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公园,推土机和土耳其的社会大断裂

2013年06月08日
公园,推土机和土耳其的社会大断裂TIM ARANGO
伊斯坦布尔——那是一周前的星期一,在午夜将近时,三个朋友看到一台推土机开向公园的边缘。
“我们站到它前面,还叫来了其他的人,后来,就从三个人变成了现在的样子,”40岁的律师比尔康·伊辛(Birkan Isin)坐在一家豪华宾馆的咖啡厅内,他一边说着,一边透过风景窗指向占领塔克西姆广场(Taksim Square)的数以千计的人。
土耳其的领导层正面临着数年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开始时,是几个朋友决意要拯救一个位于塔克西姆的公园,他们出乎意料地点燃了公众对强权总理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的不满。
然而,从很多方面来看,即使是在席卷全国的动乱发生之前,这些抗议者也代表了分裂土耳其社会和政治的两大阵营中的一边。总理及其支持者是信仰宗教的保守派,而此次运动的领导人是非宗教的、自由左派,就伊辛本人而言,甚至还有点“新世纪运动”(New Age)的味道。
周二下午,伊辛在宾馆里喝着瓶装水,吃着巧克力,发着有关自然和自由的长篇大论,在采访中,伊辛听上去和埃尔多安使用着截然不同的语言,埃尔多安对抗议者的态度一直是不宽容和不屑。伊辛两次从他的皮革书包里拿出一本禅宗冥想的书,给自己念上一段。他提到,去年玛雅历结束之后,文明世界可能有新的开始。他还强调说,开始时,真的就是为了拯救树木。
伊辛说,“我们赤裸着来到世上,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就像树木和动物。”伊辛是医生的儿子,他出生在伊斯坦布尔外一个村庄里一户不信教的中产阶级家庭。
伊辛是最初反对政府改造塔克西姆广场的公园的活动人士之一,政府计划将该公园变成一个设计得像奥斯曼时代军队兵营的购物中心。伊辛协助成立了一个名字不太顺口的协会——塔克西姆加济公园保护和美化协会(Taksim Gezi Park Protection and Beautification Association)——其目的是保护伊斯坦布尔市中心的最后一个公园。
伊辛没想到的是,政府的反应如此粗暴,政府派出大批警察,他们携有催泪瓦斯、高压水炮,以及向街头集会者宣战的执照。
“我觉得伊斯坦布尔就是我的家,而塔克西姆广场是我的客厅,”他说着,回忆起他对开发计划的愤怒。“我感觉像是某个人进来,用推土机铲平了我的客厅。”
周一,埃尔多安宣布不理睬抗议者,称他们为极端分子,然后就前往北非。之后的第二天,副总理布伦特·阿伦奇(Bulent Arinc)表示为警方使用“过度暴力”道歉。
而现在,让伊辛及其活动人士同伴走到一起的事业,已融入被疏远的土耳其人民更广范围的不满之中,他们似乎团结在一点上:对埃尔多安及其根植于伊斯兰主义的正义与发展党(Justice and Development Party)所领导的政府精英的愤怒。人们抱怨称,新的精英团体正在侵犯其他人的私人生活,而与此同时在按照他们自己的设想重划城市格局。人们的抱怨是,塔克西姆不只将被整修,它还会被清洗,将不再是一个杂乱的、平等主义的聚会场所。
随着占领塔克西姆广场行动进入第五天,关键的问题仍未解决:这一切将如何结束?这么多突降广场的不同团体——左派、环保人士、世俗自由派——能否将抗议运动转变成可行的政治力量呢?迄今为止,几乎没有证据表明,占领塔克西姆广场的不同团体可以团结在一个对未来的共同愿景或者一个共同领导人之下。
“我不知道,”伊辛说,他补充道,此前最近几天,各个抗议领导者以及政治反对派领导人都在举行会议,权衡行动应如何向前发展。“我们拭目以待吧。”
伊辛说:“在土耳其,没有哪个政党能代表我。或许这次将诞生一个能代表我的新政党。”
然而,即便提出这个问题本身,以及埃尔多安受到了来自不同阶层的愤怒民众挑战的事实,也突显了过去一周内土耳其政治生活所经历的剧变,此前埃尔多安对权力的控制以及他在大众中享有的声望没有受到过质疑。
这次因不同原因而愤怒的民众,在公园这件事的号召下聚集起来,挑战全国政府,这就更不可思议了,因为公园本身只不过是更大面积的塔克西姆广场的一部分,而且伊斯坦布尔居民从未把它当做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公园被认为很不干净,甚至在晚上还有危险。
“很多人说,公园没有被用上,”伊辛说,“于是我们开始在这里组织一些活动。”伊辛上的法国式精英高中在距伊斯坦布尔中心的塔克西姆公园徒步不远的地方。
和警察发生冲突之前的数周内,曾有过多次拯救公园的活动,伊辛协助组织了这些活动,比如快闪、音乐会、话剧表演以及摄影展览,目的是促使人们对公园产生兴趣。
上周发生了推土机和伊辛及其朋友之间的第一次冲突之后,数百名有着类似想法的活动分子占领了公园,直到周五黎明时分,警方用催泪弹袭击了聚集在那里的人群。
周五晚些时候,活动人士在塔克西姆广场的另一个地段集会,在大多数人坐在地上时,他们遭到了高压水炮和催泪弹的袭击。正是警方的镇压——而不仅仅是公园可能遭破坏的问题——引发了伊斯坦布尔以及全国各地的街头暴力抗议,这些抗议已持续数天,仍在继续。
然而,警方对塔克西姆广场已放手不管,那里现在是一派街道狂欢节的景象,随着每天下班和放学时间的到来,广场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抗议者占领广场仅几天的时间,伊辛和其活动人士同伴已对处理公共关系有所熟悉。有人拍照时,伊辛的一个活动人士朋友、在数字营销领域工作的32岁的穆斯塔法·乌伊萨尔(Mustafa Uysal)坚持要求,背景里不应有政治团体的条幅。
他说,“他们原想要拯救树木,并为此抗争了三天。后来政党派别也加入进来。那是不对的。”
Ceylan Yeginsu对本文有报道贡献。
翻译:谷菁璐



