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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28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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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最后的舞者:科举夕阳里的体制内和体制外
中国的一切问题,归根结底就是农民和读书人的问题。农民之间的问题,我们叫“民生”
;读书人之间的问题,我们叫“体制”。
【前言】
传统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农业国家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太阳底下无新事,春种秋收年
复一年;农业国家的第二个特点就是“为人“永远比“处事“要重要。稳重第一,造就了
中华帝国独特的官员选拔培养制度:
科举考试是一种极度标准化的考试,八股文已经“标准化”到了变态的地步,但这么
做是有道理的:力求为每一个参与者提供平等被选拔的机会,因为在这种标准化考试里,
一个人的成绩将──至少是理论上将──紧紧取决于他对四书五经的理解,而与个人履历
、家庭背景等等无关。
通过这种考试的人将下放基层或者被选拔进翰林院(帝国的干部学院),经过十几年
的察言观色学会这个官场的游戏规则,学会“为人“,成为职业官僚。科举选拔保证了这
个制度能够最广泛地吸收人才,而翰林院保证了这个制度能够最有效地培养人才。这套制
度在中国运作了成百上千年,从来没有过问题。
然而,进入十九世纪末的清朝,面对“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科举制度也到了悬崖边
上。
我们今天讲的,就是那些在科举制度的悬崖上跳舞的人们。。。
【幕僚也有春天】
所谓幕僚者,就是官员的智囊团,譬如著名的绍兴师爷。虽然幕僚由来已久,但是苦
于科举硬文凭的限制,这些人始终无法走上政治前台。俗话说,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道明这群人的辛酸。
变局,从三个人说起:左宗棠、盛宣怀、袁世凯。
上面三个人都成为朝廷一品大员,但是都不曾在科举上有过什么好的表现。他们晋升
的道路都是一样的:入幕僚府,建功立业,被老大提携。左宗棠是被曾国藩体拔出来的,
盛宣怀和袁世凯是被李鸿章提拔的,甚至连李鸿章本人,虽然中了进士,在翰林院窝了一
阵子,但是其发迹的主要原因也还是外放之后入了曾国藩幕僚。
清朝末年,汉族大臣的权势已经非常大了,大到可以扶持自己的私人势力。更关键的
是连年战乱、灾害频仍、兴办实业这些帝国“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给了很多实干派的官员
出政绩、向上爬的通道。比如盛宣怀发迹于赈灾、扬名于轮船招商局,袁世凯发迹于朝鲜
、扬名于小站练兵,左宗棠李鸿章均发迹于镇压农民起义,扬名于洋务运动。
我们再想想,上面这些“大变局“,练兵也好、赈灾也好、办实业也好,关键在于什
么?一个字,钱!中央政府没有钱做这么多事情,需要想干事的大臣们自己筹款,交换条
件就是筹款的大臣们对于所办的事情有一定自主权──最关键的是人事自主权,以保证他
们的积极性。这样就给了这些大臣的“自己人“,也就是幕僚,施展的空间。比如,李鸿
章发迹的淮军,是曾国藩给政策给钱让他办下来的;盛宣怀发迹的轮船招商局,也是李鸿
章筹钱办的企业。左宗棠这个人比较刻薄,所以他的幕僚一个都没有混出来。
以上这些人中,李鸿章出道最早,他的仕途轨迹还算是正常。至少还在翰林院窝了六
年,并通过翰林院散馆(结业考试),留任翰林编修。要知道按照清朝官员制度,只有翰
