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的寂寞 2006-11-03 作者:杨俊蕾 《夜宴》在歌声中开场,又在歌声中落幕。两度唱响的《越人歌》被导演一再盛赞,认为它最好地传达了片中寂寞的主题。可惜影片的主创者信口开河,妄言《越人歌》来自《诗经》。事实上,《越人歌》是春秋时期百越之地少数民族的口传歌谣,见于西汉刘向《说苑》卷十一《善说》,南朝时又被徐陵收入《玉台新咏》,位列卷九第二首。
楚国襄成君受封那天“衣翠衣,带玉剑,履缟舄,立于游水之上”,他的丰姿吸引了楚国大夫庄辛,要求“把君之手”。襄成君感到受了冒犯,愤然不答。庄辛就讲了“鄂君子皙泛舟”的小故事—— 鄂君子皙坐船出游,一位划船的越人抱着桨唱起了歌,译成楚语就是,“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鄂君子听过之后很感动,于是走过去拥抱越人,“举绣被而覆之”。 接下来,庄辛比较了襄成君和鄂君子的地位以及两人对待爱慕者示好时的反应。凭什么我庄辛就不能握住你襄成君的手呢?最后襄成君向庄辛道歉。 庄辛借《越人歌》发挥了善于辞令的长处,在说服的同时还达到了取悦的目的。这首歌也因为春秋时楚国王公贵族中风行龙阳之癖,而被后世研究者怀疑为同性间的情歌款曲。 不过关于船上越人的性别还有另一种想象。台湾诗人席慕容1986年写下《在黑暗的河流上》,副标题是“读《越人歌》之后”。诗人自拟“温顺羞怯的女子”,唱出“清越的歌、真挚的诗”。《越人歌》原文就穿插在自由体现代诗中,构成交相辉映的互文本关联,将原典中的圆满结局改为暗恋者的永恒遗憾: “只有我才知道/隔着雾湿的芦苇/我是怎样目送着你渐渐远去” 诗后附言又刻意说明,“有人说鄂君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但是,在黑暗的河流上,我们所知道的结局不是这样。”席慕容真是了解单恋的寂寞与苦楚。“枝”“知”谐音,假借的手法表现出歌者对于徒劳之爱的绝望。席慕容颖悟到了《越人歌》文本内部的感伤,堪称千古之后的会心人。 其实“今夕何夕”的咏叹在中国文学传统中还有欢快轻松的一面。《诗经·唐风》的“绸缪”篇兴高采烈地赞叹良辰吉日里的新婚夫妇,“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聊斋志异》卷九中的“凤仙”更是诙谐地把“良人”谐音为“凉人”。狐仙发现书生体温不高,调笑说“今夕何夕,见此凉人?”书应答:“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言语投机,心意默契,结果自然是“遂相欢爱”。 至此,无论或喜或悲,是新婚的热闹还是孤单的寂寞,在“今夕何夕”的句式中都能够得到生动的传达。《越人歌》也是一样,既可以成就庄辛对襄成君的美意,也可以抒发席慕容关于单恋的刻骨惆怅,《夜宴》借之来表现“中国传统文化中高贵的寂寞”亦无可厚非。问题出在影片引用古典时的态度上。导演大肆表扬从古书中选出《越人歌》的编剧,还有那位作曲家,却只字不提《越人歌》歌词的原典出处,更别说犯下张冠李戴的低级错误了。这样的引用无非把古典当成了卖点,却失散了对古典本身的了解和会心。不由让人叹息:真正在《夜宴》的歌声中感到寂寞的,难道不正是饱受冷落的传统文化本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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