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其实是像仁慈一样,真实地存在这个世界上,恶也和善具有同等的地位,残忍和恶只是自然,它们对这个世界掌握一半的有用和有力。所以关于命运的残忍,我只要更加残忍,就会如庖丁解牛。
挥动残忍的斧头——对生命残忍、对自己残忍、对别人残忍。
世界怎么能这么残忍,一个人还那么小,却必须体会到莫名其妙的感觉:“你早已被世界抛弃”,强迫把“你活着就是罪恶”的判刑塞给他。然后世界以原来的面目运转宛如没任何事发生,规定他以幸福人的微笑出现。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被某种东西钉死,你将永远活在某种感觉里,任何人任何办法都没有用,在那里面只有你自己,那种东西把你和其他人类都隔开,无期地监禁。
渴爱的水坝大开。
恐惧感是自生在我体内,我并没有伸出手搬它进来,或参与塑造自己的工程,帮助形成这个恐惧感蔓生的我。但我的生命就是这样,成长的血肉是搅拌着恐惧的混凝土,从对根本自己和性欲的恐惧,恐惧搅拌恐惧……变成对整个活下去恐惧的怪兽,自觉必须穴居,以免在人前现出原形。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忍受生命对他们的狠暴、残酷的,也无法比较被残疾、谋杀、强暴或关进集中营命运光顾的人是不是更受优待。我只知道,我被逼到墙角,然后自己猥亵自己,为了对抗威胁的恐怖,我牺牲了活生生的她,对我代表最美好的东西,不惜糟蹋她,换得剩下卑贱的赤条条身躯。
“这应该不是被逼,是自己选择不要别人对你失望的。”
长期因不可见人的难堪内在,在被拒绝之前把全世界的人类都拒绝在外,逃开所有人与人深入的关系,连爱我的人都被我“盲入坠海”般疯狂踩扁。毁容的人受不了自己的丑,把身边的镜子都打碎。
(文章节选自摘自《鳄鱼手记》。邱妙津,台湾彰化人,1969年出生,1991年毕业于国立台湾大学心理系,1992年12月留学法国,1994年进入巴黎第八大学心理系临床组。1995年6月在巴黎自杀身亡,享年仅26岁。她的著作影响台湾的同性恋文学深远,代表作品有《鳄鱼手记》、《蒙马特遗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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