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依寒

含着眼泪的微笑

杨林

4 这是报纸
    他一直要抢我手上的报纸，既然他对报纸这么有兴趣，我就问他：“喜禾，这是什么？”
    他顾不上回答，拿过报纸就开始撕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喜禾喜欢撕报纸了？--是报纸内容变得难看后开始的吗？应该不是的，在喜禾出生前，报纸就已经不好看了。刚取的报纸我还没来得及看，放在桌上，再回来，已经被他撕成碎片。自闭症又名孤独症，又名碎纸机--后一个说法是我创造的。
    他拿过一张报纸，先撕成两半，再撕成两半，再撕成一条条，最后成了一堆纸屑。撕报纸的时候他是那么专注，心无旁骛。经常听到这样的话--搞学问，要耐得住寂寞，要学会享受孤独。撕报纸亦如是。有时撕报纸时他看上去还很愤怒，所以我想，肯定是报纸上又说了大话--《治疗自闭症已经不再是难题》--所以惹他生气了。有一阵我订的报纸总是收不到，我就抓狂了--我看不看无所谓，我儿子怎么办？
    撕报纸也能算是一个小小的个人嗜好吧，将来他在报纸上登征友启事，就可以这么写--爱好：摄影、写作、旅游、音乐……撕报纸。你说会不会征到同道呢？
    “哇，你也喜欢摄影！”
    “哇，你也喜欢写作！”
    “哇，你也喜欢旅游！”
    “哇，你也喜欢音乐！”
    “哇，你还喜欢撕报纸--我更爱你了。”
    于是，两个人就开了个房，啥都没干，撕了一晚上报纸。
    撕报纸对于他是嗜好，对于我，更多的是解脱。
    妻子说：“你儿子又去厨房找吃的了，今天吃得太多了，给他一个玩的让他转移下兴趣。”
    我马上去找了一张报纸。
我说：“喜禾，爸爸给你个好玩的。”
    我又听到妻子说：“你干吗呢，没看到他又去开水龙头了，今天都换几身衣服了，你管管啊。”
    我马上去找了一张报纸。
    我说：“宝贝，拿去玩吧。”
    电视里NBA开打了，今天尼克斯的神奇小子林书豪又会上演什么奇迹呢？我去找了一张报纸。
    我说：“喜禾过来，看爸爸给你一个什么好玩的？”
    喜禾拿过报纸但还没来得及撕，就被妻子抢过去了。
    妻子说：“浑蛋，口口声声说你如何如何爱儿子，却不肯多陪他一会儿，就知道让他撕报纸，撕报纸是刻板行为，你这不是鼓励他吗？”妻子把电视关了。得，电视看不成，我看报纸。妻子又把报纸抢走了。她还说：“你是不是找碴儿想跟我干架？”
    我说：“你把报纸给我。”
    妻子说：“你想看？你是真的想看？”
    没等我回答，她就把报纸撕了。先撕成两半，再撕成一条条，最后成了一堆纸屑--撕报纸的动作跟喜禾一模一样，我乐了，我终于知道儿子是遗传自谁了。
    家里面现在有两个撕报纸的人，不够撕了，我应该多订一份报纸。

