陈焕皋又嫁出两个女儿,喜事接二连三。
    光绪十六年,陈天锡、陈仲经兄弟已经六岁,已到启蒙之年。陈焕皋聘族侄陈作平为其开蒙读书,教他们读三字经,写描红,学握笔。
    陈作平虽然年长,执教又严,然陈天锡、陈仲经兄弟并不惧怕。因陈作平和他们两人是自家,是同一个爷爷的堂兄弟。小学生与大老师,早已耳鬓厮磨熟矣。
    光绪十七年(一八九一年)初,陈焕皋长子陈天章生女,取名湘兰。
    数年间,陈焕皋家中男婚女嫁,得孙子,抱孙女,喜事不断,把他忙得不亦乐乎。
    只一件事,令陈焕皋深为不快。不但不快,尚有憾恨。
    陈焕皋原配已故林氏夫人所生的长女,嫁给福州城商人林家,小俩口恩恩爱爱,原本美满幸福,不料其亲家翁为老不尊,要出钱三千,买自己儿媳妇的陪嫁贴身丫鬟为妾。
    陈氏长女的这个陪嫁丫头,自原配夫人林氏仙逝,便自小来到陈家服侍陈家大小姐。虽名为婢女,但实则是陈家大小姐的闺中之伴,外为主仆,情同姊妹。陈焕皋的女儿以为,男衰女少,大不合适。变婢为婆,违背常伦。为深闺伙伴前途计,陈女赠其嫁妆,物色忠厚本分人家,命陪嫁丫头出嫁。
    其老公公怀恨在心,竟刻意报复自己的儿媳,居然为儿子纳妾,在精神上虐待奚落陈女。
    陈女空叹无奈,久之忧郁气恼,在光绪十六年满怀怨愤而死。
    陈焕皋痛女情切,却奈何不得。
    陈女丧事间,陈焕皋自撰挽联张贴于装裱店大堂,联曰:廿五岁小夫妻,因何任郎置妾?致汝婿宠极偏心,一味薄糟糠,从此已无生理;三百千大买卖,悔不以媵为姑,使而翁恨深刺骨,万般磨媳妇,自然更速死机。
    此联陈焕皋以责备爱女口吻,痛快淋漓地剥露其亲家卑劣的小人行径,一时不胫而走,哄传于福州文学界。多年后,此联在当地仍然被人称道。
    陈焕皋兄弟、堂兄弟众多,其中亲兄弟、排行老十的陈开登无子,为承继香火,便收养陈焕皋的五子陈承昭为己子。
    面对庭院书斋,妻室子女,故园乡井,世俗商贸的丰富社会生活,陈焕皋习惯了淡然家居,乐享天伦的民间乐趣。三年守丧后,性情大变。按例,他在丁忧后可以回广东复官。但陈焕皋已经淡于宦情,无意官场,已经不打算再外出从政。
    陈焕皋虽然精明干练,可他毕竟是个书生,又当了多年的县太爷,并没有经营祖业酒库商业的本事。他又不屑于生意人的精打细算,看不起斤斤计较的人。生就乐善好施的本性与慷慨大方的习惯,使他家的酒库逐年亏损。不计本利与大手大脚是生意人大忌,兴旺的祖传家业,终于在陈焕皋手上逐渐中落。以至后来家中一大家人,竟然要为衣食而忧虑。
    迫于生计,陈焕皋于光绪十七年(一八九一年)只身去往湖南长沙,恢复了其听鼓应官不自由的官员公务生涯。
    当年,湖南乡试,朝廷任命陈焕皋任弥封官。

    中国士大夫文人长期在传统儒家文化熏陶下,崇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生活,以读书为人生第一等大事。读书可以进入仕途,而“齐家治国平天下”则把利己利国利民三者结合起来,使“做官”更具诱惑力,在取得实利的同时,赋予这个职业的崇高性。使那些要读书做官的人,可以坦然傲视其它行业。
    科举制度是中国封建历史的独特产物,其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主流,得到当今中外学者的广泛承认。因为科举制度基本建立在机会均等的基础上,在科举面前,不存在特权。它从一般人中广罗人才,选拔官吏的机会均等。这个制度,比专权委任要先进得多。客观地说,科举制度破坏、打乱了古代中国的世袭等级制度;因科举取仕,上层建筑权力结构不断被注入新鲜血液。
    科举考试制包括三个级别,第一级考试为科试,以县级为单位举行,及第者称秀才。第二级为乡试,以省级为单位,每三年举行一次,及第者称举人。最高一级为会试,也是每三年举行一次,所有考生聚集北京考试,及第者称进士。竞争激烈而考规极严,也相对公平。
    进士是高层官吏人选的主要来源,包括县官、州官乃至朝廷各部官员。清朝后期选拔官吏政策稍宽,举人可以做官。以至后来可以“捐官”,掌管权力的官员职务可以买卖,离亡国亦不远矣。
乡试是明清时每三年举办一次在各省省城(包括京城)的科举考试,正科考试一般逢子、卯、午、酉年秋季八月于各地贡院内举行,故称秋试、秋闱。遇朝廷寿诞、登基等庆典,还增开恩科。主持考试之正副主考官须经朝廷考选特派。凡经科考,录科、录遗合格的生员(秀才),均可应试。取中者称举人,举人额数,大省可百,中小省七、八十或四、五十不等。只有考中举人才有资格进京参加会试,即使会试不第,亦可有其他途径入仕,故通过乡试者即具备做官资格。
    明清时代,科举制度规定极其严格,主考、副主考(同考),只负责考卷评阅,不得干涉考场事宜,更不得与考生有任何接触。监试官、提调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等负责考场纪律以及试卷的开拆弥封、誊录等事宜操作程序,不得干涉考官的评审工作,他们之间既不互相干涉,又能彼此制约。科考官员有读卷大臣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各官多名。一进考场,便于外界隔绝,至放榜才允许出来。
    其中弥封官职,由皇帝钦点。陈焕皋出身福州耕读世家,并无政治背景。虽然皇上钦点,实际是大内上书房众大臣定好的,但这些军国大员与陈焕皋素来并无瓜葛,可见陈焕皋官声甚佳,在朝廷中也有清誉。
    陈焕皋有感于此,作诗云:天恩高厚棘闱开,此欲抡元彼夺魁。桃李满门原有命,珊瑚结网本无才。

    光绪十八年(一八九二年),身在福州的陈焕皋正室夫人刘国士,突然接到家书讣音,其父刘玉衡在广东逝世。
    刘氏哀痛不已,自光绪十一离广东随丈夫陈焕皋来此,离别娘家今已七年,不料此行竟是与慈父永别。天高地远,未能在灵前尽孝,刘氏内疚之心,挥之不去。
    不久,刘氏又接到陈焕皋书信,言及有分批接全家人去湖南之意。
    于是刘国士带儿子陈仲经、陈少箕先去广东,拜望慈母,祭扫父墓,分别探访众兄弟姐妹。一应省亲事毕,由表弟施筱苍护送,取道韶关,经乐昌,入湖南,走衡阳,到长沙。
    陈焕皋夫妻父子相见,自有不尽欢乐。陈焕皋恳留施筱苍,聘其为账房。
    第二年湖南乡试,朝廷任陈焕皋为对读官,负责校勘。陈焕皋感叹成诗曰:“校读勤时可若何,代为感泣代为歌。三更灯火偿今日,两字功名付逝波。”
    是年十月初五,陈焕皋在湖南过罢五十岁生日,于十一月远赴福建故里。一为省亲,二是要接侧室林氏及六子陈天锡到湖南读书。
    陈天锡在福州塔亭家办的私塾就读,三餐俱是集体进食,晚饭后方放学回家。生活异常清苦,饮食早晚都是稀粥,中午是定量米饭,只有一点咸菜和腌橄榄。私塾位于陈氏本家支词魁星楼,也收了几个本地外姓学生。
    私塾先生执教严厉苛刻,课文为易经、孝经、千家诗和韵对。并不讲解,全是死读硬背。学生读不对时,先生用板子打手心,背错了就用毛笔杆夹手指,甚至罚跪。几十年后陈天锡先生还在回忆录中感叹说,对如此死读硬背的教育方法,终生不得其解。
    在塔亭陈氏家办的私塾学生中,陈天锡年岁最小,不仅先生对他要求严格,他的生母林氏对他要求更严。陈天锡若学不好,不独先生在学堂打,晚上回家林氏的责罚更严,能打的儿子求饶,声言痛改方罢手。
    在陈天锡幼小的记忆中,对此并不记恨,而更多的是欢乐。凡私塾放假,母亲总要带他外出走亲戚拜寿或扫墓。陈天锡最为开心的是家中嫁出去的婢女阿梅、来喜回来看望旧主的时候。她们一来,就会给陈天锡带来许多新的惊奇。而她们每次来,林氏都要做点好吃的款待她们,留她们住宿,向她们问长问短。阿梅和来喜有时也专来接陈天锡到她们家去玩,林氏亦许可。
    陈焕皋赶到福州时,已近年下,过完年即是光绪二十年。待新年一切亲友应酬聚会毕,陈焕皋和林氏就带着三子陈天聪夫妻、六子陈天锡、十子陈天材和仆人唐进一起上路转回长沙。
    陈焕皋带上三子陈天聪小夫妻,一来是他们还没有孩子,旅途方便,二来陈焕皋希望陈天聪在湖南参加乡试,自己可以在他身边对其学业指点一二。
    晚清看起来离我们很远,一切都好像落后的难以想象,其实不然。当时,海上和长江上的交通运输已有轮船。
    陈焕皋一行从福州乘海轮到上海,从上海到汉口乘江轮,从汉到到到长沙时才转为帆船。
途经岳阳,陈焕皋以为胜景不可失之交臂,便带陈天聪、陈天锡游岳阳楼。岳阳楼中吕祖庙香火极盛,门前看相算命的和小商贩的摊子很多,热闹非凡。陈天锡初见此景,印象颇深,是其认识社会的开始。
    到达长沙,他们先住在长沙古家巷寓所,此时,正室刘氏刚刚产下女儿,取名瀛州。
陈焕皋家中一下增加了七个人,古家巷寓所立显地方局促狭隘。不久陈焕皋购得浏阳门外凤仪园,将其加以修整,全家即行迁入。
    凤仪园共有二进,前为轿厅、客厅,门房,杂屋六七间。二进一栋另带厢房四间,住眷属。另有杂屋四五间。后进有后园,围墙外是别人家的大池塘,有后门直达。
    前进房子大部分作为书斋,老六陈天锡、老七陈仲经、老九陈绍箕、老十陈天材弟兄们便在此读书。他们读的书,都有正室夫人刘国士分别亲授。
    老九陈绍箕、老十陈天材尚小,刘氏教他两人启蒙读物三字经,老六陈天锡,老七陈仲经都学的是十七史蒙求(即四字鉴)。刘氏夫人家学渊源,未出阁时在东安县便于才女扬名,今教授几个幼子,自然驾轻就熟,尽心竭力。因此陈氏弟兄的学业日有长进。
    陈天锡在福建老家读书,说的是福州话,刘氏自此教他说官话。陈天锡初难适应,感觉困难,久久方能应用。
    陈焕皋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深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刘氏毕竟因有了孩子和许多家务事要管,与文墨荒疏多年。她教教老九、老十尚能胜任,教授老六老七,在说文解字上只能登堂,难以入室。陈焕皋对孩子们寄有厚望,自然不能满足,要请名师教授。
    于是,陈焕皋在当年秋冬之际,聘请自己的得意门生潘光珏为孩子们授课。潘光珏授陈天锡诗经,教陈仲经书经。
    陈焕皋亲自为两个孩子抄写诗经、书经两套读本,他用蝇头正楷以宣纸抄录,整整齐齐,一气贯之。通篇无一笔涂改,无一处出格。每篇间选精简评注,以红字付文后。用绵纸衬底装裱,封面加厚。望子成龙之心,殷殷可见。
    这两套课本陈天锡、陈仲经视为珍宝,各自珍藏多年。陈仲经的一套,在抗战时期丢失于战乱。陈天锡的一套,在1949年丢失于南京。二人为此,遗憾终身。
    当年又值湖南乡试,陈焕皋任四房同考(副主考),三子陈天聪亦入围考试。经陈焕皋笔下,取了五名举人,但他却看不上儿子的文章。主考官老子陈焕皋的大笔轻轻一挥,乡试秀才儿子陈天聪便与举人无缘了。
    不知今人看见此事,是讥笑?还是羞愧?抑或是敬仰?
    陈天聪名落孙山,陈焕皋命其一面自习,一面在长沙学慕。名幕邬筱亭是陈焕皋故交诗友,为慕精干稳当,名满长江两岸。陈焕皋备下厚礼,亲自携陈天聪登门拜师,陈天聪由此开始学慕。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0-27 19:09 编辑

    陈焕皋为官、为人,公正无私,廉洁耿直,但却在官场不得志。一切封建专制官场,需要的都是圆滑、通融与媚上,而这些品质情性,陈焕皋都欠缺。
    陈焕皋以进士在湖南即任知县,南调广东,后因丁忧回福建故乡守孝,然后复官湖南。以陈焕皋为官行政的资格和能力,官声政绩,显然是名能员。然多年来他在湖南并不得志,不仅从来没被重用,甚至连实缺差事都捞不到,尽任闲职。
    实缺与闲职,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有没有权的问题,能不能捞到钱的问题。
    要养活一大家人,官场礼仪、规矩、场面应酬一样不能少,陈焕皋囊中羞涩,渐感不支。
    陈焕皋压抑、委屈之心,油然而生,可并不济事。他又不屑趋势迎逢,巴结上司,以至后来不但得不到实缺,甚至在闲职中稍为优厚的差事也轮不到他,陈焕皋空叹奈何。
    转眼就是光绪二十一年(一八九五年),中日爆发甲午战争。一向自大的清政府惨遭失败,与日本签订了使国人倍感耻辱的《马关条约》。
    甲午海战的失败与《马关条约》的签订,对中国社会震动之大,前所未有。一向被中国人看不起的小小得东洋“倭寇”,竟全歼清政府声势浩大的北洋水师,这一事实使一向自大的中国人目瞪口呆,开始反思。
    甲午战争后,日本人在中国索得巨款,割走国土。朝野上下,由此自尊丧失殆尽。清政府原先独立自主的财政至此破产,靠向西方大国举债度日,威信日渐丧失。
    怀才不遇之不平,国家大事之不顺,生活现实之窘迫,都使陈焕皋内心烦闷。他的脾气开始暴躁,爱生闷气,会莫名其妙大发雷霆,经常因小事严厉地责罚训斥孩子,使孩子们无所适从。
    这些变化,没有瞒过聪明贤惠的夫人刘国士的眼睛。
    一日,刘氏向陈焕皋款款进言,建议陈焕皋借贷,捐官买个实缺。
    所谓捐官,实际上就是用钱买官。
    清朝的捐官制度,始于康熙十三年平“三藩”叛乱。康熙以捐纳制度,补军费之不足。捐官是封建官僚机构恶性膨胀,政体无作为的主要原因,是吏治败坏的大弊政。
    善解人意的刘国士对陈焕皋说:“你既不能俯首折腰巴结上司,又不愿屈尊去圆滑、通融地处理公干,你要想立足官场,只有走捐个实缺这条路。”
    刘氏出此下策,实乃迫不得已。没有实缺就没有收入,一家人捉襟见肘,孩子们嗷嗷待哺,刘氏无奈。
    陈焕皋也无奈,但他骨子里的正气,使他难以随波逐流。正在陈焕皋为是否捐官一事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意外机遇,又使他在山穷水尽之时,陡然柳暗花明。
    当年九月,陈宝箴任湖南巡抚。
    陈宝箴,字相真,号右铭,晚年自号四觉老人。江西省义宁(今修水)县人,以乡试中举出仕。其文才、韬略和办事能力深为两湖总督曾国藩和清廷赏识,被委以湖南巡抚,是实权派风云人物。其子陈三立,己丑年进士,辅佐其父推行新政,父子二人都致力维新改革。
    陈焕皋官场失意,门庭冷落。他又不善吹嘘,无人推举。不料巡抚陈宝箴却独具慧眼,在甄选调换各县知县时,看中了他。
    陈宝箴在召见陈焕皋时对陈焕皋说:“君正途入仕,任实缺多年,因礼制去官,复用后却久居闲散,足证君之风格,我当重用。”
    很快,陈焕皋便受陈宝箴举荐,被任用为麻阳知县。
    陈焕皋与巡抚陈宝箴素昧平生,竟得此青睐、优遇,顿感知遇。更加决意奉公尽职,体恤民事,以报知遇。

