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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7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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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張充仁一幅未發表過的油畫
本帖最后由 老爺叔 于 2012-6-27 11:53 编辑
第一次登楊林的寶地,先向壇主請安。
張充仁一幅未發表過的油畫
上海《東方早報》藝術評論版 2012年6月25日
大理花,木板油畫,33x46 cm,1944年作
在我家客廳褂了幾十年的一幅油畫,是中國雕塑大師張充仁1944年的作品,經歷文革洗禮之後,張充仁以前的作品幾乎蕩然無存,這幅從未發表過的油畫,是他僅存的四幅油畫作品之一,彌足珍貴。
張充仁先生(1907-1998),是中國現代美術的開拓者之一,十四歲進中國西洋繪畫的搖籃——徐家匯天主堂土山灣印書館照像製版部,學習素描和法文,先生1931年留學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美術學院,1935年以三個第一名成績畢業,1936年11月歸國,開辦「充仁畫室」。
1957年夏,我上初一同時,進了哈定畫室,三年後轉到哈定的老師張充仁門下,張先生原是不收哈定學生的﹐徒子徒孫有別﹐我能破例入門,乃因我家和張先生數十年的深交。
我祖父章榮初(1901-1972)是當時中國最先進的美術印刷廠三一印刷公司——1927年金有成、陳鲁衣創辦,現上海美術印刷廠前身——的主要投資者。三一公司聘攝影家劉旭滄和美術教育家汪亞塵為編緝,出版《美術生活》月刊,1936年為張充仁先生歸國畫展作了專題,劉旭滄因此成為充仁畫室最早的學生,我祖父也成了張先生最早的顧客。
先生為我祖父母畫過高約1.8米巨幅肖像。1937年祖父在家鄉浙江菱湖鎮創辦的青樹學校三週年校慶,社會賢達陳立夫、林森、潘公展、王世傑、陳布雷等題詞祝賀,張先生為我太祖父章清儒做的一座騎鹿銅像,在學校揭幕 (毀于1957年「大躍進」)。
1944年4月我父母結婚,張先生在我家畫了一幅木板油畫寫生「大理花」,配上華麗的鏡框,作為給我父母的賀禮。
張先生畢生作品以雕塑和水彩畫為主,油畫較少。創作這幅油畫「大理花」時,他年輕氣盛,技巧嫻熟,筆觸果斷明快,用色濃郁厚實,因為是即興寫生,用筆極俱衝動感,一氣呵成,很有青春活力。當時他歸國不久,現顯了強烈的歐陸風格,和他後來鑽研中國書畫傳統確立自已風格後有較大區別,對照一下他遊歐寫生和四十年代後的水彩作品,尤為明顯。
三四十年代張充仁在上海赫赫大名﹐但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定出的「政治標準第一、藝術標準第二」﹐49年後不但是藝術品的標準﹐更是藝術家的標準。革命把一切都分為两半﹐張充仁﹑顏文梁﹑林楓眠这些在西方鍍過金的﹐和江豐﹑王朝聞﹑劉開渠這些在革命中涂過土的津渭分明﹑楚河漢界。張先生解放後只是上海美專一名普通教師。
1960我進入「充仁畫室」時,中國已歷經了反右運動的洗滌、興無滅資的掃蕩,畫室與琴房是上海僅剩的「私人機構」,「充仁畫室」被稱為私人美術學院。
1964年推行「大學校門要對勞動人民子女開放」的階級路線,我在最後一關被「政審」排斥在校門外,隨之被迫去新疆建設兵團農場,文革一起,更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份子受監督勞動。