杨林

5 这是你的星球
    有一种说法，喜禾他们这样的孩子都是星星的孩子，来自另外一个星球。但是到目前为止，喜禾还没见过星星呢！--不是说北京污染严重所以连星星都看不到，虽然确实是污染严重。只是每天星星出来的时候，喜禾已经躺下了，他没机会看到星星。但也不总是这样，我有一次带喜禾去一朋友家做完客，回家路上遇到大堵车，在路上天就黑了下来。遥远的天边，有星光一闪一闪，我手指前方问他：“喜禾，那是什么？”那时他正昏昏欲睡--他一旦在车上睡着回家后就会醒，会折腾一晚，等到天快亮时他又要睡了，规律--为了不让他睡着，妻子一路上就在摇晃他，这时他勉强抬了下头，说：“圆形。”
    我们坐在车上，从喜禾的角度看天空，首先会看到贴在车窗右上角的车检标识，确实是一个圆形。车检标识他早就认识，每次坐车他都会指给我们看，“圆形。”然后我们就会说：“对，圆形，你真棒。”这时他就会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以他现在的能力，要获得这种成就感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所以他很看重。我指着天边继续问：“看远处，那是什么？那是你的星球吗？”
    他没反应。他只想睡觉。
    我对妻子说：“别让他睡着了，摇他。”妻子摇几下，他睡得更快，一会儿就听见他发出了呼噜声，轻微匀畅，十分悦耳。
    自闭症的孩子没感情，我又找出了一个铁证，我问他那是他的星球吗，他只想睡觉--谁会对自己的老家如此冷漠？但是那一闪一闪的星光却让我浮想联翩--那是什么星？那个星球上有爱他的姑娘吗？最重要的，那个星球上有没有自闭症康复机构？--我担心我儿子有一天回到自己的星球，却因为没有康复机构而给耽误了。
    星星的孩子！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从何而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是喜禾被诊断为自闭症的第三日。半夜有人在网上对我说，喜禾其实是星星的孩子。听到这个话我很难受，等妻子睡了后偷偷去翻她的手机，但是很遗憾，我在妻子的手机里没有找到叫“星星”的人，就连叫周星王星都没有，只有一个赵晓星。赵晓星还是个女的，也没法跟我老婆生孩子。如果找到了叫“星星”的人，我也懒得跟他拼命，我把儿子往他跟前一推，“这是你的儿子，以后你管。”然后我就拍屁股走人。
当然，后来知道“星星的孩子”只是个比喻，因为他们跟我们如此不同，没法归类，索性就将他们开除了地球的球籍，粗暴野蛮地划归到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星球上。我很想找到第一个叫出“星星的孩子”的那个人，我要问他两个问题--一、“你贵姓？”二、“你凭什么开除他的球籍？”是谁第一个说出“星星的孩子”已经无从考证，所以我的疑惑也没人能解，尤其是第一个。
    从今往后，再看星空，我有两个挂念--嫦娥以及我儿子。我还有两个忧虑：一、担心嫦娥往外扔垃圾--那都会掉到我们地球上；二、担心喜禾的外星同胞随时把他接走。
    知道喜禾是星星的孩子后，冬去春来，一年很快过去，喜禾还在地球上，还赖在我们身边。这一年他吃吃喝喝，还供他上机构，我们没少花钱。他的外星同胞来接他时，希望能把账给我们报了。我们也不会多报，每一笔开销都记了账，能开发票的花费发票我们也开了，实在开不了的我也准备了几张废火车票顶账。我这么做就是想给外星同胞留下一个好印象--地球人还是可信赖的朋友。
    日盼夜盼，外星同胞迟迟未至，对此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在小区散步，我找到了原因--小区到处停满了车，外星飞船找不到地方降落。看来明天我得去找物业投诉了。又或者，外星飞船找到地方降落了，外星人在楼下喊：“喜禾！喜禾！”……喊破了嗓子都不见有回应。外星人甲对外星人乙说：“八格牙路，人哪里去了的干活？你的工作大大的没做好。”外星人乙说：“不可能，昨天晚上在QQ上，他还跟我说得好好的，说会装肚子疼在家哪都不去，就等我们来接。”外星人甲说：“那你跟我说，人在哪儿？在哪儿？连个影子都没有！”外星人乙说：“我再叫他几声试试--喜禾、喜禾。”还是没人应，倒是把保安招来了。外星人甲说：“撤！”外星人乙说：“不等他了？”外星人甲说：“我们已经暴露了，山水有相逢，以后多的是机会--撤！”
    一冒烟，外星飞船嘟嘟嘟地飞走了，起飞时还剐了旁边一辆劳斯莱斯。
    其实喜禾就在家，外星同胞在楼下叫他名字时，他正在看《托马斯小火车》。外星人太不了解他这个同胞了，喜禾这个同志啊，谁叫他他都是跟没听见似的，一贯就这德行。
    前阵子看新闻，说是美国的科学家发现了一颗地球之外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但去到那颗星球，需要二百万光年。喜禾他的那颗星也会这么远吗？那可是二百万光年啊！那么远的路，他如果回一次家，想带点地球的土特产得多费劲，而且，他可能没到家就老死在路上了。
    我可不想他这样。