    麻阳县位于湘西,地处雪峰山与武陵山之间,属云贵高原延伸地带。南北西三面群山屏列,锦江河贯穿西东。多为苗族山民,文化经济较为落后,民风强悍,动辄打架斗殴。
    麻阳为沅州府属三县之一,有水路可通。陈焕皋雇船三艘,携家带眷,顺带幕宾门丁随行,择十二月下旬启发。老三陈天聪停止学幕,与其表舅施筱苍一起随任,施筱苍仍做账房。
    明清幕僚,有刑名、钱谷、账房、书启、徵比、朱墨笔、教读等席,官员无子弟随任的可以省置教读一席。其中,以刑名与钱谷为最重要,待遇也最高。
    据说,康熙年间,曾有一科举入仕的大员,问幕僚出身的布衣宰相高士奇说:“幕僚有几品?”语中颇有讥讽。高士奇傲然道:“无品级,只与皇上共理天下。”答言虽狂,却是实情。幕僚的作用,可想而知矣。
    旧时代官衙的差役有两种,一是原有政权建制所属的固定人员,如书办、衙役、捕快等,即吃皇粮拿俸禄的人。这部分人所在衙门上司官员的升迁降退,与他们无关,原有的官员走了,他们不动,依然在原衙门当差。二是新官员带来的佐治之人,主要是幕僚与家丁。家丁其职责为门签、稿案、钱粮、税契、监狱、差总、书秉、值堂、传帖、内外跟班等,统称为行当。以门签、稿案为最重要,余次之。这些人则以主人的进退为进退,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也。当然,离任的官员可以向新任官推荐自己曾用过的人,主要是升迁或他任的官员,其随员因故不能同往,而又想继续在这个衙门里做事。至于新任官员用与不用,那是另一回事。
    陈焕皋一行船行数日,到达常德府正为除夕。陈焕皋命暂停行驶,在船上籍度新年。
    正月初一早晨,诸位幕僚、门丁齐集座船,向陈焕皋恭贺新年,陈焕皋置酒款待。一、二日后,船达麻阳河,因水浅大船不能通行,改用小船。行驶至正月二十,到达麻阳县。
    陈焕皋按例首先通函旧任,告知上任日期。然后命人张贴新知县上任告示,此告示用红纸缮写,在年月日日期上以朱笔画个“印”字。官员颁布告示,晓谕百姓,以印信为凭。无印信则不能发布告示,无印信发布告示,是为犯法。惟有上任的告示,可以用朱笔画印替代。
    旧任于陈焕皋住进行馆后,按规矩先行拜会,向陈焕皋介绍麻阳地方概略及风土人情。陈焕皋不须回拜,因为新任入署,须先拜仪门,未拜仪门前,照例不能拜会旧任。
    陈焕皋于二十四日正式上任,旧任一早就遣人送去印信,陈焕皋接印后即行入署,入署后先拜仪门,再回拜前任。然后回县署升堂,受吏员及随员参贺。
    接下来,陈焕皋即去文庙、武庙、城隍庙行香,拜会同城文武官员、地方名流。陈焕皋勤政敬业,到任后定期巡视监狱,莅临书院,走访农商。召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书吏,行文放告。规定壮皂快三班差役按时点卯,收受百姓状词。
    麻阳县署坐北朝南,门前有一照壁,上画四足兽,谐音名曰“贪”,醒人戒贪。门上有“麻阳县”三字大匾。二门上有“仪门”门匾,后有牌坊,上书“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相传为宋太宗所制,令各郡县立此自戒。
    由牌坊直入大堂,堂上正中为暖阁,高出地面数尺,即县官坐之大堂。上设公案,摆有文房器具,签筒,和象征性的印箱诰轴。
    堂左方置有大鼓,升堂击鼓,夜里二三四五更,击此鼓报时。
大堂后是二堂,为议事场所。二堂后是后宅内院,住眷属。另有院落会客,住幕僚。还有别院住门丁,安放仪仗,轿子和杂物。
    麻阳如此,其他郡县略同。
所谓捐官,实际上就是用钱买官。
    清朝的捐官制度,始于康熙十三年平“三藩”叛乱。康熙以捐纳制度,补军费之不足。捐官是封建官僚机构恶性膨胀,政体无作为的主要原因,是吏治败坏的大弊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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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不能这么说吧。“捐官”就是花钱买个名声,连闲职都算不上,没有官饷也没有职权。有些捐来的官,就是为了买得一些形式特权,比如坐几人抬的大轿子,进官衙可以递帖子,红白喜事时可以请官吏出来捧场,甚至比如说,才有直接行贿的资格啥的。

作为巨商,不捐官是不成的,根本没有可能参与国家垄断的行业里,比如广州的十三行,或比如扬州的盐商啥的。
谢谢斑竹的细心和认真!
“捐官”决不是花钱买名声,花钱买名声的不能说没有,绝对极少。
需要解释的是,清朝官员,无论是功名入仕还是花钱买的,都有实缺和候补之分,尤其是捐官。但候补是实缺的途径,除了在职调动,吏部任命官员一般都是从候补官员中考虑。
作者好像不是很熟悉清代制度

进士出身是最硬的,没有再出钱捐官的道理。

晚清时,地方官员的任命权仍然集中于中央,只不过由于候补的官员实在太多,逐渐改为候补的官员先“指省”发放,到了省会“候缺”(地方基层政府有职务空缺),由督抚“挂牌”,分配到各地。进士出身至少就是个知县,按照文中意思,似乎是要“捐实缺”,那应该是贿赂了,向有地方人事任免权的督抚行贿,希望能够尽早得到实缺,这也不是能够登台面的事。

正如大苗兄所言,“捐纳”买官,是政府行为,是公开的,捐纳的收入是进入政府财政的。纳捐的人得到的只是一个“官照”,是一个可以按照所捐官衔摆谱的资格,一无俸禄、二无权力,朝廷成本只是一张纸而已。供捐纳最高的官品是正四品,官衔为“道台”。

获得了官衔的人真想做官的,那才叫“捐实缺”,价码和一般捐官衔不一样,要高很多。交了钱(也可以分期付款,首付超过80%的叫做“大八成”,可以优先)就要到北京去排队“候缺”。凡是捐纳出身的人是单独排队的,和科举出身“正途”出身排队候缺是两条线。捐纳“杂途”的排队要长很多,很难候到,才变通可以先指省,到省会候缺。有些人为了抢先,就行贿督抚,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不过进士出身一般不必这样做。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衙役就是指政府勤杂人员,不可以和长官的“私人工作班子”混称“衙役”。

私人工作班子中的“家丁”,也不是正式的称呼,应该叫“长随”。

“幕僚”和地方长官私人顾问的“幕友”往往混称,但性质不同。

“僚”就是有了官方身份的意思。清代地方最高长官总督、巡抚,从理论上讲只是中央朝廷的特派员,是没有正式的办公机关的,正式的下属只有“文武巡捕”(副官)。因此清朝允许督抚自己建立工作班子“幕府”,从地方政务经费中开销,人员可以从地方贤达及候缺官员中临时聘用。除了已有官衔的候缺者外,督抚也往往会“因功保举”其中没有官员身份的人获得一个官衔。进了这个班子的,一般叫做“幕僚”,因为他们毕竟有了比较正式的官方身份。

没有得到官衔之前,就是幕友,也就是“师爷”,没有任何的官方身份。地方基层官府没有这样自行组织“幕府”的权力,顾问只具有私人身份,是官员的朋友,只能叫“幕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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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0-29 10:18 编辑

    陈天锡、陈仲经、陈绍箕、陈天材弟兄的学业,俱有从长沙同来的教读黄午亭授课。黄午亭是陈焕皋的荐卷门生,由他执教,陈焕皋自是放心。
    是年,陈焕皋五子陈承昭在老家完婚,娶妻蔡氏,当年得女,取名湘萍。二子陈天听在福州老家参加童子试(考秀才)不第,陈焕皋为其捐个监生,命其来麻阳温习功课。于是,陈天听与父亲老友杨懋甫从福州来到麻阳。
杨懋甫于同光年间在台湾林国芳处为慕,是陈焕皋早年有盟友。陈焕皋丙子中进士后,应杨懋甫之邀渡海游台,亦客居在林国芳处。旧时科举风俗,士子登科后,应将应试文章(即闱墨)刊印成册,付以受业师、受知师姓名,分送亲友。亲友收受后,酌情量力亦有现金礼贺。林国芳慷概大方,虽素不相识,却馈赠陈焕皋纹银六百两,逾出常格。此举是看重新科进士,也是惜重慕客杨懋甫。
    陈焕皋再三辞谢,奈难却林国芳盛情,便欣然为林家花园门厅匾额题“方鉴斋”三大字,观者赞叹不已。据说,此匾额至今犹存。

                           
            
          陈焕皋手迹      


    林国芳,字小潭,少好技击,长后专意读书。闻厦门吕世宜名,礼聘为师。林家在台湾历史上声名显赫。开台祖林应寅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携长子林平侯渡海来台于台北新庄落脚,后来经营米业致富,林平侯捐官入仕曾任柳州知府,后辞官专心营利。死后家产分为“饮”、“水”、“本”、“思”、“源”五记,分别给林国栋、林国仁、林国华、林国英与林国芳五个儿子及其后代,其中分得“本”、“源”两部分的林国华与林国芳为同母兄弟,将其商记合并为林本源,就是今日所称的林本源家族。
    光绪十年,板桥林家大力资助台湾防务,林家后人林维源捐助饷银二十万两,协助刘铭传帮办台湾防务,并出任垦务大臣,一跃成为“红顶商人”。光绪十六年,林维源出任太仆寺正卿,在参观苏州名园“留园”后,决定扩建“林家花园”,后来此园成为台湾庭园的代表。
    陈天听与杨懋甫二人居一室,这一老一少极其有趣,杨懋甫视陈天听为狂士,陈天听视杨懋甫为老朽。杨懋甫对陈天听言必批评,陈天听对杨懋普开口便讥,二人时有口角。直至陈焕皋为杨懋普谋得差事,两人不住在一起才安稳。
    陈焕皋全家从长沙来麻阳时,老三陈天聪曾购有图书小说多种,带在身边。闲暇时,夫人刘国士和众儿女俱都喜欢阅读这些小说,刘国士还给儿女们讲解书中的故事,为家中增加不少趣事,也使众人增加许多知识。
陈天锡有次私下学写诗句,有“今夜月明谁共话,美人谈笑画簾中”句,被其二兄陈天听看见。陈天听竟当着他的面对其生母林氏笑道:“老六将来一定是个怜香惜玉的好色之徒,他现在就想在月下画簾之中,和美人谈笑了。”
十二岁的陈天锡当即羞得无地自容,急忙逃避。
    后来陈天锡在二兄陈天听住处,发现二兄正在写小说。章回题目俱已拟就,有一章回的回目是“老宰官廿四日到任,不肖子六千里省亲”。可惜并未成书,陈天锡十分遗憾。
    陈焕皋在麻阳尽心民事,首重诉讼。凡民事纠纷,一经受理,立即传讯,绝不拖延。一案结束,紧接再审二案,二案审罢,再审第三件。为节省时间,他在二堂办案,以便装常服办公,省去许多繁琐礼仪。午饭、晚饭,俱在二堂用餐,甚至夜以继日,晚间依然问案。政绩显著,政声鹊起。
    湘西凤凰营为全国八大兵备道之一,乾隆年改营为厅。巡抚陈宝箴视察凤凰营,途径麻阳。他不愿绕道进城,宿站在郊外。陈焕皋得提前安排接待,命陈天聪去省城置办一应物品,自己亲自去宿站接待陈宝箴,并陪同巡视。
    陈焕皋给陈宝箴巡抚准备的起居饮食用品,不奢侈,不吝啬,唯文房用品,力求精雅,巡抚陈宝箴大赞。
陈焕皋尽心地方,有口皆碑,很快就要任满到期。陈焕皋在陪同陈宝箴沿途之中,众多士民自发摆设香案,请求巡抚陈宝箴留任陈知县,把陈焕皋弄得哭笑不得。
    原来麻阳乃贫瘠之地,并非善处。陈焕皋主政经营,勉强维持县署一应收支。今因接待巡抚陈宝箴一行,则负债不少。陈焕皋正想择机向陈宝箴进言,希图谋求佳地,不料百姓却出面拦阻。
    巡抚陈宝箴却十分高兴,自慰识人无误,为自己举贤增色。晚间在接见陈焕皋时,情不自禁当面连声夸赞陈焕皋。
    陈焕皋向巡抚陈宝箴坦言担忧:“卑职生性不合时宜,宦海风波难测,自料难以稳渡。”
    不料陈宝箴竟向陈焕皋慨然发起牢骚:“我亦性难流俗,今日不知明日。”
    陈焕皋无言以对。
    陈宝箴巡视凤凰营兵备后,回程再经麻阳。陈焕皋尽管耻于哭穷,也知机不可失。乘机委婉向陈宝箴巡抚陈情县署亏空困难,希望能获善地,还清旧债。
    陈宝箴恳言道:“大人深受此地人民爱戴,我已经当众答应百姓,将大人留任,怎能失信于民?望大人再操劳辛苦一年,日后必有以报。”
    陈焕皋只能勉为其难,继续留任。在其任职期间,麻阳县无拖延不结之案,无不服上诉之事。他推行保甲,捕盗缉匪。制定婚约,募捐办学。修补城池,重视农桑。勤政为民,有口皆碑。
    十月初五,时值陈焕皋五十五岁生辰,城乡士民敬送政德匾和盛德伞,远近咸集,盛况一时。
    十二月间,陈焕皋接到行文,任其为淑蒲知县。
    溆浦县虽非肥缺,经济收入,比麻阳要宽松得多。名虽平调,实则是糠箩调到米箩。陈焕皋明白,此番调任,是巡抚陈宝箴重视自己政声,体念清正能员,不忘前诺的结果。
    当月陈焕皋交卸麻阳公务,在麻阳度过年关,启程溆浦县。
行前,陈焕皋有留别诗云:“五年听鼓滞蓬踪,何幸途穷伯乐逢。我自倾心能相马,人空饶舌说登龙。残棋又换新奇局,浊酒聊消块垒胸。今日量移承抚拭,宪恩高厚荷重重。”
    新春正月,陈焕皋一行由水路出发去溆浦。因大船不能行驶,只能乘小舟。抵达溆浦,陈焕皋带领家眷,先行住入溆浦昭忠祠行馆,接印后方迁入县署。
    账房施筱苍因事要回广州,只得辞馆返乡。账房一席由老三陈天聪暂代,恰好此时老大陈天章、老五陈承昭从福建来湘省亲,账房便由老大陈天章担任。
    陈焕皋理政溆浦,驾轻就熟。勤政执法,一如既往。他体恤士民,事必躬亲。不仅到学馆亲自担任教习,给学生讲授课文,而且在民众百姓祭祀求雨的仪式上,一连三天,频频长跪祈祷。
    陈焕皋毕竟年近花甲,如此积劳,咯血犯病。当时虽无大碍,但元气大伤,留有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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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0-30 19:05 编辑

    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初春,谭嗣同、唐才常等有志之士发起湖南南学会,此举得到巡抚陈宝箴等开明官吏支持。南学会在长沙设总会,各府厅州县设有分会。主要活动是讲演,与时务学堂相表里,办有《湘报》配合宣传。南学会思想活跃,影响广泛,对促进湖南推行新政,转变社会风气,起了重要作用。
    南学会会址设在长沙孝廉堂,延聘经学家皮锡瑞(皮鹿门)为学长,黄膺、戴德成为佐办,主会者则为巡抚陈宝箴,由上海来湘的《时务报》主笔梁启超参与筹划。
    担任南学会讲学的人员,定期开讲,随时向听众解答疑问。公推皮锡瑞主讲学术,黄遵宪主讲政教,谭嗣同主讲天文,邹代钧主讲舆地。若有外地人士向南学会函讯新政、新学,南学会随时复函酬答联系。
    南学会提倡改革,讲求内治,于地方重大革新事项时加讨论,提出方案,供政府参考。并提倡会友对于地方风俗利弊、兵马、钱粮、厘金、矿务、法律、刑狱等事,提出改革方案。再经学会总会讨论,禀请抚院核夺,批准施行。故南学会又是联结全省官绅士商,广开知识,提倡新学,讲求地方自治的政治学术团体。
    南学会讲学内容包括政教、学术、中外大势、保种保教、交涉、自然科学等各个方面,每次讲学者一人或数人,先后作讲演的有皮锡瑞、陈宝箴、黄遵宪、谭嗣同、熊希龄、曾广钧等等。其中学长皮锡瑞讲的次数最多,逢期必讲。
    南学会开风气、启民智,宣传维新变法。兴利除弊,规划新政,强调官民上下,同心同德,群策群力,共同治理湖南;强调采用新法,发展资本主义经济,以保利权,抵抗侵略。号召清除中外偏见,防止仇洋排外。南学会之讲演,颇具感染力,听者踊跃,每次集会少者百人,多则数千,影响十分巨大。
    南学会在讲学后遇有疑义或提出建议的,还进行会后答问。答问中带有普遍意义的问题,下次再作讲演阐明。并设立藏书处,搜集古今中外有用之书,供会中人员阅读。故南学会又是一个振兴新学、造就人才的教育团体。
    南学会在长沙成立后,湖南各府、州、县纷纷响应,竞相成立各色学会。如长沙的“湖南不缠足总会”、“延年会”、“积益学会”、“学战会”、“公法学会”、“法律学会”、浏阳的“群萌学会”、衡州的“任学会”、郴州的“舆算学会”、龙南的“致用学会”、常德的“明达学会”等等。这些学会活动内容虽有不同,但均以南学会为总会,自为分会。所以南学会不但促进了湖南新政的开展,而且促使湖南省民智骤开,士气大昌,对社会风气的转变及知识分子思想的解放,起了很大推动作用。
    观湖南南学会之作为,可见晚清维新派希望强国富民之实质。
    在这样的环境下,陈焕皋自然追随巡抚陈宝箴,极力奉行维新变法,积极参加南学会的各种活动。南学会对于陈氏家中几个年轻孩子的影响,当然也更大、更深远。
    但南学会很快遭到封建顽固派的痛恨和攻击,湖南岳麓书院院长王先谦以“首创邪说,背叛圣教,败灭伦常,惑世乱民”的罪名,于四月将邵阳分会会长驱逐出境。不久,皮锡瑞亦被迫离湘赴赣。之后,南学会随着戊戌政变的失败而夭折。
    清廷以康有为为首的维新派,进行的资产阶级政治改革,主要内容是学习西方政治、科学,提倡科学文化,改革政治、教育制度,发展农、工、商业等。他们企图通过光绪皇帝,运用皇权来实现自己的政治和经济改革。
维新变法遭到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守旧派的强烈反对。
    戊戌年秋,慈禧太后等发动政变,将倾向变法维新的光绪皇帝囚禁,捕杀惩处维新派,康有为梁启超分别逃往法国和日本。御史杨深秀、京卿杨锐、刘光第、林旭、谭嗣同及康有为弟康广仁(史称六君子)在京遇难,变法失败。
    祸福报应之说,应是迷信,然天下奇事多矣。据说光绪戊戌年,赵舒翘为刑部尚书,六君子案发,慈禧太后震怒,命赵舒翘严究其事。身为刑部尚书的赵舒翘竟奏曰:“此等乱臣贼子,杀无赦,何必问供。”慈禧太后微微点头默许,赵舒翘会意。赵舒翘有门生某任提牢厅,与杨锐、刘光第同乡。知其冤,求赵舒翘按律审讯,赵舒翘沉吟未语。数日后,赵舒翘门生某听闻六人将被处决,大骇。叩见赵舒翘,力陈杨、刘此案定有冤情,请老师分别审讯,明辨是非,以免误杀忠良。赵舒翘肃然曰:“汝所言者,友谊也。我所执者,国法也。此案不可更改。”赵舒翘门生某恸哭而去,闻者莫不谓赵舒翘残忍而不分善恶。未几,庚子拳乱,赵舒翘一言险乎丧邦,使两宫西逃,慈禧甚恨。到西安后,慈禧太后命左右拟旨,赐赵舒翘自尽。旨拟就,呈慈禧太后阅,慈禧太后因他事搁置,此旨忘记下发。过数日,左右奏请慈禧太后,问赵舒翘一事如何处置。慈禧太后怒曰:“此事还未办么?”命左右即刻宣旨,限今速办复命。赐死旨到赵舒翘住处,赵舒翘门生某君及大同县令均在场,大同县令亦赵舒翘之门生,二人含泪为师整衣戴冠。赵舒翘叩头领旨谢恩毕,却服鸦片不死,服鹤顶血不死,吞金亦不死,受尽煎熬,就是不死。使者催急,命人以黄蜡涂赵舒翘耳、目、口、鼻,用汾酒、石灰喷厚纸封其面(俗谓开加官)赵舒翘仍未死。使者无奈,只得命速以帛勒之。数人缚其手足,良久,赵舒翘方缠绵死去。呜呼,害人如害己,此言不虚也。
    庚子拳乱后,堂堂大清皇室,竟然在为数不多的外国军队威胁下,仓皇离宫逃难,他们对此不可能没有羞耻感。西太后逃难归来,痛定思痛,开始革新自强。
    一九零五年七月,清廷派出五大臣出国考察宪政,使朝廷中的高层人士看见了中国和外国的差距。他们回来后,清政府听取了他们的建议,预备立宪。要求各省选定咨议局,朝廷也组成资政院,定在一九零八年颁布《钦定宪法大纲》。规定立宪时间预备期为九年,并决定在一九一六年正式召开国会,后在新派压力下,将立宪期提前到一九一三年。对此一事实,我们不能简单断定当初清政府立宪,是一个有预谋的骗局。
    清政府推行宪政,是先由地方自治做起,朝廷谕令各省设立咨议局,明令咨议局为民治机关。咨议员由人民按照选举法选举,议长由议员公选,并规定不许官员参加,此为中国人第一次有了选举权。民众所选举的议员,都是地方素有声望的人,大都为乡绅学子。今番能参政议政,自然能提出很多建议。后来各地咨议局对朝廷和地方官的建议太多,地方官对于咨议局已觉头痛。惟朝廷已经准予民选之故,奈何不得,只好敷衍,并非真正尊重民意。清政府亦怕议员得寸进尺,时以为虑。后有咨议员认为朝廷以九年时期实施立宪,期限太长,主张缩短年限,并联合各省咨议局进京向清政府请愿,请缩短立宪年限。清政府对各地咨议局,本有戒心,见这次竟来直接干预朝廷大政,更加厌恶。答以立宪大事何可朝令暮改,成何体统。已定年限不能更改已令代表不满,拒绝请愿,更令代表们寒心。
    当时,清政府宪法草案已成,国会已开始建筑,立宪年限缩短几年,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些咨议员本来大都是主张君宪的温和派,哪知朝廷中的保守派,对他们温和的建议竟不赞成,后来竟要警察厅劝令代表出京。代表不从,警察厅竟下令将他们递解回籍。这就激怒了各省咨议员,以为政府不讲民意,成立咨议局是玩弄权术。于是各省本来主张君主立宪的咨议员,后来有许多反而变为排满的革命者了。
    戊戌百日维新虽未成功,换来慈禧的九年立宪,也可以说是有失有得。可惜九年立宪喧传一时,终成画饼。咨议员以拥护君宪始,而以造反革命终,朝廷中很多有识之士,对此言之痛心。
    后来慈禧、光绪死后,清廷皇族中其他人执意要收回皇权,消弱地方权力,这就冷了新派和汉人官僚的心,更冷了立宪派人士的心。同时,也敲响了清朝皇室政权自己的丧钟。于是,在暴力的辛亥革命到来的时候,那些文武大臣袖手旁观者多,有人还帮着起哄,甚至参加了这场革命。
    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虽然广州起义一败涂地,只留下了七十二烈士的英名浩气,但几个月后的武昌起义,则一哄而夺下了武汉三镇,大获全胜。继而全国响应,一举推翻了貌似强大的满清政府。这绝不是侥幸,而是历史必然。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1-1 17:22 编辑

