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雄:红地毯上没有文学

我认可莫言先生多次强调的一个说法,获奖只是作家本人的事,与国家、民族没有太大关系。在我心中,文学自成一个独立王国,人们阅读莎士比亚不是为了向伊丽莎白女王治下的大英帝国致敬,而仅仅是感受文学本身,正如瑞典人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莫言,亦只是表彰莫言本人的文学成就,并未同时含有肯定中国当代文学的意思。那些认定其中藏有别种积极或消极意义的言论,恐怕会错了情,表岔了意。

文学的魅力,自始至终源于作家的独创性,尊重文学与尊重作家的独创性,大可混为一谈。莫言在领奖演讲中说的“作家在文学创作中,必须颐指气使,独断专行”,间接呼应了保罗·瓦莱里的经典断语:“作家最根本的野心必然在于与众不同”。源乎此,对那些试图将莫言得奖与他种非文学因素挂靠的做法——哪怕该因素与我最为珍爱的民主与言论自由有关——我就懒得尊重了。简单地说,面对一项文学奖,你不能用一种看上去无比崇高的理由,来达成否定或削弱文学的目的。再则,我们没必要用猴急的方式来表达对民主的渴望,都说民主是一种生活方式,但“猴急”肯定不算。一位真正的民主公民,也理应是一位有教养的文学读者,文学教养的不二法门是:除了文学标准,其他一切标准都属外道。文学离不开政治是一回事,将文学政治化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回事。

当然,我今天感兴趣的,是莫言先生两天前在瑞典学院发表的领奖演说。我们知道,任何作家的文学成就,都不会取决于红地毯上的文学演说。场面越是盛大,演说的内容就越可能服务于世俗礼仪。考虑到莫言获奖较之当年许海峰那枚意味着“零的突破”的奥运金牌具有更多的象征意味,演说的礼仪化因素想必也愈加丰盈,我们更可能听到的,乃是莫言展示文字外交词令的技巧。话说回来,没有一位诺奖得主会对领奖演说掉以轻心,毕竟,这样的机会不会出现两次:你话音刚落,就会被翻译成全球各主要语言并在次日出现在全球主要媒体上。

看上去,莫言获奖前后发生的那些“精彩的故事”,让他失去了从容,他的表达远没有那套中山装来得熨帖。只有最懒惰的人,才会对标题“讲故事的人”不以为意。因为,这是一个对莫言的文学独特性缺乏锁定的浮皮概括。哪位小说家不是广义上的“讲故事的人”呢?中国上世纪80年代出版过一本小册子《小说面面观》,作者、英国著名小说家E.M.福斯特开宗明义地写道:“小说就是讲故事”。然而,稍一寻思我们就会发现,伟大的小说从来不止于讲故事。单论讲故事,几乎没人比得上侦探小说家、武侠小说家,但瑞典文学院一次也没有把荣誉颁给他们。不断有人提及诺贝尔文学奖错过的大师,但我从未见到有人替阿瑟·柯南道尔爵士叫屈,尽管后者讲故事能力一流,塑造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也堪称有史以来最著名的文学人物,直到今天,都有人不惜以丧失理性的作法,强行让他在各类影视剧中复活。可见,莫言把自己定位成“讲故事的人”,说得客气点,也等于啥都没说。

将文学政治化固然不妥,把文学弄成道德秀,也好不到哪儿去。也许与莫言的才能构造有关,也可能他急切地想安抚听众,莫言演说的核心内容,竟然是一阙母爱颂歌。这是一个过于安全的叙述策略:母爱当然是普天下最能引起共鸣、最不会引致非议的角度。当一位作家声情并茂地谈论母爱时,哪怕说得絮絮叨恕,人们也会报以掌声。甚至,他说得越是絮絮叨叨,那些需要在公开场合接受采访的老油条,还越会配合出一副感动的面容,尽管他们内心雪亮:哪怕令堂的母仪足以垂范天下,她也不是作家的生成条件。何况,莫言并未就母爱与自身写作间的关联给出令人信服的说明,我们除了知道他的母亲具有质朴正直的品行外,还知道她“不识字”。至于不识字的人敬重识字的人,原是一个极为平常的现象,据说三国时的“猛张飞”也有类似特征。

见到“母亲的骨殖,已经与泥土混为一体”,就立马意识到“我的母亲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诉说,就是对母亲的诉说”,作为一种拔高主题的方式,似乎也过于讨巧。正如他在演说结尾表达的信念“我坚信真理和正义是存在的”,也显得突兀,因为听众并未从整篇演说的表述脉络、逻辑关联及主题立意中,捕捉到这份信念,它更像是强行安上去的。我愿意在任何时候听任何人强调这份信念,但我不愿意看到“真理和正义”被弄成一种装饰物。不必说,当莫言强调自己受惠于福克纳和马尔克斯时,还一边表示自己“没有很好地去读他们的书”,一边又表示“只读过几页,我就明白了他们干了什么,也明白了他们是怎样干的,随即我也就明白了我该干什么和我该怎样干”,我也稍稍有点脸红。对一位具有超常感悟力的作家来说,仅读几页就大致明白“他们是怎样干的”,这完全可能,但若要谈论自己的“追随”,那远远不够。

