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布还挺得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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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布还挺得住么


作者: 陶短房

2013年全年，卢布兑换主要国际货币的汇率累计下跌了20%以上，是普京上台后跌幅最大的一年，今年年初，一些分析机构如德国商业银行等认为，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最大原因是俄罗斯政府、央行听任卢布贬值现象的发生和扩大，因为本币有序贬值可以有效刺激本国经济，并提升本国企业在国际贸易中的竞争力。然而这种预言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似乎越来越缺乏说服力：

首先，俄罗斯政府、央行并没有真的对本币贬值听之任之，相反，近几个月来，它们一直不惜动用外储巨资进行干预。按照彭博社的估计，今年俄罗斯投入汇市，用于稳定卢布汇率的外汇储备高达710亿美元，令外汇储备同比缩水了14%，仅10月21日前的三周就扔进去150亿美元。然而如此大手笔的救市，却只见扔钱不听响——彭博社的统计显示，仅今年三季度，卢布兑美元的汇率就大跌了16%，成为全球主要经济体货币中跌幅最大的一种。很显然，俄联邦政府、央行根本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救了也难逃一死。

其次，连续两年的卢布大贬值，对俄罗斯经济并未起到多少提振刺激作用，相反，俄罗斯经济增速已渐渐褪去曾经拥有的“金砖之色”，变得“砖色”有余，金色不足。2013年俄罗斯联邦经济发展部预测经济增速3.6%，实际只有不到1.3%，今年年初制订的、2.5%的2014年度经济增长预期，4月就下调至1.1%，9月再下调至0.5%，而IMF在欧美追加制裁后给出的最新年度经济增长预期，更只有0.2%。9月下旬，俄联邦经济发展部发表数据称，俄1-8月经济增速仅0.8%，而9月的经济增速几乎为零……所有这一切似乎表明，卢布贬值对刺激俄罗斯经济增长，可以说近乎毫无作用。

原本10月下旬，俄罗斯央行摆出“不再干预救市”的姿态，听任卢布兑美元汇率跌幅放大，人们曾以为普京最终迫于形势，放弃了“挺住”卢布的念头，并认为今年3、4、7月已三度加息的俄罗斯央行，至少在年内不会再有什么重大举措了。

然而出乎几乎所有分析家预料的是，10月21日，俄罗斯央行居然又加息了。

这一次，俄央行加息幅度达到150个基点，使得俄基准利率达到9.5%的高度，此前即便少数预测到俄央行会加息的分析家，也只将加息幅度预测为50个基点，理由是经过此前3轮密集加息，俄基准利率已从年初的5.5%一路攀升到8%，全球较大经济体中除了巴西，已几乎无一能望其项背，倘再大幅度加息，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分析家们认为，此次俄罗斯央行之所以不顾一切，执意大幅度加息，是意识到不能听任卢布汇率继续“跳水”，在注资干预如石沉大海的情况下，不得不动用最冒险、也最直接的一招——在本已很高的利率基础上进一步加息，以图强行稳住一路崩盘的卢布汇率。

稍有金融常识的人都会明白，此前大多数分析家之所以“走眼”，并非他们业务不精或状态欠佳，因为他们的推断完全符合市场基本原则：俄罗斯经济业已放缓，且欲振乏力，通常情况下，央行应采取量化宽松的措施降息、降准，以增加市场流动性，刺激经济增长率提速，并减少债务和利息负担。此前俄罗斯的基本利率已处高位，此时即便因种种原因不能降息、降准，于情于理，也不应反其道而行之，采取近乎饮鸩止渴的大幅加息措施，不惜甘冒让经济增长率进一步减速、让政府债务和利息负担进一步加重的风险和代价，也要强行干预卢布汇率，为卢布的急跌踩“急刹车”。

然而俄罗斯央行偏偏就采取了这种严重违反金融市场规律、违反经济常识的、代价高昂的措施，不顾一切地力图挽卢布急跌之狂澜于既倒，这自然有其背后的逻辑，和不得已的苦衷。

自所谓“普京新政”以来，俄罗斯总算摆脱了苏联解体和“休克疗法”实施后，经济和民生一路下滑的颓势，甚至一度出现7%以上的年平均增幅，令俄逐渐恢复了完善的社会福利体制，并跻身“金砖国家”行列。俄罗斯国力的恢复和民生的改善，让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普京一跃成为十月革命后俄国内支持率最高的国家领导人，也让俄罗斯得以摆脱“后苏联时代”的失落、彷徨和沮丧，重新追求起“大国梦”来。

