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中国特色“共生”现象初探

本帖最后由 资格龙 于 2012-7-3 23:09 编辑

中国特色“共生”现象初探



   生物学有“共生”一说,例如众所周知的某种充当鳄鱼“牙签”的海鸟与鳄鱼之间的关系,或咱们老祖宗说的“狼狈为奸”之类的现象,大概指的就是两种生物体之间的“互利共生”关系吧。
社会学有无“共生”一说?我不知道。但老祖宗那句用两种生物间的共生关系喻指社会现象的话,作为“经验之谈”流传至今决非偶然。多年来我对浸淫其中的“中国特色”政治-经济现象的感受、思考,归结一下似乎可以初步勾画出若干种类的社会学“共生”现象来。既然借用了生物学“共生”概念,不妨先就“共生”一词查一查《维基百科》,摘引一些生物学范畴作为本文阅读的参照吧:

寄生:一种生物寄附于另一种生物身体内部或表面,利用被寄附的生物的养分生存(+ -
互利共生:共生的生物体成员彼此都得到好处(+ +
竞争共生(竞争):双方都受损(- -
片利共生:对其中一方生物体有益,却对另一方没有影响(+ 0
偏害共生:对其中一方生物体有害,对其他共生线的成员则没有影响(- 0
无关共生:双方都无益无损(0 0
……

   言归正传。我最早注意到这种“共生”现象是在大约十年前。对久治不愈且愈演愈烈的自行车盗窃问题百思不得其解,遂于2004年将这种思考的苦恼向网络求教,发了一则短帖如下:

『经济论坛』 请教一个纯经济学问题(也许有点可笑,但我是真诚的)

作者:资格龙  发表日期:2004-9-4 15:28:00


       我是一个绝对不懂“经济学”的人。最近(在修自行车时)忽然冒出来个“傻问题”颇感困惑,想请懂点经济学的人(估计不需要太懂就可以)帮忙释疑。
  我生活的这个城市可以说是“自行车大都会”,同时也可以说是个“自行车大盗窝”。仅就我家以及我们小区的挨家挨户看,都至少曾经有过两辆以上自行车被盗的案例,甚至还有多达十几辆的。被盗自然十分懊恼(曾经不幸发生过几起围殴小偷的事),但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于“自认倒霉,买辆新车了事”——多数家庭的“经济条件”都可以承受。而年复一年、车复一车,这“二手车市场”和“修车(包括改装)行业”也随之发达起来,成为一个养活大批人的“新兴产业”;并且这“买新车——(被)偷盗——(经过改装)——(进入二手市场)——再买新车”的循环往复一直在不停地进行着,事实上已经形成一条“亚经济生态链”(我杜撰的“外行术语”)。可以想见,一旦“偷车族”绝迹,这条“生态链”上会有多少人“剥落”下来跌入失业大军的行列!
  我的问题是:
  a 从纯粹的“经济学观点”看,这条“亚经济生态链”能不能创造“社会财富”,有没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是否产生“GDP”?)
  b、因“经济条件可以承受”而不断买新车、复又“资助”那条“生态链”的事实,可否视为在一部分人群中“平衡社会财富”以在客观上维持部分稳定的一种“灰色成本”付出(我杜撰的“外行术语”)?
  c、如果ab两项成立(回答都是肯定的),社会上还有一些类似现象能否也纳入“亚经济生态链”范畴(“亚”的意思是指其中有个环节不合法、但确实介入了经济活动并产生“效益”,如本例中的“偷车”)?
  
  网上高手如云,而本人对经济学不仅“绝对不懂”还“绝对”学不进(一见那些“术语”“公式”就头痛欲裂),故还望懂点经济学的网友不吝赐教、为我解惑(包括我提问本身若有不对的地方,也请指明勿见笑啊)——最好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谢了先!
  
  
                                                                                                             2004
94日星期六上午1123
  
   此帖在几个论坛反响热烈并引发一些激辩,最终因众说纷纭不了了之。当年我杜撰的那个“外行术语”——“亚经济生态链”,今天看来倒不如说是一种社会学意义上的“共生”现象。不过究竟属于“寄生”还是“偏害共生”?亦即究竟是相当于一种生物寄附于另一种生物身体内部或表面,利用被寄附的生物的养分生存(+ -,还是对其中一方生物体有害,对其他共生线的成员则没有影响(- 0?显然仅仅用“寄生”解释了“盗车族”与“被盗群”的关系是不够的,它排除了这条“生态链”上的其他环节;而“偏害共生”定义的“对其他共生线的成员没有影响”也不能涵盖“二手车市场”和“修车(包括改装)行业”的利益共沾。然而无法“生搬硬套”生物学范畴,并不能否定社会学意义上“共生”现象的存在,例如上述“自行车亚经济生态链”就是一条“共生链”,其中各个环节都是“共同生活、相互关联”的。
   比照《维基百科》的定义,其实我们这个社会早有各种“主体与对象共生”的现象存在了,甚至比“自行车共生链”还要早。这里指的是“维稳族”这个主体和它的对象之间的关系。例如“扫黄”。在久扫不绝且愈扫愈旺的现象背后,除了客观上的“供需规律”外,“主体”与“对象”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基本上每次“行动”前后警方都会“网开一面”留有余地;又例如“打非”、例如“禁毒”、例如“抓赌”等等等等无不如此,个中奥秘都来自一个简单的“主体逻辑”:扫光、打尽、禁绝了,我们吃什么?而尤其是近来爆出的“维稳”经费愈维愈涨直至“天价”,那“主体逻辑”更是由被动变主动:越多“不稳”,我们越肥!这种主体与对象之间“共生”的生存空间来历,后面还会谈到。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我那个帖子下面一句网友跟帖里的话来:

