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德方 于 2012-4-23 14:40 编辑
乌兰宝力格的春天
◎李三友
想起了一幅动人的画
一个美丽的黄昏
两个人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马儿轻轻地踏着步子
两个人不知在快乐地谈着什么事
一个人指手划脚
喜形于色地讲着
一个人挟着套马竿
低着头秘密地微笑着
雨后的草原分外清新
被漫天的晚霞映成了红色
茫茫的原野万籁无声
连那雄伟的额尔登乌拉山也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了……
——摘自李三友给一位同学的信
经历过艰苦的事情,回想起来,是很快意的,仿佛有一种自豪感。我和江华时常兴奋地向别人谈起我们在乌兰宝力格放羊的春天,那是我们来到牧区的第二年。
小 引
草原的春天,姗姗来迟。北京桃花盛开的时候,这里仍是一片银装。春天,在牧区是岁月的关卡,对于牛羊简直就是鬼门关了,它们的生命力都将在这风极雪怒的时刻得到最严峻的考验。牧人对于春天的老天爷总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已过去的倒数第二个猪年那场春灾把人们吓坏了,从那以后,几乎没有人不“谈猪色变”的。人与畜互相依存,而很大程度上是人靠畜,畜靠天,在人对于自然的征服仍很落后的草原上,怎么能不这样呢?
清明前两个月,人们就议论开了,说是今年膘情不好,应该把羊群里准备秋后卖的羊及早分出单放,这样保膘抓膘,到时候能卖上好价,社员们也能够多分点儿钱。但牧区的事,经常是迟迟不决的。从开始议论,到把方圆五六十里的社员集合开会,通宵讨论,做出决定以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样的夜会,我们是熟悉的。往往是把一个个矛盾不论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统统摆出来,于是议论争吵,间或沉默,直到大家疲倦不堪为止。有的人已打起鼾声,天也快亮了,但做出决定的事情却很少。分羊的事,因为舆论早,多数人关心,所以终于决定了。这真是一种拖拉民主,疲劳民主。
知识青年是多出来的机动劳力,于是这类差事往往是恩惠给我们的。我们当时极乐于接受,以为参加牧业上的主要劳动,才能对这里的生活取得发言权,而这对于处于无权地位的我们,是太需要了。任务交给了我和江华,让我们3月10日到乌兰宝力格接羊。
乌兰宝力格,汉译是“红色的泉”。第一年夏天,我到过那儿,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记得那淙淙的泉水,从那褐红色的岩石缝中溢出,无数的细流,汇成几条匆促的小溪,向南奔去,投向古老的河床。两岸的草,总比旁的地方绿,高高的芨芨草,吐着青黄色的穗头,迎风起伏;野韭的粉红色的花,一簇簇,一片片,躲在密密的草丛里。牧人驱着羊群来喝水,饮罢,羊就像珍珠般散落在岸边的绿茵上。三三两两的牛,喝过水,常常站在河边发呆,时而吼出火车鸣叫般的声音,在河谷中回响。远处跑来一群干渴的马,飞蹄荡起漫天的烟尘,就像一团干燥的旋风,吹进河里后,马上就被洗清了,送来一阵阵欢快的马嘶。河床的两岸,时而是缓坡起伏的草原,时而是嶙峋高耸的陡壁,巨岩遮住视线,仿佛河水会流向很远很远那神秘的地方。但实际上她却不是一条源远流长的大河,并不像人们所称呼的那样是“伊和高勒”(蒙语:大河)。她在夏季,往往会走不多远,就隐入沙地里,然后又从下游溢出,继续时隐时现地前进。然而叫她“伊和高勒”也不能算枉称,因为她终究是这里生命的发祥地,她像母亲般地哺育着草原,哺育着牛、羊、马,哺育着这里的人民,她是不吝惜乳汁的。我爱乌兰宝力格,爱这条河。
分给我们三匹放羊马,一匹叫“山机脑高”,黑里透黄;一匹叫“米图卜胡龙”,枣红色;另一匹叫“哈嘎斯阿兹拉哥”,也是红色,因为有点疯疯癫癫的,人们怀疑它少阉了一个蛋,于是给它起了这个“半儿马”的名字。牧区的马,一般是因人而得名的。第一匹马是羊倌山机调出来的,第二匹是牛倌米图卜骑的时间最长,所以在颜色前面都冠上他们的名字。第三匹马倒有点蹊跷,它的名字本是一句不通的蒙语,因为调它的是一个汉人,他的蒙语就常常说得文理不通,他第一个给这匹马起了这么个名字后,老乡们都笑他,骂他,学他,结果也就叫习惯了。听说给了我们这三匹马,江华很生气:“哼,三匹破马!‘脑高’打梁(打梁:脊梁化脓),‘胡龙’快老掉牙了,另一个‘阿德态’(蒙语,意思是一惊一乍的、有毛病的),全是人家拣剩下的。”确实,谁也不要它们当骑马,但谁都骑它们,一冬天,马倌拿它们做成多少人情,快春天了,大家都怕死在自己手里,才都不骑了。抓马的那天,看着它们低着头,一口雪一口干草地嚼着,屁股瘪成一个三角,‘脑高’两眼无神,‘胡龙’垂着眼皮,‘哈嘎斯阿兹拉哥’转着惊惶的眼珠,这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只有凭眼睛诉说自己的苦难了,实在可怜。“换匹好点的吧!”我牵着马说,心里也明知道不可能,如果不是为马求情,我才不会用这种哀求的声调说话呢!“必木头怪(蒙语:我不知道)!”马倌夏格德尔哼了一声,向坐骑浑圆的屁股上抽了一棒,跑远了。夏格德尔不高兴的时候,总爱说“必木头怪!达拉嘎木头那!(蒙语:我不知道!官知道!)”其实他也是个“达拉嘎(蒙语:官)”,一个掌握着五百匹马分配实权的“马官”。我们对马群里的马还不熟悉,他说句没有了,我们也就说不出还有哪匹来,可是我每次都看到他骑着胖马,而且每次骑的都不一样。这是一种什么分配方式呢?“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总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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