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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1-12-15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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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口述:我这四十年(2)
发布时间:2011-12-12 17:25 作者:丁东、赵诚 采写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 5579次
那里面有个关了一年的,大腿和我的胳膊一般粗了,只剩下骨头,屁股上根本没肉,没有屁股了。哎哟,整个就是一活的骷髅架子。这人是昌平的农民,民兵队长,村里一老贫农没粮食去队里借,队里不借就吵了起来。队长让他处理,他就把老贫农吊起来给打死了。他常常抚摸着自己的皮包骨头,眼泪汪汪。
和我一屋的还有一个科学院的知识分子,说是现行反革命,进来时就被打坏了,有内伤,整天躺着。我们在里面白天不能躺,必须端端正正坐着学毛选。那个人就在我旁边,白天也躺着,老是呻吟。看守带他去海淀医院看,医院一听是现行反革命,不好好看,没几天就死了。死的那天晚上,他不停地叫。我不知道他那么严重,还嫌他喊的声音太大,弄得别人无法睡觉。结果第二天早上死了。全号子14个人却十分兴奋。因为他剩下了几个干窝头。大伙迅速地把剩窝头分成14份,每人享受了一份这额外的食物,感觉特别幸福,特别美好。
每个号子里面有一个便池,有一次我站起来小便,起来快了,一下子就晕倒在地。第二次也是站快了,一站起来就“嘣”地跌倒。以后害怕了,在里面走路,都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再扶着墙慢慢走路,像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儿,一步步慢慢蹭。长期饥饿,把年轻人饿成垂垂老翁!里面个个人都这样老态龙钟,说话有气无力。听说现在看守所能吃饱了,是个很大进步,那时就故意不让你吃饱。
看守所里一般都有犯人头,我还当过呢。原来的走了后,我当上了,就是看你没什么大事,负责组织学习。那时候牢头不能随便打人,也不能多吃多占。我们每顿吃饭都轮流第一个拿窝头,牢头也要排队拿。送饭的给你送14个碗,每个碗里放一个窝头,今天你第一拿,明天就最后拿。14天一个周期。第一拿的可以挑一个大点的窝头。说是大个,实际上都差不多,只不过有的窝头多一小鼓包,有的窝头有那么一小坑。刚进去的时候,不饿,我随便拿一个。呆了一个礼拜之后就饿得不行,也使劲挑啊。我眼镜让人拿走了,只好撅着屁股,把眼睛几乎贴在窝头上面挑。饥饿导致了人丧失尊严。后来有一次我饿得不行就含着泪喊:报告班长,共产党毛主席说不准肉刑,你们为什么不让吃饱,这不是变相的肉刑吗?看守说,这还不老实呢!吃饱了你们就该在里面瞎折腾了!由于饥饿,人们说话都声音微弱,更没劲折腾。也有个把折腾的,那是不想活了。大多数都服服贴贴,就饿你这一招儿,能给你治得服首贴耳。
后来给我们办了学习班后就放了。家里没有找人活动。我给家里写信,家里说:谁让你瞎闹的?不管。那时看守所也人满为患,每个号都挤着呢!混身都是虱子。还不断有新人进来,看你饿得差不多,刻骨铭心了,就办个学习班让你走人。
我记得是7月份出来的,出来以后居然一天长一斤肉,持续长了20斤。这些经历对我当时也没什么影响。我搞枪也不是想去抢银行,当劫匪,坚信大方向正确。当年看过《青年近卫军》,很羡慕他们跟德军打游击的生活。觉得我们迟早要和苏修打一仗,有把枪可以挺身而出,救国救民。当时就想象青年近卫军那样干一番事业,没想干歪门邪道。在里面警察曾问过,你为什么要搞枪?我说:我们红卫兵不爱红装爱武装!我们爱的是手枪匕首,爱的是炸药手榴弹,爱的是埋葬美帝苏修的革命战争。
