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冯唐认为严肃情色文学应该是从性的角度去看人性,他实际上在探讨一个人类的一些困扰,大困扰,性是一个很大的议题。而淫秽文学或者说淫秽,不能说文学,淫秽作品实际上是纯粹为了排解性欲用的。
凤凰卫视2月27日《锵锵三人行》,以下为文字实录:
窦文涛:锵锵三人行,今天我们楼道里感觉有点沸腾,听说冯唐来了,连我们后台技术都奔走相告,我们的发型师就说,怎么不告诉我,我买了好多他的书,所以这人作家混到这程度,你们觉得寂寞了吗?
许子东:我也买过他的书。
窦文涛:不二是吧。
许子东:在机场买的,不容易啊,机场那个地方你想一般都放的什么书啊,都是很多内幕啊,居然不二混在里边,而且不只一次,好多次坐飞机,都经过。
窦文涛:机场就反映了人类两大主题,性与政治,而且我对冯唐特别感兴趣的是,他这个多才多艺这块的,你说作为一个妇产科专家,发愿要写最好的情色小说,专业对口。
冯唐:我是协和的妇产科妇科博士,学了八年。
窦文涛:多少孩子是从你手里出来的。
冯唐:不是,那没有,妇科跟产科是有区别的,我是做妇科肿瘤的,卵巢癌什么之类这些东西。
窦文涛:怪不得很多女粉丝特别喜欢他。
冯唐:所以我帮不上你们俩。
冯唐:女性对待疾病的态度往往比男性更重视
窦文涛:我看他写的文章里,有他特有的细腻,比方说他谈到有一些人女性的心理,咱们就不理解,比如女性得了子宫肌瘤,心理上会出现什么?
冯唐:女生跟男生我觉得相对来讲有些对疾病有些不一样的态度,女生似乎更喜欢看病,更担心自己没看好,她会夸大,男的一般都说,自己没病没事不愿意去,这女生一旦看起病来就没完没了,所以女生容易。
许子东:不看出一点什么病就不罢休。
冯唐:她老担心自己没好,男的在一个病上容易出现这种情况,这还有讲究,你能猜出来什么病吗?
窦文涛:性病。
冯唐:对,他老担心自己没治好。
窦文涛:那我们许老师,我是说我们许老师基本上是把他心脏病当性病了,一年都在疑神疑鬼担心。
许子东:那没关系,的确是。
冯唐:这俩事还相关,就像伟哥,原来是治心脏相关的治高血压这些东西。
窦文涛:所以你看,这个东西真是相关,而且呢他跟性学方面的著名人物也特别相关,咱们性学导师李银河,李银河特别喜欢他,甚至于在李银河能叫出柜吗?李银河这不算出柜吧。
许子东:她没承认。
窦文涛:甚至于在李银河公布消息之前,外界一度认为李银河爱上的是冯唐,因为李银河听说公开说过,我觉得小说写的最好的第一是王小波,第二就是冯唐,结果你好像还不给面,说王小波我看没那么伟大,是你说的吧?
冯唐:挑事不怕事大,其实李老师是一个学者,学者就会相对来说比较刻板来说这个事,最近那个消息我也看了,其实说实话没有特别看懂,相对复杂,而且咱们这个社会对这些事情谈论的也少,描述的也少,就没有像国外说这么多类型,咱以为就说非直即弯,或者最多有个男的也喜欢女的也喜欢这种,他那个定位说是女性身体男性的心理,我想应该有,他是专家,就是以前这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我们原来学医的时候,其实就只管身体,心理学的特别少。
许子东:那是李银河的事情他想了一整夜,前半夜后半夜,后来节目里还呼吁,后来回去一想,搞什么,不就双性恋,男女都行,有那么复杂吗?
冯唐:从另外一个角度,人家爱干什么,喜欢什么,别人你愿意嘚啵的嘚啵,甭管人家,又不碍别人事。
窦文涛:但这关乎到我们人对自己的认知,你就比如说他写不二,难道真能当黄色小说看吗?我恐怕也是关系到。
冯唐:你是挑着黄色段落看的。
窦文涛:我不用挑,我挑不出没有的地方,问题是我挑不出不黄的地方。
许子东:这么厉害。
窦文涛:你没看?你不是在机场买了吗?