© The New York Times Company
本帖最后由 施国英 于 2013-6-20 09:49 编辑

广场抗议给土耳其总理上了一课
托马斯·弗里德曼 2013年06月20日

伊斯坦布尔——见证了2011年埃及人在解放广场(Tahrir Square)上掀起的抗争,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2013年土耳其年轻人在塔克西姆广场(Taksim Square)上举行的抗议活动与前者进行比较。这两起事件差异巨大,埃及人希望的是推翻总统胡斯尼·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他们的行动是革命。土耳其人的行动是在表达厌恶,他们(还)没有要把通过民主程序当选的伊斯兰派总理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赶下台。他们所做的是对埃尔多安喊话,主旨很简单:“别再骚扰我们!不要再扼杀民主,不要再自命不凡、专横跋扈,不要再当现代的苏丹了。”

土耳其人走上街头,最初是为了保护盖齐公园(Gezi Park)不要为埃尔多安推行的一项工程夷平,这座公园是伊斯坦布尔为数不多的绿地之一。他们走上街头是因为这个总理压制异议,埃尔多安在过去11年里一直主导着土耳其政治,土耳其宗教情结较重的一半人口现在仍会对他给予大力支持。埃尔多安利用税法和其他手段压制新闻媒体,迫使反对者保持沉默。CNN土耳其台(CNN Turk)一开始拒绝报道示威,转而选择播出一个关于企鹅的节目。而在议会中,正式的反对党也力量软弱。因此,土耳其年轻人使用Twitter当做自己的新闻和通讯网络,把盖齐公园和塔克西姆广场当成了自己的议会,从而成为了真正的反对派,这场运动的影响引人入胜。