    戊戌政变后,陈宝箴巡抚在湖南,闻杨深秀、杨锐、刘光第、林旭、谭嗣同、康广仁被抓,陈宝箴震惊之余,这位巡抚大人未脱书生气,竟然连续向慈禧太后上奏折,陈情力保谭嗣同等六人。结果,陈宝箴不但没保住这六位改革派,自己反获遣革职,被慈禧太后秘密赐死。
    陈宝箴对陈焕皋有知遇之恩,在维新运动中又把陈焕皋带到一个新的境界,陈焕皋对陈宝箴的遭遇,既不平,又无力回天。激愤之余,陈焕皋决定辞官退隐,追随、陪伴陈宝箴。
    但陈焕皋的辞呈报到省里后,不知道是省里惜才,还是其他原因,省里并未上报朝廷,以不了了之。
    清政府甲午海战失败赔款,国库空虚。各种要政,经费无出。户部为筹措钱款,被迫模仿西习,发行股票。规定全国现任官员,限额购买官方昭信股票,许诺定时归还。
    按规定,溆浦知县也须出股银八百两购买股票。
    陈焕皋认为,摊派股票,近似强派摊捐,国体行政出此下策,实在不妥。然陈焕皋自知人微言轻,只能隐忍吞声,奉行遵办。
    这时候,陈焕皋已经看到八股文是无用之学,命陈天锡、陈仲经学习四书五经和古文唐诗,不再研习八股。
    光绪二十五年(一八九九年)正月,陈焕皋在溆浦县任满,将调任湘乡县。
    湘乡县隶属长沙府十二州县之一,为著名富庶的地方。陈焕皋得此美差,实属意外。
    原来陈宝箴去任后,由原潘司山阴人兪廉三接任湖南巡抚。他对陈焕皋在溆浦勤政政绩,了然于心,亦欣赏有加,陈焕皋故得此肥缺。
    陈焕皋原本打算卸任后静心休养几个月,此番一来,便无暇养息。陈焕皋眷属人多,给新任腾房搬家,自家再租房居住很麻烦,于是决定部分眷属先行赴省。
    正室夫人刘国士,三子陈天聪夫妇带着老五陈承昭及下面两弟两妹,先去长沙。原长沙凤仪园已经出典他人,刘氏便租赁宝南街公馆暂住。
    陈焕皋在溆浦交卸县署诸事后,在三月与侧室林氏,带着老大陈天章、老六陈天锡和老七陈仲经转回长沙。
离开溆浦前夕,陈焕皋亦有离别诗:“宦海沉浮过廿年,苍怀人事几番迁。气衰三竭三挝(音zhua 意为敲打)鼓,才薄原非万选钱。避世有心难缩地,忧时无力可回天。拼将老命酬知己,瞎马盲人信步前。”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陈焕皋卸任淑蒲时,京师都察院监察御史冯锡仁狠狠参奏了他一本,历数罪名竟有好几条。此案初属秘密,陈焕皋丝毫不知。来长沙后,才知京师有都察院御史参奏,都察院命湖南省先派员去溆浦调查。
    陈焕皋想起去年冯锡仁来信,要他捐银八百两修理位于京城的辰沅会馆的事。
    冯锡仁是辰州府沅陵县人,由他出面找人捐资修理在京的辰沅会馆无可厚非。但陈焕皋是福州人,要是让他出资修建福州会馆,他一定欣然乐从。但要他捐资修理辰沅会馆,陈焕皋不愿意。若答应,福州在全国有那么多会馆,将来如何应对?陈焕皋以为,自己在辰州属县为官,要是他人出面募捐,尚能表示一二。但冯锡仁身为御前言官,此行便夹带要挟之意,故不耻其为人而置之未理。
    冯锡仁果然凭籍权力,参奏报复陈焕皋。
    陈焕皋一面向巡抚兪廉三禀辞湘乡县之职以避嫌,一面找出去年冯锡仁要求捐资的信函,原件抄录交省,以明辨其中曲直。
    巡抚兪廉三在调查后复奏朝廷,冯锡仁所参陈焕皋各条罪状,或无实据,或无事实。唯其子与钱商往来属实,虽无劣迹,却为不知避嫌。
    陈焕皋长子陈天章职责账房,管理钱财,不与钱商往来,银钱如何兑换?陈焕皋本想据理力争,想想息事宁人作罢。他深知巡抚兪廉三此说,明显是为顾及冯锡仁言官脸面,免其满盘皆输,老羞成怒而已。
    京城都察院部议结果,是参照山东某知县在任内纵容子弟招摇罪,将陈焕皋以革职议处。
    事前事中,都有人向陈焕皋传言,事非铁案,可以尽人事通融。
    陈焕皋知道这是都察院惯技,无非是索取敲诈。如与其周旋,就是任其宰割,自毁人格。故坦然应答:山东案有“招摇”二字,本案无劣迹;山东案有“纵容”二字,本案无。如何参照?加以驳斥。
    政风如此,时势可知。同僚中虽有人为他鸣冤不服,陈焕皋自己却视乌纱为敞履,淡然去官。
    经过戊戌政变,陈焕皋已经参透仕途上如今是保守派当道,自己纵然无过,也架不住别人鸡蛋里面挑骨头。就是鞠躬尽瘁,有死而后已之志,亦再难发展,不如乘早全身而退。
第二章

光绪二十六年(一九零零年),陈焕皋回到长沙,他赎回典出的凤仪园,退去所租宝南街公馆,作长久居家计。
陈焕皋屏弃了官场生活的一切排场,精打细算,勤俭度日。
他命老大陈天章去广东,师从他的内弟刘子蕃学慕。刘子蕃家学深厚,是陈天章的大舅,为广东名幕。命老二陈天听在福州老家温习功课,继续学业。
当年正月,陈焕皋二字陈天听之妻王氏因鼠疫逝世于福州旧宅。遗下一子为国,年十一,一女湘芷,年七岁。陈天听代父拟挽联曰:“九天起宦海风波,方期乡树优游,佳妇痴儿误晚景;万里接福州音讯,讵意浦荷萋折,闽山湘水暗春云。”陈天听悼亡后于夏季续弦李氏,为已故李氏母娘家侄女,世谓侄从其姑。
陈焕皋又命老三陈天聪继续学慕,仍师从邬筱亭于衡州。命老五陈承昭亦从师学慕,受业慈利县名幕李莲航门下。陈焕皋要五子陈承昭从师李莲航,不仅因为他和李莲航是文字故交,而是他真正倾慕李莲航的真才实学。
慈利李莲航先生以文章名重湘江,与黄遵宪、熊希龄交善。思想进步,支持维新革命。其次子李虎村,自小即学英语,接触西学。入湖南时务学堂,为梁启超得意门生,与蔡锷是同窗挚友。二人成绩不相上下,俱是高材生。
陈焕皋要孩子们学慕,学的都是刑名。
在幕僚中,别的行当都可以自学出道,如钱谷、账房、书启、徵比、朱墨笔等,惟有刑名一职须有师承。因清朝律法条文十分繁杂庞大,且有律、例之分,即官员在判案时,刑律上如无此类量刑条款,官员可以按前人判案的例子量刑。而更重要的是,朝廷不准平民百姓,包括读书人在内,私学刑律。只有官员才能解读律法,百姓私学刑律是犯法的事,故律法知识难以普及。但官员在未入仕途前,只能潜心科考,求取功名,哪有时间再去学习那样多、那样长的烦琐律法条文呢?故官员行政执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身边有一个熟知律例的人。于是,刑名师爷应运而生。他们熟知律例,在官员面前大显身手,为主人出谋划策,排忧解难。这一学问是他们的饭碗,故秘不外传,只在亲友少数人中传授,并各自形成派系。
清朝的官员主要来源有四:一是皇亲贵胄,二是建功军士,三是捐钱候补(即花钱买官),四是科举出仕,当然,后一种人也是其中人数最多的。但不论这四种人中的哪一种,可以说,他们都不具备当官的能力,都应付不了当时官场上那些繁杂的事务,都必须依靠专业幕僚来处理日常事务。许多官员靠自己的刑名幕僚成名成功,后又推荐、任用自己幕僚为官。故由幕而官的转型人士,在清朝十分普遍。
所以,学慕既能养家活口,又能求知做学问,且离仕途不远。可见陈焕皋叫孩子们学慕,用心之远,之良苦。
此时,科举考试已经废八股,考策论。
去年夏,张元济与梁启超就一起上过“废八股”的折子。但“废八股”的事,颇有阻力。今虽以考策论取代八股,也只是考题形式变化,科举的实质没有改变。
陈焕皋请自己的荐卷门生善化王焕章为老六陈天锡、老七陈仲经教授学业,除四书五经外,有通鉴辑览、唐宋十大家文和东莱博议。陈天锡书法习颜体、陈仲经习柳体,二人写字、作文,大有长进。陈焕皋自己有时也亲授孩子们习字作文,并且每日对他们讲解孟子小半天。而瀛州、凤洲两个女儿,则有刘氏亲授学业。
陈焕皋在溆浦任内,户部发行的昭信股票,终因国库空虚无力偿还。为偿还此债,户部规定每股银八百两,可以奖受县丞一名,穷极而公然卖官。
陈焕皋诸子中,年龄适合者为大、二、三、五子,但大、三、五子已就慕为业,无需出仕。老二志在猎取功名,不屑他途幸进。余子年幼,而改奖县丞议案有限期,不便久延。于是用陈承昭之名,暂承县丞一职。究竟将来何人作陈承昭承职,视诸子发展再定。
当时在长沙有新奇摄影术传进,一日,陈焕皋命三、五、六、七、九、十诸子,手持所学之书,分立在他两旁,集体摄影一张。陈焕皋提“趋庭分课图”悬挂于厅堂,以激励诸子读书上进。
陈焕皋因无中生有的罪名被人参奏罢官,引起他的警惕。戊戌六君子之死,亦是前车之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决定将所有积蓄,分交给孩子们,以防不测。他的八个儿子,每人分银八百两,未出阁的瀛州、凤洲两个女儿,每人四百两。尚留若干,用以养老。老大和老二已经独立分居在福州,所给款项,由他们自理。其余兄弟姐妹的款项,分在他们名下,由陈焕皋夫妇经营管理。
重阳时,陈焕皋请了一位画师到家,为自己画张肖像。题诗曰:“竟把他乡作故乡,满阶丛菊日昏黄。科头独立斜阳下,笑指闲云出岫忙。”
诗中,可见陈焕皋已经安于在长沙赋闲养老,不打算再回故乡居住。

这年四月,义和团在北方起事。
义和团又称义和拳,是十九世纪末中国发生的一场以“扶清灭洋”为口号,针对西方在华人士包括在华传教士及中国基督徒所进行大规模的群众暴力运动。在义和团运动中,有二百四十多名外国传教士及两万多名中国基督徒死亡。许多与教会无关的中国人也被义和团杀害,数量远超被害教民,难以统计。据传闻,仅在北京,死于义和团手下的人,就有万人之多。
清廷为钳制洋人,开始时对义和团多方袒护。事后清廷惧怕洋人,又反过来屠杀义和团,对那些纵容义和团的官员,严加制裁。
义和团起事消息传衡州,地方民众亦起而焚烧教堂,仇杀教士。后来衡州州、道、府官员,因洋人指责,皆获罪罢官。唯署理(代理)衡州府清泉县知县陈彦鹏,任职如故。而实授清泉县知县郑炳,当时并未到任,却奉旨革职。固为在吏部的文案中,清泉县知县是郑炳,而不是陈彦鹏。
当时,邬筱亭先生幕馆在赵次珊巡抚府,又兼馆(非专职幕僚)清泉知县陈彦鹏处。邬先生深知巡抚赵次珊最重风尚情操,崇尚礼仪人伦。他为陈彦鹏划策,要他上个呈文给巡抚赵次珊,为郑炳诉冤,并自请处分。呈文上有“李代桃僵,古人所耻。临难苟免,君子不为”等语。陈知县一见,此事此文,既称心如意,又妥当安稳。不仅欣然纳谏,甚至手舞足蹈,赞不绝口。因此事不独有济与郑炳,即对陈彦鹏自身也受用匪浅。
原来陈县令正被人参,苦于走投无路,而此折足以打动巡抚大人。巡抚赵次珊很快就看见陈彦鹏这个呈文,他一见这个为他人鸣冤,为自己请求处分的呈文,果然便断定陈彦鹏此人正义刚直,且文采出众。因而在众人议参陈彦鹏时,便多方袒护。巡抚大人出面袒护,陈彦鹏化险为夷。
幕僚对官员之重要,幕僚本身翻云覆雨之能量,邬筱亭先生之胆识学养,由此可见一斑。

义和团起因并非像一些史学家所说的那样复杂,更不是什么爱国行动。
事实是天津部分民众,包括一些有暴力倾向的流氓混混,不满外国传教士特权,不满一些教徒信仰洋教,采取武力报复行动引发的。他们不依法据理,而以个人和集体暴力,对洋教士和中国教徒进行惩罚报复。对洋教士和中国教徒不分良善,肆意滥杀。在清廷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下,索性弄大,打出扶清灭洋“义和团”的名号,肆意胡为。然后各地底层贫苦生活无着、走投无路、铤而走险之人纷纷仿效,乱及北方数十省。
甲午战争后,清廷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日本在中国获得大量赔款,外国列强早已眼红,苦于边界远隔重洋,与中国不搭界,无挑起战端口实。现在正好用“义和团”滥杀无辜说事,以要为屈死之教士讨公道为借口,向清廷提出维护本国在华人士权益,列出许多令清廷无法接受的条件,列强借机联合,发起侵华战争。
英国、法国、普鲁士(德国)、沙俄、美国、日本、意大利、奥匈帝国(今奥地利和匈牙利)八国军队,联合攻占大沽炮台,继而攻陷天津、北京。
光绪被慈禧要挟,携逃西安,逃前慈禧将光绪爱妃珍妃处死。清廷逃往陕西西安后,经过和谈,签订《辛丑条约》。以赔付侵略者白银四亿五千万两,羞耻为终,史称庚子赔款。
戊戌变法失败和庚子赔款的外侮内耻,使一部分有志之士逐渐对康有为、梁启超的改良道路产生了怀疑,孙中山革命党人武力革命的主张开始影响中国知识分子。
“陈宝箴...被慈禧太后秘密赐死”并非定论,还是慎用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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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闲云 于 2010-11-7 03:40 编辑
“陈宝箴...被慈禧太后秘密赐死”并非定论,还是慎用为好。
李大兴 发表于 2010-11-7 01:56
附议.