许子东:买了没看,买是买了。
窦文涛:你是研究现代文学的,我也想请你谈谈,冯唐算是一个现象,他算70后的代表性作家了。
许子东:作家群体中记者和医生出身占比最高
许子东:他非常特别,不二这样的小说,不过他刚才讲的那番话使我想起一个统计,他们说作家什么样的人能成为作家,很多人到中文系读书,想做作家,其实那很少,统计出来做作家的最高比例的是两类人,一类是记者,一类是医生。
窦文涛:而且他不但是医生,他还是CEO呢,企业管理,还是什么麦肯锡公司。
冯唐:合伙人,做了快十年。
许子东:特别有意思,而且他写的号称情色小说,不是贬义的,可他又是妇科的医生,这比拔牙的牙科的怡华后来写这些暴力小说好像更有关系,他那个已经被人追的很厉害了,说你这个以前整牙齿整出冷酷,他这个更厉害。
冯唐:其实是一脉相承的,为什么医生容易变成作家,其实我能想像两点,一个呢医生肯定要学各种跟人体相关的东西,解剖、生理、病理等等一系列,所以描写起来就好像画家早年受过非常严格的素描训练,他就相对来说写起来就方便,比如我要描写你身体,有可能就比许老师要精确一点,你206块骨头,大致什么样,什么地方有凸起。
我觉得第二个,医生通常按我们的行话讲,应该是一个关心人类的职业,所以说他会从心理上多能体会一点大家的辛苦快乐等等,所以你要有这些体会,就容易写。
许子东:现代文学的两个主要的人物,一个鲁迅一个郭沫若都是学医的。
窦文涛:还有孙中山,孙中山最后把国家给治一治。刚才一聊不二,许老师来神了。
许子东:因为在讨论这个问题很合适,就是因为有很多人不管他认真看还是不认真看,把你小说当成情色小说看,但是你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个这么一种看法或者你自己是怎么定位你的作品?
冯唐:我觉得有两个差异必须说清楚,第一个差异呢是色情文学和纯文学,我觉得呢或者说你更严格一点的说,你说严肃情色小说和淫秽小说,这是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区别在我心里。
怎么讲呢,我觉得严肃情色文学应该是从性的角度去看人性,他实际上在探讨一个人类的一些困扰,大困扰,性是一个很大的议题,而淫秽文学或者说淫秽,不能说文学,淫秽作品实际上是纯粹为了排解性欲用的,我觉得这是不太一样的。
窦文涛:照他私下里说的话再糙点,他说我写的这个所谓的情色文学,我的标准这个线在哪儿,就是看了不是让你手淫的。
冯唐:就不以手淫为目的的,其实我曾经尝试过,我还真写不下去以手淫为目的的小说,真写不了,你下不去那个手,比如让你假设让你脱了裤子去裸奔,你以为自己能做到,其实你试试看,到门口自己就回来了,有可能的。
许子东:情色与色情的区别往往在阅后的观感
许子东:以前专门写一篇论文,就讲郁达夫的,关于颓废倾向和色情描写,那还是30年前,那个时候就读研究生的时候,非常分析的讨论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在我们的理论界在实际一直到今天在网络上,还是一个非常受争议的,后来学生每次也都是反复的问,学生跟你讲很多理论,最后说到底什么是色情的,什么是情色,我们如果界定情色是文学,而色情的不算是文学的话,我想个办法是不是反而严肃的情色的东西都是看了以后你不那么舒服的,就你看了以后很舒服得到一种享受的,那就是一个比较色情的,我给他们举了一个例子,他们大家都比较容易理解的例子就是色戒,李安拍色戒,张爱玲小说里只有一句话,就说跟男的在一起,就像洗了热水澡,就那一句话李安拍了三场戏,三次不同的关系,第一次是男的侵犯她的占有她,第二次是打平手,技术上很高,第三次她已经占上风了,反复拍那个枪的暗示的镜头,其实他已经可以落手去杀了,可是他这时候有点爱上他了,但是三场戏作为观众来说,你都很压抑,都很难过,都很紧张,你不会有性的快乐。所以后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
冯唐:许老师这个比喻特别好,其实你再跳出来,实际上就是严肃文学跟通俗文学的区别,我当时是这么分的,严肃文学就是从我是学医的,从学医的角度来看相当于去医院治病,而这个通俗文学实际上是SPA,是去一个按摩院,也就说治病是让你疼的,你会觉得难受,给你拨开你的人性某一个痛点,那种捏的过程不是让你爽,是让你痛,让你觉得难受,让你觉得痛过了之后你对一个自己有一个更明确的更冷峻的认识。
而通俗文学或者庸俗文学我的定义就像SPA,它一定是让你爽的,但是不能给你解决问题的。
窦文涛:对,我看就有两头,就作为读者这一头,就有点像金瓶梅里说的,但是呢,这跟这个作家他的居心有关,你写的时候是什么心思,这个我倒是想起,你说专业作家,我想起你这妇科这块,我这个问题很粗俗,也很愚蠢,但是可能跟他有点关系,比方说我从小就一直在想,你是妇科医生,你也是个男人,荷尔蒙满满的男人,你在医疗的时候接触女性的身体,尤其是她的身体还很姣好的时候,你的内心是完全无欲的吗?非常专一完全就当她是一具器官,不受任何吸引吗?