   奥威尔的政治寓言小说《动物庄园》里面的老驴说:“上帝给了我尾巴去驱赶苍蝇,但我宁愿没有尾巴也没有苍蝇。”

   我们老百姓倒真是宁愿没有“不稳”也没有“维稳”;可是正如尾巴和苍蝇是上帝赐给老驴的一对儿“扫扰共生物”,我们恐怕现时也没法不接受“中国特色”加给我们的这一对儿“维稳共生链”了。
不过仁慈的上帝是公平的,他还是让我们中国人在互联网世界享受了一个十分惬意的共生链。2008年我在制作一部“个体纪录片”时随内容进程的展开而即兴打下的一串字幕文字,可以说是对“共生现象”思考的延续:

   网民眼球决定点击率;点击率越高网站效益越好;效益好了网站就能做大做强;做大做强就能拉动经济发展;拉动经济发展就能博得官方青睐;博得官方青睐就能拓宽言论空间;拓宽言论空间又能吸引网民眼球、再提高点击率、再增进网站效益、再拓宽言论空间……这就是互联网资本运作规律造就“凯迪十年”的宝贵经验——“理性互动”形成“良性循环”,各方都眉心舒展得其所哉;这就是互联网资本的政治魅力——利润空间与言论空间同步;而在这个“网络言论价值产业化”的进程中,有管理者精明、聪明、贤明如老牧者,能做到“治大网如烹小鲜”掌握火候恰到好处,就能最大限度让每个发帖者都有可榨取“血汗”,俾使其能够用来浇灌“自由”!

   这种双方谁也离不开谁的“良性互动”关系,难道不能说是一种社会学意义上的“共生”现象?
   其实回想起来电脑和互联网能够得以“飞入寻常百姓家”,本身就仰赖类似的“共生”现象。凡“脑龄”10年以上者都不难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没有盗版windows和各种相关软件而必须购买正版,你当年能拥有一台电脑吗?——答案大多是否定的。记得当年那“买XX软件,送电脑一台”的广告范式就很能说明问题。对普通中国百姓的收入而言,“正版=天价”是个不争的事实。本人自1992年“触电”至今就从来没有买过正版软件。然而吊诡的是,对版权所有者来说,最终“墙内损失墙外补”了居然!——微软的操作平台就是如此这般的成就了它在中国市场的“一统天下”的;同时,中国IT产业的迅猛发展,也离不开这种“盗版与正版齐飞,水货共行货一色”的中国特色“共生”现象。聪明的版权所有人早已学会了在“盗版损失”和“广告成本”之间作出自己的权衡。
   而“盗版空间与广告空间同步”如今在网络上已发展为“免费空间与广告空间同步”了——眼下打开网页,各种“免费下载”的软件、游戏、电影、乐曲、电子书等等等等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甚至最不宜使用盗版的杀毒软件(必须随时更新病毒、木马库),也有了“终身免费”的(为避嫌恕不提名);而刚推出时价格不菲的“网盘”,现在都可以让你免费获得部分空间的永久使用权,空间还能随着你每天一次的点击不断扩大!——那么凡此种种是不是颠覆了“世界上没有免费午餐”这个真理?哪能呀!真理是颠扑不破的。你用食指“点击”时付出的那点劳动,就等于“付费”了。因为在这个互联网“眼球经济”时代,点击率才是硬道理:鼠标就是上帝,点击就是付费!
   当然,这林林总总的“共生”现象大都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我有个远在巴黎的老熟人告诉我,尽管我们需要“翻墙”才能见到的东西她可以一览无余,但我们轻易可看的许多电影、电视剧,因有“版权问题”她却必须“跑过来”方能看到。哈!由此可见“自由”也是相对而言的?存在即合理——中国特色共生链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它的合理性,因为其存在来自一个“共生链母体”的存在。这个母体的由来当然是一个忒大的大话题;现仅就本人的有限视域和肤浅理解对此作一粗略梳理。