老西安

好文。………………

tian295

都来看看！含泪的微笑！

杨林

5 这是你的星球
    有一种说法，喜禾他们这样的孩子都是星星的孩子，来自另外一个星球。但是到目前为止，喜禾还没见过星星呢！--不是说北京污染严重所以连星星都看不到，虽然确实是污染严重。只是每天星星出来的时候，喜禾已经躺下了，他没机会看到星星。但也不总是这样，我有一次带喜禾去一朋友家做完客，回家路上遇到大堵车，在路上天就黑了下来。遥远的天边，有星光一闪一闪，我手指前方问他：“喜禾，那是什么？”那时他正昏昏欲睡--他一旦在车上睡着回家后就会醒，会折腾一晚，等到天快亮时他又要睡了，规律--为了不让他睡着，妻子一路上就在摇晃他，这时他勉强抬了下头，说：“圆形。”
    我们坐在车上，从喜禾的角度看天空，首先会看到贴在车窗右上角的车检标识，确实是一个圆形。车检标识他早就认识，每次坐车他都会指给我们看，“圆形。”然后我们就会说：“对，圆形，你真棒。”这时他就会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以他现在的能力，要获得这种成就感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所以他很看重。我指着天边继续问：“看远处，那是什么？那是你的星球吗？”
    他没反应。他只想睡觉。
    我对妻子说：“别让他睡着了，摇他。”妻子摇几下，他睡得更快，一会儿就听见他发出了呼噜声，轻微匀畅，十分悦耳。
    自闭症的孩子没感情，我又找出了一个铁证，我问他那是他的星球吗，他只想睡觉--谁会对自己的老家如此冷漠？但是那一闪一闪的星光却让我浮想联翩--那是什么星？那个星球上有爱他的姑娘吗？最重要的，那个星球上有没有自闭症康复机构？--我担心我儿子有一天回到自己的星球，却因为没有康复机构而给耽误了。
    星星的孩子！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从何而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是喜禾被诊断为自闭症的第三日。半夜有人在网上对我说，喜禾其实是星星的孩子。听到这个话我很难受，等妻子睡了后偷偷去翻她的手机，但是很遗憾，我在妻子的手机里没有找到叫“星星”的人，就连叫周星王星都没有，只有一个赵晓星。赵晓星还是个女的，也没法跟我老婆生孩子。如果找到了叫“星星”的人，我也懒得跟他拼命，我把儿子往他跟前一推，“这是你的儿子，以后你管。”然后我就拍屁股走人。
当然，后来知道“星星的孩子”只是个比喻，因为他们跟我们如此不同，没法归类，索性就将他们开除了地球的球籍，粗暴野蛮地划归到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星球上。我很想找到第一个叫出“星星的孩子”的那个人，我要问他两个问题--一、“你贵姓？”二、“你凭什么开除他的球籍？”是谁第一个说出“星星的孩子”已经无从考证，所以我的疑惑也没人能解，尤其是第一个。
    从今往后，再看星空，我有两个挂念--嫦娥以及我儿子。我还有两个忧虑：一、担心嫦娥往外扔垃圾--那都会掉到我们地球上；二、担心喜禾的外星同胞随时把他接走。
    知道喜禾是星星的孩子后，冬去春来，一年很快过去，喜禾还在地球上，还赖在我们身边。这一年他吃吃喝喝，还供他上机构，我们没少花钱。他的外星同胞来接他时，希望能把账给我们报了。我们也不会多报，每一笔开销都记了账，能开发票的花费发票我们也开了，实在开不了的我也准备了几张废火车票顶账。我这么做就是想给外星同胞留下一个好印象--地球人还是可信赖的朋友。
    日盼夜盼，外星同胞迟迟未至，对此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在小区散步，我找到了原因--小区到处停满了车，外星飞船找不到地方降落。看来明天我得去找物业投诉了。又或者，外星飞船找到地方降落了，外星人在楼下喊：“喜禾！喜禾！”……喊破了嗓子都不见有回应。外星人甲对外星人乙说：“八格牙路，人哪里去了的干活？你的工作大大的没做好。”外星人乙说：“不可能，昨天晚上在QQ上，他还跟我说得好好的，说会装肚子疼在家哪都不去，就等我们来接。”外星人甲说：“那你跟我说，人在哪儿？在哪儿？连个影子都没有！”外星人乙说：“我再叫他几声试试--喜禾、喜禾。”还是没人应，倒是把保安招来了。外星人甲说：“撤！”外星人乙说：“不等他了？”外星人甲说：“我们已经暴露了，山水有相逢，以后多的是机会--撤！”
    一冒烟，外星飞船嘟嘟嘟地飞走了，起飞时还剐了旁边一辆劳斯莱斯。
    其实喜禾就在家，外星同胞在楼下叫他名字时，他正在看《托马斯小火车》。外星人太不了解他这个同胞了，喜禾这个同志啊，谁叫他他都是跟没听见似的，一贯就这德行。
    前阵子看新闻，说是美国的科学家发现了一颗地球之外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但去到那颗星球，需要二百万光年。喜禾他的那颗星也会这么远吗？那可是二百万光年啊！那么远的路，他如果回一次家，想带点地球的土特产得多费劲，而且，他可能没到家就老死在路上了。
    我可不想他这样。

