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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楼
发表于 2013-3-25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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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杨林 于 2013-3-25 17:54 编辑
画画的老徐(完整八卦版)
我认识老徐的时候,老徐并不老,可大家称他老徐已经多年了,谁也不觉得奇怪,也根本没人关心他到底有多大岁数,老徐大概就是周泽雄所说的:“我生下来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的人。那时的老徐是个摩托车修理工,又常被人称作徐师傅,或者直接就称修摩托车的老徐。这也是他的爱好,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最大的爱好乃是画画。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进山里写生,老徐就把两项爱好结合起来了,那时的老徐最陶醉这件事,也不管他老婆是如何骂他“败家爷们”。
上帝并没有眷顾老徐,他们家祖宗八辈也没出个画画的,也没人在书里烧过香冒过烟,门第不咋样。他爹原先在外地当兵,他在村里长大,从小就要帮家里做很多农活,出息得浑身上下都是大自然的气息,也就是土里土气。初中一毕业,赶上城里招收亦工亦农的工人,靠了亲戚的帮忙,老徐进了一家纺织厂干学徒机修工。纺织厂当然是女工的天下啦,老徐沉默寡言,再加上满脸沟壑纵横,胡子拉碴,没有姑娘理他。几年下来,老徐就成了实实在在的年轻老工人了。刚进厂的女工都叫他大叔,不知道这位深沉的大叔是她们的同龄人。那是穿喇叭裤带蛤蟆镜提溜四喇叭双声道录音机为时尚的年头,老徐自然不屑与这些浅薄的家伙为伍,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姑娘一个个被人抢走,于是他开始寻找一条自己的气质路线。既然俺生下来没有潘安貌,也就不打算沉那个鲨鱼,落那个大雁了,好歹也要逮捕个喜鹊麻雀的回家,才不至于被村里的父老乡亲瞧不起,农村的势力眼可不比城里少。
纺织厂最令人羡慕的工种就是设计,也就是花稿设计,每年春秋两季的全国订货会上能不能拿到订单,全靠设计室这几个男女。老徐没事常往设计室跑,纺织厂的机修工闲散的时间挺多,设计室平时也不忙,老徐时不时去那里翻翻杂志画报,看看那几个设计如何地东拼西凑整些花里胡哨的图案,描来画去,再涂上五颜六色。开始时,他是看不起这帮纸上谈兵的家伙们,人家也看不上他。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次惊人之举,顿时令全体设计人员黯然失色,他也就随着此事一举成名。
设计室有位女设计,姓何,是守备五团何团长的闺女,何团长外号何大眼子,身材五短,脾气火爆。何大千金长得随他爹,圆脸盘圆眼睛圆腿圆胳膊圆……,总之所有身体部件都进化得比较圆满。有一样不怎么圆,那就是脾气,也随他爹,张嘴就噼里啪啦鞭炮齐鸣,硝烟弥漫火力十足。知道的,明白她是在骂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练口技,因为她骂人时一般并不冲着骂的对象,背对着你,把世界上最阴狠毒损的词汇都用上,高明之处在于每句都会说到对方的痛处上,语速之快,咬字之清,令人叹为观止。其时何小姐正在谈恋爱,准确地说是看上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老徐的搭档,同一个班组的维修工,姓夏。小夏和老徐同岁,模样却像是父子,同样是见棱见角的长方脸,小夏像希腊雕塑,老徐像是出土秦俑。何小姐是轻工美校毕业的,审美的眼光自然胜人一筹,进厂后用一对探照灯一样的大眼迅速把纺织厂为数不多的小伙子扫描了一遍,最后聚焦对准的人就是小夏。同时也忽略掉了一个人,那就是老徐,何小姐认为那是个看大门的老头。
