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稿:关于梦

本帖最后由 碰壁斋主 于 2012-6-15 02:08 编辑






碰壁按:下边的文字,应该是零零年或者零一年做的。那时候,“道不远人”论坛里,有位“黑骏马”兄,谈了些宗教。这引起我的兴趣,想写点儿东西,对宗教这个现象做个通体的扫描。但文章没写成,只留下个起头。这起头,还跟宗教全无关涉,而老是在讲梦。我现在也不记得,讲宗教的东西,为何要以梦起兴了。

这文字老早便佚掉。后来我回故乡去,在肖健的电脑上又找回来了――那电脑是我离开故乡时,留给他的,里边存了些我旧时的文件。

总之,放在博客里罢。

碰壁斋记于2012/6/15



宗教梦呓

宗教梦呓之一:远眺宗教

哲学家——譬如叔本华——讲这个现象世界就像个梦。咱们虽是凡夫俗子,有时也免不掉生出越位超高的感触,觉得他这个讲法不大错。比如“人生如梦”便是中国古人以至今人的口头禅,老掉了牙而也新到了家。
同时呢,哲学家所追寻的那个世界,咱们尤其感到它跟梦相似。哲学家把咱们通常接触、赖以过活的世界看为表面的、不确定的,唯有他们尖着脑袋往里钻的那个世界才最为真实、本源、恒久。假使咱们凡人算近视眼,只盯着切近之物,哲学家便个个远视眼,只看得见远处高处的东西。他们那个世界,由咱们经验的近视眼看来,不免玄远荒渺,不着实地,没有质感,缺乏硬度,总之,有点儿含含糊糊,比起梦的虚幻,并不差太远。像柏拉图设计的那个理念世界。他以为现实世界只是理念世界的影子,而罗素帮咱们凡人的腔,说,那个理念世界像是现实世界的影子。离开了一把把可摸可坐的椅子,而另外有所谓椅子的理念,一切具体的椅子只是对它的模仿——这个类似椅子的阴魂的椅子,可不正像把现实虚化后的梦境么。再像叔本华的“意志”,那是世界的本质,经过个体化原则,才进入时间空间,成为咱们的身体。好像不是咱们的身体带来了欲望,而似乎有个天外来客的空洞欲望,为了它自己有处可呆而抟捏出我们实在的身体。这个意志也像是现实欲望的梦境讲法。当然,咱们觉得哲学家的世界像梦,也因为设计那个世界时,他们的思想混乱不清,跟梦的不讲理、无逻辑深有类同。
精神分析把文学讲为作家的白日梦,尤其像是青春期的白日梦,因为支使作家做这白日梦的幕后唆使者是性。作家更老实地拿作品的题目来做招供,像什么《红楼梦》呀、《十夜梦》呀,《蝴蝶梦》呀,古今中外都不少见。精神分析家还把神话算为原始人的白日梦。马林诺夫斯基不大同意,说,神话有社会的、文化的根由。即使如此,神话也无妨讲是白日梦,因为正如精神分析自己承认的,梦也无妨有现实的根由。精神分析关于梦的基本教条是:梦是欲望的满足;大家都得承认欲望是最现实的东西,否则咱们真要当他在做梦了。精神分析释梦时,还老说梦会利用现实事件做材料,把它肢解变形来寄寓梦的思想。中国古代讲“六梦”,也提到“思梦”,大约便像大白话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咱们不必这样斤斤计较地捡芝麻,大而化之地捡个西瓜便够了:不但凡人的现实世界、哲人的真实世界像梦,便连文人的文学世界、古人的神话世界,都无非梦而已。
我常想,假使有人做个笨活儿,爬梳书本、口头那些与梦相关的话,略加引申,大概写得出一本人类生活、思想的百科全书。梦简直像空气似的,笼罩了生活的一切可能方面,因而它可能折射出生活的一切景象。日常语里,梦字用得特别多。比方我们遭遇想不到的幸运,便摸着脑袋惊呼:“这真是在作梦!”我们看到别人不踏实、不可能的想法,也讲:“做梦呃你!” 人类的语言把梦一个意象来描述自己感受的对立面,这有没有根由?好像也找得出来。在我们的经验和想象里,只有“梦、死”两件事跟一切常态相对立。梦是正常生活的坚决反对派,而死是无常生命的终结者,梦对应着我们实在的生活,而死抹杀掉我们基本的存在;梦是切实生活逮不住的影子,而死是基本生存达不到的彼岸。这是我们生存、感受、想象时,最低底线处的固有形势,因而梦与真、生与死侵入思维、文字中来,成为一切对立的抽象符号。无怪我们站在哲人那个世界,会把凡人的日常世界斥之为梦,我们立足于凡人的经验,会把哲人的玄想斥之为梦;抱着日常生活,文艺世界便成梦,囿于今人的科学观,神话世界也成梦。缘故是,我们的思维里,除掉梦外,没地方可以安置那些带有异己性的东西,它便不愿意,咱们也非得把它强按进去不可——当然,不用讲,那些目前还没有而又想要的东西,天经地义便是“梦想”。
我记得多年前看过一位外国作家的话,大意讲,人类亘古以来有三个梦想:想飞、想预知未来、想永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