是的,我反感那些对小说家莫言提出太多政治要求的声音,我不认为莫言非要发表一些政治正确的言论。但是,倘若莫言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我们也有理由期待他说得高明些,或至少,别太离谱。当他在答记者问时将言论自由与机场安检进行类比时,我不得不嘀咕一声:莫言,真的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他也许无愧于诺贝尔文学奖,但不是我的菜。

好了,红地毯上没有文学,一篇礼仪性的文学演讲也不值得过度关注。但愿,等到大家该干啥还干啥时,文学莫言会翩然重归。

载《东方早报》20121210日,发表时有删节
发现文章后一个字没看就按了ctrl +c,我知道这里有很多像我一样,一直焦急等着看看周泽雄怎么评莫言的人。
泽雄的文章总有与众不同之处。
看后有点失望,老周仅仅评论了演讲本身,而没有展开说说莫言的小说。
对演讲本身的评论很到位,莫言的演讲的确有失水准,即使“获奖只是作家本人的事情,与国家、民族无关”这句话,似乎在演讲中也是含糊不清的。
此文想来是老周随手填空之作,勿需太认真。
本帖最后由 李老苗 于 2012-12-10 14:21 编辑

关于莫言的政治言论,冉云飞有一句话说得好。大意是:沉默可以理解,胡说就要批评了。

反感莫言的人不是“要求”他说出多么正确的话,而是因为他为强权背书。
一念之慈,万物皆善。
1# 亦工亦农

老周作文,有思想,但不严谨,尤其喜欢引发“歧义”的标题。

我们来推理一下:

1,红地毯上没有文学

红地毯上“没有”文学,那么“有”的是什么呢?——明星+名人=演讲词+获奖感言=颁奖+冠名=典礼!

显然,红地毯上本来就没有文学的事情,只有与文学可能相关的“行为”与事件(传媒),何必要与文学较劲?

2,句型比较:

红地毯上没有文学=没有电影=没有音乐=没有绘画=没有“艺术”?

——地摊上没有文学

——网络上没有文学


3,演讲词的水平高低?

这个属于文学评论家的视点吗?前提是,评论家=文学游戏的“裁判”。

4,老周评论的对象——究竟是文学,还是演讲词,或是文学家(莫言)?
当他在答记者问时将言论自由与机场安检进行类比时, ...
亦工亦农 发表于 2012-12-10 10:49
其实,这时一宗很丢脸的事情。

机场安检,甚至都不用“inspection”这个词,以避免与飞机本身的例行安全检查,或者比照“车检”而称作的“机检”相混淆,而将其谓之“airport security procedure”。在这个区分下,可以明显看出“inspection”有查找隐患,排除故障,更重要的是包含有对状态估价的语义。两者之间的区别显而易见,每谁会混淆。

在西方,无论是英语还是其他别的什么语言,将关乎“言论自由”的“审查”,都另有专门用词,在英语中是“censorship”,假设莫言当时被用瑞典语问及,也是“censur”,因为其词根还都是同源的。censhorship指向之专,在西语环境下绝无与其他什么“检查”可以混用。在中文环境下,又何尝不是颇有区别?即使使用“检查”、“审查”、“监查”,哪怕究竟是“查”还是“察”也是也是如此,遑论搞文学就是耍子儿的。

势必会被问及“言论自由”、出版物管制之类的问题,莫言对此早就心知肚明,很是已经打了多多的腹稿,……
看后有点失望,老周仅仅评论了演讲本身,而没有展开说说莫言的小说。
亦工亦农 发表于 2012-12-10 11:39
这篇文是时评吧,针对演讲的相关问题而发,短短的小文,若是还要腾出篇幅来评价小说,反而算跑题。

而且,我觉得文章里还是谈到了小说的,虽然话不多也没有(不必?)挑明。该算婉而多讽了。
9# 晓梦

中国文坛也比较悲剧,我们没有顶尖的小说家(可冲出亚洲走上世界文坛),但有的是顶尖的评论家(老周算一个)。即便拿到了诺奖(包括高、莫),可是我们还是没有顶尖的小说!
泽兄的意思是,莫言这个文学家在红地毯上的演说一点也不文学。泽兄评论得很到位,莫言的演说确实不咋地。
俺是灭绝师太
这是约架一样的约稿,属于自选题目的命题作文一类。红地毯上没有文学,其实说道的是“红地毯上的讲话很不文学”。红地毯上莫言政治,被这个莫言君整成了红地毯上也莫言文学,这就是泽雄饶着弯想告诉大家的。
今天,我就是高瑜
红地毯上整不出文学,这个很对,问题是现在文学整出了红地毯,然后在红地毯上一顿感言,显然,这感言,难说了。

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感言是否文学,也难说,有时候,人的感觉差别真大,母亲不识字,但是对识字人很尊重,这句话不平常,如果张飞有类似现象,更加有问题,张飞太粗,脾气好的时候,尊重一下,脾气不好时,就会鞭打识字人,所以,要求不识字人尊重识字人,有愚民的嫌疑,而反过来,欣赏不识字人不尊重识字人,那么就文革大老粗整知识分子了,这事不好说,关键是每一个人都要识字。两害相权时,当然取前者。
参加交流
共鸣,基本同意
包括对他机场安检那个对比。。。其实不是莫言无知、傻——他这是狡猾。我是他的老乡我知道,莫言这就是典型的山东农民式的狡黠
秀才看帖不仔细,老周说了“莫言不是他的菜” 4# 亦工亦农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