杨林

6 这是棒棒糖
    上小学的时候我就被告知，语言是劳动创造出来的。以前我相信，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至少就我儿子而言，他的语言是棒棒糖创造出来的。
    我儿子从不主动说话，有段时间我们担心他不会说话。他在角落吃火车，我叫了他很多声他都不理我--不是不理我，是他压根儿就没当我存在。这时我拿了一个棒棒糖。
    我问：“喜禾，这是什么？”
    他沉迷于吃火车，没看到，我把棒棒糖在他眼前停留了一下。
    我又问：“喜禾，这是什么？”
    他脱口而出：“棒棒糖！”
    ……
    --看，语言出来了。
    朋友来我家做客，大家争先恐后向喜禾示好，他全无反应。我拿出一个棒棒糖。
    我说：“想吃吗？”
    他立马伸手过来抢。
    我说：“想吃就得叫叔叔。”
    他说：“叔叔好。”
    ……
    --看，语言出来了。
    他站在路上不肯走了。
我说：“回家。”
    他还是不肯走，我就拽他，他边走边回头看。
    他说：“棒棒糖。”
    谁把棒棒糖扔地上了。
    ……
    --看，语言出来了。
    看到我手上有一个棒棒糖，我还没下任何指令呢，他就主动开始表演了：
    --“1、2、3、3、4……”
    他数数，从“1”一直数到“20”，看我还没有给的意思，又接着往下数，因为着急，中间很多数字都跳过，直接蹦到了“50”。但看到我还是没有给的意思，他马上开始另一个节目：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他唱完歌了，看我还是没有给的意思，又开始下一个表演：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他终于得到棒棒糖了。
    现在，你也得承认，是棒棒糖创造出了语言吧。

杨林

7 这是游泳池
    入夏后，我们带喜禾去游泳的次数就更多了。
    我们愿意带他去。他喜欢水，这是其一。其实还有一个不太好说出口的理由：在陆地上的嬉戏，无论是玩什么，我儿子都会被同龄的小朋友比得无地自容。到了水中就不一样，只要父母在一旁袖手旁观，他们都是一样地沉到水底。不管这小孩有多聪明，又认识多少英语单词都没用。有什么用？好，你说他会英语“Help!”“Help!”“Help!”……但问题是，不是每个救生员都听得懂英语的。就算救生员听得懂英语，你又能保证他的发音真的就那么标准，尤其在那种时候？你能保证救生员不会把“Help”听成“Happy”？搞不好救生员还会礼貌地回一句：“OK！Be happy.”
    到了水里面，我儿子跟同龄孩子就能打个平手。这是我的结论。
    好像还不止打个平手，在某些方面我儿子还略占上风。别的小孩在儿童池扑腾几下也算游过泳，我儿子一直活跃在两米深的深水区。当然，那还是因为他爸爸我的胆大。有一次一个老头儿对我说：“你怎么敢带你儿子到深水区来？”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的，反正他都这样了。
