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林东林:艺术的小众与大众

如果在出版界谋职,很多行业中人一定会劝你,做出版不挣钱,如果你坚持不懈,或者在出版业中另觅小径,比如做艺术出版,行业中人更会劝你,做小众出版更挣不了钱。
        这就是中国出版业的寒冬现状,越来越多的人止步于大众出版的门前,更越来越多的人止步于小众出版的门前,比如艺术出版。在中国,艺术被认为是少数人的玩意儿,不但烧钱,更烧闲,对于刚从温饱过渡到小富即安的国人来说,艺术奢侈,艺术出版好像更奢侈。
        然而对人来说,对中国人来说,艺术真的不需要么?艺术出版就真的荆棘丛生么?
        有一本书叫《艺术的故事》的书,相信很多人都知道,15年前这本书被三联书店引进,经由诗词出身、对中国旧学念念不忘、又对西方艺哲心向往之的范景中教授翻译,在中国读书人——不单单是艺术界的读书人——的圈子里一下子冒出来,深深地扎下根去,成为无数对艺术没太大兴趣的中国人的枕边书,因为它跳出艺术讲艺术,把艺术还给了芸芸众生。
        这本书的作者贡布里希,是艺术史、艺术心理学和艺术哲学的殿堂级人物,以此一册书成功教会成千上万的人如何去欣赏前人绘画,概括地叙述了从最早的洞窟绘画到实验艺术的发展历程,让我们明白“每一件作品在历史中都既回顾过去又导向未来”。贡布里希爵士的博闻强识、殚见洽闻、斐然文采,往往能以寥寥数语就能阐发一个时期的整个气氛。
        这本《艺术的故事》自问世以来,已重版二十余次,享誉全球。然而贡布里希虽好,我更偏爱范景中先生的译笔,而且我固执地相信,如果不是范先生来做翻译,《艺术的故事》在中国的反响能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就不错了,是范景中让它接了中国的地气和世道人心。
        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本《艺术的故事》,也不是他的主人公贡布里希,而是他们的幕后推手,英国的费顿出版社。这家世界范围内的骨灰级、顶尖级艺术出版社,始终在我们面前眉目模糊。追溯起来,费顿的历史原点开始于1923年,出版社的名字来自记录苏格拉底在临死之前和学生的谈话录“斐多”(Phaedo)。苏格拉底的名言“通过美的方式,美丽的事物得以变得美丽”便成为其宗旨,费顿最早出版文学和哲学图书,随后慢慢转向视觉图书。
        费顿的艺术类图书,有开本极大的大部典藏,也有可入口袋的袖珍读本,读者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艺术史教授,也有乳臭未干的少年小子,还有终年忙碌偶尔驻足养心的都市白领,更有对艺术一无所知的尘世白丁,是费顿出版社用自己的口味、经验、性情、识见,把他们都一一捕获而来,成为柏拉图所说的“美丽的事物”的子民,再把他们开城放归到人间。
        今天的费顿出版社,单单靠艺术类出版物已经饮誉世界,在伦敦、巴黎、马德里、纽约、东京、巴塞罗那、比利时等全世界范围内都有分社。他们对艺术,犹如僧众对佛陀,更像是一个虔诚的聆听者、布道者、弘法人,而且严格按照自己的规矩:他们的艺术书只联合出版,基本不出售版权,目的是保证举世独有的费顿所理解的艺术出版物的品质和味道。
        最近有幸的一件事是,在《艺术的故事》翻过很多年后,我又看到一本名为《艺术博物馆》的艺术大书,介绍中说是由中国著名艺术机构雅昌集团旗下一家名为东方集雅的公司引进的。碰巧的是,这本书的编著者竟然也是费顿出版社,他们花费13年的心力,在纸上筑造起这家艺术博物馆,洋洋洒洒一千多页,从远古而当今,从西洋而东方,用3000件艺术作品把世界艺术史中的风华灿烂集于字里行间,读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艺术城池。
        在翻这本《艺术博物馆》的时候,我时不时地会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今天的中国、中国人,缺的到底是什么?是艺术么?是艺术家么?是美术馆么?我觉得都未必是,跟这些比起来,我觉得我们更缺少的,是能把艺术带到人间的人,能把艺术带到人间的出版社。
        富起来的中国和它的子民,在奔赴崛起的地位前,一定要先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从富到贵,从强到雅,这种转变比起把物质繁华聚拢起来而言,要艰难成千上万倍。挣钱谋生的沙场在人间,可以野蛮,可以奸诈,可以权谋,可以丛林法则,而艺术熏染的道场却在心间,只能悉心,只能寄情,只能诚意,只能耳濡目染,山高路远马蹄迟迟,别无捷径。在艺术的教养和修养到来之前,在人心人性的苏醒和复兴之前,我不相信任何的大国崛起。
        艺术不是艺术家的艺术,不是美术馆的艺术,不是拍卖场的艺术,而是每个人心头的艺术,艺术就是人心,就是天道。而能用艺术把人性人心教化得优雅、真诚、贵气者,把天道变为人道者,譬如费顿和东方集雅,譬如贡布里希和范景中,才是艺术的金刚护法。
        正是因为他们,我们才心甘情愿地成为艺术的俘虏,成为天道人心永不叛变的忠臣!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