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斯诺登错过了政治避难最佳时机——兼论拉美的斯诺登情结虚实
陶短房
《纵横周刊》非洲问题研究员
种种迹象表明,斯诺登,或斯诺登背后出谋划策的“维基泄密”团队,最青睐的栖身之地并非拉美,而是欧洲。
倘非如此,斯诺登6月23日离开香港时,完全可以选择更直接、更便于前往拉美的线路,比如直接爬上一架飞往拉美某国的班机,然后一落地即申请政治避难;或飞往非洲某国,这样再转往拉美时,可避开美国防空区域;甚至,他可以当机立断直飞越南河内——当时尚对接纳他持积极态度的厄瓜多尔外长里卡多•帕蒂尼奥,正在对越南进行友好访问。
不论采取哪一种措施,尚未做好周密准备、连吊销护照通知都可以弄错斯诺登中间名的美国有关部门,恐怕是来不及在斯诺登抵达拉美之前,将他拦截下来的。而一旦抵达莫斯科,俄罗斯又持目前的暧昧态度,他就只能困在既是俄罗斯领土、又不算俄罗斯领土的莫斯科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中转区坐井观天,失去了从容腾挪的自主权和主动权。
倘非如此,当美国法网逐渐收紧、各国普遍感到强大压力,从而在接纳斯诺登方面变得越来越犹豫、越来越含糊其辞之际,斯诺登在6月29、30日近乎孤注一掷的“大爆料”,也不会将侧重点放在揭露美国对欧盟各国驻美国、联合国使馆、使团,甚至在欧盟总部所在地布鲁塞尔实施的监听监控行为上。
很明显,这次行动、包括7月1日他发表的、指责美国总统奥巴马和美国政府对他本人实施了“政治侵犯”,并阻止其获得“最基本的权利”——避难权的“反美声明”,目的都是一方面把自己置于“美国政治受迫害者”的弱者地位,另一方面,力图通过分化欧美关系,在原本不太可能接纳自己的欧洲国家中找到突破口。7月21日他“广撒英雄帖”,一口气宣布向全球21国提出政治避难申请,这21国中不算俄罗斯,欧洲国家就占11个之多,超过总数一半,而拉美国家则只有古巴、玻利维亚、巴西、尼加拉瓜、厄瓜多尔、委内瑞拉6个,且其中多个国家证实,他们至今也未受到斯诺登的正式申请。
联想到“棱镜门”时间甫一曝光,斯诺登第一个冲口而出的避难目的地就是冰岛,和他一开始摆出的“捍卫人权尊严斗士”造型,西欧各国才是他心目中的真正归宿之地,而拉美各国不过是迫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才会考虑的“备胎”。7月2日他对拉美国家也同时喊话,不过是终于明白,在美国重压下敢于接纳、庇护自己的国家寥寥无几,自己实在没多少挑剔避难国的本钱,人家不挑剔你就算不错。
然则此时他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厄瓜多尔原本的确有意庇护斯诺登。这个国家本世纪初曾深陷金融危机泥淖,当时的亲美政府在美国和IMF压力下,达成“华盛顿共识”,采纳了后者放弃本币改用美元、用削减政府开支、社会福利和提高税收,换取金融援助的“疗法”,结果非但经济不见起色,社会矛盾也日益突出。不仅如此,美国在厄瓜多尔长期保留曼塔空军基地,作为南半球最重要的战略轰炸机基地,美国驻军和当地民众间也屡屡发生摩擦。在这种情况下,2005年前后厄瓜多尔反美情绪达到巅峰,左翼机构及削减出身的拉斐尔.•克莱亚顺势打出“拒绝美国在厄瓜多尔驻军”、“欠美部分债务非法”等反美政纲,并在2006年以压倒优势当选。当选后他说到做到,迫使美国重新调整安全战略,并将在厄驻军转移到哥伦比亚。
在经济方面,他不仅果真推翻“华盛顿共识”,宣布部分厄瓜多尔欠美债务是非法的,同时,厄瓜多尔政府采用苛刻条件,挤走了一些在当地投资开发油田的美国企业,科雷亚还对美国倡导的自由贸易协定表示“没心情参加”。科雷亚经常发表反美言论,作出“不屈服于美国压力”姿态,还庇护“维基泄密”创始人阿桑奇1年之久。
但厄瓜多尔并非真的不在乎美国。
美国是厄瓜多尔最大贸易伙伴,占其出口市场40%,根据2002年通过的《安第斯贸易促进和根除毒品法》,厄瓜多尔等安第斯四国可享受美国提供的普惠制关税待遇,仅此一项,厄瓜多尔每年就可节省2300万美元。为迫使厄瓜多尔就范,美国国务院副发言人帕特里克.温特莱尔表示,任何针对斯诺登的庇护,都会“严重影响两国关系,并构非常不利的后果”,并威胁到期不续签《安第斯贸易促进和根除毒品法》,而该法案的截止日,恰是今年7月31日。在这种情况下,厄瓜多尔虽然嘴上依旧强硬,称“厄瓜多尔不接受勒索和恐吓,不会用商业利益和原则做交易”,实则已悄然后退,不再对斯诺登硬挺。7月2日斯诺登广撒“英雄帖”,厄瓜多尔也受到其避难申请,却以“斯诺登不在本国管辖范围内,根据《日内瓦公约》和本国法律精神爱莫能助”的理由推托敷衍。