    儿童池我去过。“宝贝，慢点别摔倒了。”“宝贝，这个水不能喝。”“宝贝，拉着妈妈的手。”……太多保护过度的家长，我不喜欢。我更喜欢勇敢者的游戏。冲浪时间，我带着儿子就冲到第一排。他带着游泳圈，我在后面给他掌舵，第一个浪花过来，他还有点慌张，几次浪花的洗礼后，他就像一个战士。看到他在浪花面前表现出的英勇无畏气概，我很想对他说：
    “同志，你入党了吗？我愿意做你的第一个入党介绍人。”
儿子每次去游泳，一下了泳池，他就不愿意再上岸，泡在水里他才能继续保持对别的小朋友的优势。上岸无非也是吃吃喝喝，补充给养，他不需要。从入水那一刻起，他就没停过喝泳池里的水。我跟他说：“不要因为水不要钱就可劲喝，那几个女孩一直在看你呢，爸爸跟你说，爱占小便宜的男生女孩不喜欢。”他才三岁怎么就到了青春叛逆期，对我的话置之不理，而且喝得更起劲了。我又跟他说：“儿子，你再喝别人就没水游泳了。”我经常跟我儿子这么说话，虽然我知道他听不懂，说话的效果等同于自言自语，但我喜欢这么跟他说话，有时一天能说上百句。
    一个妈妈一直在看喜禾喝水，迟疑一番后，还是特地游到我面前。她说：“你这个爸爸怎么回事，这水多脏，快别让他喝了。”我说：“好，我一会儿就去把他的嘴缝起来。”那个妈妈白了我一眼，然后一个潇洒的自由泳姿游走了。妻子责怪我：“人家也是好心好意，你干吗这么跟人说话，什么态度？！”确实，我这个人有时很不好说话，话一出口，别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想抽我自己。但我又能说什么呢？跟人家说“你不了解，情况是这样的，我儿子他比较特殊，怎么说呢……”解释这么多我费得着吗？自此以后，我都避开那个妈妈。但去吃自助餐时还是碰到她了--早知道她身材这么好，应该好好跟她交流一下留个QQ号什么的。悔之晚矣。
    除了睡，我儿子能在水里玩一整天，吃喝拉撒可以全在水里进行。有一次有个人听我这么说，很生气，批评我说：“公共水池是大家的啦，小孩子不要乱拉呀，有点公德好不好，做大人的管管好不好。”我回答说：“其实我们也很注意的啦好不好，就算他拉尿在水池，我都会想办法清理出来啦好不好。”我这次态度端正，言辞恳切，想看是否有机会得到她的QQ号码。结果她更生气，“你怎么清理啊，尿拉在水里，你说你怎么清理？”我估计她不但不想给我QQ号，而且还想抽我，所以我就没问了。
    在水里我儿子固然能维持跟同龄孩子之间的优势，但最终还是要上岸，回到陆地上的。这就是兵家所谓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哪有什么绝对的优势啊，都是此消彼长，阴阳相贯，相对的。但孙子也说了：“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就是说，上岸后，虽然我儿子对同龄孩子保持的优势都没了，但是，人类的最终命运是走向水--没听说南极加快了融化速度吗？