然而普京所构建的“新俄罗斯”有个致命的软肋：对资源产业的过度依赖。

统计显示，俄罗斯当前出口总量的75%是石油和天然气，俄联邦50%预算收入也仰赖于能源产业，前几年全球油价一路扶摇直上，俄经济、国力也水涨船高。

然而全球经济恢复的缓慢导致国际原油市场需求量大幅下降，对未来全球经济增速的悲观预期，更让习惯于“炒未来”、在大宗商品中杠杆度最高的全球石油市场价格连连下滑。原本热衷于杠杆套利的欧美投资者，和传统上愿意维持高油价的海合会国家，还会采取限产等措施“保价”，但乌克兰危机的爆发和美欧力图借题发挥压制俄罗斯咄咄逼人势头，沙特对伊朗国际原油市场份额的觊觎，加上沙特等全球石油出口大户原油平均单价成本远低于俄罗斯等国，令全球油价一路下滑道每桶80美元下方，这是俄罗斯所绝对“吃不消”的(俄联邦能源部长亚历山大。诺瓦克10月22日重申“油价理应保持在90-110美元/桶区间。

油价低迷对俄罗斯经济的下滑而言，可谓既是”因“又是”果“，而卢布汇率的下滑和美元的坚挺和低油价相互作用，则令俄罗斯一方面收入下滑，另一方面却还需不断抛出外储稳定大局。

雪上加霜的是，从苏联时代、甚至更早的沙俄时代起，俄罗斯就从来不是个轻工业和民生类经济发达的国家，大量轻工产品都需依赖进口，而在这种情况下，卢布汇率的大崩盘，无疑将进一步加重俄方的财政金融负担。

在这种情况下，俄联邦政府和俄罗斯央行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硬着头皮采取了年内第四度加息的金融杠杆操作，并将俄罗斯基准利率推上高处不胜寒的巅峰。

然而代价高昂的加息稳盘”手术“，却只有两三分钟疗效：加息消息宣布隔日，卢布兑美元汇率开盘大幅上涨，但旋即掉头向下，走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泻千里单边势，当天卢布兑美元单日跌幅高达3.6%，创下3年来最大跌幅纪录。

正如许多分析家所指出的，卢布汇率下跌是多方面因素所致，包括俄经济前景不佳、制裁结束遥不可期、国内外投资者对俄经济前景和俄国内投资环境看淡，以及全球油价走低。等等，其中交织着政治、经济、金融等多条”大杠杆“的相互作用、牵制，而俄罗斯央行降息这根”小杠杆“，所能牵动的，不过是俄罗斯自己的”小盘口“，非但难以起到稳盘的作用，相反，由于加息对于滞涨的经济增速而言绝对是个负面消息，这一决策反倒会加剧投资者对俄罗斯经济前景、投资环境的悲观预期，这当然会对卢布汇率构成极大压制，使之出现如今这种”连升息杠杆都撬不动“的尴尬。

对于这种尴尬，一些欧美金融机构，如法国农业信贷银行和荷兰国际集团等，开出了放松银根，增加流动性的”灵丹妙药“，通俗地说，就是认为俄央行非但不应加息，相反应当降息、降准，通过放松银根刺激经济回暖，从而间接拉动卢布汇率。

这样的”灵丹妙药“恐怕俄罗斯人同样不敢领教：首先，这种逻辑似曾相识，俄普通人可能会立即本能地联想到不堪回首的”盖达尔改革“，而普京和俄联邦政府恐也不敢再冒一次社会鼎沸的风险，追求”听上去很美“的、”长痛不如短痛“的”改革一步到位“；其次，放松银根从逻辑上更容易导致卢布汇率”直接地“继续下挫，而是否会”间接地“让其回升，却是谁也说不好的事——就更不用说，导致卢布下跌的原因远不止于金融、杠杆和市场，一味加息固是霸王硬上弓，降息降准，又何尝不会是缘木求鱼？

好在至今为止，俄国内民间、社会尚未因卢布汇率的大崩盘，导致诸如哄抢日用品或竞相提取存款等类似1998年金融危机那样的大恐慌，路透社把这种平静的原因归结为三点：俄罗斯富人投资多元化、大量热钱在虚拟经济或境外信贷中、俄罗斯许多人认为”普京终究有办法“。

问题是，”普京的办法“还能有多长”效期“？

从目前来看，一切取决于油价：倘油价能够回稳，普京在应对卢布下跌和经济减速两难矛盾时，就有更多回旋余地，且也可从容通过”派糖“稳定支持率；反之，一旦”糖“派不出，”普京的办法“就会神话破灭，人们会发现原来”万能的普京”也未必什么都能顶住，届时一些原本不算矛盾的矛盾，都可能小故酿成大端，大问题就更不用说了——比缺乏信任更可怕的，就是信任的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