林院出来的官员,才有资格做大学士,才能够位极人臣。所以李鸿章虽然晋身的途径比较
激进,但是出身还是根正苗红,正规中央党校毕业,算是又红又专。
但是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南长毛北捻子,水旱连年还要练兵办实业,科举翰林
那种四平八稳一蹲六年的人才培养模式已经严重跟不上时代需求,提供不了人才,于是大
批“白专“开始横行──这是从供给角度看,科举制度开始衰落。
【技术官僚动摇科举之本】
从需求的角度看,科举也越来越不那么重要了:作为操持一线具体事务的官员,他们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的很多事情都是由幕僚在具体操办;由于他们做的事情很新奇(
意味着别人干不好)、很宏大(意味着容易出政绩),所以这些幕僚也很容易凭借自己所
做的事情慢慢在官场里混出来,这都没科举什么事。
顺便一说,这样从幕僚府通过做实事出来的官僚,我们后来称之为“技术官僚“,一
个国家建设事业发展的越快,这个国家技术官僚所占的比例就会越高,无它,因为这种大
环境下技术官僚容易出政绩。比如中国共产党第三代、第四代领导集体中技术官僚所占比
例极高,人称“工程师治国“,因为这些人全部发迹于新中国之后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
设。
总而言之,不论是从供给还是从需求看,幕僚集团崛起的根本原因是由于整个帝国自
上而下的工业化、官僚资本主义化,使得国家的人才出现缺口。 传统的由中央所控制的科
举体制,既无力为这种变局提供人才,又无力吸纳这种变局所需要的人才。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小农经济的特点是高消费低积累,加
上中华帝国僵化落后的税收制度,导致国力空虚,使得清朝末年的中央政府无力做太多大
规模的事情。镇压农民起义也好,办实业也好,中央政府只能把权力下放──注意,这里
的中国并不是没有钱,而是钱筹不到中央级别,钱上不来,权力也就上不来,人事权更加
上不来。
科举被架空,权力被下放,这就必然导致大批技术官僚通过“体制外“的方式走上岗
位,从而间接吹响了“体制内“(科举)衰落的号角。
上文讲到清朝末年,传统的科举取士制度开始衰落,以幕僚系统为主体的体制外的技术官
僚集团开始崛起。本文我将以此为背景,做一个案例分析。
我分析的对象就是1894年6月孙中山给李鸿章上的万言书——一封不重要却又很重要的求
职信。
【孙中山给李鸿章上万言书是为什么?】
孙中山这个人,从技术的角度上说,是一个有野心、有眼光的人。12岁时亲戚帮他伪
造美国出生证明,让他骗来美国国籍一枚,投奔夏威夷去也。后来他游历中西,见识不少
,发觉中国问题多多,需要改良,而自己见多识广,应该能为祖国出一份力。所以他于18
94年上书李鸿章,表达了自己愿为国家改良出力的愿望。
很多历史书把孙中山这份上书地位拔得很高,说他提了多少多少建设性意见,李鸿章
没有重视实在是有眼无珠。我个人以为这是夸大了:李鸿章当时是北洋大臣,孙文只是一
个海归年轻人,小孙同志脑子被驴踢了写信去教育李鸿章,再说他能教育李鸿章什么?
我看过这篇信的原文,全文中心思想是一句话:竊嘗深維歐洲富強之本,不盡在於船
堅砲利,壘固兵強;而在於「人能盡其才,地能盡其利,物能盡其用,貨能暢其流」。之
后孙文的论述,都是围绕“人能盡其才(教育),地能盡其利(农业\水利),物能盡其用
(现代工业),貨能暢其流(工商交通)”来展开。
孙中山所论述的这些东西,除了农业水利,哪一项是洋务运动没有涉及到的?西式教
育、现代工业、电报、铁路、矿山,这不恰恰是李鸿章等人所致力于的事业吗?而农业和
水利,更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奋斗的主题(甚至按照黄仁宇《中国大历史》中的观点,农
业和水利是塑造中华民族最主要的自然因素之一)──这里面哪一项会是李鸿章不知道的
?哪一项会是需要孙中山来教育李鸿章的?