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三姐妹在纪念父母逝世40周年的呕心之作<<也同欢乐也同愁>>里对曾祖父去世前后有比较详细的记载. 建议楼主看一看.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谢谢二位的建议!删去“被慈禧太后秘密赐死”这句话。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1-7 22:54 编辑

    孙中山一八六六年生,广东香山县人。早年行医,一八九四年创立兴中会从事革命运动。一九零五年提出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一九一一年领导武昌起义推翻满清帝制,被推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颁布临时约法。隔年被迫辞职,后改组同盟会为国民党,发动二次革命和护法战争。一九二四年确立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发表新三民主义,创立黄埔军校,年底扶病到达北京于北方军阀共商国是,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病逝于北京。
    湖南唐才常及其自立军起义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
    唐才常是浏阳人,贡生出身,肄业于长沙校经、岳麓及武昌两湖书院,是张之洞门生,也是梁启超的学生。
    戊戌政变,谭嗣同等遇害,梁启超逃亡日本,他的学生唐才常、李炳寰等青年知识分子,对清政府彻底失望,由维新改良,走上武力变革之路。唐才常成立正气会,后改名为“自立会”,秘密组织自立军计十万余人。唐才常为诸军督办,李炳寰为中军文案,总机关设于汉口,准备武装起义。但起义的消息走漏,自立军汉口总机关被张之洞破获,唐才常、李炳寰等自立军骨干多人被捕遇难,自立军起义失败。
    不久,陈焕皋在家惊悉,五子陈承昭的业师李莲航父子二人,俱被五花大绑,押赴浏阳门行刑问斩。刑前游街路过凤仪园,陈焕皋全家大为惊骇。
    原来,李莲航与长子李石村,次子李虎村都是自立会的会党,而李虎村就是自立军的中军文案、自立会干将李炳寰。
    自立军起义事败,李炳寰出事后,其兄李石村曾在陈焕皋凤仪园家中躲避数日。陈焕皋对其并不知情,一如以往热情接待。但最终李石村在劫难逃,没能幸免,一离开凤仪园便被清廷官兵抓获。
    陈焕皋只能扼腕长叹。
    陈焕皋在哀叹惋惜李莲航父子惨烈命运后,更为五子陈承昭感到不安。
陈承昭在慈利县跟李莲航学慕,会不会受其师影响加入自立会?李莲航一家事发,陈承昭至今未归,在做什么?陈焕皋越想越不安,连忙派人去慈利找陈承昭,命他尽快回家。

    陈承昭既师从李莲航,便尊其如父,他对李莲航的两个儿子石村、虎村(李炳寰),亦崇敬有加。今李莲航父子突然一起遭此大难,陈承昭悲痛之余,自不能袖手旁观。
    李莲航父子遇难,罪名是谋反大罪,十分骇人。面对他们父子横陈于浏阳门外的未寒尸骨,原先的亲朋故旧,避之不及。李家家中遗孀,只知悲啼。陈承昭义不容辞,先请人为老师父子收尸,再购置一应棺木,为其操办后事。
    李莲航为朝廷要犯被处死,其家产充公,家财尽散。而陈承昭时年二十四岁,投师学慕之人,囊中能有几何?如何能操办得了他们的后事?
    陈承昭只得来到陈焕皋存款的长沙祥兴钱庄,谎称家父急需用钱,取银七百五十两。祥兴钱庄知道陈承昭是陈焕皋家的五少爷,亦未生疑,按数照付。陈承昭得此款项,才能将其师父子三人营葬入土,并安顿好师娘的日用生活。
    陈承昭目睹业师父子蒙难,深受刺激,悲愤莫名。经此巨变,陈承昭对朝廷失望,对官场愤恨,对前途茫然。囊中尚有富足余银,陈承昭竟有家不归,每日在酒肆青楼,以酒消愁,长歌当哭。
    适遇青楼女子李小宝,每每对陈承昭好言宽慰,体贴入微。陈承昭孤愤难遣,索性沉溺青楼,不愿面见亲友。
    陈焕皋数番调查陈承昭行踪,却不知其身在何处。
    祥兴钱庄发生蒙取钱款事,陈焕皋虽然气恼,亦有苦难言。蒙取者是自己亲生已娶妻生子的儿子,焉能责怪他人?亡羊补牢,陈焕皋和祥兴钱庄约定,今后取款,概由六子陈天锡经手,其他人来取款,一律拒付。
    后来,陈焕皋闻知陈承昭为娼家李小宝所迷,查知李小宝家住石乐私巷,便命六子陈天锡带仆人唐鹏兴前往其家,坐守等人。陈天锡听说要自己去娼家坐等五兄,极不情愿。无奈父命难违,勉强前往。但坐守两日,并无五兄踪影,李小宝也只现身一次。李小宝向陈天锡声言,她并不认识陈承昭,更不知陈承昭现在何处。以后,连李小宝也销声匿迹。
    陈焕皋无可奈何,终日愁眉不展,为陈承昭气恼担心。他一来担心陈承昭流连青楼,不思上进,贻误前程;二来担心陈承昭会与自立军余党接触,受其利用惹下滔天大祸。
    夫人刘氏情感细腻,她向陈焕皋进言,说陈承昭现在虽藏匿隐身,但不会离开长沙。他是一时糊涂,走出错棋一步。现在是无脸归家,也不敢回家。她提议把陈承昭的媳妇、女儿从福州接到长沙,陈承昭与妻女久别,一旦妻女远道而来,他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回来和他们相见。
    陈焕皋茅塞顿开,立即修书去福州,请亲家蔡亦遵先生送女来长沙。
未几,蔡亦遵由闽送女儿和外孙女来湘。
    陈承昭闻知岳父、妻女俱来长沙,果然不期而归。萍踪漂泊,终非善事,内眷远道归来,正是回家借口。
陈焕皋也就既往不咎,只做严加管束计,望其收心改过。唯蒙取钱款一事,陈焕皋要在其应分所得中扣除,陈承昭惟命是从。
    蔡亦遵之父蔡振道,文墨上乘,为陈焕皋受业师。陈承昭娶蔡亦遵之女,实赖为先世是师生关系。蔡亦遵长子蔡人奇,与陈家老二陈天听是好友,故蔡人奇之女,自幼与陈天听之子陈为国定下婚约。
    蔡人奇一八七二年生,一九五一年逝世,闽县(今福州市)人。通儒习医,无意仕进。光绪二十九年(一九零三年),在上海参与著名的民主革命家林子超组织的“旅沪福建学生会”。光绪三十二年(一九零六年)加入同盟会,后赴日本学习政法。辛亥革命参加镇江起义,民国后回福建,先后在厦门中学、福州三民中学任教兼行医,编著教材《妇科讲义》,主编《医铎》杂志,撰写《藤山志》于民国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年)付印刊行,是研究民国时期福州历史的的重要资料。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1-11 08:40 编辑

      民主革命家林子超,是福建闽侯县人。一八六八年一月十八日生于福州尚干乡,一九四三年八月一日逝世于重庆。原名林森,又名林天波,字子超,号长仁,自号青芝老人,别署白洞山人、虎洞老樵、啸余庐主人等。一八七七年入学读书。一八八一年进鹤岭英华书院。一八八三年考入台湾中西学堂电科。一九零二年去上海海关供职。一九零五年加入中国同盟会。一九零七年先后入美国密歇根大学、耶鲁大学文科研究院学习。一九一四年在东京加入中华革命党。辛亥革命胜利后任国民政府临时参议院院长,是中国国民党西山会议派主要成员。曾任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代理主席,并连任三届十二年国民政府主席。
      此番蔡亦遵送女来长沙,陈焕皋得知其次女蔡淑姿与老六陈天锡年纪相隔无几,正待字闺中,不由大喜。两人商定,为陈天锡和蔡淑姿定下婚姻。写定儿女婚书后,蔡亦遵方启程回闽。自此,陈蔡两家,已有两世三重婚姻和三代交往关系。
    陈家老三陈天聪秀外慧中,在衡州学慕三年,基本可以出师,邬筱亭先生许可其出师谋事。时有广东番禺县胡翎青,调任署理岳州府华容县,闻邬筱亭大名,专门取道衡州求邬筱亭为其推荐幕僚。邬筱亭即举荐弟子陈天聪为其担任刑名、钱谷二席。陈天聪乐从师命,随即与胡翎青同赴华容,计划来春再回家接家眷。
    陈天聪之妻王素清来陈家已有十二年,但一直未有身孕。为延续子嗣,王素清请命公公、婆婆,要为夫纳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焕皋老夫妇点头允许。时长沙有某宦家使女遣嫁,不知其姓,王氏素清择选吉日接其入门,取名凤容,人皆称其凤姑。
      光绪二十七年(一九零一年)初春,老二陈天听从福州省亲来长沙,未住几日,却惊闻夫人李氏逝世。去年正月,陈天听遭原配夫人杨氏之丧,夏季续娶李氏,今春来湘探望父母,只谓此番离家不过是夫妻小别,不料李氏竟年轻作古,生离竟成死别。陈天听怀才不遇,满腹经纶却考场失意。今家运又如此不济,连续两番丧妻。陈天听闻耗失声,悲痛不已,急速打点行囊回闽为李氏营办丧葬。当年夏,续娶黄氏夫人。
      此时,陈天锡、陈仲经年已十七。在陈家课馆教书的王焕章数番请辞,他希图学慕,并想受业于邬筱亭。王焕章与陈焕皋有师生之谊,他便请陈焕皋举荐。陈焕皋成人之美,向邬筱亭推荐王焕章,待邬筱亭应允,王焕章行即离馆。王焕章临去前,向陈焕皋介绍浏阳刘觐笙坐馆。
      刘觐笙为古文家,改文下笔高超,每能起死回生,让人惊叹。故陈天锡、陈仲经在刘觐笙影响下对作文兴趣特浓。陈焕皋见此,便购置《九通》给陈天锡、陈仲经阅读浏览,二人更受鼓舞。
     《九通》是清代乾隆年间,以官修的《续通典》、《清通典》、《续通志》、《清通志》、《续文献通考》、《清文献通考》六书与前代所撰之《三通》,即《文献通考》、《通典》、《通志》的合编,称《九通》。
      在陈焕皋家中教馆的诸位教读先生,都曾先后向陈焕皋进言,根据陈天锡、陈仲经弟兄两人的学业,他们已经可以回原籍参加乡试。陈焕皋当面一一谢之,背后淡然处之。
       这年,陈焕皋夫人刘氏的母亲在粤谢世。陈焕皋小弟弟陈开源(排行十七,晚辈称其细叔)在闽生子,名作涵。 光绪二十八年(一九零二年)春,陈焕皋对诸子学业重做考虑,再作排。
      他命老六陈天锡,去华容县跟其三兄陈天聪学慕。华容县城里的公和典当铺,陈焕皋有股份在内。他和典当铺的管事商议,要老九陈绍箕去典当铺当学徒。命老七陈仲经、老十陈天材在家攻读,请长沙孝廉张之基先生为二人附课(抽空业余指点),家中不在专门设馆延师。
      陈焕皋作此安排,一是虑及居家度日之累,尽量减轻开支,增加收入。二是要孩子们投身社会,亲历磨练,增长见识。
       陈焕皋以正途入仕,长年为官,却愿让自己的孩子去典当铺学徒,胸怀眼界非常人能及。学慕、学商虽为小就,但学成便能立业,不仅有益家计,更能经历世事,尝受磨难,正所谓“吃得菜根,百事可做”是也。
       陈绍箕是正室夫人所生,陈焕皋要他去典当铺当学徒,则更能让其他兄弟敬服,用心甚为良苦。开春二月,老三陈天聪夫人王素清和侧室凤姑启程赴华容,老六陈天锡、老九陈绍箕一起护送同行。
      初离父母,来到华容,老六陈天锡和老九陈绍箕的感受大为不同。陈天锡是师从兄长,本一家人,陈天聪与知县胡翎青亦幕亦友,胡县令自然也不会把陈天锡当外人,故陈天锡比较适应。而老九陈绍箕乍离亲人,整日与他人为伍,甚为孤单。每与兄嫂见面,便挥泪不已,不思离去。陈天聪、陈天锡只得亲送陈绍箕去公和典当铺,又不时接他回来团聚。陈绍箕久久方能习惯,离别时再不作凄凄可怜之状。
      未几,在陈家附课的张之基先生改途入仕,行将赴京。陈焕皋命老七陈仲经、老十陈天材从师附课善化著名学者皮锡瑞(皮鹿门)先生。二人得有名师指点,学业突飞猛进。
      陈焕皋安排好诸子学业之后,静下心来,方觉得家中五子陈承昭,具有吏才,是当官的材料。无所事事久之,终非善策。当年以陈承昭之名,摊购户部发行的昭信股票改奖县丞职之凭信,此番可以派上用场。
      当初陈焕皋用陈承昭之名领奖县丞名额,并不是认定这个县丞就是给陈承昭的,而现在,陈焕皋决定把这个县丞的奖额,交给陈承昭。于是,陈承昭持股票到省里报到候职,不久被委任到衡州府属安仁县龙海塘督销局任职。
      清后期,朝廷在产盐、销盐的省份都设立督销局,掌管本省的食盐运销,辛亥革命后督销局改称榷运使。
      陈天锡跟其三兄陈天聪在华容县署学慕,知县胡翎青家中尚无西席(教读),他身边子侄的学业急需教师。胡翎青看上了陈天锡的文采,欲聘请陈天锡为子侄课馆教读。胡翎青郑重和陈天聪商议此事,情切意殷,把陈天聪说动了心。但陈天锡以为,自己来此目的是为学慕,非为就馆。况且自己年纪尚轻,初离师门,功名尚无,怎能为人之师?但陈天聪碍于东家情面,也感激胡县令殷殷之真心实意,且自料六弟陈天锡可以胜任,便极力以“君子成人之美”,“教馆不误学慕”来劝说弟弟。陈天锡不敢违抗兄命,声明只可短期代馆,不作长期教习,以待东家另聘卸责。
      陈天锡并修书将此事禀告父母,不久接到父函,陈焕皋警告陈天锡,初出茅庐,怎可为人师表?切不可误人误己。于是陈天锡再三坚辞,胡翎青只得另外物色教习,三四个月后,陈天锡解馆,安心一意学慕。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1-14 09:00 编辑

    学慕主要是学刑律,而清朝的刑律内容复杂庞大,条文精细严密。如:律文中“以、准、皆、各、其、及、即、若”八字,每字都有意义,不容有丝毫错误。一旦误解,则量刑轻重必然随之有误,字字涉及人命关天大事。再如:律文中“但、同、俱、依、并、从”六字,以及“从重论、累减、递减、得减、罪同、同罪”七个名词,都是律眼要害之处。各有定义,不能误解。每条律文,都有精髓,很难解悟,更难融会贯通。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各条律文,俱都要理解。常用的要熟记,紧要者须能背。总之,学慕是件很难,很苦,很复杂,很伤神费心的事情。基础好,天分高者,大抵三年有望可成。天分低者,须延长学习时间。其学虽勤而资质愚钝者,终难期望成功。
    陈天锡便是在这种学习环境中求知苦学,步入社会。

    陈焕皋在华容县公和典当铺入的股份虽然不多,但分给子女的那些款项,大都投入在此,是孩子们将来养家活口的家底,故而十分关心该典当铺的生意状况。加之老三、老六、老九都在华容,陈焕皋便有了去华容一游的想法。
    考察公和典当铺,看望儿子,游山玩水,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于是,陈焕皋打算在冬闲时去华容。
    陈焕皋三个儿子闻讯大喜,老三陈天聪命老六陈天锡在腊月上旬回长沙迎接慈父。
    腊月中旬,陈焕皋携侧室林氏启程,陈天锡和旧仆唐进随行。一路由舟换轿,顾不得车马劳累,不几日到达华容。
    陈天聪早在县署住处作了接待安排,陈焕皋和侧室林氏的起居住处,十分舒适。三子陈天聪夫妇和六子陈天锡、九子陈绍箕诸人,晨昏承欢膝下,陈焕皋顾而乐之。
    史载赤壁之战,曹操败走华容道,是在湖北监利县。有人疑为华容县,实为谬误。
    华容县位于岳阳西境,北倚长江,南滨洞庭。县城既无城墙,附近也没有名胜古迹。出城举目四顾,俱皆长堤圩岸,无甚游览之处。陈焕皋考察公和典当铺三次,亲见生意平稳扎实,不再担心。
    春初,陈焕皋得福州家书,闻长子陈天章媳妇病故。深感人生苦短,祸福难料,唯有唏嘘叹息。
    陈焕皋在华容熟人无多,除知县胡翎青隔时礼节性前来探视小坐外,并无其他来客。平时,陈焕皋和侧室林氏就与三子三媳打麻将、推牌九消遣。陈天聪时有公干,凑不成四人,陈焕皋、林氏和三媳王素清以抹福建纸牌打发时间,乐享天伦。
    陈焕皋两榜进士(科举时代,谓考取举人的榜为乙榜,考取进士的榜为甲榜,进士名列两榜,故称),一手汉隶,名重书坛。来到华容,在知县胡翎青盛赞下,各方求字者应接不暇,故陈焕皋每日早晨都要写字。叠纸磨墨的任务,为陈天锡专职。
    陈焕皋尚有捉虱嗜好,无人时便在衣缝中寻找虱子,然后用大拇指指甲将其抵死。轻轻一声破裂,陈焕皋闻之惬意。
    客旅华容三月,陈焕皋不免思家。返家前,老三陈天聪要老六陈天锡护送,陈焕皋怕耽误陈天锡学业,未允。
    行前,陈焕皋有留别七言诗感怀:“南安就养去长沙,腊尽春残阅岁华。未作嘉宾偏入幕,不逢令节亦思家。时宜不合襟怀窄,宿疾初捐步履差。闲坐斋头无个事,朝朝摸虱与涂鸦。”
    知县胡翎青闻之,赞赏不绝,先后有三首七言奉和。
    陈焕皋到家不久,福州又传讣音,六子陈天锡原聘蔡氏和长孙陈为国原聘蔡氏,姑侄二人于初夏同日逝于福州。陈焕皋伤感不已,莫名生死之妙。哀叹之后,他只得重新给陈天锡订婚,女方为湖南布政司理问,无锡人强仲星之幼女。此女名强錡,年十八。
    理问,是理问所的负责人,理问所是官署名。负责勘核刑名案件,为布政使司所属机构。清朝只有直隶、江西、江苏、浙江、湖南等几个省份的布政使司设理问所。
    当时,新学兴起,带动新学堂兴办。清政府亦有“各府必设中学堂一所”的规定,长沙自不甘落后,兴办忠益学堂开设新学,陈焕皋命老七陈仲经和老十陈天材入长沙忠益学堂学习。

