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下卷)》读书报告 马庆 本卷主要论述的是所谓的“公理世界观”在近现代中国的表现。所谓“公理观”是指近代科学世界观。汪晖认为科学公理观确立自身霸权的过程是经历了两个相互区别的阶段:在晚清,科学思想、科学实践和科学知识是整个社会思想、社会实践和新知识的有机部分。晚清的思想家对科学的意义的解释还局限在科学/文明、科学/时代、科学/国家、科学/社会的模式之中。而到了民国,科学以一种与政治、社会、文化等其他领域无关的专业化姿态确立了其合法性。所以,在上部中,汪晖论述了严复,梁启超以及章太炎对“公理”的不同看法。其后,他在下部中考察了自“五四”以来,科学话语在中国的展开以及在此过程中的一些争论。最后,汪晖在“总论”中总结本卷,同时也表明了他自己的观点。值得注意的是,汪晖不仅是要分析这些话语本身的变化,而且要说明这些话语背后所体现的“公理(科学)世界观”是如何为国家这种新的主权形式提供合法性的。 1) 晚清的公理观 汪晖在这里考察了三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严复,梁启超,章太炎。汪晖主要讨论他们对“公理”的不同看法,进而认为这些差异与他们对民族国家的不同理解有关,或者说,这些差异表明了晚清时期对民族国家的两种理解。简单来说,严复的公理观是以理学、易学和实用主义为背景的;梁启超的公理观是以心学、今文经学和德国唯心主义为背景的;章太炎的反公理观是以唯识学和庄子思想为背景的。其中,严复和梁启超代表了两种主流方向:严复的公理观强调可以通过格物穷理或实证的方法来理解宇宙、世界和人自身的规律,而梁启超强调自然世界与道德世界的二分,主张用“知行合一”来统一。这两种理论差异也导致了“五四”时期对科学观的两种分化。但这还不是汪晖的主要目的。他更多的是关心这些学说是如何与构筑中国的现代性方案。严复和梁启超都承认“个人”对于“社会”建构的重要意义。用汪晖的话说,他们的观点是一种“原子”论,没有看到“个体”在创制“社会”过程中的被生产和创制过程。与严复和梁启超不同的是,章太炎的个体概念完全不同。他认为“公理”是一种的压迫和支配个体的权力,现在社会正是在“公理”的名义下压迫个人的。他认为个体不能通过与其他普遍性事物的联系来界定其意义和位置。不过,汪晖也指出,严复,梁启超也非常关注“公”“群”的概念。他们是以“公”“群”概念为核心,在共同体的功能性基础性和道德实质的双重基础上,发展个人、社会与国家的学说。在这一点上,他们和章太炎一样,没有把国家和社会及其相互关系看成是最终的目标,在建构现代方案的同时对这个方案进行了批判性的反思。汪晖认为,晚清公理观内含的这种自我否定的逻辑是渊源于传统世界观内部的,而不是现代科学谱系及其制度的产物。他甚至认为,在社会科学自身正在致力于“否思”的时刻,这一公理观提供了一种批判性地反思现代性及其危机的智慧源泉。 2)“五四”以来的科学话语 汪晖使用了“科学话语共同体”这一观念来说明“五四”以来科学话语的地位。所谓“科学话语共同体”指的是这样一个社会群体,他们使用的与人们的日常语言不同的科学语言,并相互交流,进而形成了一种话语共同体。这个话语共同体起初以科学社团和科学刊物为核心,而其外延却不断扩大,最终通过印刷文化、教育体制和其他传播网络,把自己的影响伸展至全社会,以至科学话语与日常话语的边界重新变的模糊。“科学话语共同体”的观念特别强调的是:科学话语的传播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过程,科学实践本身是社会实践的一个有机部分。“五四”新文化运动可以说科学话语共同体的文化运动。甚至,中国现代的知识体系和不同学科话语也是在科学话语中形成的。