冯唐:简单的答是的,基本上你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而不是一个具有性能力的女人来看。
许子东:但这是超我的层面,这是应该是,但是实际上呢?
冯唐:我个人体验,只要是在看病状态下,其实我自己是意识不到浅层的东西,也可能回来忽然想起来,不错,但是那已经是在洗完手自己可能吃饭的时候,可能已经不是在那个状态上,很像画家,画家如果人体模特我也问过他们,我说你画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他说如果我不是为了今天的画的主题,不是为了描写我内心的性欲,基本他心里就可以做到,只是人体比较精准的看这个人体。
窦文涛:同样的道理,比如说你在写这个不二的时候,你的内心其实并不是像你说的往SPA那个方向去写的,你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某种什么感觉。
冯唐:是的,其实这个书写是我自己送给我40岁自己一个生日礼物,就是我自己5月的生日,在那天之前,是5月11号我最后结的笔,为什么说送40岁生日礼物呢,我觉得40岁之后这男的从性上走下坡路,我基本的想法就是说我在走下坡路之前把我上半辈子最困扰我的一件事写清楚,就唐朝初年这么一个故事一个鱼玄机的故事给他说清楚,大致是这么一个初衷,什么地方有困扰,当然没有这么直接说我痛苦,那不就成街上的了,从不同的角度设计一个故事设计一个结构,把主要的一些痛点呈现出来,是这么一个故事。
许子东:作家写的时候的用意你刚才说到了,是一回事,读者怎么看又是一回事,我那个时候看金瓶梅全本,那就完全不行。
冯唐:看完全本才不行还是看到一块就不行了。
许子东:看到中间就不行了,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是读了研究生,可以进到书库里面,就线装的批本,看了一本,之后冷静来想,那是我不对,那不关作品的事情。
冯唐:也不能说不对。
窦文涛:跟环境饱汉不知饿汉饥有关系,你是70年代,我是60年代的,我小的时候你知道那处于一种什么状况,就甭说作家写什么,我只要在一个小说里看见白嫩的胸脯这五个字,我就跟今天你看了AV是一样的感觉。
冯唐:赶快找一没人角落赶快脱裤子。
窦文涛:我后来觉得特别傻我后来想,跑到图书馆就看哪怕是小说苦菜花里边。
许子东:胸部那有个什么情节。
窦文涛:女人的乳房,我就看见几个字我就满足,后来我想我干吗不自个写呢。冯唐也是当年看黄色手抄本孕育出来的作家。
许子东:我错过了,没看过少女的心,最近看他们重版,把他买来一看一点都不好看,什么都找不到。
窦文涛:还有一个叫曼娜回忆录。
冯唐:你看的是香港印的,里边有两个版本,一个是短版一个是长版。
窦文涛:你都研究过。
冯唐:原来手抄本就两个版本,一个是很短。
许子东:没什么情色,还不如不二呢。
窦文涛:那当然了。
冯唐:那是文学。
冯唐:任何艺术都有标准 好不好是能看出的
窦文涛:刚才许老师提到李安,我那天偶然有时候留意一些人的话,看李安讲一个话,我觉得可以谈谈,当然这么一谈就以为好像在说姜文,其实不是,我觉得就是这两种观点我想就较于你们,就是2013年5月那天看,李安有一次接受采访,他就说他说他觉得大陆的导演有些有点自恋,然后他就讲了,其实他的一个艺术观,他说我觉得艺术不能只是你说你表达你自己,他说你要光是表达你自己呢,那就叫你自己,那就不叫艺术,他说我认为真正的艺术应该是浑然天成的,应该是一呼百应的,他不应该是一个,所以这样的一种观点我不知道,但是咱们很多大陆导演他们主张的观点,就是表达我自己。
冯唐:其实许老师做文学,文学里面也有一种说法,作家分几个等级,比如说写出你写出我自己,二,写出人们,三,写出人类,大致可能分成这三种,特别好的文学你读上之后,会让你产生对全人类的感觉,所有的故事都会重现,所有人类的故事都会重现,但是呢,我觉得切入角度跟艺术家不一样,有些他就拿自己当成一个钻井,就钻下去了,我自己最了解自己。
窦文涛:拿自个当标准。
冯唐:但是他要跳出来,从一个稍稍游离的状态来看这个自己,就别把自己跟自己绑在一块,要有一个游离心,跳出来看当成一个人类标本来看自己,我觉得这个态度就对,所有的东西只要是如果是把自己绑的太紧,看自己什么都好,我觉得这块是有差异的,不知道你理解我意思。