余窃以为,不论是从的信的内容还是口吻上说,更象是一篇美国大学申请材料中的“
statement of purpose/ personal statement”,阐明自己的观点,介绍自己的优势(万
言书一开头就说自己“游学泰西“,对西方科技人文都有所了解),并请求李鸿章予以提
携。
而从这封信被递交的过程,也足以看出孙李二人地位之悬殊:为了把这篇万言书送到
李鸿章手里,先找到自己的好友兼老乡郑观应(清末启蒙思想家,《盛世危言》的作者)
,然后郑观应拉来李鸿章的一位幕僚朋友,将万言书呈上。这还不够,郑观应又写信给盛
宣怀,请盛宣怀再向李鸿章打招呼。搞笑的是,郑观应给盛宣怀的信中还说”能不能顺便
打个招呼给这年轻人一个护照,好让他继续游历外国“(嘱弟恳我公代求傅相,转请总署
给予游历泰西各国护照一纸、傅到外国向该国外部发结游学执照,以利遍行。)这怎么看
怎么像拉关系求办事的架势,而不是真的要向李鸿章提什么建议。
故综上所述,我以为孙文上书李鸿章的终极目的是为了找工作。可见幕僚的行情看涨,
很多科举无望的人也从此多了一条路。就拿孙文来说,他是学医的,去和国内的秀才们硬
拼四书五经无异于以卵击石,哪怕科举过关了还要在后面熬基层或者熬翰林院,完全没有
胜算不说而且极其浪费时间,这样一来入李鸿章幕僚府就成为一个十分符合逻辑的道路。
为什么要选李鸿章呢,一方面因为李总督不但权力熏天,而且以礼贤下士而出名,不
像左宗棠那般目中无人。更因为相较当时朝廷内其他高级领导,如翁同龢、张之洞等“清
流“,李鸿章更倾向于实干派,不需要做那么多道德文章(差不多同时期另外一位善做道
德文章的海归辜鸿铭就投了张之洞门下)。而其倾注毕生精力搞洋务运动,需要技术人才
、需要海外关系;这一切之一切简直是让海归孙文扬长避短,上哪去找这么合适的老板?
所以孙文要投书李鸿章,更要在求职信里面大赞“格致(就是科技)救国“,标榜自己“
游学泰西“。只要能够得到李鸿章的赏识,利用自己和国外的关系,不愁干不出一番事业
──这篇万言书,既是孙中山的救国理想,也是孙中山打开自己仕途的敲门砖。
【革命,就是体制外的改良】
据说郑观应托的熟人将万言书呈上之后,问李鸿章要不要再见见这个年轻人,李鸿章说
打完仗再说,然后孙中山就郁郁不得志地出国了,年底就组建兴中会,动作不可谓不神速
。
孙文后来自己承认,上万言书之前,他是一个改良派,上万言书之后,他是一个革命
派。 正统的历史书说到这里,都喜欢说孙中山收到李合肥的据信后大彻大悟:我勒个去,
改良救不了中国啊!!!要革命有木有!!!然后就革命去了……
我本人是不大信服这种抽风的历史观的,因为这没道理:上万言书失败,只是个人命
运的失败,如果因为个人的挫折就得出改良不能救中国,未免失之鲁莽。但是我们换一个
角度看,说孙文因为这个挫折,更加看清了自己的个人前途之所在,这就比较靠谱了。
如果孙文从上万言书这个事情悟出了什么道理,我以为应该是:在中国混,跟体制混
,你孙逸仙木有前途!
李鸿章不见孙中山,用官场的话说,不一定是不认可孙中山的理想,但一定是不给孙
中山面子。因为李鸿章的幕僚,不是你想入就能入的,要么得有办洋务所需的技能,比如
电报、海军、冶金、经济等等;要么你要有背景,比如袁世凯和盛宣怀,都是沾亲带故地
和李鸿章有交往。孙中山的医学不是洋务运动急需的专业,又没有李鸿章信得过的人来力
保他;专业不对口,后台不过硬,李鸿章自然看不上眼。
不要以为体制外就不需要后台,中国虽面临千年未有之变局,但是中国依旧是一个人
情社会,幕僚也好、技术官僚也好、体制外也好,都是要人际往来支撑的。比如说詹天佑
,中国铁道之父,凭什么,不但因为自己专业知识过硬,也因为他的广东老乡们当时在清
朝邮传部里呼风唤雨呢!
如果说这封万言书让孙文对中国有什么新的认识,不是什么改良与革命,而是自己这
样的背景,李鸿章见都懒得见一眼,更无可能在中国取得大发展。因为自己第一不会科举
,所以体制内没戏;第二专业不对口,所以当技术官僚也不给力;最重要的是没有人脉,
这一条基本上就断了他在中国混的念头。
这样的窘境又岂止当年孙文所独有?想想现在很多年轻人,在海外混了文凭,也在牛
逼的国际期刊上发了文章,满腔热血想着回国大有作为。结果回国之后,发现自己的研究
背景在国内曲高和寡,根本没有市场;自己又常年在国外打拼,国内没有人脉,眼看着当
年同窗吃香喝辣手握要职,自己揣着个洋博士的头衔却连领导的门都摸不到,徒留感慨万
千:偌大的中国,竟独独没有我的一番天地!
