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自觉的梦游人 于 2011-7-19 18:51 编辑
知名社会学家朱亦松先生致汤锡予函
—— 一位中国老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心路历程
题记:此信函虽然是两位老先生在半个多世纪前面的私人通信之作,但它真实地反映了六十余年前中国大陆社会剧变时期作为其时知名学者的两位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他们对国家的政治风云变幻持有不同的态度与应对方式。
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珍贵历史资料。朱亦松老先生自考取庚子赔款官费留学毕业回国后,一辈子从事国民社会学教育,其忧国忧民的思想以及为社会正义与进步而不吝单枪匹马、孤军奋争的气度、气节操守与抱负感人至深。
现将此信函完全真实地呈现给今日的人们可否视为一件颇有意义的事呢 !?
金枫吟(本名朱竞奋,系先父朱亦松老先生之四子)追述之 2011.7.14于彝陵杏林书屋灯下
朱亦松与汤锡予两位老先生之简介
(1)《中国大百科全书社会学卷》刊载的朱亦松学术成就简介
朱亦松 Zhu yisong (1891——1974) 中国社会学家。江苏南京人。一九一八年毕业于南京金陵大学,获文学学士学位,一九一九年留学美国入西北大学研究院社会学系,一九二一年获硕士学位。回国后先后在暨南学校、河海工程学校、大同大学、、东南大学、中央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大学、河南大学、东北大学、中山大学、女子师范学院任讲师、付教授、教授、系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先后在大同大学、圣约翰大学、上海财经学院任社会学、经济学、及社会心理学教授。主要著作有:“社会学原理”(1928)“现代社会主要问题”(1934)等;译著有:美国社会学家W.奥格本与A..高尔敦卫塞合编的“政治学与其他社会科学”“社会科学与哲学、自然科学”“经济学与其它社会科学”
朱亦松毕生从事社会学教学好科学研究工作。他主张把社会视为一整体,将社会学当作各种特殊社会科学的综合。按照这种“整体综合论”的观点,认为社会的性质、变化好发展是多种因素影响的结果。
(2)汤锡予老先生生平简介:汤用彤(字锡予),是朱亦松的老友,我国著名哲学家、教授学者,解放后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解放初五十年代大学思改运动时,曾多次致函朱亦松,极力劝其彻底抛弃解放前反动思想与个人主义世界观,学习马列,投入社会,跟上社会主义革命的时代脚步。下文是朱亦松老先生的回信。
朱亦松先生致函汤锡予
锡予老友:
阔别以来,每忆丰仪,山川修远,无由良觌,此之为恨,如何可言?
去冬内子省女之便,获瞻道范,并敬承款曲,欣慰无量。今吾二人垂垂老矣,
朱颜凋谢,白发日新,相见之日少,觉生平怀抱有不得不罄述者。老氏云:“知我者稀”,良用概然。以吾二人曩年:忘言之契而左右卒,不免有所误解,岂不遗憾于无穷乎?
寒家自先十三世祖紫山府君由关门卜居南都后,世操儒术,吮近七叶,诚有显达者,而清门之风,询乎父兄,终始未替,忠恕仁爱,每以训勖子孙,此固非为愚生今日犹憧憬于孔孟政治经济之教条也。
咸同叔世,欧风美雨澎湃飚袭,中土环境寖改旧观,不待辛亥鼎革时久矣。所谓‘孔家店’已摇动倾歌,但国无中坚信仰,此数之万万人庶直是一盘散沙,外患内忧,方殷孔炽,而弟少年气盛,不自量度,辄欲扶此颠危,有所树立,是以负笈关邦时,不纳先堂兄公钊先生之劝告,选习铁道管理或法律二科,而唯以钻研社会经济政治与哲学为务。杨子‘为我主义’返躬无之‘。忆侨居彼土时,曾面询爱德礼教授(美),彼国种族来自日出没各隅,以往之昌大繁荣洵为奇迹,后之长治久安果何种途术可资遵循?答曰:‘唯自由平等之二大理想,沁入于人心,体现于制度,载在宪章,举国拥护。’此其粘力的理想与实况的程度,时代不同,断乎不能混为一谈。弟虽深味乎其言,辗转思维,此二大理想间颇多矛盾,西方社会今时杌隍关键岂不在是?