牧区生活
出来以后,正赶上去黑龙江兵团的要走。从夏天开始,同学就一批一批的走,到秋天我们学校有一大批人去了内蒙古锡盟插队。1968年11月我们66届的要分到山西农村,我不想去,和杜厦几个商量,就决定去内蒙。当时学校是工宣队领导,工宣队正办一个学习班,学习班里都是打砸抢分子,干什么的都有。我是因为去越南,搞枪这个事,也在学习班里头。
我们就密谋去内蒙,暗中准备了点钱和粮票。事先,我把这事告诉了哥哥,他又告诉了我妈。我妈立即就让我哥报告给工宣队,结果工宣队把我关进小屋。审查我半天,怕我外逃。我说,我们要去内蒙古插队怎么错了呀?符合大方向呀?家里的人来学校告密让我很丢人,使我对母亲很有意见。最后我们还是私自去内蒙了。走之前最后一刻我才告诉我妈。这次她没反对,给了我一些钱。当晚我们从西直门火车站出发了。
时值1968年月11月,到了张家口后,准备步行到锡林浩特,想用这种方式表示我们去内蒙古大草原的决心,让人家接收我们。结果走了一段发现不行,内蒙古大草原几十里没人烟,吃饭睡觉都成问题。只好又拦汽车,最后到了锡林浩特,找到了“知青办”,人家表示拒绝接收。因为国家有政策,一个知青的安家费是450块钱,现在他们的经费都花光,无法再安置了。我们当时住在盟中学,呆了几天,眼看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我们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办。正好军分区司令员赵德荣的儿子在这个中学,我们就和他套近乎呗,给他几个从北京带来的毛主席大像章,那时主席像章正火着呢。我们和他混熟了后,他就领我们到他家,我们每人给他爸一份血书。司令员受了感动,大笔一挥,批准了我们。当时内蒙古正在“挖肃(内人党)”,地方干部靠边站了,赵德荣是一把手,正掌权呢。我们最怕内蒙这边不要我们,还得回到学校。学校那边的工宣队看我第二次逃跑,气得要命,回去准没好下场。这下我们才放了心,以后就到了西乌旗一个牧场。当时去内蒙,一是觉得牧区比农区好玩,能骑马,射箭、摔跤,比农区有意思。再一个就是内蒙古地处反苏第一线,将来苏修要打我们,最先要从这里进攻。战场就像山珍海味一样,对我们充满诱惑力。当时还有很多人都是自己去的。我们在招待所见一女生,也是北京来的。招待所炉子不暖和,冻得她披一条大被子学毛选。后来她和我们分到了一起。
我们去的时候,开始还没兵团,把我们分到一个牧场,1969年3月解放军接管了我们的牧场,就成了内蒙生产建设兵团5师41团。我们刚到草原时,就赶上“挖肃”。我记得当时《内蒙古日报》上的大标题是《当前“挖肃”的最大危险是右倾》,其实打击面已经很大了,还说是右倾。但我们相信报纸,积极投入了“挖肃”。大多数知青是支持挖肃的,但也有一小批北京知青反对“挖肃”。这批人能独立思考,有远见,比我们水平高。我们当时就是打手。所以我们和蒙族牧民关系不好。我们心中想的是下牧区后,千头万绪抓阶级斗争是第一条。要搞阶级斗争,就要积极参加“挖肃”,积极参加抄牧主家。
后来,听说是周恩来的侄女周秉建,给周总理写信反映了“挖肃”扩大化的情况,总理收到她的信后,才指示内蒙古停止搞“挖肃”。当时滕海青是内蒙古的第一把手,老说右倾是当前主要危险。周秉建给总理的信中说:我们这里好人成了百分之五了,百分之九十五都成了敌人。《狼图腾》的作者吕嘉民也是反对“挖肃”的,还有在宝日格斯泰烧死的那个北京知青杜恒昌也不支持“挖肃”,他们依据的就是毛主席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和群众都是好的,“挖肃”违反了这一条。