老徐对何小姐把他当作看门老头并不生气,他生气的是每次到设计室玩何小姐都刁难他,不是挖苦他斗大的字认不了一升,就是说他丢社会主义的脸,还说他黄鼠狼戴眼镜混充教书先生。这些也不是老徐真正生气的,事实上他认的字说不定比何小姐估计的还要少,可他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美术类的书。那时美术资料十分缺乏,设计室订的《美术》《装饰》尤其是老徐的最爱,每期杂志都要翻看十几遍几十遍,因为厂里严格规定不能借回家看,何况他又不是设计室的人,所以只能得空就往设计室跑。何小姐最不想看的人就是老徐,可他来的最多;她最想看的人是小夏,可他从来也不到设计室。因此老徐一到设计室,何小姐就焦躁得气不打一处来。就像当年阎婆惜成天惦记的是风流倜傥张文远,开门进来的却是黑三郎宋江,怎一个扫兴了得。
这天上班,老徐所管车间每台机组都运转正常后,照例来到设计室,他急不可耐地要看昨天刚到的《美术》。头天是轮不到他的,设计室的老王要仔细看,其他几个年轻设计翻翻就扔给别人了,但也要轮一圈。今天可以轮到老徐了,老徐一晚上都没睡好,他昨天看了封面和标题,非常有吸引力。他兴冲冲地来到设计室,往放杂志的架子上一看,傻眼了,新旧杂志一本都没有,空空荡荡。老徐突然感到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辱,一股热血腾地窜到了脖颈以上,一对眼睛立刻红了。老王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回了回神,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直不楞登地就站到了何小姐的桌前。老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本来事情不至于发展到动起手来,老王如果不使那个眼色,老徐会认为是设计室全体人员合伙将书藏起来不让他看,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做人太失败,被所有的设计看不起,感到受了奇耻大辱,他甚至瞬间就下了决心,从此不再踏进设计室的大门。老王使了眼色,这事就不一样了,一个娘们看不起他,他觉得理所当然,被他瞧上还麻烦了,就像小夏现在的遭遇,他可不愿被一个圆皮球缠上,一天到晚在眼前滚来滚去。他只对这只皮球理直气壮地说了三个字:“交出来!”何小姐说:“交你麻辣隔壁,不认字看么比亚迪书?癞蛤蟆跑大道当中,混充小吉普。”老徐回了一句:“你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呢!”本来老徐想不起这蛤蟆的比喻,被何小姐自己的话赶出来了,因此也是她自作自受。何小姐知道老徐指的是什么,脸腾地红了,伸出手指着老徐的鼻子叫道:“你才是个癞蛤蟆,还想当设计,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老徐的心病就是怕人说他痴心妄想进设计室,他不是没想过,只是知道这真的不可能。此时被何小姐说破,并当着这么多人,老徐岂能不恼羞成怒。结果的确很严重,也不废话,何小姐被老徐一顿薄脆,住进了医院。
本来设计室的人就都对何小姐恨之入骨,也不是她人怎么坏,实在是她嘴太损,专爱揭别人的短。别人要回敬她两句,她就会变本加厉,有一百句等着你,从你小时尿炕的事一直会扒拉到你上周给厂长偷偷送了回礼,天知道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一概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毒舌如刀,泼风一般乱砍乱捅没商量。这次老徐动手,大家明拉暗推,没少帮倒忙,何小姐可算是吃了次大亏。本来何小姐的伤也不是很重,可看到人人都不向着她,这内心的伤就重了,内伤一重,痊愈起来就比较慢了。老徐惹了大祸,别忘了,他打的可是何团长的千金呐。团长直接找到轻工局局长,说要不开除纺织厂的那个老流氓,他就派兵去厂里抓人,连厂长一块抓,谁叫你纵容手下人犯罪的。事情进一步严重了,年轻的老徐因为长相老,变成了老流氓,并且成了厂长的手下。没有厂长的撑腰,谁敢动何大小姐一根毫毛,逻辑是现成的,无须铁证如山。厂长指派手下的流氓打革命军人的家属,什么性质?开除是轻的。纺织厂的书记兼厂长老郑跟着倒了大霉,他能说老徐不是他的手下?到这里手下和部下属下就没了界线。
