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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1-6-29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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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死何须万岁泪
部队都是搞正面教育,就是讲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八届十二中全会关于“二月逆流”的事是团政委亲自传达的。传达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我家的事。毛主席讲得很严厉,但是政委在我们连传达,就比较委婉,讲得轻描淡写:“‘二月逆流’嘛,就是几个老同志犯错误,也不是什么大错误,就是发发牢骚,对文化大革命不理解,所以就放炮嘛。”“这些老同志经过革命锻炼,还是能够改正错误的。毛主席说了嘛,‘他们说一说也是可以的’”。
后来,1971年传达“庐山会议”〔9〕,当时有个“二陈合流”的说法。政委传达的时候就说了一句:“陈老总爱放炮,他跟陈伯达不一样,他一点火就着。”据说别的部队传达,这两次讲得都比较严厉。我这人容易安于现状,即使在“监管”期间,觉得能够到部队锻炼,内心感觉也挺好。我也没有提心吊胆,因为我自信没犯什么事。当时我最关心的还是父亲,当时规定不让我通信,只能在报上看父亲活动的报道。终于在1971年五一节,他又上天安门了。这是大好消息,我就放心了。批就批吧,能出来,那就说明他没倒。
突然有一天,连长告我:军区首长通知,让你赶快回家。等我到了北京,因为一直被隔绝,三年未通音信,我都不知道家是不是还在中南海?我就先去中南海的小南门,报了名字,问:我们家还在这儿吗?他们说,你父亲还在老地方住,你还走西门。这样,我到了西门,我父亲的秘书出来接我,说,哎呀,指导员回来了。我说,什么指导员?他说,听说你都当了指导员了嘛。我说,没有啊,你看我的军衣,两个兜儿啊〔10〕。
后来听父亲讲,才知道是怎么回事。1971年初开批陈整风会的时候,父亲见到沈阳军区司令员陈锡联,就问了一句,“陈司令啊,我一个儿子还在你那儿当兵呢,怎么样啊?”“哎,表现很好啊,现在已经提干部了,当指导员了。”“他三年没有消息了,没有回过家。”“哎,我立刻让他回家。”于是,他就打了个电话让我回家。实际上我探亲的时候,父亲已经发现是癌症了,1970年10月动的手术。他想见见我。
我回来以后,跟父亲讲起当时我们团传达“二月逆流”的问题和九届二中全会的情况,他挺受感动。但是,我大哥他们带给他的消息,跟我讲的完全不一样,负面的多。后来,父亲跟母亲讲了一句话:“小鲁可能知道很多东西,但是不跟我们讲,他怕我们伤心。”我当时对父亲,确实是只讲比较好听的。不过实际上,我们部队批“二月逆流”,态度也确实很好,我也是非常受感动。
后来父亲又见到陈锡联,说,我儿子回来了,谢谢你啊。不过他还是战士嘛,没有提干部呀。陈锡联反应快,连忙说,噢,还没提?报告我已经批了啊,可能还需要一些手续。他回去打电话就问军里,陈小鲁的工作,你们怎么考虑的?就不能好好安排一下?怎么搞的?这样,不久就给我提了排长,一两个月后就当了副指导员,等于是陈锡联下了命令的。
不久,林彪就出事了。“十一”以后,一个排长收到家信。他把信给我看了,信里说:“你还不赶快回来?你们国防部长都跑了!”这是我最早得到的关于“9•13”事件的消息。我们39军是四野的主力部队,号称林彪的“三只虎”之一。当时我有一个思想疙瘩没有解开,林彪都副主席、接班人了,他为什么还反毛泽东?他干嘛呀?吃饱了撑的?实际上,以前“四野”的干部可能都有所疑虑,但是不敢说。最后说他是因为等不及了,想“抢班夺权”。但是这还是不足以服人。
也就是那时候,对毛主席的怀疑,也慢慢大了。父亲去世时,毛主席去参加了追悼会,当时毛主席哭了。对此我很感动,但也有点儿想法。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因为林彪事件一出,大家很明确了嘛,林彪才是你信任的人啊。
我当时写了一首诗:“五年忍听千夫啐,一死何须万岁泪。且喜碧血润中华,磊落生平应无愧”。
这个牢骚诗我没敢发表。“何须万岁泪”,当时太那个什么了,所以改成“何须万人泪”了。后来,赵朴初去看我母亲,也看了我的诗。朴老说,这个诗写得不错,但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叫“何须”呢?我说,那就改成“难得”吧。他说好,就改成“难得万人泪”。后来这首诗就改成了“一死难得万人泪”。
◇ 部队生活
我真正接触工农兵,就是在部队这个时候。当时觉得部队精神面貌还是不错的,特别在危急时刻,都能够顶得上。有一次辽河决堤了,我们团去堵口子。平常干活的时候,当兵的扛着锹在水里干,当官的都是指指划划、溜溜达达的。但抗洪救险最后堵口子的时候,军长亲自来了。军长往前一站,师长、团长在旁边陪着。营长以下的,全部一个人扛一个麻包,干部带头上。我想,连长平常那么神气,真到了关键时刻,营长带头,然后连长,再后面才是我们小兵,挺有意思。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才是部队战斗力的真正体现,说动就动得起来。
再有那时我们跟老百姓的关系,绝对比现在好。遵守群众纪律,我们走到哪儿,都是“缸满地光”。另外比较强调官兵平等,我就给新兵洗过衣服,做思想工作什么的,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跑官儿”的。那时候部队整体比较单纯,也还有点民主。1968年12月份,部队搞整党。那些“后进战士”“讲评”指导员,真是很厉害。我们指导员当时在营口“支左”,连长主持整党,指导员也得回来听战士讲评。全连都坐在地窨子里头,一个平常老泡病号的“后进战士”说,指导员平常要我们讲自己的思想,都讲得很好,我就想问他一下子:为什么他到营口,要搽雪花膏?为什么在盘锦就不搽?这是什么思想啊?“你知道不,这是资产阶级思想!”。讲的一针见血,指导员脸红耳赤,说不出来话。
我当了团里的干部以后,政委就跟我讲,你表现很好,就是对部队管教不严。我说,我可能是在北京看的事儿多了,觉得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他说,我也认为你是这样。但是你想,我们团里有什么大事啊?这个小事你都不管,这个部队就不叫部队了嘛。政委讲了以后,我注意了许多,但在实际中,我还是经常采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针处理问题。
当时,有一个干部闹家庭纠纷,女方怀疑他有外遇什么的,闹翻了,就告到军里,说他反“中央文革”。上面把这问题交给我处理。我觉得,文革后期大家对文革有不满情绪很正常。我对女方说,你们打架,有些事情也不能乱告状。我问你:他这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她说有两年了。我又问:那你怎么现在才告他呀?这些事绝对不能轻易上纲上线的,后来调解调解就算了。1976年“天安门事件”的时候,我们有一个排长路过北京,把所见所闻到处乱说,结果把他追查出来了。我找他谈话,我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说的那些东西啊,就说你是听来的,不要说是你自己看到的。传谣能把你怎么样啊?
