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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8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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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阳台
本帖最后由 水色 于 2012-10-28 19:12 编辑
这个阳台，以后会想它的。刚来美国，落脚是个深夜，卸下行李推开窗就看见了它，马上举起相机拍下隐晦不明的夜色，那时就喜欢它。后来每天相伴，它就是我的生活背景图，日复一日，熟稔了，就平淡地喜欢着。
然而第二天就有朋友告诉我，不要贪图阳台，不要晒被子，不要乘凉，要窗帘紧闭，因为非常不安全。我听着很紧张，用手指挑开一缕百叶，眺望远处的落日。
但是渐渐的，胆子还是大了，卷开百叶，推开移门，时不时会撞见什么，春天的第一缕南风，秋天的第一抹微凉，有时是堂皇的月光，或者夏季被饿得皮包骨的松鼠，爬到电线杆的老木头上尖叫……阳光特别好的日子，也会偷偷晒被子，有人被抓到罚了200美元，所以要很小心，避开民族主义者和警察偷偷地晒。
阳台中景是一道红墙，隔开了别墅与公寓，穷人和富人，在阳台上，我发现了红墙的破口，跨过破口去别墅区晨跑，竟找到了一个美丽的湖泊，湖里有成群的野鸭，湖边有那种果树，果子只有珍珠大小，嚼在嘴里微酸，据说也是一种梨，果树后边的灌木有野兔……等我把好消息传递给所有的朋友，我又在阳台上看见破口被堵住了。
这阳台是拾荒者的天堂，它俯瞰着一个垃圾站，靠着它，我成为最先进的垃圾咨询情报员，我为自己捡到了吸尘器，老木椅，落地镜，藤篮……还为朋友捡到了麻布沙发，床垫，圆桌，沙滩椅……
每当有人家要搬离小区，所有家当都得搬到垃圾站（不清空公寓要罚款），那么沙发，柜子，床，桌椅，花架，还有各种杂货，在空地里摆列成阵，就象一个露天的家。等搬好了，人们总喜欢在露天的家里坐了一会，有的坐床上和沙发上，有的脱了鞋子坐在矮柜子上，平静地坐着，纪念这些朝夕相处的用品，而天上大片的云在他们头顶缓缓流动，穿梭中将日光遮掩了一半半。
至于西边的晚霞，每天不一样，那是上帝的微博，时常语出惊人，我每天看，就好像二十世纪初的巴黎民众观看沙龙画展一样，总想知道今天又有什么让人吓一跳的。这微博也果然简短，譬如有一次遇到火烧云，中国过大年的那种艳，扭头拿相机，装上广角，只十几秒，那红已退了一半，恹恹然收好相机出来再看，已全黑了。
这儿可以欣赏对面别墅里四季更换的花，可以听见别墅阳台上的风铃声，还可以观看男人如何修铸篱笆。近景是停车场，恋人吵架和好拥抱接吻的地方，有一次半夜里亲眼见到黑人聚集在这儿打架，一拳头下去揍在肉体上声音像是有巨大的共鸣腔回响在深夜，整个小区都能听得到，然后豆大的雨水敲打在铁皮车棚上，也打散了这场怨恨。
这个停车场的戏剧太多，小区住了不少带孩子的女人，没有男人，她们时常用粗哑的嗓子在这停车场里哭泣，拉扯，接着是卡车引擎的启动声，我躲在百叶的背后不敢看。然而有位墨西哥女人却唱着歌儿带着骂，粗哑的嗓音微微抖动，骂得高潮迭起，淋漓畅快，非常性感，那是一个黄昏，天边一定有很美的云霞，我躺在沙发上看着书，听那骂声听得入了迷，竟然觉得那声音就是我自己，于是举起手边的可乐抿上一口，水杯里的冰块相撞，发出愉悦的声响。
而电线杆列阵，横亘天空的长电线，以及傍晚电线上聚拢的鸟群，在我眼中，它们都是壮丽景色，一到傍晚鸟们就来了，四面八方的飞过来，黑压压的一片，有时把电线都压得弯弯的，声音很吵，据说这个声音是在模仿别的鸟类叫声，以此嘲笑它们, 所以这种鸟名字叫做嘲鸟(mocking bird) 。这么反动的事情当然要大家一起做，几百只，有时几千只，在天黑之前，笑死你，笑死你……有些鸟夜深了就住在附近的大树上，月圆的夜晚鸟会犯傻，象得了月疯病的女人那样，半夜十二点就开始唱歌，给月夜笼罩了一层超现实主义面纱。
最美妙的鸟啼却是我的好朋友迷离兔发出来的，每次她来找我，才出樱桃小车，远远的就喊一声我的名字，那一嗓子真好听，听久了会上瘾（很像美少女战士变身以后的那一嗓，那么嘹亮），不过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就是传达一下即将见面的喜悦。
清晨的阳台缭绕着早餐气味，水煮玉米的香味幽微，醒脑，牛奶的气味总伴随着匆匆忙忙，以及小孩围兜污渍的意象，烤化的起司还带着一丝睡梦中的慵懒……夏夜则可以嗅闻到各种洗浴香料的气味。偶尔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譬如有一回正在阳台上啃西瓜，不小心瞅见一个男孩躲在垃圾站里小解。
东边是被公路隔开的大草原，五月就呈现出一片金黄，到了九月被雨水浸透之后，却又回绿了。公路上的灯海迷离，夜行车辆滑行而过，那声音真的非常催人寂寞。
有时候我的目光环绕整片天空，那是在数飞机，阳台正对着的那片天空，有飞机航线藏在里面。每分钟，都有从福特沃斯机场发出的飞机从这里路过。站在阳台上吹风的时候，时常抬起头来数飞机，最多的时候有七架，有的来，有的去，有时遥遥相对，有时插肩而过。如果是夜晚，它们就是明亮的流星，从容地划过夜空，穿过茂密的树影，缓慢而安静，从横亘天空的电线中上下穿行，那黑幕中孤单的明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何妨对它许下心中的愿望。
有半年的时间，这儿没人喜欢阳台，家家门户紧闭，对面不相识。直到楼上搬来一个黑男孩，喜欢邀请朋友坐在阳台聊天，每次听到楼上阳台传来低低絮语或者杯盏轻微的碰撞声，都感到格外安全和温暖。
我的朋友里天蝎F最享受这个阳台，我喜欢她非常强烈的戏剧人格，几乎每一个遭遇她的人都会为之一震。我的阳台是她戏剧的一部分。有时我们发生争论，她会扭头跑到阳台回忆童年，我觉得她背对我们站立的时候，未必看得见任何风景，却有妙眼瞥见自己优雅的脖颈，以及被风吹向一边的黑发。她与我有瞬间相撞的火花，记得那些夜夜拜访的日子，彻夜长谈的情境，以及最后一次聊到了黎明，我们听见阳台上有沙沙声响，那是雪，密密的雪粒子散落在了雨棚上。第二日她就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这片阳台风景非常辽阔，海纳人间与天堂。不过有时风景无关阳台，全看运气。Z也住这个小区，他的阳台视线窄小，不过他能看到乌拉乱叫的警车，带镣铐的中东人，有天夜里拉开百叶，还看到阳台上站了一个贼，多么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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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8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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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西边的晚霞，每天不一样，那是上帝的微博，时常语出惊人，我每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