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mmer 于 2014-4-5 22:04 编辑
“背后卧黑黢黢的山,前面流淌着宽阔的黑色河流,蓝色的星光洒向山脊,洒向黑色的江面。……村里的女人黑压压地坐在那里,陶醉在巫女的歌舞中如痴如醉。她们的脸上分明流露出沉浸在悲哀中的兴奋和拂晓来临前的疲惫。巫女好象幻化成了悲悲切切,无形无影的鬼魂,在轻盈地舞动,衣角飞扬……” 巫女的舞蹈仿佛倾诉着一个的故事……和无形无影的鬼魂一样,巫女的故事属于茫茫的黑夜,在黎明来临时,注定要幻化成悲悲切切的形和影,消散进渐渐透出的曙色,消散进宽阔的流淌着的河流。
巫女的舞蹈象河面上吹过的风一样消散了,这幅《巫女图》的背后却实实在在藏着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
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庆州邑外的一个小村子。儿子昱伊从小就给送进寺庙,回来的时候却已信了耶酥教。母子重逢本当无比欣喜,但是悲剧的根子也种下了。当巫女的母亲毛火听儿子说上帝创造了人,就脸色吓得煞白,说他被杂鬼缠上了身。信了耶酥的儿子也是这样看母亲和妹妹的。对昱伊来说,一边是“明朗的赞美诗声和风琴声,诵读《圣经》的声音,聚集在一起祈祷的声音,向闪光的食物露出幸福微笑的脸庞。”,而另一边是“零零落落,日趋衰败的石墙,长满绿色木云芝的破旧瓦房,交错的杂草中蠕动的青蛙,蚯蚓,里面是被巫女鬼和聋鬼缠身的母女两个。”昱伊的选择是明确的,是坚定的。母亲毛火却焚烧了《圣经》,并且在火祭的癫狂中用刀砍伤了自己的儿子。儿子病了一阵死了,病因却不只是刀伤。死的时候,他只要了一本《圣经》。
信耶酥的儿子死了,基督教却如“燎原之势,迅速传遍了全邑”。人们说毛火跳大神不灵验了。毛火用悲凉的独舞和这股燎原之势苦苦缠斗。她“翩翩起舞,身体仿佛没有骨与肉,与音乐节奏完全融为一体……”。在起伏的衣袂中,巫女仿佛幻化作了山的精灵,水的精灵,枯树和石头的精灵。渐渐地,这拂动的衣袂,飘忽的舞影,飞扬的长袍,和魔酒般的声音,被青黑色的水吞噬了……
毛火最后一次跳大神的时候,投水自尽了。
金东里的《巫女图》是一篇富有诗意的短篇小说,具有很浓的象征意味。小说中反复强调的毛火家破败荒凉,蚊虫青蛙丛生的屋子,似乎暗示着什么。夹在尖锐冲突的母子之间的异父妹妹琅伊,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昱伊年幼离家的时候,琅伊突然聋了,哑了。母亲跳水之后,又神秘的开了口。琅伊对哥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对没有接受昱伊的《新约全书》非常后悔,却又和母亲一起跳起了驱鬼的舞。琅伊的身上集中着最神秘莫测的情感,如同她那苍白、悲切,与世隔绝的形象一样,她似乎是某种精魂的化身。
母亲杀死了自己的儿子而后又投江自尽,这是一个家庭的悲剧。而背后折射出的却是韩国本土的萨满教和外来的基督教之间的撞击,是本土与外来、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错综交织的摩擦。在激荡着文化相对主义,多元文化主义,后殖民主义等各种理论的当今社会,这种撞击对于韩国乃至中国都能生发出新的意义。但在二三十年代的韩国,西方文化却还是一个新鲜的事物,作者金东里对西方文化和传统文化到底怎么看,笔者不敢妄加揣测,一切都留待读者细细品味。
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韩国乡间的巫俗文化是金东里乐于下笔的题材。这本短篇小说集的另几篇如《曼字铜镜》,《驿马》,《池塘》等,也都散发着这种浓重的神秘气氛。还有一点应当指出,故事通常发生的庆州,也就是作者的故乡,虽然地处偏远的农村,却曾是新罗的千年古都。难怪韩国著名诗人徐廷柱要称他为“新罗废都上升起的奇妙而美丽的彩虹”。
金东里的笔触是唯美的,是散文诗式的,带有虚无缥缈的色彩。和最精妙的诗歌一样,他的实是用虚衬出来的。马利坦说过“伟大的小说家就是诗人。”金东里的小说是可以当作诗来读的。这种文字的美在译者韩梅、崔胤京的笔下得到了很好的保存,对于我们不通韩语的读者来说,是足可惊喜而庆幸的。
“西山日没东山昏,旋风吹马马踏云。画弦素管声浅繁,花裙綷縩步秋尘。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哭血寒狐死。古壁彩虬金帖尾,雨工骑入秋潭水。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李贺《神弦曲》)
在韩国土地上兴盛的巫俗文化,在中国的荆楚之地也一度盛行,当时的盛况我们今天在《楚辞》中还能感受到,也许中韩文化本身就有相通之处,因此用李贺的这首《神弦曲》作结也许是恰倒好处的。
2002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