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歌

阿米

《望远镜》


眼睛，两个寂寞的笛孔
但如何，我才能把心中思念，向你
吹奏成一首曲子
当一滴泪，把夺眶而出的另一滴
轻轻按住了：
像一只望远镜
一千公里
冬日，黄昏的斜坡
无限缓慢


《颂歌》


每次接客
她都要用一片黑色胶布
贴住左边的乳头
（她自以为，左边的更好看一些）
仿佛那里
有一道伤口
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当她低泣，并轻喊着
疼、疼

卷曲的
满是瘀伤的身体
想践踏就践踏
像一双样鞋，供无数汗脚踩进踩出
但唯有这一个地方
不允许
碰触、吸吮
决不允许，哪怕仅仅是
看一眼

一个妓女
也怀着美好的希望
等某一天
她将回到故乡，结婚、生子
将轻轻揭下
那片黑色胶布
一个天下最美的乳头
留给
未来的丈夫和孩子

一个妓女的
希望
和着血泪、乳汁一起流淌的希望啊
而我写下这首诗
在这个只被允许歌颂的时代，我歌颂你
且从此
我也将用胶布
我贴住
我自己的嘴
  

《狐狸精》


明月刚刚升起
就被屋后的池塘，一口吞服了

但是忧伤，本来就没有
可以医治的药

但是梦想，又总是在唤我
醒来，醒来，

又一夜，烛火流泪
偏离了自己的内心

又一夜，灵魂很轻
我糊纸为笼

当自然的，都生长为荒芜的
人心寂寞，狐狸成精


《做个正常人》


刚刚吃过药，我很清楚
我的精神分裂症
正如生命的繁殖，从最简单的分裂开始
我一个人，分裂成一群人
一群人，分裂成一个国家。而我的
因自杀未遂而落下残疾的双腿
则正好可以
和自己的良心保持步调一致
不是因为怨恨，是因为害怕
我曾经跟踪一棵野草到达春天秘密的营地
而告密是可耻的。
重要的是
从现在开始，我可以白吃精神药片了
从现在开始
一天又一天，吃药，活着，做个正常的人
像一只蚍蜉是正常的蚍蜉
双手反剪着，站在老树下


《冬天的乡村》


冬天的乡村，阳光下的
屋舍、田野、桑地，道路和沟渠
两边的衰草
白霜比缝衣针更细、更疼
但一闪就缝合了昨夜，一整夜的忧伤
喜鹊巨大的球形窠巢，风声
空荡荡的
廊下角落里沉默的老人，油腻的衣领和袖口
没有别的秘密
一个影子也是一份心底的典藏
所有这些
经过水杉、楝树、角树、杨树和柳树……光秃秃的枝桠
素描的宁静
一种黯淡的陈旧感
构成了乡村特有的底色
而我的到达
仿佛正慢慢随着它，泛黄着，模糊着，衰老着
连同我的记忆和情感


《你的背影》


斜雨，倾倒出黄昏的冷清
一扇小窗
也显得太空太大了
曾经
和你一起站在那里，眺望远处的风景
现在，我宁可转过身
独自面对自己——那镜中的
你的背影
在我的体内，越走越深

《这个冬天不下雪》


阳台上的小男孩
用一面镜子在玩他的游戏
通过镜子反射的阳光
照在身上，那也是温暖的
突然想起
有人说美国就是中国的一面镜子
类似这样的比喻
还可以有许多许多
通过镜子
太虚也能变得真实可见
就像贾琏看见了死亡
但这个冬天不下雪
我用什么来粉饰我的诗句

《黄昏之恋》


一天中，最美是黄昏
是黄昏最后一缕夕阳
照射在斜对面，那扇敞开的窗户玻璃上
是那蓝色女子
微微探出身体
摘下窗框上的搭扣，像摘下
她的一对耳坠
无声地，把窗户关严，把窗玻璃上的
夕光
悄悄收走
天渐渐昏暗下来
而一个声音在心底轻叫着：
简，简，
而那昏暗还在加深，像一个秘密
像一方布帕
包裹着，耳坠金色的寂寞
这么多年了
就在窗户转动的一刻，金色闪耀的瞬间
我发现，我已经爱上她了


《冷暖》


屋外，气温还在下降
凝结在窗玻璃上
越来越浓重的雾珠，仅仅一窗之隔
可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
终于流淌下来
通过那一道道被冲刷出的泪痕般的透明
“他把我引领到这无声之地
他在笑，我在哭。”

《春雪》


下雪了，母亲还在说那句老话
春天的雪，夏天的水
殊不知，现在的气候傍上了政治
一年比一年极端、反常

新闻里，全世界都在下雪
还冻死了许多
无家可归的外国人
但这并不能影响，我喜欢雪

这是一支干净的队伍
义无返顾的队伍
尚未到达，便已看见了结局
掩盖、填埋
充满血腥的台词：都死光了，老子来填

我似乎也在期盼
一场雪，重拾旧山河

奇巧的是，今晨在邮局门口
也有一个冻死鬼
不知谁，用一张报纸盖住了他的脸
无法判定
他是一个乞丐？赌徒？神经病？还是
别的无家可归者

尽管充满了疑问
但没有人愿意
去揭开那张报纸，去认清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