当然说没孙文人脉也不对,孙大炮此人交游广泛,好友遍天下。可惜他的人脉主要都
在香港或者海外,在国内没有根基。他本来想着利用自己海外的人脉去敲李鸿章的门,但
是没有成功。说一千道一万,孙文要成功,必须利用好这条人脉,国内的道路走不通,那
就只有革命了。于是,1894年6月上书李鸿章失败,同年底他就伙同中国最大的帮会“洪门
“,在檀香山成立兴中会,并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依靠黑帮和海外华侨的革命先行者之路
。(有关孙中山依靠黑社会闹革命的历史,请参见拙作《从天地会到中国致公党:非主流
的大历史》
所谓革命,不过就是体制外的改良罢了。
一个优秀的人才无法在体制内立足,所以他点燃了革命的火种。
而当一群人才无法在体制内立足的时候,革命的冲天大火就会把华夏大地烧个精光!
请看下篇《秀才们的逆袭》
上文说到孙中山在李鸿章处揾工未果,遂闹革命去也。这里我再讲三个故事。
所谓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个潮流,搁中国就是两条:人要吃饭,读书人要当官。
【故事一;北京法源寺:职业政客的崛起】
1895年,一个不甘死读经书、专攻旁门左道、常年科举不中的老儒生,利用进京赶考的机
会,串联同科,上书皇帝,一举成名,成为当时的“意见领袖”。并最终得到了皇帝的接
见,甚至获得转折奏事的权力,可谓不是状元、胜似状元。
这个人,叫做康有为。李敖小说《北京法源寺》的主角。
康有为成为意见领袖的群众基础,不但在于其饱读群书高屋建瓴,关键在于他之前兴办万
木草堂和强学会,收了很多学生,包括神童梁启超、官二代(湖北巡抚之子)谭嗣同等人
。
而万木草堂也好,强学会也好,其实都是现代政党的雏形。
余窃以为,以康有为为首的维新党人,他们代表了除技术官僚之外,晚清政坛的另外一种
趋势——职业政客的崛起。
既然是职业政客,为什么还需要科举考试?为什么还要写八股文?为什么不是通过组织能
力而是通过道德文章决定人事任免?
盛宣怀、袁世凯的发迹,意味着科举已经不能满足国家建设的需要,但是以康有为梁启超
为首的职业政客在体制外崛起,则已经触动了科举最后的底线——而这,必然引起科举的
垂死挣扎。
戊戌变法提出废除八股取士,这在今天来看是很好的,但是这恰恰是戊戌变法迅速被镇压
的原因之一:因为这必将大大损害中国广大知识分子的切身利益,遭致几乎整个读书人阶
层的反对。
哪怕在今天,高考题目稍微改道计算题,考生家长就要沸反盈天,北大接受了几个“推荐
”的自主招生,全国就骂得一塌糊涂——难道大家都是站在教育的高度去考虑问题的吗?
难道骂的人都是真心认为一种制度好于另一种制度吗?这东西说好听点叫公平,说不好听
点就是利益——老子为这个准备了那么久,凭什么到我了规则就要改掉,凭什么动我的蛋
糕?
