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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3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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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季节,捉奸,吃面,吼秦腔
本帖最后由 老西安 于 2014-7-23 20:1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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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季节是碎娃们最开心的时候,他们捉迷藏时在麦草堆下边掏个窟窿把自己藏进去,然后再拿麦草把洞口堵住让别人寻他。不光碎娃这么耍,大人天黑了也会在麦草垛子里耍。谈恋爱的青年男女靠在麦草垛子上,谈到紧火处男的就势把女的往麦草窝里一压,胆大性急的就硬把事情给办咧。有人知道麦草垛子后边晚上会发生浪漫故事,就三五成群地相约“捉奸”。农村人对捉奸的兴趣不亚于自己亲自干那事,有些家伙甚至顾不上吃饭,怀里揣俩馍拿两瓣蒜,天刚黑就埋伏在麦场附近,圪蹴在黑处一边吃一边等。发现有青年男女过来就像发现敌情一样兴奋紧张,先顺着地垄爬一段路,然后猫着腰蹿回去叫人。麦场里隔几天就能看一场好戏。这些货弄这事比看戏劲大得多。
麦收时节也是吃新面的时节,家家磨了新麦,新面香得很。午饭时间,关中人右手端着一老碗米汤,碗沿上横着一双筷子,筷子上搭着俩馍,另一只手拿着辣子蒜碟和一碟萝卜丝,还有一个馍没法拿,用嘴咬着走。关中男人有圪蹴在门口吃饭的习惯,这习惯让他们端盘子碗的功夫一点不比馆子里的小二差。把鼻子戳进小脸盆般大小的老碗,呼隆呼隆地、翻江倒海地喝米汤。那动静不像吃饭,倒像挖泥船开足了马力清理鱼塘里的淤泥或者在洗脸。眼皮努力上翻,把额头的皮挤出几道横槽子,眼珠子忙得像滚珠一样掠过碗沿观察四周,只在举头换气时才正眼看人。
关中的面食吃半个月都可以不重样。庄稼汉们端着盆一样大的老碗圪蹴在门口,把裤带一样宽的面挑起三尺高,斜着眼歪着头拿舌头把面在半空里接住,踢里秃噜地连吃带吸。辣子油把嘴染得一圈都是红的。牙咬到筋道有劲的面,那种带弹性的阻力令牙齿有种土狼咬住兔子耳朵的快感;往下吞咽时滑爽顺溜,麦香油香葱花香辣子香随着吸气进入食道和肺里,畅快过瘾;把面挑起来吸进嘴,稍事咀嚼然后像鳄鱼吞食一样大口咽下,这个过程不能停,不能歇,必须持续不断一气呵成。如果这个时候忽然把碗拿走不让他吃了,比他正在(省去几个字)的时候,突然不许他弄了还让他生气,还让他难受,还让他猴急,或者就像月月娃正在吃奶,娃他妈把奶头从娃嘴里拔出来了一样让娃急得想哭。油泼面做法很简单,给煮熟的干面条上放一勺辣子面和葱花,把烧得冒烟的菜籽油往上一泼,刺啦一声,调上盐醋,用劲好好搅一会。七分面,三分搅,一定要搅拌均匀了才好吃,会不会吃面,光看他搅面的动作就知道了。汉子们吃毕把嘴一抹,捏住鼻子响雷般擤两滩鼻涕,把指头在鞋帮子上抹几下,用鞋底子把鼻涕在地上擦匀,有的人还要打个喷嚏,唾口痰,再满足地打个长长的饱嗝,喉咙里一连串声音像像下水道堵住了又用水拔子拔开了一样。最后还要从后腰上抽出旱烟袋,抽烟说闲话。他娃如果有眼色,就把他爸的碗拿回去舀一碗稠稠的面汤端过来,原汤化原食,既涮净了碗,又把胃的缝缝灌满了。然后,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开始吼秦腔,你方唱罢我登场,门口就成了戏台子。
吼秦腔的家伙对健身舞健身房之类的嗤之以鼻,说那也叫锻炼?看爷的。吼秦腔的一般都身板硬朗身手敏捷面色红润能吃能睡能打也能挨打。这“吼”和“唱”大有区别。秦腔里不乏卿卿我我儿女情长情意绵绵软拉吧唧的段子,那才叫唱,否则叫吼,不软不硬的中性段子比较少,一般女人唱,男人好像不屑唱,爱吼。秦腔这剧种的许多唱段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暴吼才能出来那个味道,攥着拳头,肌肉紧绷,身体前倾,怒发冲冠气冲斗牛,眼睛瞪得像俩铜铃,脸红脖子粗声嘶力竭咬牙切齿如独木桥上遇到冤家遇到宿敌,或者像打架打急了那种劲儿。唱到紧火处喊杀声震天动地,但觉得眼前狼烟滚滚车轮滚滚旌旗猎猎十万秦军调兵遣将排阵擂鼓,一口气吼到人仰马翻气息全无,忽然用尽全力抬腿跺脚抡胳膊,如挥大刀猛力砍杀如近身激烈肉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你死我活,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又爆出一声呐喊,如晴天惊雷,直吓得人魂飞天外心惊胆寒,然后像大坝溃堤一样浊浪排空势不可挡,摧毁一切荡涤一切消灭一切视十万敌军如草芥如蝼蚁,连老鼠都不是。听完关中人吼秦腔,你就能想通为啥秦始皇能所向披靡统一六国了。陕西又叫三秦大地,特别要说明的是,秦腔只在关中,也就是八百里秦川最盛行,陕南、陕北与关中虽然同属陕西,但却是不同地区,陕南地形气候接近四川、湖北,语言、饮食、物产、风俗近川、鄂两地;陕北以前也郁郁葱葱布满原始森林,后来咋就变成黄土高原了,地球人都知道。陕北人唱酸曲儿、唱陕北道情、唱信天游、唱陕北说书。许多外地人以为只要是陕西人就会唱秦腔,那就错了。
别的地方请秦腔剧团演出,演员得先问戏台子结实不?台子不结实不去,不然唱个半截子人忽然不见了,台子跺塌咧人掉到底下去了;还得问一下观众里边有没有胆小的或者心脏不好的,不然唱个半截说不定就得把谁往医院送。我认识一个老者,不但唱,还激烈地作砍杀枪刺擒拿格斗的战术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秦军作战那些套路还是他自创的,只要他吼秦腔,别人最好躲远点,不然真有可能被误打误撞。他经常扯着脖子站在门口吼一阵,额头上青筋暴得跟两根蚯蚓一样,鼓腹送气的时候把裤腰带都能挣成两截,唱完了比驴卸了磨还乏。有一回一个外地人路过,老人家正好运足了气瞪着眼睛发力暴吼,那个人以为老爷子要打他,吓得一脚踩空,摔了个结实跟头。爬起来后发现有惊无险,就站得远远地看,看到精彩处喝一声彩,不知高低。尽管老爷子唱的让行家听来荒腔走板,照样引得聚在门口凑热闹的人扯着脖子叫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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