下牧区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牧主背后都缝着白布条,上面写着牧主分子某某,这与内地不一样。每天早上有个牧主给我们生炉子。我们住在蒙古包里,不生炉子不敢起床。里面跟户外一个温度。我们都穿棉衣,早上棉衣冻得跟铁块一样,一挨住你37度体温的皮肤,刀割一样。等牧主把铁炉子点着,放上一簸箕牛粪,把炉筒子烧红了,包里特别暖和。外头朔风凛烈,里头你却可以只穿一背心、裤衩。我们趁这个机会才能穿上衣服。蒙古人睡觉不脱衣服,只把皮裤脱半截,穿着大得勒,再盖上一个皮被。早上不管多冷,起床都很容易,一点不觉得冷。因为羊毛无论多冷,都是温暖的。很快给我们知青每人发了8张白羊皮,牧主帮我们熏成黄色,熏完以后,就不冒油了。再让牧主老婆无偿地给我们裁皮子,缝得勒。可我们后来还去抄了人家的家,当时我们是比较左的。
1969年1月1日,为了打响搞阶级斗争的开门红,我们突然去抄牧主家。牧主的一条狗咬得特凶,嘿,牧主的狗还这么狂,就想灭了它。我让牧主把狗给拴起来,准备用铁锹拍死。可那牧主不让打,撕扯中,我的手腕被狗咬了一口,疼得脑门冒汗,就丧失理智,把牧主痛打一顿。这时有一叫赵大嘴的汉人,正好路过,看不过去,就拿大镐把给我头上一下,镐把打断两截,我昏倒了。一个老贫农竟替牧主说话。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和在学校学的概念完全不一回事!待苏醒过来后,我又把这个老贫农打得够呛。经过这次抄家打人,我的名声就臭了,牧民都说我特孬种。当时知青们分住在牧民家,只我一人留在知青包看家,我不怕孤独。1969年春节,其他知青都骑着马串包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包的饺子,没案板,拿锅盖当案板,每个饺子跟包子一样大,年三十煮了几个大饺子,算是过了年。那晚上附近有牧民喝酒,喝完了,大半夜里出来骑马回家,在大野地里嚎叫,跟哭一样,就是那蒙古长调,曲里拐弯,啊啊呀呀,特别凄凉。我现在写作时常听长调。蒙古族历史上曾辉煌过,但后来衰落了。共产党统治下,挖“内人党”把他们挖得心惊肉跳,灰灰溜溜,他们心里非常压抑。你听那歌就能听出来,他们心里有一种委屈,特别悲凉。虽然这歌是歌颂毛主席的。
我们这些中学生,手无缚鸡之力,抄他们时,他们却惟命是从,点头哈腰。我都奇怪这是成吉思汗的后代?一个个畏首畏尾……特别奇怪,后来我想,这是共产党整的。那时,老有一顶民族分裂的帽子悬在你头上。只要一强调自治,一与上级有不同意见,就说你是搞民族分裂。
转入兵团
1969年3月,解放军一来,我特别高兴,特别欢迎。因为我们整大多数蒙古人,整得处境孤立。解放军也对蒙古人有看法,睢不起蒙古人,跟我们有共同语言。一说蒙古人就认为有问题,牧主和贫农都串着亲。解放军来后,把我们老知青集中起来到连部住,不再和牧民一起生活。
我们兵团等级森严。现役军人是一等,复转军人是二等,知青是三等,最下一等是蒙古老乡。招待所就特别明显,现役军人住最好的,其次是复转军人,再其次是兵团战士,最差的是蒙古老乡,住的都是大通铺,被子又薄又脏。
改成兵团后,知青待遇是每月工资32块5,牧民就当职工对待,因为我们是牧场,每月四十块钱左右。解放军来后,我刚开始特高兴,后来时间一长就发现解放军不是自己原来想的那么好。这些干部都是在部队提不上去的,有问题的,犯错误的。他们来内蒙后牢骚满腹,情绪低落。所以在兵团这段期间,我原来对解放军的崇拜,渐渐破灭了。现实中的解放军和电影里的解放军完全不一回事!我们内蒙兵团的连级干部都是现役军人:每个连的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军医全是现役。
1969年3月珍宝岛事件后,中苏关系紧张,5月内蒙古兵团正式宣告成立,第一年朝气蓬勃,日新月异。当时有个口号:一切为了战备。6月时还挺正常,脱坯盖房,知青们你追我赶,谁也不服谁,玩命干。到了10月就特别紧张,成立了武装排,发了枪。这时,矛盾开始显现。复转兵们都是班、排长,领导着知青。谁能发枪,谁不能发枪,他们说了算。包括指导员,他们看不起知青,又嫉妒又轻蔑。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动不动就呵斥,就上纲。到1969年年底,开门整党,号召大家提意见,我们连北京知青就给连领导写了一封信,书面的提了些。