他接着考察了东西文化论战和科玄论战,并认为这些论战都是文化的冲突。东西文化论战无需赘言。而以“人生观”以契机的“科玄论战”表面上是一种知识邻域的冲突,其实更是一种文化的冲突。汪晖指出,在中国的语境中,对科学与现代性的反省,是以对文化冲突的反省表现出来的。梁漱溟的“意欲”概念、张君劢的“人生观”问题都以民族主体性为前提。但遗憾的是,他们的反科学主义的道德中心论或文化论仍然是现代性的思想纲领和命题的内在的、固有的内容。中西方的文化关系被纳入到知识领域的分类关系,也就是所谓科学/道德、知识/情感、理智/直觉的知识论的二分,而这种二分本身又恰恰是科学话语的产物,于是道德、审美和情感等范畴被作为一种合理化的知识领域镶嵌入知识的谱系和体制之中。所以汪晖认为,论战的结果是普遍主义知识霸权的扩张。 3) 汪晖的观点 在本卷的总论中,汪晖不单概述了晚清的公理观和“五四”以来的科学话语,还针对当代中国的思想状况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简言之,他的观点主要是在批判所谓的“科学主义的解释模式”。这种解释模式最初的表现形式是公理(科学)的世界观,也就是运用科学的力量把普遍主义的世界观与一种民族主义的/世界主义的社会体制密切联系起来,最终通过合理化的知识分类和社会分工将各种类型和取向的人类生活囊括在它的广阔的谱系内部。这一种世界观不仅仅是知识体制内部的事情,而且从科学及其社会运作与国家建设的关系来看,科学问题本身就是一个社会问题。汪晖进一步指出,当19世纪和20世纪的思想家们通过事实与价值、认知与实践、纯粹理性与实践理性的二元划分对这种一元论科学世界观进行批判时,也就是所谓“公理观”的自我瓦解时,科学领域和科学理性反而得到了扩张。具体而言,“科学世界观”的第一个危机是它的“世界观”特性与它对科学方法的宣称之间的悖论关系。“科学世界观”无法摆脱它自身的形而上学特性和整体论的方式。但科学方法的霸权却可以通过否定科学与价值的直接联系来获得,就是说,科学及其知识谱系不但没有向后退却,反而扩大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划分不但复制了分类性的科学谱系的原则,而且以一种形式化的分工模式规定了这些领域的专业原则。在这种意义上,科学原则的霸权是扩展了。而科学世界观的第二个危机在于它与国家的制度性实践的悖论关系。现代科学依靠的是分科的、专门的、具有可操作性的、制度化的(科学)知识实践,有效性和可操作性是这一制度运作的首要尺度。而早期科学世界观的道德目的论与那种以效能及其对国家的贡献为唯一原则的科学体制构成了深刻的冲突。而现代的知识体制的划分则消解了这一冲突,科学的霸权也得以扩张。与此同时,科学及其制度的普遍化为不同文化提供了普遍适用的衡量标准,从而为不平等的、等级化的全球关系和国内关系创造了文化前提。 在说明了批判的对象以后,汪晖开始提出自己的观点,而不是分析前人的思想。他的重点是质疑自然/社会、市场/计划的二分。汪晖认为这些二分都是以科学主义作为认识论基础的,而这些范畴的澄清对于中国的现代性实践来说至关重要。汪晖通过论述博兰尼和布罗代尔的分析来说明市场和社会乃是人为建构的产物,所谓的自由放任乃是精心设计的结果,与之相反,计划经济却是自然产生的。为了进一步的说明这一点,他阐述了晚清国家对“市场”和“社会”的创建。汪晖以“技术统治与启蒙意识形态”作为本书的结尾。在这一节中,他指出,需要检讨的不仅仅是对科学的“误用”,而是科学作为一种社会关系的特性。用“科学主义”的范畴来解释现代性问题,恰恰遮盖了现代性问题的总体性特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