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智峰:从政治高层跌落——读《杨尚昆日记》

杨尚昆长期做中央办公厅主任工作,他的日记(目前出版的是1949——1965年)反映了他的个人生活和中央高层的情况,尽管由于保密的需要,他对很多事情的记录是简洁的——往往都是某某来谈话之类,至多加上句“很重要”——但也透露了不少很珍贵的信息。
    其一,看电影。
    杨尚昆酷爱看电影。读他的日记,几乎每天都有看电影的记录,很多写出了片名。在50和60年代,他能够看大量的英国、美国、香港等国家的电影,应当是凭他的高级干部的级别和特殊的位置才可以作到的。我没有统计他在日记期间看了多少部,但在工作不很忙的时候,几乎是每天晚上看一部才休息,有的时候还要看两部,有几次是在行进的车中看的,可见他酷爱电影的程度。许多电影他还写下了评语,如“很好”之类,对于美国等资本主义国家的影片,有时的评语是“很黄”“很暴露”,对于60年代苏联的一些影片评语是“很坏”,“十分恶劣”。
    这反映出杨尚昆鲜明的个性,是个直爽的人。电影之外,戏剧也很喜欢。他经常到外地出差,到了哪个地方,就看那个地方的地方戏。
    他看电影如果在北京都是在家里,或者办公室。后来也去外办或者中宣部看,看了不少当时反共和反华的以及所谓“资产阶级人性论”的影片。
    在那个年代来说,这是高级干部的特权,就和高级干部可以阅读《金瓶梅》一样。
    其二,读书。
    他看书不多,自己也经常检讨自己应该多读书,所以日记中关于读书的记录不多。他爱读《明史》,1949年1月,在革命胜利即将进城的那个除夕之夜,他的家人都不在身边,杨尚昆“独坐斗室,无限寂寞,夜读明史,辗转不能成寐,一切均涌上心头。”1954年2月,在中央批判高岗、饶漱石的高潮中,他再次“夜读明史”。也许是明代激烈的政治斗争使他有所启发吧。
    他也读毛泽东的著作,从中领会主席的思想和工作方法。
    1964年,在中苏交恶的背景下,一些揭露苏联社会政治黑暗面的书籍在一定的范围内介绍到国内来,杨尚昆读了一些有影响的著作,如他在该年1月27日读完了托洛斯基的《被出卖了的革命》,3月8日读完《震撼克里姆林的十三天》,3月14日读完《苏联政治的钥匙》,4月17日读完《苏维埃人剖视》。这些作品之所以在那个时候介绍到中国,也和当时毛泽东的思想变化有关,那时,他已经认为国内的干部和党内有了官僚阶层,变质了,和苏联一样,有变修的危险,他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大问题。
    无论电影还是读书,反映出尽管那是个冷战的与西方隔绝的年代,中央高层领导的视野还是相对全面的。他们不但有机会更多地到全国的各个地方去了解真实的情况,掌握全局,也有机会和渠道了解国外的思想动态,而普通的民众的视野则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不能不是片面的甚至是盲目的。这一点在今天尽管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基本的格局还是那样。
    其三,工作。
    杨尚昆的工作极为繁杂,负责主席和中央领导如刘少奇、周恩来等交办的事项是他的本职,此外,办公厅职能范围相当广泛,从日记看,涉及到重要文件的起草、重要社论的修改、毛泽东文稿的编辑、重大的外交活动、中央领导的安全保健、重要会议的组织安排、重大的人事任免等等,日记中记录他经常打电话和见面谈话的有周恩来、邓小平、李富春、彭真、王稼祥、胡乔木等,各省各部委的首长来见面谈话的就更多了,几乎每天都有安排。
    如此之多的工作,忙碌成了经常的,他一般都是夜里2点多才休息。礼拜天加班也是家常便饭。
    这反映出党的工作范围和职能的广阔和无所不在,政治、经济不必说了,文艺和理论方面的论争都有中央办公厅的参与。
    杨尚昆还承担着在主席与一些受到批判的党内元老如彭德怀、张闻天、黄克诚、王稼祥等之间传递信息的职责,大约在受到批判之后,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革命战友失去了见面的机会,只能通过中间人了,杨一方面向他们传达主席的要求和指示,一方面把他们的意见和要求或者信件反映给主席和中央。
    其四,压力。
    杨尚昆的工作是谨慎的,这从他的日记的简洁就可以看的出来,他只记录了和谁打电话,和谁见面,和谁谈话,只此一句,再无一点具体的内容。
    尽管如此,临近高层,风云变幻莫测,为主席服务还是出现了差错。只有在这时,他的日记才真实记录了他内心的感受,那种着急的慌乱的心态令人感同身受。
    1961年4月,他正在白洋淀视察,26日的晚上,中央来电要他次日回京,原来是“窃听事件”发生了。他的心情是沉重的,日记写道“脑子中很乱,整夜未睡好。”回到北京连续谈话处理这个问题,一直到4月30日还是“心情紧张,极易疲乏。”
    1962年7月,党内出现了主张农民包产到户的思想,主要是邓子恢,一向谨慎的陈云甚至提出了分田到户的主张,这些思想激怒了毛泽东,7月18日傍晚,正在听刘少奇讲话的他,被毛泽东叫到中南海游泳池谈话,批判了他们的思想,晚上杨奉命向周恩来传达主席的谈话内容,他感到一场新的政治风云来了,“我感到事态很严重,十分不安。”连写了三个感叹号。7月20的日记还是“今天心情很不好,不安已极。”尽管这次事件没有涉及到他,但日记里体现出的政治斗争的火药味和紧张程度还是令人惊心动魄。
    1965年9月,毛泽东已经对他的工作不满意了。9月3日,汪东兴来谈话,可能透露出主席的意思,他“下午午睡不好,心情烦闷,不安!”9月8日,成立办公厅党委,汪东兴任书记,实际上等于夺取了他的权力。9月9日,“下午起精神十分不好,胸口发闷,坐立不安,周身发软。”10月29日的日记,杨尚昆写下了“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天。”这天上午,周恩来、邓小平、彭真三人和他谈话,传达毛泽东的意见,免去他中办主任的职务。这是对他的重大打击,他写到“这是一次不寻常的谈话,十分值得记着,永远不要忘记。”谈话之后,他的心情是激动的,“中午未睡好,下午也忐忑不安。”10月30日,“心情不安,什么东西都看不下去”。10月31日,“整天没有精神,无心看什么。”11月9日,他去北京医院检查身体,并给主席写了信,检讨自己“没有把工作做好,还犯了错误,辜负了主席和中央同志的期望。”11月10日,他和主席谈话的当天,中央正式下发了免去他主任职务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