开门整党按连里的计划,大部分时间是学习最高指示,学习北京军区司令、政委讲话等等,真正给连支部提意见就一天。我们觉得没提够,杜厦就写一个东西,找了几个北京知青骨干,其中就有在锡林浩特碰见的那个女生,联合签名了一个意见信,委婉地批评了连党支部。譬如吧:作风粗暴,处理问题不公平,多吃多占,大搞一言堂等等。结果呢,指导员气坏了,说我们几个是在北京混不下去,才跑这儿来的。说我们有野心,想夺支部的权。还说我们来历不明,需要审查。憋足了劲要整我们。而导火索呢,就是我和我的班长,一个复员大兵打架。
我从小崇尚武力,在学校刻苦练“块儿”,练过摔跤、格斗、擒拿……而我的班长也迷信武力,到处炫耀他力大无比,说他一个胳膊能夹一个麻袋上拖车,号称在部队里侦察连的老战士都摔不过他。因为我们俩过去曾摔过跤,我摔他个八比零。那么多知青都看着,他很丢面子。我到了马车班后,他成了我的领导,就治我。晚上让我挑草,早上让我饮马,卸车装车等出公差全让我去。他自己则钻到女生宿舍聊天。
矛盾爆发是为吃饭引起的。有一天特别冷,他让我上山拉石头。冒着严寒,走了几个钟头,装上一车石头就往回赶,因为冷,就把车赶得很快。我眼睛近视,没看到前面路上有一块石头,那石头有尖,我的重车压上去后把我的车胎扎破,瘪了。我只好把石头卸下来,空车返回。先上连部报告,说大车胎破了。正报告时,我们班长也来连部,我站在门背后,他一开门,把我挡住了。他说:“马波把大车胎扎破了。扯球蛋呢,大车胎拿刀捅都捅不破,石头怎么能扎破呢? ”他说得对,一个人拿刀是扎不破,但一车石头有几千公斤重却能扎破。我当时就和他吵起来。副连长说,你没吃饭吧,赶紧吃饭去,这个事我们会调查清楚的。等我去食堂后,那天吃包子,炊事员说:你的饭,你们马车班给打回去了。我就回到马车班问这个班长,他叫王连如,我说:“我的饭呢?”他说“我没打你的饭。”我说“食堂说你打了”,他说“他胡说呢,你找食堂去”。我又回到食堂,说班里没打,食堂那天津小伙子说,“没错,他百分之百打了”。我就只好吃了碗干干的小米剩饭。跑了一天,冻了一天,累了一天,他闲呆着还瞎汇报我,还偷吃我的包子。我实在忍无可忍,决定当面警告他老实点。他自认为身强力壮,谁也不敢惹他。每天没事就去女生宿舍吹牛,人家女生要睡觉了,劝他快点走。他恼羞成怒,抄起扁担要揍人家。他就是这么个二杆子。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时,我问他,我昨天干了一天活回来,你为什么把我的饭吃了?他说,我没有。我说,炊事班的说就是你打了我的饭。他说没有。我说你以后老实点。他勃然大怒,骂道砍吊哩!咚就给我一拳,从炉子那边一直把我打到墙根,当时穿着毡靴,幸亏我靠住墙才没倒下。然后我冲过去,拿起一个盛面条的铁桶朝他砸去,并把他按在地上,顺手抄起一个装敌百虫的大黑瓶子,要砸他脑袋,他急忙喊:别砸、别砸!因用力过大,离他那么近就没砸着。在我俩撕扭的时候,另有几个人拉偏架,其中有一副班长也是复员兵,他们都向着他。危急关头,杜厦挺身而出,不让他们拉偏手。这样,我才能把对手打倒在地。
晚上,我很早就昏昏欲睡。打一架只不过几分钟,可比干一天活儿累多了。手也疼。杜厦前来告我,那小子对卫生员说“这事没完,七连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杜厦让我小心点。我听后就想得一鼓作气,把他打服了,为民除害,全连知青对他都敢怒不敢言。第二天早上我就主动闯进他的宿舍问:你是不是还要打呀?好,我跟你奉陪到底,手持木棍就打,他拿一大剪刀乱扎,把我手背扎一窟窿。但他没有技术,最后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时副连长来了说;昨天是他先动的手,今天可是你的不对。让我高姿态,在全连作检查,我说行。后来,我就在全连大会上念了一个检查。这事我以为就过去了。当时指导员在师里开会。据事后了解,他回来后就埋怨副连长,为什么不采取紧急措施?我也不明白这紧急措施是什么意思?