    胡翎青去年署理华容县,于当年夏补授辰溪县,紧接着湖南乡试,奉调为同考官。
    胡翎青信任陈天锡的文章学识,邀请陈天锡入围相助阅卷,陈天锡亦想增加阅历见识,欣然同往。
    他们从华容刚到长沙,时值长沙疟疾流行,二人双双染病,根本不能进考场。待胡翎青病愈,又奉文调署善化县。胡翎青上任善化,依旧聘请陈天聪担任刑名、钱谷二席。陈天聪在华容为胡翎青办理善后移交后,方移砚善化。
    今人大多不知善化即是长沙,长沙历来为湖南首府。历史悠久,秦置郡,隋设县,其后几经析合,而长沙县名依旧。宋代划出县东南部置善化县,是善化县由来之始。
    故陈天聪全家可以仍住凤仪园,早出晚归,颇为方便称心。
    而陈天锡随兄学慕,规矩极严,离家虽近,他却不能住在家里,只能居住在善化县署。陈天锡偶尔回到凤仪园,陈焕皋则怕其荒废学业,动辄催促归去。
    既然老三、老六都离开华容县,老九陈绍箕一人在华容公和典当学徒,夫人刘氏心疼,便陈情于夫。陈焕皋准其回家,与老七、老十一起,自行在家攻读。
陈焕皋准备在当年秋,为老七陈仲经举办婚事。
    女方为长沙李佑臣之女,名廉,与陈仲经同年。
    李佑臣以拔贡中举,湖广总督张之洞曾聘请李佑臣为慕,可见李佑臣才华非同一般。拔贡是科举制度中,由地方贡入国子监生员之一种。优者以小京官任用,次选以教谕用。由各省学政从生员中考选,保送入京,名为拔贡。李佑臣由张之洞保举,得为知县,曾任江西都昌、进贤两县知县,殁于进贤任内。
    十月初五,是陈焕皋六十岁生日。
    陈焕皋有自寿联:“畴昔亦心高,於今百念俱灰,唯期贫不谄人,贱不媚世,完此晚年志愿;圣贤曾耳顺,顾我一筹莫展,但望妻无交谪,子无自邪,也算末路功修。”淡于名利之情操,跃然纸上。
    陈天聪认为,父亲六十岁生日非寻常生日可比,要大大庆贺一番。于是与戏班预约,定下一台大戏。戏班子在凤仪园搭台时,被陈焕皋发觉,严责不准。已定的戏班又不能退,陈天聪无奈,只得与附近大户人家商议,借别人家的戏台演出。
    陈天聪操办父亲寿诞和七弟婚庆后,善化知县胡翎青谋得耒阳知县美缺,仍坚聘陈天聪为慕,盛情难却,陈天聪应允襄助,老六陈天锡依旧随任跟兄学慕。
    十月下旬,陈焕皋为七子陈仲经完婚。而自己的寿诞庆典,也改在七子陈仲经完婚后举行同庆,真正双喜临门。
    老五陈承昭从衡州安仁县赶回,一为参加七弟婚庆,慈父寿庆,二来他呈请赴日本留学,已被朝廷批准,不日即要远走他国。陈承昭到日本后,就学于法政大学法政速成科。
    陈焕皋思量,二子陈天听本年在福州乡试未能如愿,正在家中攻读,而他的二子为国已经十五岁,陈天听未必能关注其子学业。鉴于此,陈焕皋命陈天听把陈为国送到长沙,和他的几个叔叔一起读书。
当年,陈焕皋十七弟陈开源次女出世,名琼州。
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0-11-16 16:44 编辑

    光绪三十年(一九零四年),陈焕皋长子陈天章在广州师从大舅刘子蕃学慕满三年,携子陈为政回湘看望父母。在长沙侍亲月余,刘子蕃推荐陈天章到澄海县慕馆。陈天章去年丧妻,其子陈为政失母,陈天章行前,陈焕皋要孙子陈为政留在长沙,随诸叔读书,陈天章自然应允。
    陈天章告诉父母亲,说刘子蕃舅舅的妹妹、四姨刘文贞已经和汪兆铭定下婚约。
    汪兆铭,祖籍江西婺源,出生于广东三水,出身书香门第,勤而好学,十九岁中秀才,一表人才。他十四岁父母双亡,随长兄汪兆镛生活。汪兆镛和刘子蕃同在广东巡抚府为慕,十分交好。二人认为弟弟汪兆铭和妹妹刘文贞,郎才女貌,又门当户对,是十分难得的好姻缘。双方都是父亲亡故,于是都有兄长当家,说定了这门婚事。
    陈天章说,他也见过汪兆铭,现在汪兆铭已经考取日本法政大学官费生,东渡留学。四姨久有才名,他们一个是出水芙蓉,一个如玉树临风,这门亲事,不知羡煞多少青年男女。
    刘氏闻言,不胜欢喜。妹妹自视甚高,有此良缘,终有所属。
    陈焕皋听罢,却不以为然,说人生太圆满,便是欠缺。
    后来果如其料,汪兆铭参加孙中山在日本组成的中华革命同盟会,担任评议部部长。与胡汉民、廖仲恺、陈天华等为同盟会的《民报》撰写文章,以“精卫”为笔名行世。鼓吹革命,名传海内,竟回国刺杀摄政王载沣。汪兆铭刺杀摄政王事败入狱后,刘子蕃惟恐朝廷追究,株连受祸,对这门亲事十分后悔。好在汪兆铭已经自愿写下退婚文书,其苦心刘子蕃自然心领神会,这才安心。
    可汪兆铭的解除婚约,对刘文贞这样一个被属意的男人抛弃的大家闺秀来说,痛苦和羞辱的伤痛是长期的。
陈焕皋侧室林氏身边有一使女刘秀鸾,陈天章见而爱之,有收为侧室之意。行前禀之林氏,林氏答应明年可以来接,陈天章旋即回粤。
    陈焕皋身体原来很好,十一年前担任考官在秋阳下阅卷,得咯血之患。戊戌年在溆浦任上求雨,长跪犯病数次,留下痼疾。以后经常咳嗽气喘,体力不支。六十岁后鬓发全白,步履不稳。当年冬,忽然大咯血,医治无效。陈焕皋自知将一病不起,思忖嫡出老七已经完婚,并得女名湘英,而庶出其兄老六却尚未成家,不能尽如人意,应尽快在有生之日为老六完婚才好。
    陈焕皋想到此,即与夫人刘氏、侧室林氏商议此事,二人皆以为是。于是,陈焕皋急遣人送信,命老六陈天锡速归。
    陈天锡得信后,不敢怠慢,在十二月上旬从耒阳赶回长沙。
    婚期定于十二月二十二日,此时,陈焕皋已十几天不能下床,新人只能到床前跪拜。陈焕皋愿望虽然了却,人亦病至弥留。
    陈天聪亦急忙携夫人王素清,侧室凤姑从耒阳赶回。一面服侍老父,一面请名医为陈焕皋治疗。此时,凤姑已生一女。
    陈焕皋病势加重,而思维清晰,不能言语,却能写字。他拒绝再医治,书字曰:“茶汤不进,声息全无,求速死。”
    举家无力回天,昼夜轮流侍奉,延至腊月二十七日,陈焕皋溘然长逝。
    再过三天就是除夕,举家合议,分送陈焕皋讣信、入殓、祭礼等等事项,俱在年内办完。
    凤仪园陈家当家老爷在腊月二十七病逝,陈家举家过年无喜庆之色,多悲戚之泪。初四是头七,须设祭。延祭祀礼仪要至七七,每七俱要祭祀。正月十五前后,老二陈天听、老大陈天章、老五陈承昭依次回湘奔丧。
    二月半开吊出殡,开吊三日,举行家祭。出殡于长沙南门外殡舍,灵柩要运回福州老家安葬。
    四、五月间,陈焕皋灵枢起运回闽。夫人刘氏带领老大陈天章、老五陈承昭、老七陈仲经、女瀛州、孙陈为政一起运灵柩回福州。旧仆唐进、老大陈天章去年约为侧室之秀鸾、刘氏贴身侍女捷贵同行。到达福州后讣告亲朋故旧,定期开吊,安葬于陈焕皋生前在老家齐坑自选购买的墓地。
    丧事毕,老五陈承昭、老七陈仲经回湖南。
    陈仲经知道母亲不日将南下广东省亲扫墓,行前拜别,向母亲陈情说,自己学业近年颇有长进,不仅四书五经烂熟于心,连《十三经》、《二十四四史》极其注疏,均已熟读理解。今家遭不幸,诸兄都在外谋生,自己已为人父,不愿在家中赋闲,也想学慕自立。
    刘氏见儿子学业有成,心怀自立志向,自然欢喜。宽慰道:“学问二字,并无止境。书海之浩,所见非多。当以攻读求学为主,谋事求生为次,主次不可颠倒。”
    陈仲经亲聆母训,心中豁然开朗。
    不日,刘氏则带瀛州和侍女捷贵南去广东,一路由老大陈天章侍行,陈天章侧室秀鸾和旧仆唐进随同。
    来到故乡,刘氏住其兄刘子蕃家。当刘氏听到四妹刘文贞已经和汪兆铭解除婚约一事,不由大为诧异。
    汪兆铭,字季新,后改名汪精卫,十八岁在番禺县试中秀才。其长兄汪兆镛和刘氏长兄刘子番同在广东巡抚衙门为幕,因俱都丧父,二人为弟弟妹妹定下婚约。汪兆铭和刘文贞虽未见过面,但郎才女貌,各自都曾闻名,故双方也十分满意。不料汪兆铭是革命党人,竟做下谋杀清廷摄政王载沣大事,事泄被捕,被判禁终身。汪兆铭为不牵连长兄和他人,便与家庭断绝关系,并与刘文贞解除婚约。刘文贞虽然不甘,却也无奈。
    刘氏听罢,不胜唏嘘,只能叹息。
    后来汪兆铭在中国政坛叱咤风云多年,出尽风头。抗日战争时他与日本勾结,沦为大汉奸。
第三章  光绪三十年(一九零四年)至光绪三十四年(一九零八年)

      老三陈天聪和老六陈天锡没有回乡参加父亲葬礼,因耒阳知县胡翎青实在离不开他们,再三恳请他们留在身边帮忙,陈天聪抹不开这个情面,只好答应。
      胡翎青于二月间由耒阳又调回善化,他急于想让陈天聪来帮忙交接善后,自己好前赴新任。时逢陈天聪家遇父丧,尽管胡翎青在耒阳诸事忙乱,也不好开口叫人家在父丧期间来办公务,只得作罢。在陈天聪父丧五七时,胡翎青特来长沙,到凤仪园吊唁。
      一来他与陈焕皋有诗词唱和之谊,二来是顺请陈天聪回耒阳县衙理事善后。
      陈天聪答应,在二月下旬赶回耒阳。他知道此番回耒阳,既要清理两月来待办积压之文案,又要准备卸任应行移交之文案。其中银钱仓库之清理,犹须精细。这些事陈天聪一人难以理顺,须六弟陈天锡协助办理,便携陈天锡一同前往耒阳。
      陈天聪兄弟把一应公事,尽量有条不紊地赶办好,已到四月上旬,刚好后任前来接任视事。
      整个移交十分顺利,胡翎青家眷和随任所有人员,连同行李也都上了船。十几艘大船并排停泊在码头,只待胡翎青与新任寒暄话别回转,即可开船直达长沙。
      可左等右等,却不见胡县令人影。众人正在焦急,有人前来报信,说胡县令正在大堂审案。陈天聪兄弟和其余随行,闻言不胜诧异。已经交印离任,还审什么案子?
      众人正在惊疑,胡翎青坐着大轿,鸣锣开道,前呼后拥而来。后任知县紧随其后,把胡翎青送上船,方拱手道别而去。
      随即岸上便有人起哄,并乱喊叫骂。然后一伙暴徒蜂拥而至,在码头岸边用砖头石块扔砸官船。时有护送官船的水师哨船一艘,将胡翎青县令和其家眷接走,方离开险地。
      暴徒们见水师哨船和卸任知县离去,更加肆无忌惮,纷纷冲上官船。他们将装在船上的行李物件,统统毁坏,丢进大江。还不许其他随同的船只离开,一船一船毁坏船上的物品。陈天聪兄弟与随行人员不知何故,不禁目瞪口呆。
      当暴徒蜂拥至陈天聪兄弟的船上时,有一暴徒竟持木棍向他们打来。陈天聪兄弟等人见其来势凶猛,只得携手跳入江中躲避。所幸岸边江水不深,暴徒也未再向水中之人施暴,只是尽量毁坏抛掷船上的物件。待物件尽毁,方呼啸而去。暴徒远去,船家方敢将落水之人拉上船舱。
      岸上围观人群逐渐散去,才有人向船家指点,你们的船去长沙,须走相反方向,在上游远处绕道对岸,方可驶向下游长沙。否则,仍不安全。
      陈天聪兄弟在水中浸泡约半小时以上,衣服鞋袜早已湿透,上船后无衣可换,只得任其自干。夜间俱无被盖,时值初夏,兄弟二人依偎一起,勉强度过一夜。
      陈天聪弟兄此番遭遇,实属无妄之灾。对胡翎青交印卸任后仍坐堂问案,尤觉离奇,不能理解。其中详情,因胡翎青和其他目击者不在,俱一无所知。陈天聪弟兄目睹当时岸上人群气势汹汹愤怒状,料想胡县令必有大错无疑。
      次日船抵衡州,陈天聪弟兄见到胡县令及当时在场之人,始知详情。
      原来,胡翎青主政耒阳时,锐意上进,曾严厉打击当地讼棍,致使讼棍们在耒阳不能立足。讼棍们得知胡翎青即将离任,便潜回耒阳。有一讼棍用稻草扎成人形,上写胡翎青字样,在新任接任之日将草人悬挂于城门之上,以示侮辱。有人携草人向胡翎青告发,胡翎青气愤异常,意欲拿办,业已卸任。况新任已到,自己家眷和随行人员,倶已登舟。胡翎青只得隐忍,正要离衙,该讼棍竟在县衙前指名辱骂。有衙役将其扭到衙内,面见胡县令。该讼棍在县衙内见到胡县令,竟手指胡翎青大声侮骂不止。
      胡翎青大怒,曰:“汝以我已离任,奈何不了汝吗?今日本官要借印办尔!”随即发令升堂,令差役抬出站笼,将该讼棍枷住颈脖,囚在笼内。并令抽去站板,该讼棍立时毙命。
      此时胡翎青方愤愤然与新任道别,离衙登舟。
      此事件之酿成,实为种种在常理上不可思议之恶因凑集所致。如:该讼棍之憨不惧法,胡翎青不忍小忿,都为可哀可叹。然告发该讼棍和扭送该讼棍进衙,实为该案导火线。如陈天聪未离县衙,必能设法劝阻;如后任关切,必能承应严办。凡此种种通常不应有者竟有之,通常所能致者反不获致,遂以铸成大错。
      陈天聪兄弟浩叹之余,亦无能为力。措资略置铺盖与零星日用物,乘原船回长沙。
      胡翎青因此大错,顿时家财丧尽,同仁受损。事后死者家属控告,胡翎青获罪丢官,充军边陲。自毁大好前程,令人惋惜浩叹。
      陈天聪此番慕馆,非但没挣到钱,在胡翎青被押送充军时,他念及情谊,还赠送给胡翎青不少银两。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国势开始富强。这一点,朝廷和民间都看见了。朝野上下,凡有识之士都在反思,都在寻找强国之路。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已经被人接受。出国留学,开始时髦起来。
      当时,中国各省官费、自费去日本留学者,每年数达万人。湖南巡抚端方亦不甘落后,在湖南举行官、绅、慕三班考试,录取者可送往日本官费留学。
      凤仪园陈家老二陈天听此时因父丧留在长沙,一直未回福建,闻讯即以慕班报名应考。
      陈天听并未就慕,亦未学慕,于律法无所知。唯在应考之前,临时抱佛脚,现学现卖。于洋洋大观之大清律例中,赶读并提取精要之律法条文,研讨熟记。考试之日,考题果不出所学。陈天听原本善文,加以这些律法精要已经了然于心,再加上他在试卷上发挥阐述的准确、透辟,遂能录取。而且在全班取十人中,陈天听名列前茅。
      录取人员后被传见告知,全体留学生将在秋天启程赴日。赴日后,陈天听入日本私立大学速成班。
      老三陈天聪自耒阳归来,赋闲数月。八月间,时有山东聊城人孙之湘奉命署理武冈州,闻陈天聪为慕敬业精干,以厚礼相聘。
      陈天聪于九月由陆路只身去武冈,行前曾恳请尊师邬筱亭,请邬先生收其六弟陈天锡为弟子。当时,邬筱亭正就馆巡抚府,巡抚为庞鸿书,由潘司(官署名,又叫布政使司,掌一省之政事,钱谷)继巡抚端方后任。邬筱亭与陈家交情深远,又知陈天锡勤奋好学,便一口应允。陈天聪闻言大喜,即领陈天锡前往拜师。
      十年前,陈天聪有父亲陈焕皋带领投师邬筱亭,拜门仪节,备敬礼品。今一切从简,自己领六弟登门拜师。弟兄二人抚今忆昔,感慨系之。