杨林

8 这是遥控器
    蔡思捷是我哥的儿子，五岁。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天才。
    带他出门，他远远落在后面，我头都没回，只是说了一声：“跟上。”话音刚落，他已经冲到了我前面。我又一声：“慢点。”他就立即慢了下来……真神奇！带他在身边，我有一种玩遥控飞机的快感，我熟练地操作着“遥控器”，“跑”“停”“看我”“叫我”“给我”“笑一个”“亲一口”“自己拿”“手洗了吗”“自己穿鞋”“说谢谢了吗”……我下的每一个指令在他那儿都能得到反应，每一个指令都能得到执行，每一次执行都非常精准。太神奇了。而且，他还会说话。
    天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个“遥控器”，但有点不敢用，怕使坏了。说来，那都是因为我以前的“遥控器”太不好使，“过来”“看我”“叫爸爸”“想吃吗”“伸手”……无论我下达什么指令，都得不到反应，别说执行，更别说精准地执行。偶尔有那么一次，以为“遥控器”好使了，接着下达一个新指令，便又没有反应了。
    手握着遥控器，却指挥操控不了任何一个行为，沮丧难以言表。所以，当我有机会用到一个好的“遥控器”时，我很想使但又不敢多使，偶尔忍不住使用了一次后又提心吊胆生怕使坏了。而且，还按捺不住地想去人前炫耀。终于有一次，蔡思捷被我带去了喜禾所在的机构。
    没去机构之前，在我的脑子里，我已经把带他去机构的场面、将会引发的效果预演了多次--主要是家长的反应--他们会惊讶得合不拢嘴那是一定的，我就是想验证一下他们的嘴到底能张开多大，极限的情况下又能张开多大，尤其是乐乐妈的樱桃小嘴……还有远远姥爷的假牙，三颗还是四颗我一直没弄清楚，这次我有充裕的时间彻底搞明白了。
    进机构大门之前，我花了点时间平息我的情绪。我不能表现得太得意，我得隐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丝毫不能让他们看出我的伎俩--这都是为了达到最佳效果。深吸一口气，我踏出了去机构的第一步。机构里的孩子们刚下课，家长都到了院子里，三三两两地在一块交谈着。--看出我的老谋深算了吧，这个时间点也是我特意选的。来早了，家长有时间，但孩子们在上课，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你们都听说过吧，“遥控器”再好使，若没有比较，也看不出多好使来。来晚了，家长着急回家没心思看你的演示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院子--我要尽量不引人注意，不是让别人看我怎么操控“遥控器”--他们也每天都操控“遥控器”，没什么稀奇的，我想让他们看的是效果--跟你们不一样，我的“遥控器”好使。
蔡思捷进了院子，没人注意到他--因为我还没操作嘛。陌生的环境刺激了他的好奇心，他东张西望--结果就有个家长已经注意到他了，但我还不能操作“遥控器”，眼下还早了点。远处有个皮球，蔡思捷想拿到皮球，就必须从那几个聊天的家长眼前经过，那时我一按“遥控器”……你想象不到那该有多美妙。我像猎豹一样耐心地等待着最佳时机。
    蔡思捷还在往前走，继续走，保持，五秒后我就按“遥控器”。我开始倒数，“五、四、三……”完蛋了，他向左转了--那边有个秋千，我差点就按了“遥控器”。我对自己说--没事，老蔡，稳住，你有豹子一样的耐力和……皮毛？我耐心地等着下一个机会。
    秋千处已经有个小孩在玩了，那是滔滔--是机会吗？是按“遥控器”的最佳时机吗？我必须对形势做最充分的分析考量：那里只有滔滔和他爸爸，人太少---1，滔滔不会说话-- -1，但是他爸爸太能说话--+1，嗓门大不说--+1，肢体动作夸张--+1，说话特别追求戏剧性--+3……最后总得分：4分。可以干。
    蔡思捷走到滔滔身边，也想荡秋千。这真是天赐良机，我按下了“遥控器”，“思捷，哥哥在玩呢，回来。”蔡思捷回头看了我一眼，人还是没动。虽然没有百分之百地达到效果，但是，这已经足够了，我只要操作好下一步。滔滔爸发现了思捷，我赶紧又按了下“遥控器”，“哥哥先玩的，懂吗？哥哥不玩了你再玩，过来。”--有效果了，思捷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朝我走了过来。我看到滔滔爸已经张大嘴了，趁热打铁，我当机立断连按了两下“遥控器”，“快点”“跑”，思捷朝我跑了过来。
    事实证明，我对滔滔爸的分析、判断非常准确、毒辣。滔滔爸当时就惊呆得说不出话来--惨！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什么我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会说不出话。不过，他很快就说话了：“谁啊？这是谁啊？谁家的孩子？……这是我见过的孩子里面程度最好的！”
    全院子的家长都听到了，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蔡思捷身上。这个时候该我出场了，我说：“这是我哥的孩子。”我要当着他们的面按下“遥控器”，让他们自惭形秽。
    “思捷，怎么回事，一点礼貌都没有？快。”
    “叔叔好！阿姨好！”思捷一一向大家问好。
    ……
    最后，你懂的。
    另：
    最终确认两件事。一、远远姥爷的假牙门牙处一颗，槽牙处两颗，共计三颗；二、乐乐妈妈的樱桃小嘴一旦张开跟普通的嘴是一样大的，含鸡蛋的话，可以含两个。
    另：
    妹妹妈妈需要补牙。