1966年秋,文革破四舊之風從北京刮到上海,恐怖氣氛瀰漫四周。
反右時就因「散佈右派言論」差點被戴右派帽子的父親,嚇得臉都青了。母親把一盒幾十顆鑽石統統倒進了抽水馬桶,轟隆一聲巨響,一筆財富滾進了糞化池,回歸大自然。
父親站在凳上把牆上這幅油畫取下來,但想來想去沒地方可以窩藏,我二弟傑民拿來一張1936年斯諾在延安為毛主席拍的照片——照片原是黑白,文革時塗了色,主席紅光滿面,身着藍色紅軍制服,軍帽中央一顆紅星閃閃發亮,領袖微蹙眉頭,睨斜猜疑的眼神傲視一切。二弟把大理花嚴嚴實實包了起來。
過了兩天,造反派終於殺上門來,翻箱倒櫃,搜掠所謂黃金美鈔變天賬,他們竟沒有看看毛主席背後的乾坤。
1967年10月,北京工藝美術學院學生劉春華畫出了油畫「毛主席去安源」,這是文革期間最偉大的「藝術作品」。【註】畫上的青年毛潤之,身穿布長衫,手提油布傘,迎風冒雨,英姿颯爽,器宇軒昂,大步流星,去安源領導工人運動。本來大家都知道,發動秋收起義的毛澤東,一直領導農民運動,當年工人運動的領導人主要是劉少奇、李立三等人,現在,「毛主席去安源」一出,雄辯地告訴大家,咱們毛主席才是中國無產階級工人運動的當然領袖,劉少奇一伙見鬼去吧!所以,這幅畫的政治意義非同小可,雖然它的色彩那麼生硬、技巧那麼幼稚。
二弟買了一張回來,竟和張充仁的「大理花」一樣大小,分毫不差。于是,恭恭敬敬把閃閃紅星的毛主席請下來,再恭恭敬敬把去安源途中的毛主席請了上去。
哦呵,從那時起,張充仁就躲在了毛主席的油布傘底下,躲過了二月逆流五一六,文攻武衛大批鬥,十九黨大一片紅,批林批孔批周公,直到文革結束,二弟把「去安源」揭了下來,張充仁終於得見天日。
1975年﹐文革強弩之末﹐偉大領袖毛主席終於松了口﹕「文化革命已經八年﹐還是安定團結為好。」我被解除監督勞動﹐得以回上海探親﹐也去探望張充仁老師。
他還在合肥路老地方﹐像所有牛鬼蛇神一樣﹐一家人擠逼在最小的亭子間裡。
先生拉住我的手,一口七寶鄉音:「美校的紅衛兵來抄家﹐我所有的畫﹐被他們一齊撕光﹐所有的雕塑﹐被一齊敲光。」畢生事業﹐畢生辛勞﹐藝術家視之比生命更珍貴的全部作品﹐毀于一旦﹐毀於他的學生之手﹐毀於他的祖國之手。
他得知我家保全了他那張油畫,欣慰地說:「我先前知道我的油畫只剩三張,那麼你家保存的是第四張了。」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那幾年,在古典音樂的氛圍和母親親製的西式點心香氣中,我家成了上海一個文藝沙龍,新生代畫家夏葆元、陳逸飛、魏景山、陳丹青、林旭東、韓辛、趙渭凉、陳家泠、李山、張健君、趙以夫,作家白樺、蕭馬、嚴歌苓等,來我家一眼看見這幅畫,都在畫前站立觀賞良久,聽說了我家與張先生的舊交和這幅畫的故事,不勝感嘆。陳逸飛初次來我家,站在畫前看了很久说:「還是老畫家的東西最好啊。」最年輕的韓辛第一次看到該畫,驚訝地說:「竟然在這裡見到張充仁的油画原作,實在不可思議。」
八十年代初,我全家分別移居美國香港,父親把這幅傳家寶帶去了美國,現在,這幅從沒發表過的作品,由我二弟收藏在洛杉磯家中。
今將我老師張充仁先生這幅從未發表過的作品,公諸於世,紀念張先生誕辰105週年。
【註】這幅畫發表時署名「北京院校同學集體創作,劉春華執筆」,文革後該畫的版權引發一場官司,郝國欣、李紹州等劉春華當年的合作者告時任北京畫院院張的劉春華侵權,1998年7月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審理「毛主席去安源」著作權案。1990年,《著作權法》頒布,2002年4月,法院作出裁決劉春華是該畫作者,2008年劉春華將該畫拍賣得605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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