邬筱亭住巡抚府侧院,为巡抚幕僚们单住的大院子。幕僚们每人都有一个独立小院落,屋宇宽敞,环境肃穆。陈天锡随师居住,一日三餐,由邬筱亭在巡抚府伙房包厨备办。
师傅带进门,修行在自身,此话一点不错。邬筱亭并未对陈天锡有特别传授,唯令陈天锡多看上下来往各种文件,从中观摩、学习、领悟,而陈天锡亦受益匪浅。巡抚府为一省最高行政机构,潘司、臬司(即提刑按察使司,掌一省刑名按劾事,负责一省刑狱诉讼事务,对地方官有监察之责)及道、府、厅、州、县,俱要对其听命负责。京师三省六部对下的各种行文、指令,也是先到巡抚府。故巡抚府的文案,是为全省各种文件之总汇集散处。陈天锡耳濡目染,眼界大开。
三省六部是指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及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九中枢机关。尚书省负责执行国家重要政令,门下省负责审议机构,审核政令,中书省负责草拟和颁发皇帝诏令。吏部负责考核、任免四品以下官员,户部负责财政、国库,礼部负责贡举、祭祀、典礼、外交,兵部负责军事,刑部负责司法、审计事务。
故在巡抚府学慕,所有文件都能览阅,眼界自可宽广。陈天锡在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下学习,兼有实践上的意义。阅文如阅史、如阅政、如阅世、如阅事、如阅人。在这个环境下,陈天锡的社会实践知识逐渐丰富,为人处事逐步成熟。

戊戌维新虽然以囚禁光绪、出逃康有为、梁启超、处决六君子失败,但维新改革的新思想和洋务派改良主义影响已经非常巨大,由此带来的民主意识也逐步深入人心。
这种政治氛围使外来的科学新知识也逐渐被清政府决策人接受,朝廷开始重视引进西学,派学子留洋西方列强各国读书。
为掌握留学生质量,文风极盛的湖南学政增设了游学预备科,对考取的学生们教授留学所应有的各门类、各科系的基础知识。旨在为他们打好留学根基后,方再拨款送他们出国深造,用心颇为良苦。
游学预备科的规格要求极高,国文根基不牢,不能熟读一经一史以上,面试不合格者,不准参加考试。
凤仪园陈家老七陈仲经,本自家学底蕴深厚,勤奋好学。近些年来获从多位名师,尤其是在著名学者、经学大师皮锡瑞(皮鹿门)和古文家刘觐笙两先生的点拨下,学业大进。他又不泥古学,乐于接受西方科学文化,憧憬留学,故决定报考湖南游学预备科。
陈仲经以熟读《十三经》和《二十四史》报考。
《十三经》是指:《易》、《诗》、《书》、《周礼》、《礼记》、《仪礼》、《公羊传》、《榖梁传》、《左传》、《孝经》、《论语》、《尔雅》、《孟子》等十三部儒家经典,内容博大精深。在悠久的中华文明进程中,对传统文化产生巨大影响,长期根植于国学思想意识和社会生活观念中。
《二十四史》是我国古代二十四部正史的总称,分别为:《史记》(汉•司马迁)《汉书》(汉•班固)《后汉书》(南朝宋•范晔)《三国志》(晋•陈寿)《晋书》(唐•房玄龄等)《宋书》(南朝梁•沈约)《南齐书》(南朝梁•萧子显)《梁书》(唐•姚思廉)《陈书》(唐•姚思廉)《魏书》(北齐•魏收)《北齐书》(唐•李百药)《周书》(唐•令狐德棻等)《隋书》(唐•魏征等)《南史》(唐•李延寿)《北史》(唐•李延寿)《旧唐书》(后晋•刘昫等)《新唐书》(宋•欧阳修、宋祁)《旧五代史》(宋•薛居正等)《新五代史》(宋•欧阳修)《宋史》(元•脱脱等)《辽史》(元•脱脱等)《金史》(元•脱脱等)《元史》(明•宋濂等)《明史》(清•张廷玉等)。
《二十四史》总共三千二百四十九卷,约四千多万字。记叙时间,从第一部《史记》记叙传说中的黄帝起,到最后一部《明史》记叙到明崇祯十七年(公元一**四年)止,前后历时四千多年,分别以本纪、列传、表、志等文体,从政治、军事、经济、思想、文化、天文、地理、民风等广阔的社会领域,展示了中华民族文明史。
即使是古文历史学者,也少有人真正通览《十三经》和《二十四史》。须知,陈仲经是以“熟读” 《十三经》和《二十四史》报考。对于这样两部内容浩瀚的文史巨著,“熟读”二字,谈何容易?
面对陈仲经这个年轻后生,面试主考大为震动。亦不甚相信,故格外注意。在面试时,主考专拣冷僻、深奥处数十番提问,陈仲经竟然都能当场熟练解答,大致不差。
面试主考大为惊叹,未再犹豫,当即发给陈仲经准考证。
至期在贡院考试,作文《史论》一篇,复试又作《史论》一篇,陈仲经落笔沉稳,文采飞扬,两篇文章都名列前茅。喜获录取,得入游学预备科。

已故凤仪园主人陈焕皋在光绪三十年春时,曾购置长沙河西田产一处。
去年陈家老五陈承昭从日本回来奔父丧后,没有再回日本,想捐个通判过班(通判是官名,在知府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清中下级官员因保举或捐纳而升过官阶称过班)。但陈承昭身无分文,先父分在他名下的八百两纹银,已经被他当年蒙取用掉。一半用在营葬恩师李莲航、李炳寰父子上,一半用在流连青楼上。后来老父陈焕皋以八百两国债股银,为他谋得一顶县丞纱帽。今日捐个通判过班,须银六百两,陈承昭一筹莫展。
他想到了先父的这片田产,想以这片田产的契约,抵押借贷。
可这是公产,陈承昭无权动用。所有公产,都是老夫人刘国士当家。老夫人现在广东,一切契约虽暂由老三陈天聪保管,但没有老夫人点头,谁也不敢动。于是,陈承昭通过老七陈仲经,写信请示老夫人,想用这片田产的契约,抵押借贷捐官。老夫人刘国士认为此是正事,回信答应。
契约到手,陈承昭却更改初衷,瞒着家中诸人把这片田产以三千纹银的价格卖掉了。过班候选通判须银六百,尚余两千四,这些余银陈承昭也未交公。他在南京谋得巡警路工总局一个股长职务,当年带着家眷去了南京。
陈承昭小时抱给他的十叔为子,到南京后他把十婶接到南京奉养。

三月间,陈天聪侧室凤姑生一子,取名名为邦。夫人王素清多年望子,今番如愿,阖家欢喜不尽。但数月后此子夭折,王素清伤痛悲戚之情,甚于此子生母凤姑。
浏阳县师爷杨芸轩于邬筱亭师出同门,杨云轩因短期修养,须请人帮忙代馆,请邬筱亭给介绍一位。言明一月为期,酬银三十两。邬筱亭顺水推舟,命陈天锡去帮馆历练。陈天锡由陆路走蕉溪岭,经永安,达浏阳。
恩师刘觐笙家在永安,陈天锡在经过永安时特此登门拜望。刘觐笙大喜,宰鸡置酒,留宿高徒一夜。
第二天,陈天锡就来到浏阳县署,住在杨芸轩馆中。杨芸轩照样披览公事,只是极少动笔。动笔之事,由陈天锡代劳,杨芸轩盖章送出。一月匆匆过去,陈天锡回长沙时仍从永安经过,拜望老师后方回家。
陈天锡回家后,喜逢长子出世,取名为成。南京老五陈承昭也来信报喜,他亦喜生一男,名为治。凤仪园陈氏连续添丁进口,自有一番喜庆。
五月间,老三陈天聪在武冈州旧疾复发,须陈天锡来武冈帮忙。陈天聪写信给邬筱亭师请求此事,先生应允。陈天锡随即上路,由湘潭经湘乡过邵阳,抵达宝庆府。陈天锡内兄强根培在宝庆府为慕,陈天锡不能过门不入,顺路前去拜望。强根培留妹婿住了一宿,第二天陈天锡由宝庆桃花坪到武冈地界。水路两程六百六十里,历时七天到达武冈州署。
陈天聪、陈天锡弟兄二人见面,不胜欢喜。陈天聪除稍觉清瘦外,精神尚佳。县署内清静幽雅,庭前花木扶疏。陈天锡一来,便把兄长馆务一力承担。他慰劝陈天聪尽量调养身体,平时可游心文艺,习琴吟诗,养息身心。陈天聪乐于兄弟负责,从容专意养息,病情逐渐康复。
六、七月间,武冈州境高沙附近,有土匪谋反,约期起事。州官得报后,会营缉捕,抓获案犯三十余人。讯取口供,即须法办。陈天聪担心案情复杂,涉案人多,呈文叙事不易清楚,十分忧虑。陈天锡在巡抚衙门见过臬司上报的许多命案判词,及州、县拟报的盗案判词。其中有对群体犯罪案作概括阐述,再分别按情节轻重判罪,各犯口供作为附件附于后,互相吻合,佐证全案的宗卷。文件案情明晰,众犯罪行清楚,量刑适当明确,建议三兄陈天聪不妨一试。
陈天聪要陈天锡先起稿,他看后再说。陈天锡在二三日后将呈文完成,陈天聪看后赞赏不已,即以此定稿。依律定罪则甚简单,大约处死刑者二三人,终身监禁者四五人,余者分别判刑不等。行文上报后,很快被一一批准。
这是陈天锡初出茅庐经办的第一大案,非常顺利。如无在巡抚衙门的见识,自不能有此成绩。三个月内,要办之文件,在他手上无一积压。陈天聪病情在入秋后渐好转,命陈天锡回省署巡抚府继续学慕。
秋间,陈仲经次女湘蕙出世,陈仲经继续在游学预备科学习。夫人李廉连生两个女儿,陈仲经并不介意。但凤仪园人多嘴杂,背后不免有下人闲话,说陈家老七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男孩。此话传到李廉耳边,李廉颇为不乐。
老夫人刘国士时在广东,她计划过了冬天,回福州祭扫陈焕皋墓后,再由福州回长沙。

邬筱亭在巡抚府消息灵通,知道武冈孙之湘很快就要离任。恰有知县王国珍署理辰州府辰溪县,请邬筱亭聘慕。邬筱亭为学生谋划,要陈天聪移砚辰溪,武冈残局,由陈天锡收拾。辰溪至长沙一水可达,既便于携带眷属,又便于养病,陈天聪自然乐从。孙之湘因陈天锡经办土匪一案,对陈天锡已经十分信任,表示欢迎。于是陈天锡二上武冈,三兄陈天聪随即离任,陈天锡自此开始独立负责任事。
陈天聪旋即回到长沙,携家眷和侄子陈为国与知县王国珍同赴辰溪。到馆没几日,旧病剧烈发作,医药无效,在腊月初溘然长逝,年仅三十三岁。
陈天聪的夫人王素清见丈夫不治而死,痛不欲生,竟吞服待客之大烟膏自尽,随夫而亡。
老二陈天听的儿子陈为国年纪虽只十七八岁,却知道如何处理变故急事,急忙发电报到长沙报丧。他知道武冈不通电报,便派人专程去武冈给六叔陈天锡报信。
陈天锡接到凶信,惊骇不已。急乘肩舆(即二人抬之小轿子,类似四川滑竿)超近道再转水路,日夜兼程,三日后抵达辰溪,陈天聪夫妇已入殓装棺。
陈天锡来到其兄馆舍,只见厅中兄嫂两棺并停,惨不忍睹。陈天锡抚棺痛哭,泪竭声嘶。
可怜陈天聪天资聪明,为人忠诚,却不得长寿。遗下一妾一女,别无长物,真乃满目凄凉。
陈天锡首先安排起运兄嫂灵柩回长沙,然后在辰溪为亡兄善后数天方返回长沙。
陈仲经在长沙接到侄子为国发来的兄亡唁电,亦惊讶不已。前些天他们弟兄还在促膝谈笑,议论广东革命党活动频繁之事,转眼兄去嫂亡,所谓何来?
他不敢怠慢,急忙发电广东,把三兄已不幸病故,三嫂亦惨烈殉夫的大事,告知慈母刘国士。然后决定亲去武冈,给六兄报信。
陈仲经思量,辰溪到武冈不通电报,而六兄天锡素与三兄情深,自己应当亲去武冈向六兄报信,然后与六兄一起去辰溪给三兄操办后事。
陈仲经怎么也没想到,十几岁的侄子为国,在辰溪已经先于自己专门安排人去武冈报信了。待陈仲经日夜兼程,满怀悲痛赶到武冈,方知六兄陈天锡早已闻讯,先几日赶赴辰溪奔丧而去。
陈仲经只得再急速赶到辰溪,但他到时,陈天锡以及三兄夫妇的灵柩已经离开。陈仲经如此来回折腾多日,回到长沙,已近除夕。
待他风尘仆仆步入凤仪园,方知慈母刘国士已经先于自己由广东到达。
老夫人刘氏与诸子团聚之喜,已被三子夫妇亡故之悲冲淡。虽说陈天聪不是她己出(亲生),但刘氏对陈天聪待如亲生。陈天聪长期随侍在老夫人身边,一向孝敬恭顺。对上人关怀备至,经常问寒问暖,知冷知热。对兄弟子侄,严格仁爱,宽厚诚恳。陈天聪夫人王素清一贯通情达理,对家中老少贤惠体贴。夫妻二人,广有人缘,故凤仪园陈家过年,因陈天聪之死,全家气氛索然。加之又逢此时是老爷陈焕皋周年之祭,更是叹息多于欢笑。
家中既然有此变故,陈天锡又知道武冈府孙之湘即将卸任,便辞馆在家,和七弟陈仲经一起筹划安排三兄三嫂的讣告、悼念、祭祀和营葬事宜。
陈天聪夫妇的灵柩停暂停于殡舍,在三月间墓地建好后,才能隆重安葬。
其他兄长远在各方,家里只有陈天锡、陈仲经弟兄二人主事。四月初把陈天聪夫妇后事料理完毕,他们弟兄才缓下一口气,生活方纳入正规。
俺们友情顶帖。
23# 水笺
真挚地感谢你!
陈仲经忙完三兄丧葬,未及休息,就准备去游学预备科上课。他是个讲究自律,在学习上不甘人后的人,他知道这一段时间耽误不少课程,必须补上。
可当他来到学堂,却赫然看见游学预备科即将停办的告示。
原来,湖南游学预备科是原巡抚端方创办的,端方素以重视办学闻名,为官在职期间,在各地共办过两百多所学校。端方于光绪三十一年升任闽浙总督离开湖南后,湖南现任巡抚庞鸿书却是个故纸堆里人,一向看不起新学,更别说洋文了。因此对端方举办游学预备科不以为然,在经费上亦不支持。很快,游学预备科财源枯竭,被迫停办。
此一消息,使陈仲经深感遗憾。眼看就能官费出洋留学,水到渠成之事,竟前功尽弃。
遗憾是遗憾,陈仲经并没气馁,立志在家自修,争取日后再出洋留学。
四月下旬的一天上午,陈仲经外出购买文具,他从凤仪园家中出来,走在街上见有报童卖报,陈仲经并未加以注意。但报童一句“留日学子陈天听愤国事蹈海”的叫卖声,不亚于晴天霹雳,使陈仲经猛然间惊骇万状,呆呆站立在路边。
留日学子陈天听愤国事蹈海!陈天听?
陈仲经以为听错,急忙向报童买张报纸。展开报纸一看,“留日学子陈天听愤国事蹈海”这条新闻赫然在目!再仔细一看,是湘江报转载上海报纸的电讯。
陈仲经顾不得再买文具,急忙转回凤仪园母亲刘国士居处,默默把报纸交给母亲。
老夫人刘氏一看,先是惊骇不已,后即悲痛万分,泪如雨下。三子刚染病身亡,二子又投海自尽,老天爷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刘国士心酸难忍,放声大哭。
陈仲经一面以“报纸上的这个陈天听未必就是二兄”来宽慰母亲,一面命人要六兄陈天锡赶快前来议事。
老夫人刘国士见多识广,忍痛泣道:“世上陈天听有人同名,不足为奇,可在留学日本的学生中还有另外一个陈天听,那是断无可能。”
陈仲经知道母亲言之有理,悲戚无言。
陈天锡急速前来,看罢报纸,亦是惊诧哀伤不已。
众人正在悲痛,“哇”地一声,陈天听的儿子陈为国哭着跑进来。他一下跪在奶奶刘国士面前,抱住她的腿嚎啕大哭:“奶奶啊,我爹死了,我爹跳海死了!我以后怎么办啊——”
陈为国也从报纸上看到他父亲跳海的噩耗。
刘氏只得强忍悲痛,反过来宽慰孙子。
老夫人即令发丧开悼,改家中堂匾“留余堂”为“双烈堂”。在老夫人眼里,二子陈天听愤国事蹈海与三媳王素清因情笃殉夫,都为壮烈。壮士愤国死,烈女殉情亡,都足可流芳千古。
陈天锡暗自尤存侥幸之想,怀疑、希望这个壮烈的陈天听不是自己的二兄陈天听。
陈天听在长沙有一挚友名郑韶华,善测字,与陈天锡也要好。第二天,陈天锡心怀不安,来到郑韶华住处,请他就陈天听之死,测字判其事真伪。
郑韶华也不推辞,也不谦虚,叫陈天锡随意在纸上写上一字。
陈天锡见画案上放置有一本古文,问:“可否写两字?”
郑韶华说可以,陈天锡即书“古文”二字于纸上。
郑韶华一见大惊,大声叫道:“坏!古文二字,合起来岂不不是‘故’么?”
陈天锡闻言胆战心惊,不知所措。未几日,事证所测。
陈天听愤国事蹈海,一经报纸宣传,迅速在全国传开。当日具体情景,早已无从考察。录晚清小说大家,著名报人李伯元《南亭笔记》所录其事,真实性足可信赖。
全文如下:陈天听,福建人,卒业东京法政大学。与其同侪数十人,乘博丸返国,舟发神户,因就其侪纵谈中国大局。有闽商某者,历举日本窥闽之迹,述于陈前,陈则大愤,就众讨论救亡策。众皆曰:“此国际交涉,权在政府,我辈手无斧柯,无能为也。”陈闻而愤甚,即语于众:“吾今业成返国,将焉所用,顾能眼瞪瞪视他族入侵吾国乎?”语罢,奋然出登甲板,已决死志。适遇朝鲜人某,又相与论日本县韩(县作动词,以韩为日本之一县)事,陈益郗歔慷慨眦裂。值日本人某,闲闲然立船首,睨视陈与朝鲜人谈话,眼鼻之间,若甚揶揄者。陈因戟手前指是日本人而詈之曰:“曩者,汝国谓俄人为暴,假义声以兵蹂我疆土,口血未干,遂志亚东大计,而以暴易暴,且又加甚。汝僬侥(僬侥,相传之矮人国)细民,不知远图,徒知侵略吾无告之国,为欧美人伥,诚今日扰乱东方和平之贼也。”即奋拳击此日人,并蹙之以足。比日人忷惧遁去,陈即大呼曰:“吾志不能遂,愿赍恨死,望我同胞无忘敌寇,而急绸缪牖户(《诗经·豳风·鸱鸮》:“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即未雨绸缪意)。”乃跃身入海以死。同船之学生五六十人,闻变,急趋,群集资要船主停机。下小艇觅其尸,海天冥冥,杳不可得。
近代福州人蔡人奇是陈天听好友,他所纂《藤山志》记载:陈天听,字不浮,仓山塔亭人,一八七二年生,自少博览群书,以天下为己任。中日甲午战败,清廷割让台湾,天听深感痛心,赋诗:“赤嵌水土异吾闽,况复燕云脔割新。番社租庸充旅食,义民鼙鼓动征尘。炎荒风月无名士,旧日河山感主人。此去好消离索恨,许多遗老是乡亲。”“岛郡当年百战场,忍教拱手据金汤。书生绝口谈王会,大将甘心愧国殇。南渡衣冠应不少,汉家伏腊讵能忘。凭君往谒延平庙,陈迹沧桑吊瓣香。”
“清光绪三十年(一九零四年),陈天听赴日本留学,专攻法政,光绪三十三年(一九零七年)毕业,于四月十九日乘日本“博爱丸”船回国。第二天,在船上遇到一位韩国人,通过交谈,两人对甲午战争以后中韩两国备受日本欺凌的现状极为痛心,陈天听感到有如利锥刺心般的痛苦,回到客舱后,通宵哭泣。“
“二十一日,船由神户出发到播摩滩午餐,陈天听与同船归国者大谈日本对中国的压迫,在场的人无不义愤填膺,泪下如雨。到了此日未时(大约下午1点到3点间),陈天听在甲板上默然踱步,突然他大呼一声:“中国竟无人耶!”从轮船上一跃而下,蹈海自尽殉国。年仅三十五岁。”
蔡人奇所纂《藤山志》记载陈天听蹈海事与李伯元《南亭笔记》所记,情节大同小异。而蔡人奇和陈天听是同乡好友,又是儿女亲家,所记自然可信。
陈天听牺牲后,音讯最先传到日本东京,东京留学生随即举行追悼大会,掀起爱国浪潮。五月份福州革命党人在下渡十锦祠为蹈海而死的闽籍留日学生陈不浮(陈天听字不浮)举行追悼会,借机宣传革命。辛亥光复福建后任政务院院长之彭寿松,曾在当日追悼会上慷慨发表演说,盛况空前。彭寿松当场剪去发辫,继之痛哭,在会上发誓要推翻满清,随即加入同盟会。
可知陈天听之死,对福建革命影响之大。
民国建立后,陈天听被追认为烈士,在他家门前,树碑祭祀。
如果说革命党李莲航、李炳寰父子之死,曾给凤仪园陈家弟兄们带来极大的震动,那么陈天听这次愤国事的蹈海之死,对他们的震动更大,影响也更大。陈天听毕竟跟他们是手足之亲,有血缘之情。
目睹百日维新和戊戌政变后,几千年神圣的皇权权威,在人们的心底里开始动摇。尽管封建皇权这个神坛还有人在维护、祭祀,但它早已被愚昧的香火蒙上了厚厚的灰烬,开始腐烂、老朽,最终难免倒塌。