部队里工作都是讲按资排辈的。我是年轻干部,我当团政治处主任的时候,我原来的指导员、我的入党介绍人,反过来给我当干事。当时,我们团的连级干部,最老的有1945年入伍的,比我出生还早。营职干部普遍是50年代入伍的。我在政治处当副主任时,正主任姓杨,是64年的兵,我是68年的兵。我们当时的老教导员,1956年的兵,到我们那儿开会什么的,我就提前在门口等着。来了以后,让进来坐下,我就说,教导员啊,现在有一些什么事儿,找你来请教请教。可是我们主任呢,教导员进来,他屁股都不抬。所以军政治部、师组织部来调查的时候,教导员就讲,杨主任不行。你看陈小鲁,人家还是高干子弟呢,我们到那儿,他都出门迎着我们,非常客气,非常谦虚,而且他能力挺强的。其实,有些主意可能就是教导员给我出的,可是他说陈小鲁什么事都办得挺好。
我当时当了团的干部,我就跟他们说,我当团政治处主任,不见得我比你们就高多少,我是有机遇,我们老爷子或者领导关注什么的,这不等于我的水平比你们高。我就是这个想法,可能和我的秉性相关,但是充分表示了对老领导的尊重。
后来军区组织部长来考察我,考察完专门跟我谈话。他说,我们在军区调查这么多年轻干部,像你这么反映好的,没有。他说,不但战士说你好,干部说你好,关键是老同志都说你好,这就非常难得。你的老上级、你的营长、你的老连长,都说你好,一般的青年干部做不到这点。军长也跟我说,沈阳军区1976年对全军区的青年干部做调查,你是表现最好的。所有老干部都说你好。
◇ 道不同不相与谋
我是1975年结的婚。我跟粟裕的二儿子粟寒生很熟。1971年我父亲去世之前,我第一次探家,寒生也从部队探家。他可能有意,约我出去玩儿时,把他妹妹也带着一起去了。我当时没意识到这点,可能她看完我以后,觉得还挺满意。后来寒生就给我讲了,我们就这样开始了。
我结婚前后,老邓重新出来工作了,大家感到欢欣鼓舞。但是没多久又开始“批邓”。当时对毛的情况,我们不太了解。我们在部队比较闭塞,总是听说毛主席身体很好,没有这些小道消息。我后来听说,毛参加我父亲葬礼以后,感冒了,后来得了心脏病。但是当时毛主席在我们心中,确实是“神人”的形象,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总理去世后,老岳父跟我讲,总理去世了,今后斗争更加复杂,你们也要做准备。老邓当时已经下台靠边站了。这时忧虑的是,“四人帮”今后是不是会比较得势了。结果,华国锋上台,我松了一口气,因为不是王洪文、江青上台。但是我面临着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确实需要考虑,作为团政治处主任,我将来在部队怎么办?
沈阳军区当时比较左,毛远新是政委。我们那个团是“学习小靳庄”典型。沈阳军区对抓典型挺重视的,搞大批判、搞文艺演出,后来还有“批邓”什么的。我那时候是团政治处主任,副团级,28岁,是沈阳军区最年轻的团级干部。这些事情都归我管,但是搞这一套我自己心里头就接受不了,干不下去了。我就给岳父粟裕写信,说能不能给我调动一下?他说,当兵,还是要从部队提拔。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是野战军的团级干部,他还是希望我继续在那儿干。但是,我就给他写了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与谋”,表明了我的意思。
我老岳父一下就理解了,他找了伍修权〔11〕。伍修权就让总参二部给我下了调令。下调令以后,军长找我谈话,说你干嘛要离开呢?到总部有什么好处?你这么好的基础,怎么说走就走,太可惜了吧?你去当参谋,就会老死在部里,你在我这个地方,我这个位置将来就是你的,没几年了。这些话语重心长,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说出我的真实想法。我就说,老岳父身体不好,我爱人也来不了,家庭问题没法解决。
我回到北京,关系已经到总参了,但是还没报到上班。这时毛主席刚刚去世,我感到后面有戏看了。记得有次和几个朋友聊天,我说,要“动外科手术”了。那段时间,我并没有接触高层,也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不过我当时有这个感觉,觉得当时那个局面不会再僵持下去,要最后见分晓了。没几天,“四人帮”就被抓起来了。老岳父跟我讲:“你看,着什么急呀?你要不着急,现在不就好了吗?”他意思是说,你应该还在野战军,因为已经有基础了。当然,谁也想不到会那么快翻盘。
◇ 我眼中的领导人
文革一页翻过去40多年了,当时我对中央的一些人和事,还有些影影绰绰的印象。
江青得势以后,使我们对毛本身也有看法了。江青是他的老婆啊,这就有点问题了,跟共产党的规矩不一样。像我母亲,她1938年参加革命,最后是14级干部,级别很低。为什么呢?我父亲压着她。这是传统,我很理解。邓颖超,那么老的资格,不显山不露水,就是个中央委员。为什么?总理不让。江青这么张扬,“中央文革”和中央政治局、中央常委是什么关系呀?她凭什么指手画脚呀?到后来,打击面越来越大,把“联动”的小孩子都抓起来了。当年“陈谢大军”时,谢富治是陈赓的老战友,结果谢把小涯子〔12〕都抓起来了。小涯子才几岁呀?小学六年级。他们怎么这么做呀?这是当时很不满意的地方。
我们对江青,无非就是对她的言论、她的一些作为,以及那种嚣张态度的不满。我们以前学毛主席的好干部焦裕禄,焦裕禄是什么样的形象?你那个是什么形象?我们觉得不满,因为这和党的传统不一样。另外,我们历来强调“团结干部”,现在这么多干部被打倒。对江青的怀疑是逐渐产生的,她的很多东西是和我们党的传统相违背的。
林彪跟我父亲交往不多。他那个人比较孤僻,工于心计,对事情他都有自己的想法。现在有种说法,认为“文革”有三次大的路线斗争。第一次是“一月革命”时,省市一级的领导抵制文化大革命,被毛主席用“一月革命”的方式,全部打倒、夺了权;第二次是“二月逆流”,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抵制文化大革命,被毛主席打成“逆流”, 受批判,靠边站了。第三次是以林彪、陈伯达为首的“军委办事组”,也可以说是老干部的一部分,在九届二中全会上抵制文化大革命,攻四人帮,打张春桥。前两次的案子都翻过来了,如果林彪不跑,这第三次应该也就翻过来了。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前两次整老干部,林彪都站在老干部的对立面,支持了文化大革命,是既得利益派。所以前面这两拨老干部,对他就不满意。最后他跑了,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就“万劫不复”了。
现在看“571工程纪要”,越来越明确。确实有很多东西,林彪不知道。另外,“571工程纪要”当时是传达到基层每一个人的。“纪要”提出很多问题,实际上是指向当时所谓的“毛主席革命路线”,就是“文革”的那些弊病。它用的论据,当时讲都是“右派”言论,现在看是正确的。后来批判“四人帮”,用的无非也是这么一套东西。所以,现在“571工程纪要”反而变成“绝密文件”,不能外传了。
我小的时候和总理接触多一点,他见到我们这些孩子,都是比较亲切的。我还跟总理打过乒乓球。有的时候,总理也来我们家这边看看,我近距离接触总理,包括以后他送我走,实际上就有四次。我们都是很尊重他的,总理说什么,我们就去办。
总理那个人,比较平和,脑瓜特别好使。总理知道我,而且还知道得很多,有些事他都记得住,还知道我得过肝炎。他让我去东北的时候,还问道,你不是得过肝炎吗,好了没有?如果没好,可以换个地方,换个方式。他日理万机,还记得我得过肝炎,这是多小的一件事,真是有心人呀。
1971年5月我回家探亲,总理知道了,让我去西花厅。总理见了我就说:你表现不错,我们过去有约定,你也确实没给家里写信。后来沈阳军区打报告,说这个人怎么办,能不能参军?入党?提干?我给他们的答复就是,为什么不能参军?为什么不能入党?为什么不能提干?只要表现好,都可以。他还问我,去了部队以后,是怎么想的。我们没谈政治问题。这和我跟父亲一样,父子之间也没有政治方面的交流。就是谈谈原则,自己管自己,自己努力。
总理去世的时候我比较悲痛。他去世那天,我正好在探家回部队的路上。火车途经唐山车站,停车10分钟,我在站台上突然听到新闻报道:周恩来总理去世。我拿上行李就下了车,赶快回到北京。我参加了总理的追悼仪式,遗体告别。十里长街送总理,我也去了,一直送到八宝山。那天人真多,我很震动。我那时总觉得总理去世以后,好像国家缺了主心骨,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文革前期,我对总理没有质疑。现在知道他也有一些事情做得不对,他做的许多事都是违心的。当然了,责备他也是可以的。但是话又说回来,在文化革命那样一个形势下,毛主席又那种态度,谁又能怎样?一直到今天,我都能理解他的做法。他处理这个事、那个事,也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因为中国共产党内没有一个人,敢于公开对抗毛泽东,那为什么非要强调总理应当去对抗毛泽东呢?