杨林

9 这是天才
    一天，我把我哥的儿子蔡思捷带去了喜禾平时训练的机构。
    一进机构大门，敏感的家长立即发现了他的不寻常之处，一个家长过来问我：“这孩子是你--？”我说：“我哥的孩子。”接着他问：“他是不是--？”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是不是也是自闭症？我没直接回答，我说：“你说呢？”他就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又跟我说，看得出来还很激动，“知道吗？他刚才看我了。”
    他所谓的“看”，不是长时间的互相打量，就是两人目光碰巧撞上了，没有怨恨没有欣喜没有偏见也没有同情，看不出来多友好但也绝无敌意最多算是好奇，很普通的一次对视，时间不会超过三秒。但是，这已经难能可贵了。院子里的孩子大大小小十几个，蔡思捷是唯一一个主动跟人有目光交流的。
    那个家长又在跟另几个家长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但主题一定是蔡思捷。
    在这群孩子中，蔡思捷显得是那么的卓尔不群，他不经意的一个行为，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比方：他把糖纸扔进了垃圾桶。
    掌握这个动作其实不难，如果训练得当。我儿子训练了三个月后，也能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
    “喜禾，吃完香蕉，香蕉皮怎么处理？”
    “对，香蕉皮要扔进垃圾桶……垃圾桶在哪里啊？”
    “对，垃圾桶在厨房，走，爸爸带你去厨房。”
    “这是什么？对，这就是垃圾桶……接下来干什么呢？”
    “捡起来，香蕉皮能随便扔吗……看，这才是垃圾桶，好的，我们把盖子打开。”
    “盖子打开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谁让你捡垃圾桶里的东西吃了，快给我扔了！……好，盖子打开了，接着，我们把香蕉皮扔进去。”
    “松手啊，还拿着香蕉皮干什么……松手，对，很好，把香蕉皮扔进去。”
“没关系，捡起来，这次我们对准了再扔。”
    “扔进去了，喜禾，你真棒！把手给我--”
    “手举着，不举起来怎么击掌……举好了……”
    “怎么又放下了，举着啊，别动……击掌--欧耶！”
    ……
    这就是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的分解动作。院子里这群孩子，大多数都有过类似的训练，熟练掌握者几何？
    蔡思捷荡秋千时，又一个家长走到他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家长问。
    “叔叔，你推我一下。”蔡思捷说。
    如果蔡思捷回答他叫什么，就足够令这个家长心满意足，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家长激动得有点慌乱，猛推了一把。
    “我会掉下来的，你慢点。”蔡思捷害怕了。
    没想到他还会这么说，蔡思捷再次给了这个家长一个大惊喜。
    虽然，蔡思捷最后还是没有回答他叫什么，但是他所给的，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家长的期待。很快，更多家长闻风而至。
    “你叫什么名字？”
    “蔡思捷。”
    “你几岁了？”
    “我今年五岁。”
    “你家是哪里的啊？”
    ……
    蔡思捷轮番回答着家长，像极了国台办的人答记者提问。如果说有不同，那就是家长的问题远没有记者的刁难，问来问去无非三个：一、你叫什么名字？二、你几岁了？三、你是哪里人？……倒不是说家长没有开发新问题的智慧，他们只是没有提出新问题的欲望--这三个问题够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刚开始，无论谁问，蔡思捷都老实回答，后来发现问来问去都是这么几个问题，愚蠢到家，他就有点不高兴了。有一个家长过来问：
    “你几岁了？”
    蔡思捷瞪着家长看了很久--他已经厌烦了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了：
    “拜托，我五岁啦！”
    --看，他还会通过提高声调、延时来表示不满、厌烦、愤慨，家长满意而去。刚打发走这个家长，又来了一个--这个家长其实已经问过一次了。家长问：
    “小朋友，你几岁了？”
    这次彻底把他惹恼了，他愤怒地说：
    “刚才告诉过你了，我不说了。”
    这个回答有两个神奇之处，一、他知道生气；二、他知道分阶段地分别用提高声调和反问来表示生气……这不是投家长所好，刺激他们来问吗？
    面对汹涌如浪潮般的家长，蔡思捷干脆选择了无视和沉默--也许，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这些家长会生出那样的孩子了，因为他们自己也不怎么样，就一个“你几岁”的小问题都要问好几遍。但家长心满意足，而且，他们在蔡思捷身上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原来他是会不耐烦的；
    --原来他不耐烦时会通过提高声调来表达；
    --原来他发现提高声调不起作用时他会直接表示抗议；
    --原来他发现直接表示抗议无效后，他会选择无视和沉默。
    ……
    而我们的孩子直接就到了无视和沉默这一阶段，没有一点过渡和铺垫，这就是他们和普通孩子的区别。
    有些过程是不能省略的。我妈以前总教育我，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能走都没学会就开始跑了。哪天我该抽空把这些话跟我儿子好好说说了。

老木匠

现在才看见，真是感动，这样的父亲，太了不起了

有个原来的学生，夫妻都是高才生，在美国生了一个这样的孩子，7、8岁了，还不能顺利说话，难以和人交流。父亲是个极其聪明、口才极好、语速极快的法律工作者，前几年回到国内来工作，我就觉得他有点逃避的意思。现在果真如此，夫妻到头，父子分离。

老西安

有这爱心耐心恒心，把植物人都能叫醒。佩服，感动。

杨林

现在才看见，真是感动，这样的父亲，太了不起了

有个原来的学生，夫妻都是高才生，在美国生了一个这样的孩子，7、8岁了，还不能顺利说话，难以和人交流。父亲是个极其聪明、口才极好、语速极快的法律工作者，前几年回到国内来工作，我就觉得他有点逃避的意思。现在果真如此，夫妻到头，父子分离。老木匠 发表于 2012-11-1 08:53