第四章
光绪三十四年(一九零八年)一九一零年(宣统三年)


光绪三十四年(一九零八年),湖南游学预备科停办,陈仲经失去外出留学的机会,但其出国留学大志并未受到影响。当他在报纸上看到南京南洋方言学堂的招生启事时,决意去南京投考。
方言学堂是清末外国语文学堂的通称,京师的同文馆、广州同文馆、上海广方言馆、武昌自强学堂等都属于方言学堂。南京(时称江宁)南洋方言学堂,初设德文、法文两班,后增加英文班,为原湖南巡抚、今闽浙总督端方创办。
陈仲经把想去南京投考南洋方言学堂的想法禀告母亲,刘氏并不守旧,欣然点头应允。
刘氏不但支持老六陈仲经报考南京南洋方言学堂,同时要老十陈天材在长沙投师陈礼泉先生学习英语。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足见老夫人刘氏的胸襟见识。
陈仲经在初秋拜别慈母,辞别妻室,只身由长沙北上汉口,登轮东去南京,踏上外出求学之路。
到达南京后,陈仲经顺利考上南洋方言学堂,习法文。
南京为六朝古都,东南名城。孝陵卫之风景,秦淮河之风情,夫子庙之风物,历来为文人雅士气流连之处,景致非长沙可比。但陈仲经沉溺学业,均无意光顾。只安步当车,作过乌衣巷游。身临幽静清雅的乌衣巷,陈仲经感怀更深。
面对昔日繁荣,今宵萧索的王、谢二府,方能领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意境之深远。
陈仲经聪颖好学,且勤奋刻苦,在方言学堂学习法文并不吃力,原本应一帆风顺,可世事难测,他却因病休学。
只身在南京求学,饮食起居都非在长沙家中可比,加之陈仲经学习经常废寝忘食,不注意保养身体,竟忽得风寒,卧床不起。经医治用药,数日后虽能下床,但浑身疲惫不堪,医生坚称必须要长期疗养。陈仲经开始不以为然,但许久未见康复,只得遵医嘱,决定去扬州暂住疗养。
陈仲经选择扬州养病,并不是向往扬州瘦西湖的烟雨,富春巷的美食。而是他的胞弟老九陈绍箕和同父异母的五兄陈承昭在扬州。
陈家老五陈承昭原在南京巡警路工总局当股长,他以县丞的资格,留学日本的名头,当然更是以他的才干,赢得上司赞赏。由此他被任命为扬州巡警总局总办,负责在扬州创建巡警,负责管理调度江都、甘泉两县治安,报捐四品花翎。
故扬州有巡警,始自陈承昭。
陈承昭任职扬州,首先提携九弟陈绍箕,把他放在身边任职做事。一为陈绍箕在典当铺当过学徒,有一定社会经验,现在家无事。二来陈承昭曾用家中公款三千,至今未还,现在为家族做点贡献,以后好说话。同时,也是为讨当家老夫人刘国士的欢心。
故陈仲经去扬州养病,能兄弟团聚,又有人侍候,自比在南京舒适自在。而老五陈承昭、老九陈绍箕对老七陈仲经的到来,自然是十分欢喜,对他的衣食住行,关怀备至。
亲人在他乡欢聚,自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朝夕相亲,促膝深谈,互慰离愁。谈到二兄蹈海、三兄病故时,弟兄们不由伤怀叹息。深哀家运不济,国运堪忧。

国运果然堪忧,十月二十一日,光绪死。第二天,慈禧太后亡。
光是这二位的死期,就令人生疑。
慈禧时年七十四,可以说她哪天死都是正常的,可光绪年仅三十八岁,素无有碍生命之重病,又不是死于其它意外事故,突然暴亡,所谓何来?朝野都传闻光绪死于慈禧谋杀,但仅仅是猜疑和揣度。这种怀疑,近年得到证实。二零零八年十一月二日,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用现代法医学的手法,历时五年研究之后,在北京举行清光绪帝死因研究工作报告会,正式宣布其死于急性砒霜中毒。
光绪之死是被人用砒霜毒死,一段纠缠了一百年的光绪死因之谜,就此破解。
毒害光绪之人,只能是慈禧。
慈禧实际统治中国近四十年,名曰垂帘“听政”,实则垂帘执政。光绪“亲政”恰恰是听政。但光绪不知韬晦,在无实权的可怜状态下,治国纲领还每每与慈禧意见相左,终于埋下祸根。
慈禧担心自己死后光绪名正言顺恢复帝位,重施新政。慈禧已行将就木,要阻止光绪复位这一不可逆转现实,只有将其在世上除去。光绪死后当天,慈禧即命醇亲王载沣子、年仅三岁的溥仪为帝,年号宣统。说明毒害光绪,早有预谋。

两日内光绪皇帝、慈禧太后竞相归天,清廷举办国丧,全国官员不准饮酒作乐,不准看戏听琴,不准参与任何娱乐活动。
但民间,早已不把所谓国丧当做一回事了,照样看耍猴,听昆曲。皇权权威,在民众心里丧失殆尽。
扬州亦是如此,除官员怕丢乌纱帽,只好遵守丧制。民众无所谓,只是在茶余饭后多了一些谈话之资,其他生活一如既往。
陈仲经在扬州疗养,病情逐渐好转,等身体恢复以后,已经贻误季考。紧接着学堂寒假,陈仲经转回长沙度假过年,与亲人团聚。
过完年,陈仲经认为十弟陈天材的英语水平,已经足可插班南洋方言学堂英文班。陈仲经把此意禀请母亲刘国士,得于应允后,陈仲经带十弟陈天材一起再赴南京。
南京南洋方言学堂重视陈仲经成绩,亦相信其对陈天材的介绍推荐,于是陈天材顺利插入英文班学习。
而陈仲经自己,则因风传朝廷记恨西洋,防范、限制出国留学,自恐难遂其志,索性更上一层楼,改上江宁高等学堂。
江宁高等学堂,为李鸿章女婿,新派人物蒯光典创办。当时是南京四大高等学府之一,招生规格极高。陈仲经考插班生,以优异成绩获取。
五月,两江总督端方调任直隶总督,两广总督张人骏移调两江总督。
张人骏,字千里,直隶人,进士出身。历任山东布政使、漕运总督、山西巡抚、两广总督、两江总督。其叔为清末名臣张佩纶,其侄女就是大名鼎鼎的张爱玲。
长沙凤仪园老夫人刘氏的长兄刘子蕃,一直在两广总督府张人骏身边为慕,深得张人骏信赖。今张人骏移任两江,坚聘刘子蕃随任,刘子蕃乐从,移砚南京。
从长沙到南京,比到广州要便利的多。长沙凤仪园老夫人刘国士得知长兄今在南京,而两个儿子又都在南京求学,便欣然去南京探兄。
刘子蕃在南京见到胞妹,自是喜出望外,老兄妹一高兴,又乘兴去扬州一游。
陈家老五陈承昭、老九陈绍箕在扬州见到母亲和舅舅,更是欢喜万分。陈承昭配备四人肩舆供母亲、舅舅在游玩时代步使用。刘子蕃以为过于奢侈,颇为不悦,数番责备外甥铺张浪费。
随后陈承昭改任江西盐务缉私三营统带(官名,清末新兵制统辖一标的长官称统带,亦称标统。标,相当于现在团),离开扬州。老九陈绍箕留在南京上警官学校。南洋劝业会成立,刘子蕃介绍陈绍箕在南洋劝业会一边兼职,一边上学。
鸦片战争后,外国人为推销商品、开拓市场而举办的博览会也逐渐被中国人所接受。一八七六年美国举办的费城国际博览会,清朝政府第一次派代表参加,并设立专馆参展。由于博览会有益促进工商业发展,前两江总督端方曾奏请朝廷在南京举办“南洋第一次劝业会”,以振兴实业,开通民智。清廷批准了奏请,令继任两江总督张人骏为南京劝业会会长,江苏候补道陈兰薰任坐办(清制,非常设机构中负责日常事务的官员),并命各省筹划本省产品参展。
宣统二年夏,各学堂均放暑假,读高等学堂的老七陈仲经,读警官学校的老九陈绍箕,读南洋方言学堂的老十陈天材,一起回到长沙凤仪园。
凤仪园左边的房舍,租赁给候补佐贰(左貳是辅助主官的副官,明清时,凡知府、知州、知县的辅佐官,如通判、同知、州同、县丞、主簿等,统称佐贰)武进人李调生暂住。两家眷属,来往亲密。李调生有一妹字懿君,深闺待嫁。凤仪园老夫人刘国士极爱,即请冰人向李调生为老九陈绍箕求亲。李调生对其妹这门婚事非常满意,老夫人乘热打铁,在暑假期间给陈绍箕完婚成家。

宣统元年,长沙凤仪园陈家老六陈天锡长女出世,名湘茝(chai)。
陈天锡近年一直在官场为慕,在湖南幕僚中已是后起之秀。光绪三十三年家中连遭三丧后,陈天锡身心疲惫,本想在家修养一段时间,不料孙之湘知府再三恳聘襄助,他碍于情面,只得就席。
孙之湘因在武冈办理匪案得到巡抚庞鸿书保举,现在荣升知府,署理善化,可谓是意想不到之荣幸。
原来,巡抚庞鸿书被京师言官以纵匪殃民罪参奏,庞鸿书为反驳言官指责,将近年严办土匪的案件一一举出,并将其中案情重大,人数较多,破案、处决迅速的武冈群匪谋乱案特别举出。庞鸿书被参稳渡后,念及此案是孙之湘办理,遂保举其为知府,朝廷准保委任。孙之湘既知原刑名慕席陈天聪病故,也知当日经办匪案一文是出自陈天聪之弟陈天锡之手,便登门恳聘。
在陈天锡来说,善化是他从兄学慕的地方,有一定意义,再者县署就在长沙城内,不误养亲侍母与乐享天伦,何乐不为,遂就馆。未几,宝庆府新宁县知县吴友竹央求邬筱亭,指名想坚聘陈天锡。邬筱亭被纠缠不过,命陈天锡移馆。
师命难违,陈天锡只好与孙之湘作别,移砚新宁县。
刚到新宁,便有乡下发生一件亲子杀父逆伦大案,有同族众人将案犯捆送县衙,经审讯该犯供认不讳,立即按律拟办上报。知县吴友竹尊崇礼教,亦严于律己,任内发生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十分内疚,引咎自责,呈文请求处分。结果反受上司赞许,政声鹊起。
早在光绪三十一年,清政府就向全国民众宣布将施行新政,实行“预备立宪”,并颁布九年预备立宪诏,这成为中国民主立宪的最先开端。与此同时,模仿西方立宪制国家国会的咨议局开始逐步在各省筹设。到宣统元年,面对当朝三四岁的皇帝,民主立宪呼声日渐高涨,搁置多年的民主立宪提案再度被提请。清政府无奈,由咨议局出面向各省咨议局颁发选举议员公文。
新宁县在元旦前后接到省咨议局的公文后,陈天锡悉心细览研究,对于如何设立机构,如何委任人员,如何产生被选举人,皆了然于心。然后与知县吴友竹研讨,彼此意见一致,即着手进行。
参照咨议局行文精神,地方产生的被选举人必须是当地士绅,严禁官吏参与,这样才符合民治精神。担任审查、复查选举人资格的人选,要以公正干练为准。
此事办理结果,初定选举人约一千,复查其中有吸大烟者约二、三百人被剔除,实得七百余人参加选举议员。
其他县与新宁无异,只是人数按比例多于新宁。新宁有人不服,要增加选举人,知县吴友竹以宁少勿滥未允。
国家要预备立宪,除原有之咨议局,又在各省新设调查局。
调查局所调查内容,有气候、地理、物产、人口田赋、政治民情、民俗文风,可以说应有尽有。陈天锡此时正在吃紧办理咨议局选举一事,调查局此文下发,并附有调查表格,限令按时填报,把他忙得焦头烂额。
这些表格,显然由西方引进,其中气候(含气温、雨量)、人口(含生育、外流、死亡)、土地面积(含森林、荒山、水面)等数据,在斯时斯地无法精确统计。填表之人曾流传笑话曰:“临表泣涕,不知所云。”
“临表涕泣,不知所云”源出诸葛亮《出师表》,本为自谦之词,谓自己已经思绪紊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今用在此处,成为“不知道这些表格在说些什么”,让人喷饭。
最后,各县对这些无法填报的内容,均作敷衍了事,上峰也未追究他们责任。
年下,县衙封印,例行假期,陈天锡回长沙过年。在给恩师邬筱亭拜年时,邬筱亭命陈天锡不要再回新宁,改慕沅陵县夏芳圃知县,并说此事已电告新宁吴友竹知县了。
陈天锡与新宁知县吴友竹已经熟悉,相处融洽,内心不愿离开新宁。鉴于其师邬筱亭态度不容更改,陈天锡只能勉从师命。
沅陵至长沙水路交通便利,陈天锡素年在外,皆皆独自一人。嫡母刘国士善解人意,命陈天锡奉同生母,妻儿一起赴馆。陈天锡一家于清明登舟,二、三日后抵达常德,途中惊闻长沙民变,巡抚府被焚烧,巡警道(清末新官制中地方官名之一,省级公安官署)被侮辱等事,不胜惊讶。他不知长沙究竟乱到什么程度,甚为担心家人安危。到达沅陵后,得知民变已经平定,省中大员均被革职,且牵涉地方士绅受到处分。闻听长沙居民没受到损失,陈天锡方安心。
五六月间,沅陵连降暴雨,县境山洪暴发,冲毁许多良田、民宅。陈天锡陪同知县夏芳圃忙于四下救灾、赈灾,商量上报豁免田赋数字,日以继夜,甚为繁忙。但官府的救灾、赈灾,只能解灾民燃眉之急,水灾之后,庄稼已毁,大量农户生活无着。逃荒要饭、卖儿卖女者并不少见。
时有赵氏贫妇手携五岁亲生幼女,求售于陈天锡生母林氏。林氏心生恻隐,抱养其女为孙女,取名吉庆。
湖南官场,有私加税赋之风。推行新政后,潘司立刻紧刹税赋舞弊之风,三令五申,督查严格。县署账房胡瑞鸾,曾托词询问陈天锡,可否少许私加点税赋,被陈天锡言词警告。后胡瑞鸾经知县夏芳圃同意,私下增加税赋。不料税契遗失一本,被人拾取,流入讼棍之手,夏芳圃被讼棍敲诈。不仅所吞之款悉数吐出,还被告到知府。胡瑞鸾无奈,厚颜求计于陈天锡,被陈天锡愤然斥退。所幸州府仁慈,念及去年夏芳圃救灾尽心民事,宽厚包容,使得平安度过。然夏芳圃业已惊出一身冷汗,暗自敬佩陈天锡。后夏芳圃调任溆浦,陈天锡欲辞馆,经夏芳圃诚请坚聘,方点头允诺。
十二、三年前,陈天锡先父陈焕皋曾任职溆浦,陈天锡少年在溆浦住过几年。陈天锡所居之地,即当年和诸弟读书之处。今重返旧地,物是人非,陈天锡感慨万千。调阅当年先父经办案卷,大多遗失。所见到者,倶已霉烂破损,难以翻阅,陈天锡空叹其保管不善。
慕馆溆浦,陈天锡次子生,名为英。