◇ 文革遗产
中国革命最大的遗产,建国以后就是文化大革命和改革开放,这是两笔最大的遗产,我是主张进行认真研究的。十年动乱,把我们体制上所有的弊病全都暴露出来了,但没人总结,所以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还在走老路。本来从共和国的角度也好,从共产党的角度也好,都应该通过文化革命得到新生,但现在是有所改进,但没有得到新生,还是保留很多旧体制的东西,一直到现在阻碍着发展,而且矛盾越来越大。
文革其实是不可避免的。苏联有“大清洗”,哪个“社会主义国家”没有?在这种专制制度下,必然产生这个。当然,这不是说毛泽东搞文革有“合理性”。文化革命没有合理性,但是它是“必然”要来的,是共产党走到这一段必然要犯的错误。因为它里面有专制的、从封建社会下来的传统。在毛主席,还有我父亲他们身上,都带有封建的烙印。
就文革本身而言,毛主席还是有他的追求,就是追求他的“毛式的共产主义”。且不论它目的的对错,但他为了这个目标,不择手段这点起码是不对的。比如说薄老这个“叛徒”问题。在延安时,为这个问题,薄老跟毛主席谈过8个小时。“七大”的时候,毛主席提出,要薄一波当中央候补委员,党内当时就有不同看法。为此,刘少奇、张闻天都讲过话,意思是说这是中央让他做的,填自首书是“履行手续”,不是变节。包括安子文等,他们都写了自首书,都跟毛主席谈过。所以,毛主席对此是了然于心的。我很反对他这种出了问题就从头算账的做法。这些已经有结论的事情,不能再重新算账。但是,为了把别人搞臭、搞倒,就从头算。从批彭罗陆杨,到批刘、批邓,到批林,都是这么算账的。那人家就有一个问题了,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提刘少奇当第一副主席呀?为什么你让林彪当接班人呀,为什么又让邓小平当副主席呀?所以我觉得搞政治不能不择手段。现在管理社会,一个政党,一定要讲手段,讲过程,都要经得起推敲。实用主义的做法,就是以丧失原则来实现目标。这造成了一代人的思想扭曲。
我父亲对党内斗争,他是主张“和为贵”。所以毛老爷子对我父亲恼火,老说他“折衷主义”,“和稀泥”。但是很多问题,实际上是毛主席种下的因。这样就造成党内的民主作风被破坏,坚持真理、敢讲真话的,就越来越少。领导人喜欢什么,就讲什么。有些“左派”提出,难道这些冤案都是毛主席一个人造成的?他们说得对,这些冤案当然不是毛主席一个人造成的,很多人也参与了制造这些冤案。但是主要责任是谁呀?根子是谁呀?使这种思想方法、斗争手段主导党内和社会的提倡者、支持者,是谁啊?是毛主席。要是否认这点,那共产党就没有任何进步。
严格来讲,共产党的这些错误并不是从文化大革命才开始的,也不是全部是哪个个人的原因。比如说全推到毛泽东身上也不行,他只是个代表而已。更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四人帮”,都推到林彪身上。共产党如果真正走民主法制道路,这个问题是绕不过去的。体制问题总有一天要解决,不解决是不可能的。
我曾提出一个“共产党光谱学说”,就是说,共产党是个“光谱”,由七色组成,从深蓝到红。这个光谱的左边是江青“四人帮”,中间有谁,右边可能有谁谁。所有这些合起来,才是白光,太阳光——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文革前根本不存在一个什么“阶级”要颠覆共产党政权,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刘少奇也好、彭德怀也好,是代表国民党。你说刘少奇搞修正主义,他代表谁?他们都是共产党的一个派别,或者是他个人的、或者是一批人的想法。反过来,你说江青夺权是为复辟资本主义?说她代表了资产阶级?肯定是胡说八道,这只是党内不同意见间的一种斗争。可这些问题,我们当时并不理解。
所谓共产党的“光谱学”,就是这样:没有左,就没有右。这是毛主席讲的。实际上,大家目标是一致的。但是目标是没有意义的,任何一个国家领导人,没有一个说,我上台就是要把天下弄乱。所以,“运动就是一切”,你只能在道路上做选择。道路上的选择就是党内斗争的主要内容。文革前后的权力更迭,都体现在这个“光谱”上。
恩格斯有个观点,认为社会的运动是“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如果这儿有一个力,那儿有一个力,它们合起来,合力就是它们的对角线。这对我非常有启发。就是说,毛泽东有这么一条路线,他的“力臂”很长,那么整个运动轨迹就偏向他。但是还有千千万万的干部,每个人想法也不尽相同,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一样,在另外一个问题上跟他不一样。毛的力在这个方向,而你的力在那个方向,所以社会永远不会完全按照毛泽东的思想去做,只不过有时候比较偏向他一点。那么毛泽东一死,他的“力臂”没有了,老邓的“力臂”大起来了,就从原来偏左,到现在开始偏右一点。但是实际上,大的方向,都是朝那个方向走。
毛主席搞文化革命的“动机”是什么?我觉得,他的动机恐怕还不全是为了巩固个人的权力,江青可能带有以权谋私的部分。反过来说,老一辈革命家为了保住他们的权力,就没有以权谋私的成分?所以我认为,文化革命也好,所谓的政治也好,就是党内斗争,就是党内不同路线的斗争。刘少奇有一套想治国富强的方法,毛泽东有一套方法,江青可能有一套方法,赵紫阳有一套方法,邓也有一套方法,陈云有一套方法……每个人都有一套方法。合起来,交织斗争,就变成了共产党的轨迹。合起来,从左到右,就是共产党的光谱学。
◇ 反思
红卫兵这一段对我影响太大了。我们是在传统教育下长大的。传统教育有两个好的方面:一个是中国几千年传承的道德传统;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共产党的这一套政策传统。继续革命理论,阶级斗争理论和这两个传统是冲突的,矛盾的。在这矛盾中,我取的是传统这边。所以我没有那么义无反顾地投入到造反中去,也做不出那些太绝情的事情来。比如对学校领导被打倒,总是有些恻隐之心。当然,我也不敢说“同情”他们,只是到我这儿,能够宽容的就宽容宽容。学校当时的主任挨斗,他说,哎呀,我咳血了,身体不好。我说,那你回家休息吧,在家里反省。有事我们去家里找你。我批准了他,他就躲过了一劫。但是当时毕竟年轻,我如果主动让他们都回家,那就可能会更好一点。
