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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楼
发表于 2012-2-7 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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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kemingqian 于 2012-2-7 06:33 编辑
擦屁股的纸,过去叫草纸,现在叫手纸,可能光洁了一点。俺这篇屁文,前面的叫草稿,以下就大言不惭称为手稿。
四分钱 一套房
我父母现居的两室一厅高楼房,是别人花了四分钱送来的。
二十五六年前,上海北站旧旱桥附近永兴路,新起了三栋高层居民楼。楼是按所谓香港标准建的,即香港高层居民楼的翻版。每层八户,楼高二十层,上下有电梯运作。这三幢高楼,在当时闸北区旱桥这个上海滩准下只角,是鹤立鸡群。鸡再怎么瘦多少还红红绿绿有点色彩,当时那些自家搭出的老房子,顶上盖的是毛毡,一间一间挤在一起乌蒙蒙一片。三幢高楼在贫民窟里,精确点说该是鹤立雀群。
楼一造好,我家就搬了进去,位居第一幢十五层。楼下有个鹿角亭。鹿角亭改革前粮店白天卖米,改革后酒吧晚上卖鸡。活鸡不好卖了,现在由几个广东人白天黑夜地卖死鸡,你从共和新路高架下来就可以看到。鹿角亭烧烤口碑不错,查了一下,网上还有介绍。
言归正传,说说这间房子是怎么到手的。不行,还是先说说老爸是怎么起家的吧。
老爸十六岁从常州到上海来当学徒。托党的洪福,公私合并,随师父一起进了东华工具厂,属手工业局管辖。老爸小学文化,还因贪玩留级一年。解放前的乡村小学,估计和现在上海城郊高中水平差不多,因此老爸的学历基本上就是韩寒级的。到了大上海的小厂里,老爸青云直上,由小班长开始,当上团支部书记,一直升到厂长。考证起来,主要还是靠一篇作文。题目当然不会和破布有关,那时候没有破布,破布都用做拖把了。题目是令人正经的,叫【纪念三八妇女节】。
妇女们缝缝补补,爱做手工。就因为这个,解放后上海手工业局所属各厂,女同志很多。抓革命促生产,妇女同志是关键。老爸看到了这点,在当团支部书记的时候以身作则和广大妇女同志们沟通思想,投其所好,利用女性好胜心强的特征,各车间都成立了女青年突击队,把生产搞得蒸蒸日上,每年都超额完成国家任务。【纪念三八妇女节】写的就是做妇女工作的体会,主题是围绕着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个思想。完成后,不知怎么被评委们看好,得了个一等奖,以至被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于一九七二年三八节那天播出(前后误差两年左右)。录音前老爸隆重地穿上中山装,还练了好几天普通话。广播的当天全家都围站在收音机旁静听那上海洋泾浜普通话:“额尼仓里厢,女童子交关多・・・。”一炮打响,从此老爸荣升厂长,为以后搞到这套房子打下了基础。
老爸厂长当的是兢兢业业,每天起早摸黑,加上厂休是星期三,记忆中很少见到过他。自从那篇【纪念三八妇女节】后,老爸再也没动过笔,原因不详。记得大学报考中文系时老爸反对了一晚,说中文系出来做笔墨生意,不是写文章骂人,就是被人写文章骂,不好。总之老爸一心一意当厂长,把当时的东华工具厂搞得颇有声色,人际关系也好。这次回家,我还代接了好几个当年老工人的拜年电话,口口声声老钱是个好厂长。又过了几年,七十年代末,手工业局另一家名为上海金刚石工具厂的两派摆不平,厂长出走,局里就把老爸调了过去,和一个姓方的书记搭档工作。
金刚石工具厂名字响亮,其实主要产品也就是玻璃割刀,那种过去门窗师傅用来割玻璃的小锥子。锥子头上是一块坚硬的小金刚石,钻石原石。用锥子顺着尺在玻璃上一划,就有一条缝隙,用力一掰,玻璃就整齐地断了。八十年代市场经济开始,光靠割刀是喂不饱工人了,厂里开始研究开发人造金刚石。没有电话,夜晚十点常有技术员来敲门,兴匆匆地和老爸谈论进展,口口声声硼石硼石,好像要为大庆开发石油勘探钻头。当时瞎想想,英国女皇头上戴的皇冠有几块钻石大过鸟蛋,可一个石油钻头起码得要手榴弹那么大一块金刚石,这做出来的钻石,该有多大。