自十七世纪初年迄於十九世纪中叶,自由主义高唱入云,唯是岁月推移,社会变迁,其中经济的个人主义所含毒素乃酿成资本主义之专横;十九世纪后半叶,平等理想逐步抬头,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遂为劳工之喉舌,彼马恩诸人岂无的放矢?但二理想倾轧局面绝非园颅方趾者之幸福,譬诸鸟之二翼胡可偏废?由斯言之,沟通之道必须讲术。若夫平等理想,审其伦理含义,实吻合我孔门忠恕之道,,所谓‘不废江河万古流’。至于自由理想则中国历代患苦暴君专制之日久矣,一旦数万万人发奋为雄,挖掘各个储能,自觉自悟,互助互荣,亦岂能拨置一边,?是故区区之愚,思欲合二为一炉而冶铸之,以此作为新中国建设之指导原则。本此方针,弟于前民国二十年至二十五年间(一九三一年——一九三六年)所发表的政论二十余万言,前要旨在斯而已。北平“再生”杂志一卷六期暨九期所载“中国国家之伦理的基础”及“新时代的民治主义”二文六万多字,与夫香港“宇宙”旬刊针对胡适、丁文江、蒋廷黻、钱端升辈露布的“独裁与民治的一个大论战”一文四万余字最足参证。弟何人斯、敢自矜夸?所以抛砖为引玉,拙作对当代流行的各派主义如共产主义、法西斯主义、无政府主义与工团主义悉加批判,附带及英国各色各式修正的民治主义已莫不有所诘难,就中尤以批判共产主义法西斯主义为最严厉。凡此皆鲰生二十年前自作之孽也,获罪於天,无所祷也。
昔年广东友人颇怀疑弟对北平“独立评论”之编辑人夹有妬嫉邪意,打倒此‘声名卓著’之学者,藉出头地,其实大谬不然。弟对此君态度略有数言可说,弟之印象,胡君言詒姁姁,与人交徇私情,爱虚荣,不肯斥言,就私人说,弟愿负荆,;就公义论,弟实无愧疚。何者?私之与公限界綦严,当东北四省沦陷之后,有人焉尚为僞朝廷作鹰犬,此真隋文帝所谓陈叔宝‘全无心肝’矣。前国社党领导人张君邀约弟之言曰:“今日寇难已深,南京仍倒行逆施,包办国事,排除异己,我辈三数书生,极当倡导勇敢,力抗专制,有胆量否?”此为当年结合时之握手语也。其后弟于前民国二十五年五月五日登报脱离该组织,则以南京订于是日有伪宪章之颁布,而弟之夙苛政治理想已经发表,种子已播,其能结实与否有时代之命运焉,非可强焉,身对弱妻稚子亦有责任,孤军奋斗,前后六年,似可息我后盾矣。又弟专门学术粗有心得,不忍辜负多年心血,如斯情境,老友何尝知之?或出或处,或语或默,大丈夫光明磊落所祈慕焉。迨后抗战军兴,十载播越,生民涂炭,国事如麻,而伪蒋并无丝毫觉悟之心,国社党既改组民社党之后,其领导者张君以旧交故,又以南京立委竞选,该党缺乏适当候选人或为国民党所窃笑,而弟则以不能忘情,疇昔一己之政治理想,亦愿得一机会以伸张之,遂逅临时之因缘。日月烛天,何惭衾影?夫子不云乎:“吾岂匏瓜也哉?”弟因绝非该党主要成员,岂唯如是,甚至该党普通党员证亦无之。如其不然,以中共组织之严密,暨九年反复调查,无有不水落石出的。而且此事无涉宏旨,坦白承认,何用疑畏,但不能妄诬自家耳。弟于一九五二年参加大同大学思改运动时,已有斩截交代,身为堂堂一男子,心迹双清,陶诗云:“纵浪大化中,无忧亦无惧”老友或能信得过也。老友如今为一笃信共产主义者,已登彼岸,为之额手。关于个人主义的哲学,语重心长,辱承启示,甚感之,弟愚窃愿补充一二。
首先弟应声明,弟绝非一个追求世俗名利思想的个人主义者,更非一个放僻邪侈的个人主义者,所谓个人主义一名词,近代西籍中始有,中土无有也。其概念极复杂,蕴藏多方面的意义。当然囊括乎中外古今之事实、、暨学说在内,弟无意多所缕述,唯愿于此指出,西洋个人主义之近代突出者厥为:
(一)、经济的个人主义 发展成资本主义,经济自由学说既如林而起,其经济组织及制度遂逐渐牢定。
(二)、西洋近代宗教的个人主义 弟认为于此无赘述之必要。虽然与
(三)、理智的个人主义即理智自由或思想解放有直接之关联
(四)、在政治法律方面 则有个人主义之政治、哲学暨法律哲学,即所谓
