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王小妮谈新书《上课记》——哪怕完全徒劳也要让徒劳发生
本帖最后由 李小苗 于 2012-3-20 19:14 编辑
王小妮以诗人气场挑战传统课堂,七年教学记录成就《上课记》——
哪怕完全徒劳,也要让徒劳发生
深圳特区报记者 孟迷
“替我学生求份工,我愿个人担保。”近日,著名诗人王小妮的这条微博被频频转发,仅一天内就有十余家公司主动“要人”。王小妮是去年8月开通微博的,一向低调的她至今连手机都是非彩屏的,当时开微博的唯一目就是方便与学生交流。
2006年,王小妮带着诗人的敏感开始在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任教。有学生还清晰记得那个夏天,她走进来的时候穿的白色衬衫是汗湿的,亚麻色长裙则像谁家里的麻质蚊帐,而她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她和别的老师不太一样,她会保留每一份学生名单,她注重聆听与分享多于讲授,她刻意瓦解“好词好句”的权威,她还请学生用方言读诗,川话版的《中文系》、宁夏版的《傍晚》、安徽版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云南版的《麦地》……
不久前,王小妮将2006-2010年间与学生的点滴随笔整理成一本由五个篇章构成的《上课记》。她说,书中的文字多数不是感想,而是随时都将被遗忘的记录;她甚至不愿去修改它们的原貌,因为越来越意识到保持真实性的重要。王小妮庆幸自己一直都带着诗人的气场进行教学,“如果真的变成一个教书匠,可能就什么都没了。”围绕《上课记》及其背后的故事,本报记者对王小妮进行了专访。
“他们看似安静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王小妮笔下的学生多数为“90后”,却一点都不像社会认知那样“非主流”。由于生源的关系,她的学生多数来自乡镇,大部分都曾被烙上“留守儿童”的标签。“几乎两年才有一个省会城市的学生。”王小妮说,缺失父母关爱让这些孩子情感脆弱、缺乏自信以及过于封闭,身上几乎找不到太多的现代感与安全感;再加上自己七年的下乡插队经历,她本能地对这些学生有亲近感。
“他们没有看过课本以外的任何一本课外书,最关心的是怎样找到一份工资高又不辛苦,最重要是有尊严的好工作。”王小妮说,农村学生虽然淳朴,但仍然难掩心中的期待与野心。“与几十年前的农村学生相比,‘90后’在电视与网络上看到了太多城市的斑斓璀璨,却又在现实中发现,那些梦境其实离自己很遥远,甚至比曾经憧憬的还要远。”
他们对于社会不公的义愤填膺,最终都只能无奈与无力,甚至是愤怒。就像王小妮在《他们看似安静的心里都在想什么》一篇中写的:“只有极端的想法,才让他们兴致盎然,平淡的解决方式显然没人有兴趣。是什么经历在暗中提示了他们,热衷于把痛苦推衍到极致?”
于是有人说,“90后”是自私的,他们对于个体的自觉远大于集体意识。王小妮不赞同。“现在的孩子并不是自私,他们只是更在意自己的想法,相较历史而言这是进步的;因为没有真实的个体,集体是不存在的。”王小妮说,若硬要谈个体意识,其实是城市的孩子比较强烈,农村孩子仍然有很强的集体意识,“甚至现在还有孩子告诉我他喜欢军训,他们需要一个集体的概念来巩固自己的气场。”
王小妮喜欢“气场”这个词,她认为每个人甚至每一堂课都有它的气场。“再贫困再怯懦的学生都有丰富的内心感受,他们也有审美与追求的权利,或者说念头。”
“课堂上的诗意比十个春天还要多”
“她在课堂上发现的诗意,比十个春天还要多。”最早“怂恿”王小妮教书的崔卫平这样描述她。原本执拗地不想讲诗歌的王小妮,从来不指望用一种抽象文学来为学生血液里注入缺失的诗意,但她最终还是讲授了两年的“新时期诗歌”。
“不管他们能否接收,我起码得去告诉他们新时期诗歌的历史背景,特别是曾经完全处于原始地下状态诗歌的出现和一直以来诗的孑然独立的先锋性。”王小妮说,诗意是片刻的、转瞬即逝的,“而我只要能让他们感受到一闪而过的东西就足够了。”