除了当时流行的技术革新外,八十年代初人事制度也有改变。在打破铁饭碗的口号下,厂里工人转正采取了考核制。老爸做事不马虎,有个临时工平时上班磨洋工,转正时老爸不批。中国人向来是造反惯了的,午饭时,小伙一把夺过老爸那盛有咸菜毛豆剩饭的塑料盒,把饭菜倒在地上,口称你不给我饭碗,我也不让你吃饭。又放言晚上要到我家杀人放血。
那是八二年,我已经去了日本,家里就剩老爸老妈小妹三人。凶言一出,厂里很紧张,晚上让老妈小妹去了亲戚家,方书记亲自来我家就寝,陪着看家。家在现今的来福士广场,西藏中路两百六十八号,解放前称万寿山,是个舞厅加酒楼的娱乐场。后门叫会乐里,男人去了咧嘴笑的地方。大舞厅用隔板挡成一间间的小房子,我家是一间屋,一张床,书记就睡在了沙发上。这个书记,平时没什么爱好,有点钱就是喝酒抽烟,记不清有没有老婆。怎么喝怎么抽,阶级斗争的弦还是绷得紧紧的。那时候没有互联网,方书记抓敌人靠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情节推断。那年厂里盘仓正好缺了一小块金刚石,老钱家有这么一个新沙发。大家的工资一样多,老钱这买沙发的钱从哪里来的?这要质疑一下。于是,一封信就到了局里。书记的质疑,换来的是老爸的移职,在疑点澄清以前,一纸调令,到手工业局当差统战工作。
八十年代初搞统战工作,与现在建设和谐社会一样,是件相当流行的事。手工业局公私合并时共了不少人的产,时局变了,党要给大家治好伤疤忘掉痛。老爸的工作就是访问残存的资本家小业主,给他们打点些食物礼物,要他们出来为党国捧场。老爸每天脸上堆笑,心里苦闷还是又一些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惜不会喝酒,只能代以甜食。
上海有一家王仁和食品厂,老妈是那里的头。食品工厂每月会做点次品,倒不是产品长虫生蛆,而是忘了放料。比方说,做广式甜月饼没放松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次品一出,扔了可惜,就折价卖给工人,大家欢天喜地一包一包往家拿。穷日子有穷日子的过发。邻居有个在菜场里做鱼丸的,鱼丸每天清晨开蒸,下来的汤水乳白有味,我家自然隔几天就要去打一盆回来做汤。甜食也一样,每月多少有一点次品尝尝,最常见的是没有切割成形的云片糕。老爸白天出门前兜里总要揣些糕点,几个月下来,人胖了,血糖高了,估计心脏的病根就是那时留下的。
天晴天雨,审查进行了一年。看银行存折,向协作厂做询问,和工人谈话,到家里寻访,等等。查来查去,没有结果。一张沙发,钱哪里来说不清又怎样。加上日子开始有些好转,一年前沙发看上去像个大件,一年后人人都想搞套组合家具。老爸在上头也认识一些人,活动活动,发发牢骚。领导想想也是,算了,查无实据,平反吧。
死人平反开追悼会,活人平反官复原职。再让老爸回到金刚石工具厂,不想见方书记,不回去。到其它厂里,一时没有空缺。老爸统战活动了一年多,心宽体胖,革命意志萎靡不振,心里想的是多搞点实惠。房子是最大的实惠,当时上海只要是个局都在那里搞地皮盖房子。老爸提出在重新分配工作上不给领导出难题了,继续搞统战,只希望局里新房能分一套作为精神补偿。儿子在国外读书,再过几年回国娶媳妇,总得有个窝。这也是统战,等等。
房子盖几间分给几个人都是预先计划好的,匀出一间房不可能。好在那时盛行套房。手工局盖的楼都住手工局的人,上下班都是熟人,没有隐私,干偷鸡摸狗的事不方便,大家需要互换房子。手工局的和轻工重工教育等局互换,大换大,小换小,或一大换两小,这就是套房。领导动了点脑筋,拿一套三室一厅换了两套小一点的,就让老爸搬了进去。
这一切,都从那封质疑信开始。记得当时上海市内寄信四分钱,所以就有了四分钱,一套房之说。这次回家,老妈告诉我房子大概可以卖到一百万了。高兴,哈哈。
(牛啃完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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