厂长老郑既没有指派也没有纵容老徐打人,可他现在想包庇老徐一下。没别的,老郑当年是个下乡知青,就下在老徐家那个村徐家疃,老徐他妈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没少照顾村里知青的生活起居,深得知青的爱戴。这次老徐惹的事太大,他已经找保卫科的人把老徐看管起来,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下一步怎么给局里一个交代,也就是给何团长一个交代,老郑一筹莫展。老郑满脑子在过老徐打人的电影,不知怎么回事很有快感,他不得不承认他也不怎么喜欢何小姐。可不喜欢归不喜欢,怎么也不能成为动手打人的理由啊,念书不到数真是不行啊。这个小徐(全厂只有他一个人称老徐为小徐),你就不能文明点?可用文明手段怎么对付何小姐,老郑自己也说不出来。何小姐和小夏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儿,何小姐就已经到老郑的办公室去了好几趟,说是厂长应该重视人才,小夏那么优秀的人才放在车间可惜了。老郑问,他怎么个优秀法,何小姐说他的身材太好了,天天练健美。老郑说涅个有个么用,咱厂也不缺搬运工。何小姐就嚷嚷厂长跟不上时代,健美可以出名,小夏出了名咱厂可以上报纸,你厂长也跟着出名。老郑说我不要那个名,你还是回去把自己的活干好,你去年可是一张花稿也没有被客户选中。何小姐气哼哼地走掉。老郑也很生气地把烟头扔到地上,踩上一脚,嘟囔道,练健美,还出名,真是吃饱了撑的。想到小夏,老郑眼前一亮,把手往额头上连拍两下,怎么没想到这个呢?打发秘书赶紧把小夏叫到办公室来。
小夏头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汗水,支楞着一身腱子肉来到厂长办公室。老郑说,锻炼啦?小夏说在车间干活呢。老郑说,锻炼锻炼也挺好。小夏就笑了,厂长今天怎么了,看我顺眼了。老郑进一步关心小夏,听说前段时间谈恋爱了,去看小何了吗?小夏说没有。老郑严肃道,都是一个厂的青年工友,有人受伤,应该关心一下嘛。小夏说,我不知道她在家还是在医院。老郑说,回家了,买点东西去看看她,回来公家给你报销。小夏说,我不想去。老郑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你想去省里参加健美比赛,可是一个人的心灵美比身体美还要重要啊,是不是小夏?小夏点点头。老郑接着说,厂里准备派你出去参加比赛,按出差给你发补助,交通住宿都报销,得了奖回来还要表彰。变成公家派出去参加健美比赛,小夏听了心花怒放,差点就要跪下来谢谢厂长,嘴里说不知怎么报答厂长的大恩大德。老郑说,别激动,别激动,这都是精神文明活动,也属于工作的一部分,我过去思想保守,现在也改变观念了。你也不用报答我什么,刚才我交代你的事情去好好办一下。小夏愣了愣,说哦哦……,老郑提醒,去看看小何,你也不是不知道,小徐还在关禁闭,你俩还是好朋友,朋友有难,应该拔刀相助对不对,也不用拔刀,就慰问慰问那个就可以了。
正如君等之所愿,老徐被解放了,老郑也保住了乌纱帽。 可接下来的问题是,何小姐泡病号不上班,小夏领了圣旨要参加省里的健美比赛也不上班,专职训练去啦。老徐一个人要顶两个人的班,这个没问题。可何小姐手里的活没人愿接,设计室负责人老王就埋怨老徐,使得老徐不好意思再去设计室玩。老徐整天无精打采。有天周六下午下班时,老徐有意识从设计室门口路过,往里探头张望了一下。别人都走了,就老王在屋里。老王正好也抬头看到门外的老徐,老徐要开溜,老王却在里面招呼,进来!进来!听上去口气不太友好,老徐进退两难很矛盾地进了设计室。老王把眼前一堆半成品的图纸摔到老徐跟前,说到,你看,你看,都是你落得祸,这么一堆乱八七糟的活都砸到了我头上。老徐问,这是么东西?老王说,这都是你那个何祖宗没干完的活,下个月就要送订货会打样,到现在花稿还没设计出来!郑厂长命令我来完成,你看看这是人能接着干的活吗。老徐怯怯贱贱地说,我能帮着弄弄吗?老王把一摞图纸都塞到老徐的怀里,你拿家去弄吧!老徐把一抱图纸放下来,说我不会设计。老王说你一天到晚翻书,都看了些么东西?这话刺激了老徐,说我在钻研画画。老王哈哈大笑,说好,好,老太太奔鸡窝——不简单是不是,徐大画家,还“钻研”呢,你就给我画几张床单吧。老徐问,画几张?老王看他还认了真,说画五张。老徐说,行,也没拿那一堆图纸,骑自行车回家了。