运动来了我们是不能自主的,但运动来了你怎么表现,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人生无非就是选择嘛。整个文革,我基本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还算比较清醒一点儿的,不是忽左忽右的。当然,对一些不满意的地方,我也不敢公开反对,总是心存疑惑。我不大想做的事,因为肯定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事,起码我不积极去做。我的选择是我自己做的,我主持的活动都是我自愿的,当然做错了也在我。比如前面谈到的批判校领导、批判北京教育局领导等,都是错误的。这里有毛主席文化革命路线的影响,没有这个环境我们这些人不可能去批判领导。话讲回来,我之所以不主张打人武斗,也还是受毛主席的影响,毛主席不是讲不要虐待俘虏嘛,十六条不是讲要文斗不要武斗嘛,这是中央的政策啊。当然他后来又说了“要武嘛”。我做得对的事情,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独立的社会实践的结果。
有些人参加“文革”目的比较明确,“造反”啊、“夺权”啊。我始终没有上升到那个程度。在多数场合,我是随波逐流,但是也有自觉的成份。毛主席的很多想法,跟我当时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也觉得“反修防修”这个观点对。另外,教育制度一些不合理的事情,我们都感到需要改变。所以,毛主席的讲话很符合我们的口味,因为我们是他培养出来的嘛。当然,也存在着一些不协调的地方,对这方面我试图不断地让自己的思想去适应毛主席的想法。但是,我没有绝对地盲从,还有自己的考虑。比如说,你讲老师有错误,我承认;你讲他是“黑帮”,我就打个问号。你讲刘少奇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承认;但是你那么对待人家,我觉得不符合我们党的传统。你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我当然支持;但是你又说“要武”。这么一来,不就乱套了吗?
从思想根源来讲,即使我们的父辈,还不都是带着传统的烙印?他们对毛主席的那种忠诚,是不是有点像对封建帝王的那种忠心?没有人敢当面去忤逆毛主席,这里面有种种因素,有他的威望,也有当时的环境,也有自身的考虑,更有传统观念的影响。我们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我们在这里面,确实是服务于他们的一个“棋子”而已。
关于红卫兵暴力问题,也还是受毛主席的影响,事实上是一种思潮的结果。1966年7月底,清华附中的三个造反精神就出来了,造反歌出来了,对联也出来了。这些东西,你看他的语言,你就知道了,就是打打杀杀,语言是可以变成行动的,处在那种狂热的气氛下,结果那么多人被打死。其实我们整个中学教育没有去教育打人,但是我们有一个阶级斗争的教育,不断给你紧那个弦,刘文学〔13〕不是被阶级敌人杀害了嘛,雷锋不也讲对阶级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吗?这样培养起来的阶级仇恨,植根于青少年的心中,虽然你没有教育打人,但是在更高的阶级斗争的层次上,就不是这样了,暴力这个东西就爆发出来了。
另外,在我们国家,人们对于人道主义,对于人性,人权,从来没有足够的教育和认识。而暴力却是人类的基因,政府、法律、监狱,其实就是要遏制人类本身的劣根性,所谓暴力倾向、弱肉强食这些“自然法则”。人类社会的发展充斥了暴力,进入理性社会以后发现这样是不行的,就要限制暴力。但是,一旦社会秩序崩溃、法律废止和政府失职以后就暴力就会出现,文化革命实际上也是这样。而且青年人本身就有一种逆反心理,有种偏激的态度,暴力因素在青年人身上就表现得最突出。不光是中国,法国“红五月”的青年运动、洛杉矶的暴乱、海地地震后的抢劫,都是政府失控后的暴力行为,所有国家都一样。在我们这个社会,由于长期宣扬阶级仇恨,文革中政府和法律又采取纵容的态度,就产生了这样的结果。公安局不进中学嘛,中学打死人了问都不问。你不能说他鼓励你打人,但是打人不犯法,那就叫纵容。这是一种宣泄的情绪,在疯狂的阶级斗争指导下,这每一条都能做出很大的文章来。
这种事文革并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共产党从红军时期的肃反、延安整风就有,类似的运动绵绵不绝,一直到现在都是存在的。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对这些事情进行解剖,而不仅仅局限于这个人怎么样,那个人怎么样。我认为这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又来一次,台湾叫“族群分裂”,然后制造出新的矛盾。我觉得大家都要对文革这个民族灾难反思,如果真正的目标是推进社会的进步,是为了民族的启蒙,大家讨论可以,但要有一个平和的心态才好。我认为不能用文化革命的那种方式来研究文化革命。人的记忆没那么准确,今天追究几十年前过多的细节,就没办法了。
海外的一些学者有这个条件,在研究,在总结文革,应该说还是有担当责任的。我认为这是一个严肃的、有责任感的事,是个好事。国内的学者当然不能说没有责任感,但官方的学者回避这个问题,民间的学者没有这个条件,第一他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第二他得不到丰富的资料。还有就是多数人,都采取一种漠视甚至忘却的态度,这也是很自然的。他不愿意再回顾四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这个伤疤不愿意揭。时间是思想的最好避难所,时间可以让一切抹平消失,实际上就是这样。
文化革命对我的一生有很大的影响,因为我认识了社会的体制,之所以后来积极参与改革,包括现在对共产党体制的认识,包括现在希望它改革的认识和行为,如果要寻根呢,还是寻到文化革命。文化革命之前我们对这个社会觉得好得不得了,一直没有质疑过。为什么后来我们这一代很多人都走向了改革开放的道路,就是因为他们在文化革命中吸取了深刻的教训。一直到后来,我到部队,做外交工作,参加政体改革,到下海,一直到今天,始终就是文化革命的记忆烙印在我身上。比如说1975年批邓以后,我就决心不说违心的话了,我很强调我的个性和人格,我觉得共产党干部现在就缺少个性,缺乏人格,就是人云亦云,就是跟着官大的说。而这个差别就在于是否认真对文革进行了反思。
◇ 武官训练
打倒四人帮之后那几年呢,就觉得思想上有点儿开放了,各种思潮也有了,包括“西单民主墙”啦,这些东西都有了,有一些冲击。我这个人比较认死理儿,所以对处理西单民主墙,不大满意。既然是西单墙把你们捧上去的,怎么你后来又把它封掉?这有点太实用主义了吧?如果是我的话,当初你支持我的时候,我就把你封掉,对不对?你不能说,噢,支持你就是好的,不支持你就不好?当时我有这个想法,现在还这么想。这个事情说明,共产党的作风啊,就是马列主义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不过没多久,我就到南京外语学院去学习了。当时正好赶上我们国家准备开展军事外交,贯彻毛主席“三个世界理论”〔14〕的“团结一条线”,主要是“联美抗苏”的观点。因为文革十年形成一个断档,就从全国调了一批团职以上、比较年轻的部队干部,到南京外语学院学习。然后准备外派武官,开展军事外交。我们等于是调干轮训,除了英文,还有一年的武官业务。当时我们的英文课本,内容还是《为人民服务》什么的,没有什么国外的教材,只能是自己找点书看一看,听听“灵格风”什么的而已。那时候还比较“左”,听“美国之音”还算偷听敌台呢。不过里面教“英语九百句”,我们有时候也听。