就好比今天的意见领袖韩寒,自己没上过大学,一天到晚骂政府,大家看着很开心。但是
假如哪一天这厮真的阴错阳差当了大官,然后宣布废除高考,大学文凭算个屁,广大大学
毕业生不吃了他才怪。
废除八股取士,意味着和科举制度展开大决战,可是体制外力量还远远没有到和科举进行
最后决战的时候。仅仅是因为光绪皇帝太急着从太后手里夺权,才将并不成熟的维新党人
匆匆推上前台。
须知戊戌变法开始的时候,光绪甚至没有主要官员的任免权,只能将谭嗣同杨旭等人任命
为军机处章京(相当于今天的中央办公厅秘书)。就靠着这几个四品官员,就指望“尽革
祖宗之法”,显然是不现实的。而在康有为接受光绪接见当天,支持维新的大学士翁同龢
被免职;戊戌变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保守派荣禄被任命为直隶总督,实际上已经是太后
对光绪的敲打。
只是光绪和康有为一意孤行,最后被逼到墙角之时竟然想着发动政变。手上又没有兵,去
找半路认识的袁世凯,密谋刺杀荣禄,这就基本上属于自取灭亡了。
历史书在反思戊戌变法的时候总是说“保守派势力太强大”,这里的保守派,不仅仅是朝
廷里面守旧的官员,更是全国数十万上百万的书生,他们不但人数众多,更控制了社会的
舆论,得罪不得。这才是戊戌变法最大的教训。
谭嗣同的人头在前, 科举这块蛋糕,谁动谁完蛋。
康梁动了这块蛋糕,所以维新变法失败了。
当清廷自己也想开始动这块蛋糕的时候,他也就离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故事二;有文化的大兵们】
1911年10月10日,武昌城内枪声大作,新军造反了。
后来这个事情,叫做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清王朝自此进入倒计时。
六年以前,清朝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坟,现在是填土的时候了。
这个坟的来历,要从清末新军开始说起。
清朝末年,统治者已经认识到这么浑浑噩噩下去要不得,而最让他们感到触动就是军队战
斗力太差。满洲的八旗子弟早就不堪大用,汉人的湘军淮军也只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怎
么办?练兵!不是刚被日本人暴锤了一顿吗,那日本人怎么练咱们就怎么练,一打听日本
人是向德国人学习的,好那就德国人怎么练咱们怎么练。
就这样,清末政府决定练36镇(也就是36个师)的新军,仿造德军建制,一水的德味儿。
既然这新兵都是要掌握最先进的武器和最先进的战法的,自然要有一点文化素养,于是征
兵标准就有“识文断字”这一条。
但是同样的政策,不同的人也会做出不同的结果。北方的袁世凯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心里
比较有数,所以招兵的时候守着“下限”去招,尽量还是在农民伯伯里面选择士兵,文化
素养不必太苛求。甚至到最后干脆奏请朝廷,说老百姓文化水平太低,找不到识字的,请
求放宽标准,也招了很多大字不识的老粗们。
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呢?首先士兵没什么知识,好忽悠,袁大帅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本
来就快饿死的人,来到这里馍馍管饱,那实在是感谢政府感谢组织。一句话,袁世凯手下
都是一群许三多,战斗力自然有保证。老袁是明白人,毕竟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
章,我纠集这么多人是用来砍人的,不是用来作诗的,士兵能看懂操典规范即可,除此之
外文化越多越反动。
而且,袁世凯还注意了一点,募兵的时候尽量从老家河南选人,亲不亲故乡人,这群河南
兵后来就是袁世凯拱卫京畿的保证,甚至袁世凯死后很多年,中国的军阀都没一个人喊得
动这支部队。
如果说袁世凯练新军练成了牛逼,那张之洞练新军可就练成: (了。
张之洞一介书生,对于军事完全没有概念。一看中央政策“士兵要有文化”,便像个棒槌
一样大力贯彻:谁最有文化,那自然是读书人,于是一大批秀才们投笔从戎——但是张香
帅有没有想过,古人云“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哪来这么多秀才要当兵?
还能哪来,1905年,朝廷宣布彻底停了科举,四书五经从此扔进历史的故纸堆。秀才们都
失业了,为了填饱肚子只好去当兵。
还是那句话,这个政策是好的,但是站在那个时代去想一想,如果你是一个读书人,从小
怀着崇高的理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十几年寒窗,就等有着一朝鲤鱼跃龙门进而母
鸡变凤凰。结果他娘的一觉醒来科举取消了,“报国”无门了。本人除了四书五经啥都不
会,牛顿定律什么的这辈子是学不会了。家里又没钱,就指着考科举能够知识改变命运,
结果国家政策变了,吃饭的家伙没了。更由于晚清新政,新人上位,眼睁睁看着之前那些
不好好念书、瞎鼓捣西学的小P孩们都出来混了,那些家里有钱的都进咨议局了——多么大
的现实落差啊,简直就好像是被政府卖了!