天赋人权学说、三权分立说以及生而平等自由等说皆是。卒而形成中产阶级的宪政运动、代议制度、北美联邦制度等等,以及所谓资产阶级法律。在社会方面所谓西洋封建家长制日就瓦解,男女婚姻自由,重富贱贫,人与人之间只有金钱及其他利害关系,此个人主义在实践道德方面的具体表现也。
(五)、伦理的个人主义 追求肉体感官刺激享受与强度的快乐。
(六)、实用的唯物主义之风靡个人间也,是又一个人主义快乐哲学或希赛
内拉克派学说之复兴。
(七)、至其尚强权、尚强暴则如达尔文物竞生存之个人主义,虽然达氏
学说中亦有其互助的一面。其在国际方面,在个人主义暨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中,军事征服掠夺世界资源的粗暴残忍的帝国主义首先猖獗,殖民主义由此滥觴,狼争虎竞,流毒遍五洲,以致孕育今日普遍的强烈的民族主义与运动,其后,乃有纯经济性的帝国主义,如现时的美国之所代表者。至于经济的个人主义差强人意的一面例如产业发达、科学发达、教育发达等等,弟非熟悉,不能陈述。 最值得提出者,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以及当代其他激进主义同母异胎,亦为近代工业革命过程中若干血缘的产儿,自此以往,乃形成世界的两大敌对势力。
若我中国即未经过西洋近代史的同样过程,则西洋近代经济的个人主义、资本主义与政治上的民权主义何尝发达过乎?中国只有传统的家族主义、玄学性的“众人昏昏,我独昭昭”李伯阳个人主义、颓散性的漆园个人主义、极端消极性的杨朱个人主义、旷达的竹林七贤的个人主义、高尚不事王侯的严子陵个人主义、胜朝遗老的个人主义、及输入佛教的小乘出世的个人主义,与夫市俗追求名利的个人主义暨放僻邪侈的个人主义,舍此以外,何尝有过西洋近代经济的个人主义炽热思想乎?孔孟学说中无之,乃至稗官小说中仍无之。数千年来,物质暨生物科学未尝发达,中国农业环境大体未改,山陵起伏,各地风俗殊异,语言隔阂,试问:在如此之环境下,中国能发生民权主义否?有何资本主义之法律否?如谓有之,是海通之后,清末暨民初有其影之而已。事实昭昭,不可诬也。吾祖先政治上的一个最大问题,即是无术防制暴君专制肆虐人民问题,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君主政制,但嗣后果必其无改头换面局面之发生?北洋军阀段祺瑞暨伪蒋岂不是良好的例证。管见如此,是以前民国二十一年“新时代的民治主义”拙著中,对经济的个人主义暨资本主义虽深恶痛疾之,但对西欧北美民权主义则不能一笔购销,政治自由上保证行政措施暨人民幸福,其间盖有不可分解的关系存焉。对于一党专政制度的忧虑不安,此则与无产阶级专政之学说背道而驰矣。
拙作中亦曾提出一个中国出路方案:
(一)、制定一个过渡宪章,授予中央政府以十年的巨大权利
(二)、此政府由各党派联合组成,当然包括中共在内。
(三)、制定长期的政治计划、国防计划、经济计划、教育计划,使相配合。
(四)、设立一院制的中央议会,作为质询监督机构,以防止各党派损公肥私及倾轧之流弊。
(五)、不采取内阁连带负责制,只由各部主管长官个别对议会负责,俾中枢政府暨国家大政策不致轻易动摇,得以长期继续。
(六)、地方区域选举中央议会议员。不采取职业选举制,庶几议员代表公正态度与夫全国人民利益,并为全国政治教育中心。
(七)、设置一个经济咨询议院,此则代表各地方职业团体之利益或其特殊问题者。
(八)、建立一个独立的司法机构,以监督行政,保障民权。今日若将二十年前之拙作与当年中共主席毛泽东之联合政府相较,未尝无些许精神上吻合处。至于拙作“新时代的民治主义”主张废除一切阶级特殊权益和权利,包括资产阶级、地主阶级、劳动阶级在内,无有例外,此又与马恩列斯之教义相枘凿矣。唯弟确乎不是一个资产阶级或地主阶级发言人,救国救民,见仁见智,诉诸天良。当伪蒋实力强大,跋扈恣睢之日,一介书生,无拳无勇,拈摘邪恶,甘冒险艰,弟亦何尝不能自诩是中国的一个好男儿。弟即从来不是一个共产党员,共产党人似乎应能谅解,而无如不然也,九年以来,身处荆棘中,谁寄以同情者?求仁得仁,夫又又何怨?