一个多月后,中央开始“一打三反”运动。是杜厦告我的,让我小心,说最近中央要搞一个很大的运动“一打三反”,重点是打击现行反革命。还说咱们过去说的那话就再也别提了。因为我们过去议论过江青,议论过中央领导。1970年1月份的一天,团领导到我们连来宣读“一打三反”文件。那天早晨,我刚起来还没洗脸,就通知我去连部,我说我还没洗脸呢,洗完就去。排长说你现在就去吧。我只好去了连部。指导员看见我说:你来了,咱们谈谈心吧。我很纳闷,大清早谈什么心呀?他说先谈谈你的家庭吧。我就开始说起我们家的情况,正说着,门开了,团政委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拿枪的。问:就是他吧。指导员说就是。团政委说:铐起来!保卫干事就来铐我,我一看来那么多人,就没反抗。我问政委,为什么抓我?他说,你做的事你明白。我说:我不明白。过一会儿政委就走了,估计他们正在那面召集全连开大会呢,本来他们想让我在全连会场上亮相。但怕我不老实,就把我押在连部,用一辆白色救护车,把我送到团部。
现在回想起来,七连是个人治社会,指导员是强者,他能允许更强者存在吗?你一个知青把他们引以为豪的骨干摔个灰头土脸,人家指导员还怎么领导你们知青?枪打出头鸟,治服你一个,压服全连人,这是人治社会的统治经啊。
成了“一打三反”对象
我们团“一打三反”抓了三个人。七连是我,二连的叫冉长发,天津知青,还有一个营建连的,叫阎肃。二连的冉长发是因为班长(复员兵)平时老欺负他,大过年的又打了他。他找连长让给他调班,连长让他先回去,等调查后再解决,他不回,说:大过年的挨打我受不了。连长说那怎么办呀。他说你把我送监狱去,连长说我干吗把你送监狱去,他说我说反动话了。连长问你说什么了,他说:毛主席不好,蒋介石好。连长脸色一变,马上让人把他绑起来。又是一顿打,脑门都打破了,给关到团部小牢房里。当时他18岁,我比他大两岁。营建连的阎肃也是和复员兵打架而被抓起来。据说抓他以后,陈政委说,还有个七连的马波也给我抓起来。指导员恨我们北京的,因为以杜厦为首给他写过联名信,提意见。这联名信他说是政治事故,说他们打破了班排界线,私自串连,把地方上的无政府主义带到了部队。以后就开始把我往政治上整,我到牧区以后,听过敌台,听过苏修广播。这些很多知青都知道,我曾说:只有两面都听听才能知道谁对谁错。毛主席说了:只了解共产党的一方,不了解国民党一方;只了解日本一方,不了解中国一方;只了解自己一方,不了解敌人一方……就会犯片面性。必须两方面都听听才对。我听主要是想知道什么时候打仗。我一抓起来以后,别人就开始揭发了。我给陆平女儿写的条子被揭发了,说过邱会作搞过很多女人也被揭发了。我说过《东方红》不能老唱,多好的歌,老唱也要唱腻了,说过三忠于四无限不能强迫搞,还说过“毛主席也有缺点”这种话不算污蔑毛主席。总之,反正就是给你乱上纲呗。
这样我就变成了政治问题。兵团保卫处冯处长亲自下来调查处理。1970年6月份,全团开大会批斗我们仨,给我定成了现行反革命。冉长发也定成现行反革命,还有一个牧民给判了刑,说是强奸少女。其实他们是双方愿意,因这个牧民是连长的人,指导员要整连长,就说他强奸,把他判了。判过以后,就把我送回连里监督改造。
我当反革命后,给母亲写信告诉了这一切情况,希望她能帮帮我。她给我来一封信说,单是你训练狗咬解放军这一条就是反革命,表示支持兵团对我的处理,要我低头认罪。我妈那时特别左。我到牧区后养了一条流浪的狗,见了谁都摇尾巴。我看过一本书,好像是梅里美写的,一老太太为给儿子复仇,做了个假人,腰部放上肉,训练一大狗天天扑咬,后来那狗真替她报了仇。我受到启发,也做了一假人,穿一破绿棉袄,其中一个袖子被烧焦了,蓝棉裤,戴一个蓝色棉帽儿,腰部放些骨头训练狗扑咬……结果兵团整我的时候,说我驯狗咬解放军。
这以后我在连里和其他的地富反坏右一块劳改。所有的重活都让你干。白天脱坯和泥,晚上还要加班。比牧民放的牛和马要累得多。所以反革命不是人当的。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山上打石头,刮白毛风,不能干活了,就学习批林文件。当时批林文件对五类分子保密,不能让五类分子听,排长说马波你出去吧,我们要学习了。外面刮白毛风呀,当着那么多小青年就把我赶出去了。去哪儿呢?我就钻到石头坑底下,还有一个横挖进去的洞,我坐在一个大筐上,大雪很快就把洞口封住了,里面昏暗寒冷。我那天真不想活了,想拿炸药跟指导员一块同归于尽。虽然学习文件不让我参加,但我能猜到林彪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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