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涌:“三公”消费化妆术

日前,北京市财政局公布的公车数量,再次引发民众对公车消费的关注。中央政府也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今年3月23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继续压缩中央部门“三公”经费(因公出国(境)经费、公务用车购置及运行费、公务接待费)预算。今年6月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报告中央财政决算时,将中央本级“三公”经费支出情况纳入报告内容,并向社会公开,接受社会监督。
  其实,关于“三公”经费问题的关注与监督历时已久,但问题不仅没有解决,反而愈来愈严重,为什么?是制度不严?管理不善?监督不力?还是另有深因?
  首先,制度不严是一个问题。在中国,公车消费近半为公车私用,公车私用已成为官员习以为常的特权。而在很多国家,公车私用却是官员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禁区。2009年7月,时任德国卫生部长乌拉·施密特在西班牙阿利坎特度假时,公务车失窃。她公车私用的行为就此曝光,进而断送了政治前途。1995年,意大利西西里岛墨西拿市市长朱塞佩·布赞卡与妻子外出旅行,私自使用公务车到达游船停泊的巴里市港口,2002年被判六个月监禁。法治之严明,后果之严重,令人惊叹,但在中国却如天方夜谭。
  其次,管理不善也是一个问题。国外在公车管理上许多经验可以借鉴。例如美国,政府的公车数量受到严格控制,一个工作人员近千的联邦政府的部委,公务用车也只有几十辆。
  一周前,笔者在华盛顿特区参观了美国证券与交易委员会(SEC),办公大厦安静地坐落在联合地铁站(Union Station)旁,见不到前呼后拥的公车往来,城市轨道是工作人员公务交通的主要工具。然而,SEC的工作效率和成效却是举世闻名。
  美国联邦总务署还开发公务用车管理信息系统,与定点加油站和修理厂联网,实时获取车辆行驶里程、加油数量、维修项目、费用支出等信息与数据,并公布于众。还对公车实行标志管理,在车上喷涂专门的颜色和图案,并标注“仅供公务使用”字样和隶属部门的名称,强化监督。
  这些严厉的制度和有效的技术学起来并不难,但这只是问题的表面、事物的皮相。“小政府和大社会”的社会结构,辅之民主与法治的现代制度,才是遏制高昂的行政成本的基础。
  在中国,“三公”消费问题久治不绝,原因在于中国政府的社会治理结构的独特性,在于官僚阶层在中国社会治理结构中的特殊地位。
  中国的政府本质上不可能是小政府,因为它是自上而下的集权体制。它必须大,才能保持必要的平衡。中国政府也必然是“河马式”的政府,政府主导社会经济各项事务,触角深入社会经济各个角落,必然导致高昂的行政成本。
  集权式的大政府模式使得关于“三公”消费的监督和管制失效,所谓社会舆论监督和中央政府监督或形同虚设,或变形瓦解。
  实践证明,在社会舆论监督的力量无法彻底透视和纠正政府的灰色行为时,社会舆论监督的结果往往只是增加了政府的另一种成本,即“化妆”成本——政府需要拿出人力、财力、物力对付媒体与舆论,各级政府都有常设机构时刻准备扑救舆论之火,以粉饰太平。
  在实践中,政府也逐步摸索出一套“化妆”技术:语调之轻柔,文体之明丽,说理之动听,政府在“监督”下正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但生活习惯却无大变。此番北京市宣布该市党政机关、全额拨款事业单位公务用车实有数仅为62026辆,受到公众质疑,而统计口径上的取舍,正有“化妆”之妙。
  中央政府的监督,也无法真正伤筋动骨。中国政府的运转,在本质上尚不是基于法治的运作,如今也无法依赖传统的政治运动,更多的是建立在一种隐蔽的忠诚体制之上。地方政府对中央政府负责,中央政府需要让渡充分的利益于地方政府,整个体制才能得以维系。
  高昂的行政成本实质上包含着维系忠诚体制的对价。中央政府可以对地方政府个别官员的腐败行为,予以严厉惩处,以杀鸡儆猴。但是,对于作为一个整体的地方政府必须有保留或无奈地默认相关特权。况且,国家公务员的名义工资普遍不高,所以,一切必须在工资外补偿,“三公”消费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他饱受诟病的诸如公务员医疗、养老、住房保障等方面的特殊政策,更不及细说,只是同一清单上的另一项而已。
  大政府模式使得中国的政治与社会的过度地依赖官僚阶层,使得“三公”消费等怪象丛生。更值得注意的是,反过来,官僚阶层的壮大又促使“大政府”变得更大。典型表现是,在中国的投资和消费领域,政府占据日益重大比例。而在“政府主导的投资与消费”政策实施过程中,主导者可以“雁过拔毛”,正是这种机制得以维系的动力来源。
  可以发现,“政府主导的投资与消费”政策,不是一个简单的经济策略,更是一套政治策略,是现行体制的生存策略。所以,我们将在很长时间内看到这种奇怪而荒谬的现象:一方面,有关民生的教育、医疗、养老和住房保障等经费缺口巨大,另一方面,政府的“三公”消费却居高不下。这就是“三公”消费绵绵无绝期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