严格讲武官是代表军队的,而军队是国家一个非常特殊的部门,所以也是代表国家。武官业务,就是军事外交,然后就是情报。这是我们的两大任务。武官业务的课,一个是学我们的战争理论,军事知识等等。另外,学一些外军的情况。还请一些老武官给我们讲授一些经验。
当时,一个以前驻老挝的武官给我们讲课,讲怎么做工作,特别生动。他正好赶上越南南北统一、老挝革命胜利那一段动荡时期。那时候,美国人已经跑了,老挝的右派势力也衰弱了,大变在即。很多旧政府的老挝军人,属于中间势力,就向中国使馆靠拢。中国的武官工作很方便,想要了解军事部署和动向,人家就把他直接带到作战室里,说,我们这点玩意儿,对你们来讲没什么,随便看。到最后,左派要进城了,这些中间派的朋友感到害怕,就来问他,我们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也要走?他当时劝人家留下。这些中间派的老挝军人在当时权力真空的时候,出面维持了社会秩序,然后把国家政权交给了巴特寮,应该说是起了积极作用的。可后来这武官非常后悔,因为留下来的那些朋友,都被清洗了。他讲课的时候就这么讲的: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都是老朋友了。
当时他想当然地认为,中国解放以后,国民党降将还有做政协委员的嘛。老挝革命胜利,也应该这样,这些军人还是有贡献的嘛,也应该善待。他没想到:老挝胜利是越南支持的,越中当时已经有矛盾了嘛。第一,这些军人是旧政府的人;第二,他们是中国人而不是越南人的朋友,人家忌讳。第三,这些国家革命胜利以后,心气儿很高,他也不一定能学习和接受中国的那一套。反过来说,就是中国共产党上台以后,过河拆桥的事儿还少啊?文化大革命不是也整死了一批人嘛,“降将”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所以当时就应该劝他们走,起码能保住身家性命。
老武官们的经验之谈,对我们还是很有启发的。武官的主要业务则是军事外交和情报。军事外交好理解,情报嘛,我们有个说法,就是“戴白手套”和“戴黑手套”的:白手套就是武官系统,公开的。武官是公开收集情报,通过交朋友,通过只言片语了解点情况。另外就是从他们的报纸等公开资料上,进行分析。黑手套就是谍报系统。谍报是另外一个独立的系统,是机密的,需要掩护的,需要以特殊身份进行的暗中收集情报。也包括通过技术侦查,比如监听、卫星。再有就是情报交换。不过这个系统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 外交生涯
在南京学了三年之后,1981年1月,我抵达英国做驻英的武官助理。我首先感到困惑的,就是怎么认识资本主义?当时总参来了一个代表团,和英国一家大公司谈一笔生意。代表团是星期六到的,公司都休假,是那家公司的老板去接的他们。寒暄过程中,英国人说到:现在英国在整顿国企,要把煤矿私有化,于是煤矿工会发动全国大罢工。煤矿工会是非常凶的,坚决不退让,就和政府顶着。我们代表团的领导,就有点教训的口吻说:你们要关心工人啊,要听取工会的意见啊。人家也不争什么,然后大家吃饭,聊聊天。代表团的领导说,我们明天开始谈判,请你们把合同准备好。对方说,行。星期天谈判,对方就老板一个人,带着合同来了。我们的翻译一看,说,老板,这是谁给你打的,错别字这么多?老板说:礼拜天,秘书休息。没办法,我自己打的。代表团的领导当时就很火:哎,怎么搞的,怎么能这样呀?他们就不能加班吗?老板说:这不行,有法律呀,你们昨天不是也说了,要照顾工人的利益吗?我付他双倍工资,他也不愿加班儿。这是人家的权利呀。所以我只好昨天晚上自己打,很抱歉,我打字技术太差。这件事说明这个社会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对此,大家深有体会。
刚到英国时,他们对中国外交官还是有限制的,不过它是对等的。当时,国内对外国人的限制是开放的城市外围20公里,20公里以外就不能去了。我们是对所有外国人,画一个圈儿。所以英国对我们是对等的,也有限制,不过是35英里,比我们宽得多。出了这个圈,你要写明目的,干什么去?什么时间回来?住在哪儿?走什么路线?都要报。我们的大使曾经出过一个事。他参加一个活动,于是报了路线,到什么地方去,走哪条高速公路。后来呢,中途下高速公路吃了顿饭,再上高速公路回来。人家就抗议,说你违规:为什么不按路线走?中间在哪儿吃饭也应该报告,很严格。但是它并不设禁行的牌子,因为它只是和中国对等限制。
我也出过一个事。当时有一个代表团到英国的工厂去。英国国防工业署突然给我们打电话,说,你们那儿有一个工程师,心脏病发了,你们得派人去。其实我们去解决不了问题,但是他怕负责任,万一死在这儿,要出事。所以要我们去。哎哟,我赶快就给英国外联处打报告,说我开车去看病人。获得批准后,给了路条。我车开得极快,就超速了。结果后边来了一辆警车,打警灯,没办法,我靠边停下来。他一看,是外交使馆的车。他说,“你超速了。”我说,“对不起,我有急事。”我赶快把路条拿出来,上面写的是看病号。警察于是说:那你爱开多快开多快,只要安全,我们规定医生是可以超速的。但是这小子不死心,怕我造假,于是他立刻打电话给考文垂的警察局。我刚到,那边就来人了,估计是反谍报系统的。他很客气,一进门就说:“中国代表团的人在吗?听说你们有个病号?”我说是啊。“听说还有人来看他?”我说我就是。然后他说,“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们愿意提供。”两天后,该代表团经过伦敦回国,就跟我讲,说那个工厂后来被警察局询问,说“为什么共产党中国来了人,你们不报告?”这个厂商也算违反了“外事纪律”,没向有关部门报告。可见,当时的中国外交的确很受限制的。
我去英国之前,英国远洋舰队每年都要到远东来训练,一般都在香港停靠。后来英国执行紧缩财政,就取消了远东的军事训练。1982年英国在马尔维纳斯群岛〔15〕打败阿根廷之后,英国、香港就有一派鼓噪:“大英帝国还是实力强盛嘛!”军方就筹划恢复远东的训练科目。这时正好赶上中英谈判香港的回归,这就带来个大问题:英国“恢复”远东训练,还要在香港停靠,如果把这个跟中英谈判联系起来,是不是“挟福岛作战胜利之威”,向我们施压?或有点“武力保卫香港”之类的涵义?这是个大事,大使亲自过问了。我的看法是,这是“例行”的,英国军队内部在这次作战之后,发现它这个远洋能力的训练,还是很重要。因为它过去就有,所以不好说它跟香港谈判有直接的联系。大使说,那不行,此时此刻,这是个很敏感的问题呀!于是我们开始运作。