窦文涛:我不是挑事,他有一个提法我是同意的,当年说韩寒的小说,他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里面提出叫金线,我就同意,现在尤其是这些搞现代艺术的,很容易把这个东西就变成我说这就是艺术,这就是我的艺术,这行吗,行不行呢,但是我就觉得虽然我说不清是什么,存在着一个绝对标准,就是那个就是好,没有什么争议,否则就是博物馆没有存在的必要。
冯唐:其实金线这事引起争论,是个很怪的事,为什么呢,我觉得这有什么可争的,任何一个手艺任何一个行当,存在一定的标准,只是说这个标准不是很量化,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常识吗,在我们这么一个时代,这种常识都会被人跳出来说这常识不存在,我觉得很可笑的时代,比如我举例,你是做主持人的,虽然一个好主持人标准你说不了特别清楚,但你看两三集一个人主持,基本心里有根线,转回来,假设,把你当成好主持人,当然你就是好主持人,再有几个好主持人同时看一个节目,你们的判断应该差不太多,这个文学上特别明显,比如说你叫我毕飞宇葛菲几个人,如果大家不昧着良心看十页某部小说,大家的标准我觉得80%应该说过线没过线应该是类似的,不信咱就可以看,这跟盲品没关系。
许子东:自己这个行里面比较容易,稍跨一行就不明白,就是你叫我们评小说,我参加很多这样评奖,虽然上次跟毕飞宇到台湾评奖,最后跟台湾的几个观点也很不一样,但是总还能沟通,你叫我讲画,比方说艺术品就画画这种东西,就完全不同,这个标准你真是不懂,最近有幅画几乎是白色的,卖了很多很多的钱,所以我有时候就一跨界,但你知道文学这个领域是什么人都可以来掺和的,所以很多人也是像我们一样,跨界来看,真是有时候会得出一个结论,尤其是做理工的人,讲究实证,有一个很实际的客观标准,有个科学的判断,他会觉得你们这一行你们该什么,你们自己说的吧,就是这样。
窦文涛:什么东西都是个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所以你说从某种程度上,难道文学是属于会看的吗,是属于看门道里的人吗。
许子东:但是文学有的人认为是可以看门道,但是很多人觉得都可以看,文学是谁都可以来发言的,谁都可以来说。
窦文涛:不二在最广大的读者当中是个热闹,是不是。
冯唐:类似一个金字塔,就是比如说我自己个人体会,你比如不二,最广大的群众呢可以看到情色可以看到历史上的政治斗争等等,但是再往上走,其实又回到文学的本身,所谓的心目中理想的读者其实是存在的,什么意思,我写的时候觉得用心思的地方,如果你给足够长的时间,足够大的读者群一定会有两三个读者说冯唐那块写的好,我知道那块心思在什么地方,我觉得文学最美的就说就像我当时读曹雪芹或者读红楼梦读金瓶梅,那个作者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我在一个小屋里边点盏灯,翻着很简单的白纸黑字,忽然觉得写的真好,就这个角度妙极了,我就觉得曹雪芹也好,金瓶梅的真实的作者他应该感谢我,他应该因为有我这样的读者而感觉特幸福。
许子东:我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感受,我记得我以前说过,当我们挤地铁的时候周围都是人,但是你其实心里觉得你跟沈从文你跟鲁迅的距离近的多,这些在你身边挤在你身边的人,离你很远很远,周围甚至你的亲戚,甚至你的朋友,跟你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他们也可能,而另外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因为一句话,你跟他们觉得很近很近,这个真是不得了。
窦文涛:千载之下有知音,所以我挺喜欢有一个成语叫周郎顾曲,就说三国的时候周瑜,周瑜这个人精通音律,在宴席旁边有人演奏,弹错了一个音符,他也不说话,他就看一看,就是曲有误周郎顾,看一眼,只有他明白,咱音盲你什么也听不出来。
冯唐:也有可能是那女的故意想引起他的注意。
窦文涛:这作家的思维,那你就是照着这条金线觉得不但韩寒远远没到,连王小波也有未到处。
冯唐:王小波在金线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