周一上班,老徐到设计室交了五张床单,是在真正的白床单上分别画了梅、兰、竹、菊、松五样国画图案。大家看傻了眼,半天没反应过来,然后连连交口称赞,都说想不到想不到,咱厂还有这么个人才,我们是白干了这么多年设计,没一个能赶上人家画的。在全体设计人员的群策群力一直努力之下,梅兰竹菊松的整套床上用品被开发出来了,包括床罩,枕套等等,基本图案用的还是老徐在床单上的杰作。这五套床上用品后来获了省轻工业厅的优质家纺产品设计大奖,当然署名作者是人家何小姐。何小姐因此受到局里的特别嘉奖,长了一级工资,一年后被调到局里的研究所。老徐也没吃亏,何小姐调走后,被厂长从车间调到了设计室,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当上设计的老徐,上班就穿上了白衬衣,领白了,人也精神了不少,姑娘们眼中的大叔自然就变成了成熟青年。还原成青年的老徐,一时还不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何况他身上还背着处分,开除公职留厂查看。这是个严重的政治污点,那时会吓退很多人,不太好谈女朋友。幸亏调到局里的何小姐,快人快语刀子嘴,心里倒是不记仇。也是感激老徐那五张床单的设计原创,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手段,从档案中撤消了对老徐的处分。身份纯洁了,工作雅皮了,有人就为他介绍对象了。介绍人开始尽拣些大龄剩女介绍给老徐,以为这样比较般配。尽管剩女,人家还是挺挑剔,也不管自己长得猪腰子鞋拔子模样,普遍嫌老徐长得老,说走到街上怕别人问是不是陪爹逛街。那时还不兴干爹,没人顾忌这种若干年以后出现的新型人际关系,人们的装术,也就是素质还没有达到现在这样的先进水平。大家口无遮拦,想什么就说什么。男女岁数差的稍大些,就有人说闲话,肯定贪图什么啦等等,风言风语在中国社会素来就有巨大杀伤力,一般人都怕违背世俗。更何况嫁给老徐实在没什么好贪图的,没吃羊肉却赚一身膻,不上算。可俗话又说,吉人自有天相,老实人不会永远吃亏,月下老专门负责将七仙女配给董永那样的傻青年。长得就像七仙女她表妹的小金被无形的红线牵到了老徐的眼前。
小金是个鲜族姑娘,能歌善舞,有一付鲜族姑娘少有的双眼皮瓜子脸,对汉语听得懂说得不利索,是个挡车工,同时是厂里工会的文艺骨干。没有谁的想象力可以大到设想小金可以嫁给老徐,可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就是要出乎你的想象。小金是与姐妹们赌气后与老徐交往的,赌气的原因是一堆人凑在一起议论设计室哪个设计最像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刚吃香,所以那时是姑娘们找对象的第一选择。结果老徐打分最低,排倒数第一。小金和别人的看法不一样,说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这些话不知是刚学的,还是鲜族话里也有。别人就将她的军说,那你怎么不嫁给他?这时,我们兄弟民族所普遍具备的倔强品质在小金体内发酵了,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神马看法,开始主动与老徐交往。正好赶上越来越多的外国电影开始热放,像《简爱》《追捕》《叶塞尼亚》这样的影片开始影响中国人的内心世界,年龄和地位都不是问题,关键是要相知相爱。小金的行为一时成为时尚,她变成了打破世俗偏见的恋爱楷模。再加上老徐也不是真的很老,确实也有内秀,两人交往一深,他身上的优点就显露得越来越多,一朵厂花就这样插到了老徐家。
很多年后,纺织厂由于进口了一大批发挥不了用场的设备,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负担,经营越来越不景气,最后破产倒闭了,老徐成了下岗工人。失业后,他开了个修理摩托车的铺子,浑身上下油渍麻花地,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会画画。直到有一天拆迁大军毫不留情地扫荡了他那条修摩托车所在的胡同,他又重新下岗。再后来,在一帮朋友的劝说之下他才正式成为了画画的老徐。
这就是老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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