想知道这些梦碎的读书人心里什么滋味吗?去问问那些因为国有企业改革而下岗领低保的
工人吧,去问问他们摇摆于小时候的“工人阶级有力量”与现实的弱势群体之间,是什么
心情。
这样一群人,放到今天,那就是“改革的牺牲品”,都是弱势群体加不安定因素。张香帅
作为封疆大吏,对于他地面上这票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过年的时候走访一下,送点饺子,
哭哭鼻子,“我们来晚了”——读书人也就是斗个意气,安抚下去也就罢了。他倒好,直
接把这群人招进部队,杀人武器扔给你,你看着办。这不找死吗。
再说这还有一个心理承受能力的问题,秀才们当兵固然是生活所迫,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
打钉的古训依旧在这帮书呆子脑中萦绕。人家本来是读圣贤书的士大夫阶级,都是瞄着公
务员去的,结果现在工作找不到被迫投笔从戎做了丘八,大有被逼良为娼之感,心里的落
差又大了一层,无疑是往人家伤口撒盐。
任由一群心理状态如此不健康的人,拿着枪炮在地头上晃悠。能不出事吗?
清朝的不安定因素,换到乱党这边那就是革命的火种。很多革命党人都意识到军队内部的
巨大潜力,开始把魔爪伸向了不开心的大兵们,革命团体文学社和共进会先后在新军内部
扎根。
北方袁世凯比较懂门路,所以他的北洋基本上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南方张之洞是个小白,
所以很不幸地做了革命党人首任军需处长加人事处长。
1911年,四川爆发保路运动,常规部队入川镇压,湖北只有新军驻守,然后武昌新军就起
义了,然后清朝就完蛋了。
我们现在说党的武装要“打得赢,不变质”,这是有历史教训的。
【故事三;半瓶子醋知识青年的问题和主义】
科举的历史,说到1905年,就应该结束了。说到1911年皇帝老儿走人,更应该结束了
。
但是却没有,因为决定历史的不是政策,而是人。
科举结束了,但是读四书五经起来的这批人还在,他们还会以各种形式表达自己的观
点——直到这些观点淹没在新式教育出来的年青一代的口水里。
二十世纪第二个十年后期,以胡适、鲁迅、陈独秀等受过高等新式教育喝过洋墨水的
大知识分子为首,发动了新文化运动。这实际上是对科举的最后一战,旨在扫清科举文化
的影响,堪比建国之后的西南大剿匪。
然而,按照胡适的说法,这次战役的效果却不大理想:因为新文化运动被五四运动半
路截杀,文化改良变成了政治斗争,大家开始忙着入党、站队,真正思想领域的问题却没
有人研究了。他的文章《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也成为这次文化改良运动的绝响。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只需要知道一个事实: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蒋介石四一二政变止,百万中国国民党党员的人员构成,最多为
青年学生,占25%。
科举没了,甚至四书五经也没了,但是中国人“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却没有丝毫改变
,从政永远是读书人的第一选择。由于新式教育培养人才之规模大大超过以前的私塾,使
得知识青年从政可能性反而越来越低——尤其是高小、中学毕业的这批学历较低的知识青
年,一方面他们以“知识分子”自居,而且接触了很多先进的思想,虽不求甚解,却是满
口“主义”;但另一方面,他们的能力和学力根本不足以在政府内谋得席位——政党的兴
起,正为这一批中不溜秋的人提供了“从政”的轨道。[1]
所以胡适再怎么大声疾呼“问题”“主义”,也架不住这批知识青年抱着“主义”投身
党争。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爱当官的天性所决定的,这天性同样也决定了只有列宁式政党而
不是西方式政党才符合中国国情,因为唯有列宁式政党,唯有一个“书记”“委员”满天
飞的政党,才能满足中国知识分子当官的渴求。
【尾声】
正如我在这个系列文章一开始所言,体制就是摆平读书人之间关系的东西。说得更直
白一点,体制就是读书人和官僚之间的桥梁。中国的农民,是谁给我土地我拥护谁;中国
的读书人,则是谁给我官当我拥护谁。八股也好、新学也好、问题也好、主义也好,这都
是次要的,那封红红的大印,才是中国读书人几千年来魂牵梦绕的真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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