第一个管道,我正好参加一个英国军方的活动。见到他们英军海外援助——就是管理“军援”的一个少将。我跟他聊起来,我说,听说你们舰队要去香港啊?他说,是啊,要去。我说,“你们的军舰要停靠香港?”“当然要停靠香港了。”因为军舰停靠是要交钱的,停靠香港就不要交钱了。我说,“你们考虑过后果没有?”“什么后果?这是例行训练啊。”我说,“可是现在,中英间正在进行香港归属谈判,你们没考虑这对中英谈判会有什么影响?”“你们很在乎吗?”我说,“当然在乎啦!”到最后,我讲,“我希望你把这个信息转达给你的上级:我们很在乎这个事情,希望你们妥善处理。”
这是第一个信息传过去。接着,我们的武官直接找了他们的空军元帅,总参谋长,军职最高的,希望他们不要停靠香港。外交就是要传达信息,缓解矛盾。我们是国家在最前沿的触角,如果这个工作做不好,问题一蹦出来,就会变成势不两立,谁也下不来台。外交是很讲面子的,我们要给人家台阶下,人家也要给我们台阶下。所有的外交冲突、军事冲突,都是一样。我们这些人,就是要想法找出共同能够接受的台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来好像是他们做了一些让步,只派了补给舰什么的,我记不清了。总之这个事,经过处理,对中英关系和谈判,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
◇ 枪和枪的区别
我还遇到一件事,挺有意思。有一年,英国一家国营的军火公司,向我们推销一种新型防暴枪。所谓防暴枪,就是打橡皮子弹的,橡皮子弹打到人身上,会打你一个跟头,不打到要害打不死人。这种枪像信号枪这么大的口径,子弹有拇指粗,单发的。但是这枪瞄不准,大致对着一个方向就发射了。那一次是刚做了改进,装了一个转盘,可连发五发子弹,而且可以瞄准,打得很准。在英国的外交中,盟国是“第一档”。中国和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列入“第二档”,属于友好的国家。当时,苏联东欧这些国家算“第三档”。这一次,他们也邀请了第二档国家的武官。会上,他们做了个表演。看过以后,我挺感兴趣。正好公安部副部长陶驷驹到英国访问。我就介绍说,英国现在有这么个东西,照片我也给他看了。陶驷驹说,好啊,我们买点样枪。你给我采购,送回去。还留下了一万多英镑。我说,好,应该没大问题。然后我就打电话找邀请我们去的那个董事长,这个人还是个爵士。我提出了购样枪的要求,结果等了半年还没消息。我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部长还在等着呢。你们把我弄了去,看了表演,向我们推销,等我们真有兴趣了,怎么没消息了?我就再找他。后来弄得那个董事长很尴尬,亲自跑来请我吃饭,向我解释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这枪不能卖。我说,为什么不能卖呢?他就说,哎呀,这个、这个……这个枪呀,不能卖给“独裁国家”。我说,你这什么意思呀?他说,这个枪啊,是镇压性武器。是“镇压群众”用的。就是说,卖给你们,拿去就“镇压群众”了。我就反问,“那我要买M16〔16〕呢?” 他说,“M16可以。”我说,那我拿M16不也可以“镇压群众”吗?他说:“噢,那不会的。M16是步兵武器,是战场上用的,你们政府也不会用这个向老百姓开枪的。——遗憾的是,后来“**”,不还是用步兵武器开枪了?
他还跟我讲:“而且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个枪,不但不能卖给你,也不能卖给我们的军队和我们的警察。”我说,那为什么呢?他说,很简单,因为这个枪的性能太好了。他就给我举例子说,现在北爱尔兰也有暴民,有的时候警察要使用那种单发的、老式的防暴枪,也会致伤、致残,碰巧打到要害就打死了。但是我们政府有个说法,说我不是有意为之,是偶然碰到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表演那天你们都打了,都试验了。我这枪打得这么准。用这种枪,到时候如果有打伤打残,你就不能说你是偶然碰上的,就必须承认你是有意打的。这样呢,是法律不允许的。后来我一想,他是有道理的。因为你原来是瞄哪儿不打哪儿,就是说我即使瞄你,也可能打不到你;而打到你,则完全是偶然的。可现在我打死你,肯定是瞄哪儿打哪儿啊。他这个枪等于白研制了,任何国家都不能用。因为它超出防暴枪的概念了。防暴枪,不是要打死谁,是要驱散群众,它不能伤人,至少是不能有意伤人。按这个逻辑一想,他这道理对啊!后来我只好写个报告,也就随他去。
我当时跟使馆各个部门都比较熟悉,关系都不错。所以那段工作应该说,心情比较舒畅。再一个我当时是受军队的教育,或者说是雷锋精神的影响,在哪儿都要干好。我后来被评为外交部的先进工作者,驻英国使馆就评了我一个,而且是大家评的,不是领导定的。那段经历对个人来讲也很不错,看了很多东西,包括对科技、对股票的了解。在海外的眼界开阔了,可是又赶不上国内的变化了。我四年中探了两次家,每次和朋友见面,他们都说,你是月球上回来的?你讲的话,都是十年前的、甚至还是文革以前的!我任期满了以后,本来要我再到美国去当武官,我没去。国内变化很大,我有点落伍的感觉,不了解国情不行啊。后来我就到中国国际战略研究学会做副秘书长,主管日常工作。
◇ 参与政治体制改革
不久,中央正好要搞政治体制改革研究。有个同学问我,你想不想参加政治体制改革的研究?我觉得这是中国的一件大事,值得参与。后来他就向鲍彤〔17〕和陈一咨推荐了我,把我从二部借调出来。
陈一咨当时是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办公室的秘书长,也是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的所长。当时他比较红,思想比较开放,上面也信任他。他跟我谈了话,互相感觉还可以。我的优势是在国外工作过一段时间,对西方政治毕竟有一个比较感性的认识。
当时,政改研讨小组是一个临时机构,是1986年9月根据邓小平建议成立的,由赵紫阳、胡启立、田纪云、薄一波、彭冲五人担任小组负责人,在政治局常委领导下工作。政改研讨小组下设办公室和七个专题组,记得有党政分开组,党内民主组,社会主义民主组、机构改革组,人事制度组等,抽调了一些理论工作者和相关机构的实际工作者共同研讨。
我是1986年10月到政改研讨小组办公室的,简称政改办,当时耀邦还在台上。但是我们开会的时候,发现是赵紫阳牵头,耀邦没有参加,感到这很奇怪。1986年学潮是在12月份,这时候还没发生学潮。等于说学潮之前已经内定耀邦下了,由赵紫阳接总书记,所以中央指定这个事由赵紫阳牵头。你想,耀邦是总书记,但是他不管政治体制改革;而赵紫阳是总理,主管经济,他牵头搞政治改革?这个大家马上都感觉到了。