一九一一年(宣统三年),老七陈仲经在南京就读高等学堂,学业更上一层楼,见识亦更广阔。学生总是走在时代前列,学堂里维新革命思潮普遍,许多在社会上视为难以接受事物,在学堂里已习以为常。
社会上的民众,谁也不敢私下剪去辫子,但剪辫子在学堂里并不稀罕。只是剪去发辫的学生在外出办事时须戴上假辫子,以免被人指点滋事。
下半年学堂开学,陈仲经也毅然剪去发辫。
为此,他不敢再进总督府去见舅舅,因为他大舅刘子蕃是个守旧派人物,去了就难免会被训斥。但他不知道刘子蕃此时已病入膏肓,未几就撒手人寰。刘子蕃去世没几日,陈仲经舅母又随其而去。一时之误,舅甥竟成永别。
八月底,风声甚紧,风传革命军要打南京。
恰在此时,提督张勋针对诸多学堂学生剪辫子一事,颁布严令“剪辫者杀无赦”,竟然杀了好几个剪辫子的学生!
清人入关时,逼汉人剃发蓄辩,违则以违制杀,汉人因不剃发而获祸者多人。时有锦州知府金文淳,以禀明府尹后方可剃发推诿,延缓了剃发,事情传到清廷,帝大怒,立命正法。刑部尚书代为说情,亦触帝怒,几乎牵连被斩。咸丰、同治年间,太平军起事蓄发,称为发匪。今到光绪、宣统年间,若有人剪发易服,又会被怀疑为革命党。
面对在张勋这样淫威,平日慷慨激昂的彬彬学子们无计可施,只能选择躲避。剪去发辫的学生纷纷逃离南京,陈仲经也在其中。
但斯时南京战事在即,城门四下紧闭,学生们出不了城。
学堂监督(校长)李瑞清闻讯,设法取得提督符令,亲自分几次将剪辫子的学生送出城外,并提前将毕业证、肄业证发给学生。连潜伏在南京城内的革命党人也互相传告:“拿下江宁(即南京),勿伤李公”。
李瑞清曾授翰林院庶吉士,任江宁提学使,并一度被委为江苏布政使。江苏咨议局成立时,诸多议员经常集会,纵论时事。高等学堂学生也可凭票旁听。但粥少僧多,旁听票不够用。于是,李瑞清就请议员到学堂讲演,以满足学生要求。一次,特请马良(字相伯)先生来校讲演,题目是《阐明民主的意义》。在皇权时代,这种举动何等气概。
等陈仲经弟兄几经辗转回到长沙,长沙已经光复。
光复的原意是指收回失去的领土,也指恢复已亡的国家。在这里,是指汉人从满族人手中夺回国家政权。一九零五年(光绪三十一年),孙中山和黄兴在日本东京成立了中国同盟会,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十六字为政治纲领,以推翻满清封建帝制为第一目标,继而才是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后同盟会改为国民党,孙中山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这十六字政治纲领,进化发展为“民主、民权、民生”三大主义,简称三民主义,以后又改为“民族、民权、民生”,史称新三民主义。因民权即是民主,加以民族,便更加科学。
一九一一年农历是辛亥年,辛亥革命是指发生在中国这一年旨在推翻清朝帝制、建立共和政体的全国性革命。
狭义的辛亥革命,是指自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农历八月十九)夜武昌起义爆发,至一九一二年元旦孙中山就职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前后这段时间中国所发生的革命事件。广义上,辛亥革命可指自十九世纪末,延至辛亥年成功推翻满清统治,发生在中国一系列的革命运动。
辛亥革命推翻中国几千年封建皇权统治,三民主义提出以民为本的建国立体构思,其伟大深远的意义,至今仍然散发着诱人炫目的光彩。
当时,照耀在青天白日下的长沙城,已经成为中华民国的新天地。
武昌起义爆发并取得胜利,长沙革命党人大受鼓舞,在全国最先闻风响应。十月二十二日,在革命党领导下,湖南新军一举攻破长沙城,占领巡抚衙门,随即成立“中华民国军政府湖南都督府”,宣布湖南革命政权建立。
辛亥革命头等大功的省份,应当属于打响第一枪的武昌,以及第一个响应起义的长沙。
此后,革命形势势如破竹,各省纷纷宣布独立。

八月十九日(阳历十月十日),武昌革命军起义,消息传到溆浦已是八月下旬。陈天锡开始以为这种起事不过和去年二月广东新军起义,以及本年三月黄花岗之役一样,起事很快就会失败。
去年二月广东新军在广州起义,因情况变化,提前了起义日期,事机泄漏,在清军围攻下失败。
本年三月激昂悲壮的第二次广州起义,俗称黄花岗战役爆发。是役在槟城策划,黄兴率领革命军攻破两广总督府。入夜,因对省城街道不熟悉,起义军被清军包围而失败。一昼夜间,阵亡,被捕者都视死如归。这次起义,死难者八十六人,寻获忠骸七十二具,葬于黄花岗。这八十六人都是中华民族中热血沸腾的青年,眼见国家危亡在旦夕之间,而人民愚昧,清吏腐败,乃决定以一已血肉之躯,唤醒民族觉醒。八十六人原都同盟会骨干,牺牲后同盟会精英几乎丧失殆尽。但他们的死却发掘了民族的良心,全国暴动蓄势待发,清廷恶政也到了瓦解边缘。
延至九月一日,武昌不见消息,却传闻长沙被新军攻破。
陈天锡和知县夏芳圃以为,尽管长沙被起事的新军攻破,但事态不致扩大,很快就能平息。他们依然兴致勃勃出城游玩,作词赋诗,登高抒怀。等傍晚兴尽归来,回到县衙,他们接到长沙寄来的月初报纸,方知事态严重。
报载:十月二十二日晨,新军于长沙起义响应武昌。分路攻城,巡防營倒戈相迎,新军長驱直入占領军备局和咨议局。小吳門攻城新军与守城巡防營稍作僵持,亦得入城。下午起义军進攻巡抚府,巡抚余诚格一面挂起白旗,作为缓兵之计,一面剪去长辫,穿戴青衣小帽,从后院逃出长沙。巡防营统领黃忠浩等顽抗官吏,被押上小吳門城楼斬首示众。當日“中华民国湖南军政府”宣告成立,发布《討滿清檄文》。長沙民众奔走相告,敲锣打鼓,鸣鞭跑庆祝。
至二十五日,駐岳州新军起义,宣告岳州光复。三十日,宝庆革命党人起义。成立军政府宝庆分府。同日常德宣告光复。三十一日,衡阳革命党人发动洪江会党起义,光复衡阳。
一连串消息俱出陈天锡意料之外,之后风声更紧,谣言纷传。今日某知县自缢,明日某知府被杀,让人大为惊恐。
陈天锡不知局面将如何发展,心中亦惶恐不安。
一日午后,知县夏芳圃夫人忽然来到陈天锡住处,一见陈天锡的面,即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夏夫人抽泣道:“我家老爷要自尽殉国,他上有老的,下有小的,怎么能寻死啊!请师爷劝劝他,救救他啊。”
陈天锡急忙扶起夏夫人,随她一起来到夏芳圃居处。只见夏芳圃满面凄惨,丧魂失魄地半坐半躺在藤椅上。陈天锡当即便以好言劝慰,说传言是虚,眼见为实,我们应静观其变,从长计议。不可风声鹤唳,自乱阵脚。
夏芳圃未出声,茫然点了点头。陈天锡观其色,知其以死殉职之决心已然动摇,方告辞。
辰沅永靖兵备道(官名,各省重要地方所设军事兵备的道员)朱莼卿此时亦不相信革命党能成事。他通电所属各县,声明将与长沙新军抗衡到底,以保境安民,效忠朝廷。
夏芳圃接到朱莼卿电文后,又为之胆壮。但宝庆府已经宣布与朝廷决裂,归附新军,扬言将攻占溆浦,使得人心惶惶。夏芳圃急忙行文永靖兵备道朱莼卿,要求他派兵镇守。朱莼卿果然践诺,直至守兵进驻,民心稍安。
延至十一月十三日,传来孙中山已经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国体易变改元(封建时期皇帝即位时或在位期间改换年号,每个年号开始的一年称元年。新皇帝即位,一般都要改变纪年的年号,称为“改元”),人们方惊醒:大清国完了!民国建立了!
当时儿歌曰:宣统二年半,遇到革命来捣蛋。清军八旗冲霄汉,打不过一个孙中山。
永靖兵备道朱莼卿见大势已去,方宣布解除兵权,和平卸任而去,由此湖南归于统一。
人随王法草随风,陈天锡与夏芳圃随波逐流,俱剪去发辫,臣服为民国公民。
历经三百年统治,剪辩子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历史的车轮还有很大惯性。
据传,有个南京人在某学堂肄业,跟随众同学一起剪发。所聘未婚妻也是同乡。此人放假回乡,与岳丈不期而遇。老丈人见他剪掉辫子,恼恨异常。对媒人说:“吾女决不能配这个秃驴,没说的,退婚。”其女钟情未婚夫,见父命退婚,愤而发誓,要削发为尼。其父大窘无奈,央求媒者复为撮合。婚庆时,一贺客以“彼此间无发可结,却做成结发夫妻”戏之。
虽然大清已亡,但在新诞生的民国湖南军政府没有派员来接任之前,夏芳圃又不敢擅离职守,怕以后摆脱不了干系,只好不明不白地自觉被动地“代”民国政府在溆浦县进行行政管理。在夏芳圃的苦苦央求下,陈天锡亦只好舍命陪君子,留在溆浦。直到民国元年四月,湖南新政权委派的溆浦县知事(民国建立初期,县州行政长官的称谓为知事)到任,夏芳圃将公事移交清楚,方与陈天锡在五月间一起来到长沙,相视苦笑,拱手作别。
陈天锡只觉前途渺茫,待到家一看,凤仪园已经气象一新,心中不由为之一振。
第五章  一九一一年(民国元年)至一九二一年(民国十年)

凤仪园老七陈仲经、老九陈绍箕、老十陈天材分别从南京回到长沙,时逢长沙光复,民国新政。湖南军政府着手建立革命新秩序,废黜科举入仕,剪除男人蓄辩,制止女人裹脚,禁止农户种烟(罂粟)。扫除陋习,倡导新风,社会面貌焕然一新。
近代古文家、诗人,湖南慈利人吴恭亨,题写的楹联“厥功首功,武昌响,长沙应;今日何日,专制死,自由生。”欢呼专制死亡,庆祝自由新生,最能反映当时的民众心态。
中华民国元年是公元一九一二年。
是年一月一日,孙中山在南京正式就任民国临时大总统,发布开国宣言,改用阳历。二月,袁世凯逼迫清帝溥仪退位,十二日,清帝溥仪(宣统)无奈发布《退位诏书》,十三日孙中山向参议院请辞,袁世凯因促成共和有功,当选为民国临时大总统,后被推举为首任总统。此后,孙中山协助袁世凯依民主程序选任、就职、组职内阁,步入民主程阶。四月一日,孙中山宣布正式解除临时大总统一职,八月,同盟会改为国民党。
凤仪园陈仲经弟兄,都是俱有新思想、大志向,怀有新学识的新青年。他们顺应潮流,在新建民国举世欢庆的激励下,立即投身新社会,创办新事业。
经过数番协商,陈仲经兄弟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毅然决定在长沙办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创办湖南道南女子教员养成所。
道南一词跟历史名人杨时有关。杨时,福建省人,是两宋之交著名的理学家、教育家、政治家、经济学家、文学家。师从程颢、程颐,是程门四大弟子之一,曾留下“程门立雪”尊师重教的千古美谈。杨时拜程颢为师,学成回归,向恩师告别,程颢目送离去,说:“吾道南矣!”后,杨时在东南讲学传道,成为“二程理学”南传和发展的至关重要的人物,后人称之为“道南第一人”,果真应验了程颢“吾道南矣”的预言。
陈仲经把学校起名为“湖南道南女子教员养成所”,除了有弘扬继承传统文化的原因,也有未忘故乡福建之意。
湖南道南女子教员养成所是以解放妇女,尊重女权为基点,以培养妇女教育师资为己任的私立专业学校。其校有一学员葛健豪,原名葛兰英,双峰县荷叶桂林堂人。她一九一三年在湖南道南女子教员养成所毕业后,即主办湘乡县第二女子简易职业学校。一九一九年底,年满五十四岁的葛健豪偕同儿子蔡和森、女儿蔡畅和儿媳向警予,一道赴法国留学。其女婿李富春,后任中华人民共和国计委主任,国务院副总理,中央书记处书记。
湖南道南女子教员养成所之成效,由此可见一斑。
陈仲经创办湖南道南女子教员养成所,与其母陈家老夫人刘国士有很大关系。
在长沙未光复时,刘国士即以道德才干誉满长沙,被聘为私立湖南女子正德职业学堂监督(校长)。清亡民建,该校因财力不济停办。刘国士有一学生叫林淑卿,为福建同乡,她是民族英雄林则徐的曾孙女。林淑卿嫁给长沙慈利人孙道信,在长沙娘家无人,便认凤仪园老夫人刘国士为义母。林淑卿经常鼓励义母刘国士独立办学,故刘国士非常支持儿子陈仲经兴办湖南道南女子教员养成所。该校创办后,刘国士亲任所长。请长沙老翰林彭青藜和文坛名宿黄树森教文史,实为众望所归。
第二件事是创办长沙同文学校。
同文学校即外文学校,办有英文、法文、日文三个专业,陈仲经请兼通英文文、法文、日文的罗开轩担任教务长兼外文主任。陈仲经、陈天材兄弟也分任教员。
第三件事情是创办社会教育新剧团,剧团采用新编的新剧目宣传民主宪政。新剧目通俗易懂,老少咸宜,社会效果影响极大。由老九陈绍箕全力经营,现代教育家伍薏农,戏剧家欧阳予倩等人都是湖南社会教育新剧团的创办人。后来成为中国戏曲史、戏曲理论名家的田汉、金山、周贻白等剧人,也都是湖南社会教育新剧团同仁。
创办这三件事情对于凤仪园这几个年轻后生来说,非同小可。从申办组建到落实资金,校舍、教材、教职员工,以及剧团的演员、文、武场和场地,都不是容易的事。陈仲经兄弟虽然初出茅庐,一无政治背景,二无经济实力,他们居然就办成了,而且一度办的还很红火。若在今日,关卡重重,手续繁琐,处处设禁,则无此可能。
陈仲经为创办这三件大事,写有呈请立案申请三文,是他在文字上的暂露头角之作。该三文言简意赅,文笔斐然,长沙文坛竞相传吟,一时脍炙人口。其中同文学校呈文中“言为心声,文以载道。兼通博识,为用斯宏。同处一洲,言文互异。九州之徼(jiao,边界),万里而遥。求其通识,不亦难哉。塞外琵琶,翻作胡语。蛮中菩萨,谱入宫词。改帝制为共和,易锁港为开放。文明之输入,必以语文为津梁;宾主之交欢,尤以语言为导线。十年外交,风云日亟。鹰瞵虎视,患在腹心;豆剖瓜分,祸依眉睫”等语,尤其为人称许。
此时老六陈天锡从溆浦归来,结束幕僚生涯。
陈天锡学慕多年,二十二岁离家外出从事刑名、钱谷慕馆,为年五载余,历经六州县,积下丰富的行政和司法经验与实际知识。为以后给民国政府草拟各种施政大纲和发令规章,打下坚实良好的基础。斯时,陈天锡亦在自家兄弟办的学校里教授国文。
凤仪园男子们忙着办学、办剧团,女子们也没闲着。除了陈家已故老爷陈焕皋侧室林氏外,其余女子都在长沙衡粹女子职业学校上学。
衡粹女子职业学校是留学日本的黄国厚女士创办,黄国厚女士是长沙人,后任湖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校长,长期从事教育工作,与凤仪园老夫人刘国士交厚。一九五二年黄国厚被聘为北京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殁于一九六八年文革,享年八十八岁。
衡粹女子职业学校以培养女子自立自强,不为封建礼教束缚为宗旨。分设艺术师范、缝纫、刺绣三科。为方便妇女在校学习,学校附设有幼儿园。艺术师范聘请著名书画家任教,学习国画、油画;缝纫科设有工场,实行半工半读;刺绣科专学湘绣并兼学国画。学校兴盛时,有学生四百多人,分十七个班。
陈家老六陈天锡的夫人强錡,老七陈仲经的夫人李廉,十小姐陈凤洲都在该校学习绘画。老九陈绍箕的夫人李浚和九小姐陈瀛州学习编织,已故老三陈天聪的遗妾凤姑学习缝纫,全家无一人无所事事。
湖南军政府鉴于老七陈仲经创办这三项实业的实践能力,嘉许其在实业司任职。老十陈天材的英文受业师陈礼泉,当时任职湖南军政府外交司副司长,他要陈天材在外交司任职。陈仲经、陈天材二人均于办学之外,复兼从政,较为繁忙。老十陈天材当年完婚,女方叫杨惠圃,亦在道南女校师范班就读。
面对焕然一新新政权,面对欣欣向荣的新政党,凤仪园陈氏弟兄分别都加入了国民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