   自1949中共建政至1976毛去世后政局变动到邓小平“垂帘听政”,其间体制性震荡(政治运动)不断(包括邓的“清污”和“六四”)。直到邓的去世,克里斯玛型极权政治方才宣告结束,于是转入“中国特色政治-经济共生链”的孳生期。这种“共生现象”在不同的政治-经济层面呈现出各种不同形态,已见上陈。它们屁股上的“中国特色”胎记,都来自一个“共生链母体”。
   这个共生链母体的形成,是原来以“领袖”为塔尖的金字塔刚性结构软化的结果。革命战争年代形成的那种“金字塔刚性结构”,建政后被衍化至整个国家乃至全社会,历经毛“发动”的多次运动而得以延展、巩固。1955-56的“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奠定了这种衍化的基础(政治-经济单一体的刚性);虽然其间发生过几次动摇(1957“鸣放”、1960大饥荒、1964“四清”)乃至颠覆性震荡(1966“文革”、1967“武斗”、1971913”),且每次动摇和震荡的深层原因都被“领袖发动”或“事出有因”的表象所遮蔽,但不争的事实是:动摇和震荡终究不能破坏这个金字塔刚性结构的稳定性(能否归因于“塔尖”和“底层”之间的直接互动或曰“克里斯玛效应”?这不在本文探讨的范围)。
然而随着邓的去世,这个结构的刚性开始软化了。在“克里斯玛时代”终结前的最后关头,邓以引进“市场经济”同时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两手并举的方式奠定了政治-经济共生链的基础,并将这一“邓氏方略”归结成“两手都要硬”的政治遗嘱。当金字塔的“塔尖”扯下邓在世时的“垂帘面纱”,旋即钝化成以“核心”为圆心的弧盖状,其下是一个梯形麇集各利益集团的松散结构。原来的纵向阶梯仍然存在,但整体的结构性变化使其越来越“绳梯化”了。
虽然沿着毛时代“主义”、“理想”的权威惯性,那个“核心”依然不断“与时俱进”地发布着什么“理论”什么“观”,但随着时移世易已无法复制哪怕在蒙昧群体中的凝聚、威慑效应了。可奇妙的是,左手失去的东西,右手的“经济奇迹”作为“合法性资源”源源不断地提供着;而右手奇迹的产生,也有赖左手的惯性所打开的“方便之门”!质言之,就是: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刚性体制,在历经克里斯玛型“巩固试探”折腾、到了强弩之末行将崩溃之际,在其“转型期开放”徘徊中,适逢成熟的市场经济遭遇危机时揽进它的原始活力而一拍即合、相见恨晚、相得益彰。这左右两手已经由于“互利共赢”而谁也离不开谁了。于是一“左”一“右”两个看似冰炭不容的东西,“共生”在中国特色语境里。这适时成就了一个新的生存空间——各利益集团之间因腐败迅速膨胀产生挤压、又以腐败的润滑作用获得新的势能而得以籍腐败共同膨胀的生存空间,从而使“反腐反腐,越反越腐”的现象成为系统常态。于是整个系统便进入“共生链母体”状态了:一种由金字塔刚性结构软化而来、基于“荣辱与共不翻船”底线共识之上的可以称之为“同舟共济型”的体制默契,成功维持了软化后的亚金字塔结构,并使其成为各种中国特色“共生链”的母体。而同时它卵翼下的“共生链”又赋予软化后的亚金字塔结构以必要的弹性和韧性,从而形成一种充满“中国特色”表象和内涵的“互动循环”。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这个“母体”是邓在身后给我们留下的一只“共生鸡”。不管他当时是出于睿智的高瞻远瞩,抑或是仅仅由于“摸石头过河”的运气,他摸到的这只老母鸡倒是确实管用。与毛的“逆天行事”不同,邓的“顺势而为”恐怕才是使得这只老母鸡的出现绝非偶然的关键所在吧。

初稿草就于20126270153
2012711152分改毕

最近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政府的本分》一书指出:

……对于狂热追求政绩的官员来说,房地产产业简直是上天的恩赐:第一,这个产业产出上司能够注意到的政绩的效率最高,它能吸纳大量投资,能够创造高速增长的GDP,也能给政府带来大量税收;第二,政府又恰恰控制着这个产业所需要的两种最重要的要素:土地和信贷;第三,这意味着政府可以压低支付给农民的土地征用补偿,这样政府就有条件以非常低廉的土地价格吸引工商业投资者。而用于商业和房地产开发的土地,政府则可以通过操纵供应将其价格哄抬上去,从而获得了巨额预算外收入。这笔收入又可以作为政府进行政绩工程、面子工程的资本。因此,九十年代中期以来,中国经济(尤其城市经济)迅速“房地产化”……

所有对中国特色客观进程的描述,都几乎不可避免会变成这样一种典型的“共生描述”;由此可见所有这些描述都是真实的描述,是客观进程的“自我描述”;而拙帖的大部分文字亦可视为“中国特色共生链的客观进程假资格龙之手所作的自我描述”,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