赵紫阳开始不愿意干总书记,最后是老邓把他硬推上去了。而且赵紫阳原来还有个想法——这是老鲍跟我们讲的,赵紫阳不主张动政治体制改革这块,因为他认为经济体制改革任务还很重,要集中力量。但是老邓有这个想法,而且他认为政治体制改革中,党政分开是主要的。我们后来体会,他认为当时扯皮比较多,两套班子掣肘。党政分开,实际上他就是要提高行政效率。老邓最后归结到“政治体制改革就是党政分开”,“核心就是党政分开”。按照中国政治体制的特点,党政真能分开吗?挺难的。
有句话现在不大讲了,可那一段特别强调:执政党“要在法律范围内活动”,就是共产党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后来我们提出过一个建议,就是党委书记兼人大主任。这样,他就有了一个社会身份,是在法律范围内活动,监督政府。我们觉得,政治体制改革的“核心”好像不应当是党政分开啊,而是发扬党内民主、健全法制。我们当时奉为圭臬的,就是老邓1979年关于党的领导制度改革的讲话〔18〕。当时他说得很对:不能人治,要有制度保障。到后来,政治体制改革有点儿行政改革的味道了。
当时大家都觉得李瑞环在天津搞的不错,威信也挺高,他搞一些现在看就叫“民粹主义”的东西,跟老百姓搞对话什么的。但是他是一身二任,书记兼市长,所以他没有矛盾。可是别的地方不行。过了这么多年,我们现在的实际情况是,要么分开了,书记、省长闹得不可开交;要么分不开,就是书记一人说了算,中间形态都没有。
◇ 台阶式上行是最佳方式
1972年,我在父亲的追悼会上见毛主席,他说了这么一句:“你们不懂世事,要20年”。对于认识社会,对于人才培养也确实是这样。社会的复杂性,不是初出茅庐就能认识的。
我当初在政改办,有一个明确的观点就是,高级干部的培养,需要时间,需要台阶。30多岁的人,你要想当国家领导人,不可能的。革命时期可能,因为你造反嘛。但是和平时期,你一定要走台阶。我们不主张搞“三个梯队”提拔干部,没有意义。人为的,反而会造成坏影响。所以我们讲,干部一定要在基层搞个几年,在县一级搞多少年,然后在市一级搞多少年。而且,在市一级不能光搞一项工作,不同的部门,你都要搞一搞,才能了解社会,才能了解我们这个官僚体制如何运作,然后到省里。说老实话,这样到了省部级,50岁就是比较快的了。中央领导人就是60岁上下,最好干一任,到65岁或者70岁就下来。最高领导到70岁,普通领导一般到60多岁就下来。这是正常的循环。
对此,我曾经举过两个例子:一是我们39军提了一个副总参谋长。他当副团长的时候,我是政治处主任。他资格比较老,当时已经要转业了,要他去搞军史。后来可能是陪过胡耀邦,被发现了就提起来了,提到军长。他刚到总参的时候,你想,他从一个野战军,没有经过军区,直接就提到总参。野战部队很单纯,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就完了。但他对总参的运作、对总参的机构,没有任何了解和认识。这时正好碰上一个事件,一个登陆艇叛逃,跑台湾去了。对这样一个突发事件,怎么安排?他都不知道给那个部门批、批给谁来处理。另外,有没有预案,他也不知道。这不是他能力的问题,而是说,缺乏必要的经历和台阶。
二是我们在英国调查英军干部的提拔,那一定是一级不落,而且在三个部门中转换:一线部队,指挥机关和训练院校。在一线部队,你当连长,当完连长,可能调到司令部当个参谋。以后,你要到军事学校去受训。然后再过来,可能到营里或者团里,再当指挥员。然后你就到上一级机关当参谋。这样子慢慢转到最高的军衔,就是总参谋长或者元帅。你当元帅的时候,你肯定在总部机关,包括军务部门,作战、指挥部门、院校都干过。这样,他不但对作战系统了解,对军务部门了解,对装备部门也会了解,包括训练和人才培养。
所以毛主席说,我们要20年才能懂事。就是说,你不用20年时间,你怎么去了解国情?怎么了解我们这个体制运作的优、劣?你都不知道。因为你没有阅历。这是看书是看不出来的,特别是看中国的报纸和书更看不出来。
◇ 积重难返的臃肿
另外一个是机构臃肿问题。臃肿是怎么来的呢?1949年,我们是全盘接收了国民党的文官系统,曾提出“三个人的饭五个人吃”〔19〕。大批的旧政府职员,加上我们五百万军队下来,往哪安排?还要把军队转化成工作队,变成干部。然后按照苏联这套系统设这个部门,设那个部门。但就是苏联的机构,也比我们精简。
可以说,臃肿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了。文革时毛主席下那么大的决心,“煤炭部改成煤炭科”,当时真撤掉了,但是后来不是还得恢复吗。我记得薄老听汇报时曾经有一次插话,他特别清楚,说:解放战争时,一个县委就七八个人,带个板凳,就是书记,有一个通讯员,就完了嘛。哪有那么多人啊?他说,外国那些执政党,它都靠党费嘛。他那点儿党费,根本不够开个会。当时大家都笑了。当时薄老爷子还讲,实际上,满清政府的效率很高。县太爷,就管办案治安,不管别的,所以也没有那么多人。我们现在组织机构就五大班子,还什么都管。最后弄得困难地区的税收都抵不上开销。
军队可以说是最统一、最整齐划一的了。可是老邓搞了百万人的裁军,过两年却又恢复了。你现在看我们的官兵比例,官的比例奇高,各个国家都不会有这种情况。而且你还要考虑一条:我们的兵还并不都在第一线啊。一个离退休老干部,他就占了两个兵的名额,这全国又多少万。这都是吃兵额的啊。还有一个机构,叫“老干办”,干休所,它下面也有些战士,还配了设备什么的。你说你的作战能力还有多少?真正能够在一线使用的有多少?你是“军队办社会”呀。
再和外国军队比:
第一,我们有一个政治系统,是三分之一这一块的官,这就多大?人家国外没有。中国军队体制最早是学苏联红军的。我们分析过,政治委员制度产生于苏联红军时期,因为当年红军是新生的,它有很多将领是从白军倒戈过来的。所以说不可靠,需要派一个政委帮助他呀,比如像夏伯阳〔20〕这样的。军队政治部门的存在就是因为他不放心嘛。但后来情况变了,苏军也是“一长制”了,只有个政治副团长,没有政治委员了,也没有政治部的机构了。而我们反而发展成为传统了,所以军队最大的臃肿就是这一块。
当年毛主席在《井冈山的斗争》中讲得很清楚:基层干部伤亡很大,有的是俘虏的白军士兵,第二天就当班长,一个月以后就当排长、连长。那怎么办呢?他要哗变怎么办?所以要有政治委员,要“支部建在连上”,看住他。就是你听我的,可以让你指挥打仗,你要是有异心,我就可以制约你。但是到后来,这就变成毛主席制约权力的一种方法了。就是说,同一部门他就得放两个人,放一个人他不放心。一个人搞鬼怎么办?你们俩人儿有点矛盾,我才放心。封建社会传统也这样,明代的东厂派监军,就是看住你,怕你造反。我们现在的军官,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制度呢?