逃避是懦弱的表现，每个来到这世界上的人都要做好承受苦难的准备，我有时想，其实人的每一点幸福和欢乐都是建立在永恒悲剧的巨大幕布上，仅仅就是星星点点虚幻的缀花装饰，可正因如此，才值得我们付出昂贵的代价去追求。

杨林

有这爱心耐心恒心，把植物人都能叫醒。佩服，感动。
老西安 发表于 2012-11-1 15:56

相比之下，植物人被叫醒的概率似乎要大点。

杨林

10 这是节目单
    电视上在演家庭真人秀，年轻的爸爸妈妈带着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或唱歌或跳舞。有些家长确实很有才艺，唱歌、跳舞都有模有样，值得上电视秀秀，但我对他们没兴趣。我更喜欢另外一些家长，他们跟我一样，有一副天赋的破嗓子，唱起歌来好比打铜锣。他们跳舞的时候……多让人尴尬。有个小孩跳着跳着眼里有泪水了--他的爸爸妈妈太不争气了，拖累了他，第一名肯定是拿不到了。妻子突然问我：“如果我们上去，表演什么呢？”
    表演什么呢？跟他们一样也唱歌跳舞？我想那还是算了，不演就不演，要演就要有点新意，独一无二。《西游记》里，银角大王有个葫芦瓶，叫对方的名字，只要对方一答应，就会被吸进葫芦瓶里，银角大王举着葫芦瓶问孙悟空：“孙悟空，我叫你名字你敢答应吗？”银角大王叫了一声“孙悟空”，孙悟空一答应，立即被吸到葫芦瓶里面去了。我们可以把这个故事搬上舞台。
    我举着葫芦瓶，叫我儿子的名字，他只要一答应，就会被我吸进葫芦瓶里。
    我：“喜禾！蔡喜禾！……”
    他好像没听到。我大声一点。
    我：“蔡喜禾！蔡喜禾!”
    他还是不理我。我继续叫。
    我：“蔡喜禾！蔡喜禾！”
    ……
    一个小时过去，我还在叫他的名字。
    两个小时过去，我还在叫他的名字。
    最后，电视台的人急了。
    人家说：“你到底能不能把他吸进去？”
    我说：“他答应了就能吸进去。”
    人家说：“那你把他吸进去啊。”
    我说：“他不是还没答应嘛！”
    人家说：“那你让他答应啊。”
    我急了，“医生都没办法让他答应，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被轰下台了。
    其实，我们的节目成功了。他们有所不知，我们的节目本来就叫--《失败的银角大王》。
    我们还可以表演一个哲理剧--《人类的早期》。
    所需道具很简单，准备一车皮的水果、零食--但务必是真能吃的--我不想毒死我儿子。我儿子在舞台上吃东西，吃完香蕉吃苹果，吃完苹果吃西瓜，吃完西瓜吃草莓，一直吃，不停地吃，直到把电视台的人吃急了。
    电视台的人说：“你们这是什么破节目，怎么只知道吃？还有没有点新花样？”
    我说：“有。”
    刚才喜禾是坐着吃，这次他躺着吃，倒立着吃，趴着吃，变着花样吃。电视台的人又急了--你说电视台的这人怎么这么容易急？
    他说：“回家吃去吧你们啦……先别走，这些水果钱你们自己付，也不占你们便宜--把你们吃的付了，吃多少付多少。”
    付过钱，我们打车的钱都没有了--他也太能吃了。
    其实是我没跟电视台的人解释清楚，我们表演的是哲理剧--《人类的早期》。人类的早期，刚刚学会直立行走，还没有发展出语言，自然也不会叫爸爸妈妈，当然只知道吃……
    我们其实还有一个小品可演，就是《报社主编的一天》。蔡喜禾演主编，我演记者。报社主编今天很生气，记者们交来的稿子都是狗屎。记者交来稿子，主编一看，什么狗屎玩意儿，撕了。又一个记者交来稿子，主编一看，还是狗屎，撕了……不停地有记者过来交稿子，主编不停地撕。但我们不打算去演了，我知道电视台的人会怎么说。
    人家会说：“别演了，你们还是回家撕去吧！”
    我们走的时候电视台的人一定还会把我们叫回去。
    人家说：“麻烦把撕碎的纸带走，好吗？”
    我们还有更多的节目呢，但电视台恐怕不会再给我们机会了。

淡烟

不以儿喜，不以儿悲。是大智慧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