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的相对论 童志刚 我们通常在说爱情或情爱的时候,其实主要说的就是爱,对于情有多少,情是深是浅,我们根本没太在意,情在这里近乎一种前缀或后缀式的语音搭配;我们在大多数时间里是把目光盯在爱字上面的,无暇也无意去单独研究情的存在以及情的表现方式、情的作用和意义等等;或者在潜意识里,我们经常把爱与情等同起来,并随时随地相互替换。所以,要想准确地界定爱与情的关系和位置,是一件让人颇感困难的事情。 在人类情感文明发展史上,有两个地位从没动摇过的绝对主角,一个叫爱神,一个叫情圣。作为快乐和甜蜜的代表的爱神,他热情,不乏幽默感,是一个令人喜爱的喜剧形像;而情圣则是深沉和悠长的象征,他是一个自我牺牲主义者,抱着“苦了我自己,幸福天下人”的坚定信念,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悲剧人物。雨果笔下的系列人物,如《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笑面人》中的笑面人以及《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都是典型的殉情者——情圣;中国也有一个家喻户晓的情圣式人物——贾宝玉。爱神能使人产生一种亲近感,情圣则会令人钦佩。相对而言,爱神是现实主义的,情圣是理想主义的。 其实我们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情的氛围之中。与爱相比,情更加显示着无所不在的特点,即更具有普遍性和“平民性”——正如俗话说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情的产生和存在几乎没有性别、年龄、时间、地点等的限制,但同时它也因此是更复杂和更难以把握的——正如一句歌词唱的“问世间,情为何物”,许多人倾其毕生都没问出个结果来;在日常生活中你会发现,情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有了,并且潜在地左右着我们的生活。 古往今来,情与爱并非随时都是可以等同互换的,它们甚至还不时地进行着势均力敌的较量,譬如为情而放弃所爱的不少,古龙笔下的情圣“小李飞刀”李寻欢(《多情剑客无情剑》的主人公),就把红粉知己林薇音“让”给了结拜兄弟龙啸云,自己则去浪迹天涯——那是为了友情;反过来为爱而伤情的也很多,诸如姊妹争宠失和,兄弟反目决斗,皆属寻常;至于吴三桂为红颜一怒而引清兵入关,则是连国家之情都抛在脑后了。这类例子不用枚举,保证你身边就有多多。 爱与情有时是互相包容的:当一个具有“滥情”倾向的人物与一个泛爱主义者站在一起时,我们的确很难把他们相互区别开来,但我们依旧可以认定,打情骂俏中的情和到处留情中的情并不是爱,而在逢场作戏时能够信口谈爱却不敢扪心言情。贾宝玉对大观园里的每个姑娘都有情,而且纯到极致,但真爱的却只有林妹妹一个,宝钗姐姐竟为此郁闷一生,真是天可怜见。 情的复杂性在于,首先,它除了比爱更普遍之外,它也比爱更高深。在分分合合的婚姻中,当没有了爱时却可能还有情,有一句近乎极端的话就说,人生可以无爱但不能无情;因为情更属于“不言”的内在范畴,爱则常常有非常具体的因由。其次,爱比情更明确,也更容易认定,它往往有很强的目的性和主观性,情则更具有客观性,甚至表现出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特点。 考察情在婚恋中的位置,它是爱得以维系的基础,也是爱得以深化的原动力;分析情在家庭中的作用,它是维系持续稳定的保证;追问情在人生中的意义,正像鲁迅所说的“无情未必真豪杰”,因为虽然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在意儿女情长,但也决非无情,只不过情在国家,情在民族,更大更广更深而已。(原载《楚天周末》1995年5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