王小妮说,自己目前做的其实本应该是教师的“常规动作”,可遗憾的是如今的高等学府已几乎沦为“高等技术学校”,老师照本宣科,学生急功近利,都只想立马找到能赚大钱的捷径。尽管如此,王小妮还是在独自坚持,用她的话说,这出自“一个写诗的人本能的抵御和挣扎”,“我只是死心眼了点,我没有未来,但这些孩子必须为自己争取未来。”
王小妮深刻记得一个情节,那是她在课上朗读食指的《相信未来》后的一个中午。“有个女生问我:老师你相信未来吗?我得实话实说,我说:我不信。她说:我信,我什么也没有,只有拼未来。”王小妮在她脸上看到了决绝。
“学生名单和一盘散沙”
每学年初,王小妮都会迎来一张崭新的学生名单表;每学年末,这张名单表都被她注解得满满当当。王小妮保留了每一届教过的学生名单表,起初的内容包括学号、学生姓名、性别、宿舍编号等9项,但后来逐年简略,最终只剩下一串数字学号和学生姓名,是男是女都不再标出。这是她在《学生名单与一盘散沙》一篇中剖白的。
“在那串数字后面,其实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故事。”王小妮没有想到,她不经意地叫出一个学生的名字,能让他开心一中午。于是在《上课记》的第五章中,王小妮干脆直接以几位学生的名字作为标题单独成篇。
王小妮说,这几年的教学让她逐渐从“讲述者”变成了“倾听者”,“当老师最快乐的事其实在于学生愿意向她很随性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难过或高兴。”在课堂上,王小妮有意识地去摧毁“好词好句”在写作中的地位,并为学生打开自由想像与表达的空间;而在课堂外,王小妮也不多作干涉。“我不喜欢规定别人的思想和被别人规定,我只想告诉他们别被永远捆绑。”王小妮说,“我宁愿相信对自由意志本身的渴求是人类的本能,甚至越挤压越反弹。”
不过,王小妮也再清楚不过,出了教室,放下课表,她终究是无能为力的。“真正的问题远比做个好老师复杂得多,好像不管哪一代,都受过(教育)体制的伤。”王小妮认为,社会寄予了大学过高的期望,然而无奈,大学却只是社会的一个角落。王小妮说,自己也快退却了。终于,她准备在今年向学校提出退休申请,在写完《2011上课记》之后将不再教书。
“在一节课的同时”与“一支秃笔”
教书占去了王小妮非常多的精力,她几乎没有时间从事自己的写作。不过,即使在“备课”的过程中,王小妮也找到了一种近似于写作的快感。
“备课其实就是个灵感突发不断修改激情涌动的过程,有时一次课的讲法会反复改变好几回,就像字斟句酌把一首诗改来改去一样。”王小妮在《上课记》前言中写道,“有时候去上课,感觉一路奔跑着急着要同他们交谈,一个悲观的人能在今天这么做,真是自我的拯救,多亏了些年轻人不间断的提示和陪伴。”
“就像一直用文字表达不出来的东西,突然获得了另一条奔涌的渠道。”王小妮说,她以老师身份与年轻人近距离交流时的收获不是直接的,而是主要在于交谈之中,触发并整理了自己思路。
不过,这种交流很多时候也会发生传递失效的情况。比如王小妮在《在一节课的同时》一篇里写道:“一节课上,表面来看安静正常,一个人在上面滔滔地讲,满屋的人坐在下面听。就在那些安静中,有多少手机短信通过虚拟空间暗中来往,自以为是的老师并不知道。”此时的王小妮,像极了她笔下的那个标题——《一支秃笔》。
不过,王小妮并不害怕这种孤独的感觉。“哪怕多数人都在侧目观望,认为我做的在这些全无意义,渺小微弱,甚至是飞蛾扑火。”王小妮写道,“如果它完全是徒劳,也要让这徒劳发生。”
王小妮: 1955年生于吉林省长春市,曾随父母到农村插队和作为知青插队前后7年。1982年毕业于吉林大学,毕业后做电影文学编辑。1985年定居深圳。作品除诗歌外,涉及小说、散文、随笔等。2005年起在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任教。曾出版过多部诗集、随笔集和小说。近年作品有:《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诗集)、《世界何以辽阔》(诗文集)、《安放》(随笔)、《一直向北》(随笔)、《倾听与诉说》(随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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