至于弟主张在革新过程中,采取温与缓进手段以减少在过程中全国人民之痛苦,亦复传统精神与思想之作祟,而与联共党史大相庭径,“落后”乎,“前进”乎?我诚为“落后”者矣。尤其负疚者,敌我不分,竟将资产阶级与地主阶级并涵容在一个范畴之内,思想模糊,有意为之耶,无意中犯之耶?作为一个二十年前之政论家,此皆弟之不明大义之皋也。弟之学说不能切合时势需要,徒然实黎祸枣,蛙鸣尚可,拟为一部鼓吹抚今怀昔,咸不胜其慷概,悢悢何如。其所以于此吧惮烦言者,盖欲与赴九京前,与我友获得一个了解耳,此后断不会有此种性质之通信矣。弟所陈诉者,完全由个人负责,与老友无预也。
此日此时弟之人生态度也可简略言之,弟即非胜朝遗老或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北洋军阀或国民党之余孽,或一个遗世独立之幽人,自问全无资格,仰企三闾大夫之孤芳,或田横五百人之遗烈,或妄攀箕山颖水之高风,桑榆暮景,果有为国人竭绵薄之处,何尝一息稍懈?独是身隶“党锢”,名籍已久,中共虽网开一面,然必须经过数月自我检讨,痛忏以往“罪恶”,至于声泪俱下,庶几得“人民”赦免,此则内省良知与人格尊严,有所不能冤诬之者。嗟乎,中共亦何乐为此也?中共尊重自家党员之历史暨人格,亦当尊重他人之历史暨人格也。然则如前所述,弟绝非一个个人主义乎?曰唯唯,曰否否。弟者所抱与勉力实践者,乃为一个个人主义英雄也,而此又非尼采氏超人说之理想也,何以明之耶?“孔家店既倒之后,弟思欲为中国树立一种新政治哲学,一也,匹夫只手持管城子作武器,力抗伪蒋专政政权,二也,不惜开罪当时名流胡适、丁文江辈;三也,以一个其时已无政党之人,旧政协在渝开会,于其前夕撰文,投稿张澜主办的“新蜀报”,声援在野各党派,当然尤其是最被压迫的中共;四也,该文刊布后,并不寄赠在重庆之周恩来先生,换取他日的政治资本;五也,老友如何评之?所乐闻焉。总角时,嗜读“三国演义”子龙一身都是胆也”一语麻醉我矣。嗟乎,爱我责我者,讥我者,笑我者,仇我者,视我为何人乎?我之子女尚其视我为“顽民”,而况老友乎?而途人乎?头脑已经花岗岩化,我固不能与旧我宣战也,耻辱乎?光荣乎?我只有一任时论矣。嗣宗哭途穷,杨子伤岐路,二者与我均不能适用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时代之牺牲品而已,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然则弟已憬悟一切个人主义为万恶孳生之渊源乎?应当铲绝之,并能根拔之乎?曰唯唯曰否否。任何放僻邪侈的个人思想应当铲绝之并能消灭之至于最大限度,至于追求世俗名利思想的个人主义则别有说焉。名者,实之宾也。利者,功之归也。务当改变其性质,潜化其动机,使之受社会道德之约束而已,此非应当不应当之问题,而是一个能否的问题也,个人主义成分能以完全消灭乎?欺人乎,欺天乎? 至若实现高尚伦理的个人动机,方且应奖励之不暇,当其时其地社会政治解纽之日。孔子之栖栖,孟子之皇皇,坚持其说,不顾举世非笑,以及马恩目击西欧劳工呻吟于资本主义桎梏之下,无论时人赞同与否,匹夫奋臂大呼社会政治经济革命,亦何尝不是一个自我实现高尚伦理的个人动机乎?对于一身有何名利可言?个人自发的高尚行为动机,宁非事实乎?