厄瓜多尔的考虑和表现,实际上是整个拉美对美情结的一个缩影:
一方面,拉美被美国长期视为后院,政治上、经济上饱受压榨之苦,苏联解体后,拉美中右翼政党、政治家曾在美国支持下兴盛一时,但这些人在10年左右时间里,把拉美古国治理得一团糟,导致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拉美各国普遍陷入严重金融、经济危机,而美国及IMF、美洲开发银行却一味兜售、强塞各种方案的“休克疗法”,导致这些右翼政府、政党和政客在短时间内便丧失了拉美民粹支持,令拉美迅速“左翼化”,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打着“反美”旗号的左翼民粹政权,而美国政府、政客将查韦斯等拉美左翼领袖攻讦为“反美头目”、“偏执狂”和政敌,恰中了这些左翼领袖之计,因为这些头衔在拉美当前政治大环境下,反倒可以给他带来民粹的热烈支持和崇高的声誉;另一方面,由于历史和现实原因,拉美各国在经济、军事等领域还普遍依赖美国,包括反美态度最坚决的委内瑞拉、玻利维亚等国在内,其最大贸易伙伴仍然是美国,对美国市场、美国投资的依附程度很深,在短时间内很难改变。
这一切就决定了拉美的所谓“反美”,只能是一种权衡后的动作:如果“反美”代价不大,则不妨反一下,以赚取“反美领袖”的拉美民粹支持,从而在选举中得到好处,并在查韦斯去世后的拉美世界,争一下“民粹领袖”的光环;倘“反美”难度太大,代价太高,那就成了赔本买卖,不值得做了。
7月2日莫拉莱斯“专机门”事件爆发之前的斯诺登事件,在拉美多数国家看来,就属于后一种情况:越过美国重重关卡,将远在俄罗斯莫斯科的斯诺登“捞”到自家一亩三分地,难度实在太大,而斯诺登在“棱镜门”曝光1个月后,其声誉和号召力也大不如前,为一个未必争得到的虚名,付出对美关系受损这一实实在在的代价,着实太不划算了。
但7月2日的“专机事件”,让一切变得不同。
这一天,结束访俄的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乘专机经欧洲回国,却在法国、葡萄牙、意大利均受到拒绝过境的对待,被迫降落奥地利维也纳机场后,竟又遭到警方搜查。拉美人普遍相信,这是美国情报机构在捣鬼,目的是“抓获”他们以为藏在专机中的斯诺登。7月5日,西班牙外交大臣何塞.曼努西亚.加西亚.马加洛暗示,“他们”明确告诉西班牙,斯诺登就在专机上,虽然没明指“他们”就是美国,但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这一惊人事件导致拉美各国态度骤变:7月4日,多个拉美国家领导人在玻利维亚的科洽班巴召开紧急峰会,共同表达对莫拉莱斯专机被多个欧洲国家拒绝过境的愤怒之情;同日,南美国家联盟也发出声明,对班机事件表示愤慨。
在这种氛围里,原本态度暧昧的玻利维亚非但高调披露,美国曾对该国提出“一旦斯诺登入境就引渡”的要求,且公开表示回绝,甚至扬言不排除关闭美国使馆以示报复;7月5日,尼加拉瓜、委内瑞拉相继宣布,“如果情况允许”,将给予斯诺登政治避难权,尼加拉瓜总统奥尔特加并称,斯诺登在发现美国正使用间谍技术对付整个世界尤其自己的欧洲盟国时感到后悔,尼加拉瓜必须帮助这样一个人,以免其受到“帝国主义”的迫害;7月6日,玻利维亚也加入到接纳斯诺登的行列,莫拉莱斯表示“欢迎斯诺登来避难”。
正如俄国家杜马国际事务委员会主席阿列克谢.•普什科夫所指出的,美国为逼迫拉美就范,采取了一系列操之过急的策略,包括派遣官员对拉美可能接纳斯诺登的各国进行“威胁性访问”,不断发表居高临下的胁迫言论,尤其闹出“专机门”这样的尴尬,这些足以在原本就对“帝国主义”、“霸权主义”和“殖民主义”高度敏感、反感的拉美民粹,产生火上浇油的逆反心理,在这种情况下,贪图经济好处而对美妥协退让,很容易被本国和拉美民意斥为“美国走狗”,而原本是“烫手山芋”的斯诺登,却反倒成了展现“不畏强暴”公关形象的最佳道具,原本风险大、回报小的“赔本买卖”,如今变作风险固然仍大、回报却更大的“风险投资”,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拉美各国的“大义凛然”其实都留有余地:各国所谓“情况允许”,说穿了就是“只要斯诺登进入本国管辖范围就欢迎”,而斯诺登恰是没法进入这样的范围,说白了,这句看似大方的漂亮话,其实质含义,和7月2日厄瓜多尔的婉拒理由——斯诺登不在本国管辖范围内因此爱莫能助,没有实质性差异,只是玩了个精彩的文字游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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