第二,我们副职多。国外没有副职,或者只有一个副职。英国部署在西德的莱茵军,5万多人——相当于我们一个军的架子,它只有一个司令,一个参谋长。要是我们得安排多少官啊?其实八路军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解放战争时候也没那么多,就一个副职,哪有那么多副司令啊?哪个野战军,也只有一个人是说了算的。比如三野打孟良崮,有个纵队司令说伤亡很大,叫苦。指挥作战的粟裕是副司令。他打电话,那个纵队司令就不听。我父亲接过电话说:“你们几个都上去,要不惜伤亡,损失多少我给你补多少!一定打下来!”他一看我父亲讲话了,就没话说了。我父亲讲,战争年代,基本就是这样。你不行,就被淘汰。所以长期以来形成了规矩。
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在战争时期的制度,后来就形成了一个权力高度集中的体制。这个权力高度集中,慢慢就造成了臃肿,自己就动不了了。几次机构改革,是越改越多呀。当时我们也觉得,整个中央、国务院系统,人并不是太多,但是吃预算饭的加到一块儿,不得了!我记得前几年有个统计说,满清政府,好像是28个人养一个人;到我们,是十几个人养一个人。当然,这个计算包含的人员不一定准确,但是它确实触目惊心。我记得还是10年前在宁夏调查,他们就讲,县太爷的儿子、姑娘,六岁的小孩就是公务员,一个月200块钱,吃空饷。到了这个程度。这牵扯到一个改革的命题,自己改掉自己是很难的。自己砍自己一刀,不容易呀。
◇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起草十三大报告的前后,我们提了一个重要建议,就是“基本路线”。我说,毛主席曾经有一个基本路线,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不管它对不对,但是这种形式让人记忆深刻。十三大报告,也应该写基本路线。我们当时提出的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因为真理都是简单的,毛老爷子就讲这个。“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八个字,就讲清一个道理,内容多深刻。“打土豪、分田地”,这就是纲领,老百姓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搞“文革”,也是“造反有理”四个字。要动员和深入群众,你只能用这种办法。老邓也是:“改革开放”,“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目的很明确。搞得很复杂的,人们反而记不住。什么“五讲四美三热爱”,现在有几个人知道?所以我说,口号就是要简单。十三大报告也好,将来政治体制改革也好,也要有核心的东西,有个基本概括。这个大家都很同意,觉得有道理。
对于体制问题,当时十三大报告是有论述的。就是说,一个就是战争年代、战时的体制。我们的体制最主要的问题,前面说的臃肿问题还不是第一位的,权力过分集中是主要问题。权力过分集中,一个人说了算,“人治”大于“法治”这些东西。我有个朋友当市长,他就讲:“我是给书记打工的。”我心想怎么这么说啊?这反映了一种什么心态?但是没有办法,就形成这样一个概念,一把手说了算。
当时政改办和后来的政改研究室的气氛是比较开放的,有什么感想就说什么。所以我们也就提出了很多问题。胡启立还专门讲过,研究室内可以放开讲,不打棍子,但是不要流出去。我们探讨嘛。
十三大开完以后,1987年10月,中央宣布成立政改研究室。它是从政改办脱胎而来,成为中央的一个正式的部级机构。老鲍就当了主任,我在政改研究室的社会改革局当局长。整个这期间,我的关系都在总参,还是借调。1988年底,老鲍跟我谈,是不是把关系调过来?我说,我还不想调过来,准备干一段还回部队。他就说,要不要给你调一下级,让紫阳给你们二部写个信,把你的级别解决一下。因为我在部队是副师级,而我在政改研究室是正局了,地方的正局长比军队的正师职还要高。我说,算了,这也不方便。他说,你老不到职,部队怎么提拔你呀?他意思是说紫阳办公室可以写这封信。我说,算了。当年对当官儿的事,真没往心里去。
政改研究室成立后,我们主要就是搞一些调研。当时,我参加过工会改革的研究,改革中的工会就有一个怎么发挥作用的问题。不能老是“御用工会”,不能光收会费、看电影就完了。你能替工人讲话吗?但当时又怕出现波兰“团结工会”〔21〕的问题。我当时也参加了工会的一些会议,我们主张,工会应该要有不同的声音,要尊重、维护工人的利益。因为实际上如我们看到的,而且到现在越来越明显,就是很多地方的党委和资本联系在一起了,他是为资本家而不为劳动者讲话。谁为劳动者讲话?没人为劳动者讲话,所以会有“黑工事件”、“黑窑事件”〔22〕。很明显,这么多年,那么多警察、官员或者是装作不知道,你别跟我说,我不听;或者说就是有意的,只要别出事,你怎么干我不管;还有就是麻木不仁,混我的官饭。就是一种默契吧,最后发了财大家分。我们那时调研就有这个端倪了,很多工人说,你们这个工会,不能保护我们工人的利益。当时江泽民在上海当书记的时候,上海有一个工会副主席,也是个老干部,资格跟老江也差不多。他就说,我不是为难你书记、市长。我是“小骂大帮忙”。你不能要求我跟你完全一样,明明有些东西侵害了工人的利益,你不让我讲,那我、我的工会,在群众中就毫无威信了,这不行啊。其实他讲的是不错的,可当时的领导就觉得他这个人炸刺儿。
我们那会儿还研究了“危机处理”,就是对当年社会动乱的可能性进行分析。这个课题好像是室里、老鲍他们提出来的。主要是1988年要“过物价关”,物价飞涨,经济不稳。当时也不像改革初期那种万众一心搞改革的局面了,思想比较动荡。而且出现一些不稳定的因素,社会也比较动荡。从理论上说,改革开放已经到了“起飞阶段”,是最动荡的时期。十年改革有成就,但是也带来很多社会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可能矛盾比较集中。当时我估计,从老鲍的角度,也是要大家看一看,摸摸情况,研究研究。这样,我们就去着手搞些调查,跟团中央的领导交流过关于学校的问题,跟工会谈过工人的问题。还没调查完呢,就出事了。
不过在“**”以后,这件事对政改研究室反而有“好处”。因为调查组来一看,哎,这帮小子从1988年的10月份,就开始做“动乱”方面的研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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