弟愚认为个人主义与社会主义原是人为的名词或概念,核其实际,任何集体只是组织,脱离了个人只是空名,只是概念,其自身绝无神圣性;反之个人脱离集体,只是个体,不能成为人。人也者,在社会组织中获得多方面意义者也,以集体名义压倒个人可乎,以个人名义毒害集体可乎?有美善的集体,斯有美善的个人;斯有健全的集体。如何将个人主义与社会主义竟视之为南北极之两个概念可乎?殆未之思也。须知一切人为的概念常有割裂攸关现象的联系的流弊,哲学家对自然现象如此,对社会界现象更如此也。硜硜之见,认为此系中外古今哲学史上所未尝提出的一个大问题,以致发生许多其它枝节问题,乃至阻碍了人类文化之进展与社会进步,此处不能详细发挥之。基此认识,是以弟于拙作“新时代民治主义”中,妄思沟通自由与平等之二大理想,人民自由与政府权力之二大要求,以及个人与集体之比目连理关系,盖本认识论上的必要性以及中国政治出路所在。弟故非是一个诡辩家,老兄是一个哲学家,何以教之?或人问,弟究竟代表何种当代学说?曰我自家的“新民治主义”而已,一切其他帽子我均不愿戴,但不能禁他人扣我头上而已,听之可也。
弟在当年脱离国社党之日,原拟五十以后著书,六十后从政。其如国步多艰,人事多桀,荏苒至于今日,虽积有二百余本西洋抄本之原始资料,而私人经济极为困难。右眼视力已濒于盲,左目亦仅有常人视力百分之七十。顾区区并未恝然忘怀对来兹的贡献,无如虽一再声明重视马列主义之立场观点和方法,然而竟不能获得一著述之机会,此固然弟自绝今时中国人民暨后代子孙也。
嗟乎!二千载下,弟固为孔氏之下一个私淑弟子也,狂狷狷之性有所进取焉,亦有所不为焉。安心立命处,兄师已垂教我矣,子舆氏已昭告我矣,弟虽未营生圹,现已撰就自挽诗联,计八个字。文云:“有书未著,无位空愁”。去岁冬月二十七日,内子返里次日,微醺后,诗兴忽动,辄为代拟劝进酒四韵一首同样的感怀身世,录呈求正。诗云:
“如此寒宵进一杯,劝君摄卫莫心灰, 今来古往皆成梦,世变时移又几回。
千载忧谁劳荷负,百年身底事徘徊, 清闲岁月人应羡, 偕而腊前访早梅。”
弟之襟抱已倾囊倒筪矣,从此老友将视我为一怪物。现欲与老友磋商一事,想能谅之,弟之困难情形,今夏一男卒业师院后,当可稍救凅急,一女明岁来夏卒业大学后,当可稍好,所迫切者为目前四、五个月难关,忆曩年,弟曾存留尊府什物若干件(红木)往者承见云:老友不在北京时,已为令贤兄颇公先生售出,现时其子女如有职业,不悉能否为其先父负责偿还若干?弟只希望人民币百元之数,约合战前旧币购买力三十元左右。如其无力可否由老兄暂时假我少许,一年外,二年内,二儿皆毕业后,即当全部返赵,如何?如老兄现时手中亦不方便,敬盼即惠复数行,至感至盼,不尽欲言,敬候俪安,侄男在念。
弟 朱亦松拜启 一九五九年 三月十七日
附言:此信函乃先父手稿(系原信函之底稿,由毛笔墨汁书写),业经数十年光阴消磨,一些地方字迹已显模糊。经吾兄朱玉振先生(朱亦松老先生之三子)一、一辨认后,亲自在电脑上打字成文,可能难免极少数地方有字语漏误。但大家可以放心的是除个别殆误之外,此文稿完全真实可信。兹特敬告之。
金枫吟(本名朱竞奋,系先父朱亦松老先生之四子)述于彝陵杏林书屋灯下 201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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