  • Josh Haner/The New York Times
    托马斯·弗里德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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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运动,向埃尔多安传递了这样信号:今天世界是平的,谁都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单方面地讲话。现在,领导人与公民之间的对话是双向的。埃尔多安身边围绕的都是些应声虫,他领会到这一点可是吃了些苦头。6月7日,他宣称那些试图就塔克西姆广场的镇压“向我们说教”的人,“在华尔街的事件里都做过什么?用了催泪瓦斯,导致17人死亡。当时有什么反应?”一个小时后,美国驻土耳其使馆在Twitter上用英语和土耳其语发布声明反驳埃尔多安:“#OWS 中警察行动没有造成美国人死亡”,OWS指的是“占领华尔街”运动(Occupy Wall Street)。无怪乎埃尔多安会谴责Twitter是社会面对的“最恶劣威胁”。

三名在美国的土耳其人为了回应伊斯坦布尔的事件,在Indiegogo.com发起了一项筹款行动,用以在《纽约时报》上购买一个整版广告支持抗议。《福布斯》(Forbes)报道,他们收到了“来自50个国家的捐款,第一天时每小时能筹得2500美元,大约21小时就达到了5.38万美元的筹款目标”。

悲哀的是,埃尔多安的傲慢、专制的冲动,以及最近的反犹太论调,让他出色的执政履历染上了污点。他领导的伊斯兰派政党极大地改善了医疗条件、提高了收入、建设了道路和桥梁、改善了政府治理水平,并让军方退出了政治。然而这些胜利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一直在对土耳其人说教,或是试图限制他们,包括何时何地可以饮酒、每名女性应当生几个孩子(三个)、要禁止堕胎、要禁止剖腹产,还要说教该看什么纪实电视剧。土耳其日报《时代报》(Zaman)周一刊登的一项民调显示,有54.4%的土耳其人“认为政府在干涉他们的生活方式”。

尽管父母受到了惊吓,但孩子们却克服了恐惧。周六,警察以消防水管和催泪瓦斯为武器在盖齐公园清场时,我正同示威者们走在伊斯坦布尔的街头。年轻人要求埃尔多安退让时,人行道确确实实在随着他们的能量颤动。就像站在我身边的航空工程师,30岁的伊尔克(Ilke),在我们被催泪瓦斯驱散之前所说的,“他们正在尝试制定关于宗教的规则,还要把这些规则强加给所有人。民主不仅涉及多数人的意愿,也涉及少数人的意愿。民主不仅仅是选举。”
多夫·塞德曼(Dov Seidman)认为,埃尔多安和俄罗斯的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一样,混淆了“掌权和有权”的区别。他的公司LRN为首席执行官们提供企业治理咨询,他还著有《怎样》(How)一书。他还说,“本质上只有两种权威:形式权威和道德权威”,而现在“道德权威比形式权威重要得多”,因为当今世界紧密联系,“权力正在转移到那些能够轻松地相互联系的个人,他们汇聚起来就能以几何级数放大力量,无论好坏”。
塞德曼说,单靠当选或世袭,并不能取得道德权威。“道德权威要通过你的行为方式,通过与民众建立信任的方式,不断地赢得。……每一次动用形式权威,如出动警察,都会损害道德权威。每一次动用道德权威,以身作则,真诚地对待民众,都会增强这种权威。”

他还说,任何一个仅仅想“通过下令对民众行使权力”来领导国家的人,“都应该反思一下”。塞德曼指出,“在这个时代,想要有效地领导国家,唯一的方式是通过民众来产生力量”,因为必须“要以一种能够赢得他们的信任,能够将他们纳入共同愿景的方式”与他们建立联系。
埃尔多安能吸取这些教训吗?土耳其近期的稳定,以及他执政的遗产都依赖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翻译:王童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