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和会前,顾维钧正在驻美公使任上。自1915年10月赴任以来,他一直密切注视着远东国际关系的变化,关注着如何争取中国的民族权益。 此时正当欧战交火激烈期间。随着战争的扩大,特别是美国的参战,协约国力量占明显优势,德奥等同盟国的最终失败已在人们预料之中。身在美国的顾维钧越来越敏感到,战争将打破旧的世界格局,战后必将出现新的国际态势。因此1917年4月9日,即美对德宣战后的第三天,顾维钧就向北京政府发去一份长篇电文,提出“赖美为助”的外交策略,建议政府与美国采取一致行动;并列述了中国追随美国加入协约国作战可能获得的好处。顾维钧深信,站在协约国一方参战,可以使山东问题得到解决,可以在战争结束时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 威尔逊提出“十四项原则”是一个鼓舞人心的信号 让顾维钧感触良深的是,自鸦片战争后的中国,在对外关系中始终处于不平等的地位,一连串战争失败的纪录,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约束,使中国的领土完整遭到损害,中国的主权独立遭受侵犯。现在该是时侯了,“中国应该在即将召开的和会上向各国鸣不平,以争回某些失去的权利。” 可以揣知,即将召开的和会,在顾维钧看来,将是中国一次非同寻常的机会,中国可以藉此谋求某种程度的公平待遇,并对过去半个世纪以来所遭到的惨痛后果加以改正。 1918年1月8日,美国总统威尔逊提出著名的“十四项原则”,其中包括对殖民地处置要“以绝对的公道为判断”,要考虑“殖民地人民之公意”,“国无大小,一律享同等之权利”的原则,这对亚非被压迫的民族而言,无疑是一个鼓舞人心的信号。一时间,中国人被感动了,顾维钧被感动了。 1918年12月中旬,顾维钧来到巴黎。根据事前收集到的资料,他为中国代表团草拟了一项计划,内容包括七个问题:(1)二十一条和山东问题;(2)归还租借地;(3)取消在华领事裁判权;(4)归还在华各地租界;(5)撤走外国驻军;(6)取消外国在华设立的邮电机构;(7)恢复中国关税自主。这些问题,其实早在美国期间他已有了充分考虑。当时根据北京训令,他起草过一份提交美国政府的备忘录,阐述中国对和会的希望和要求。现在的这份计划,可以说是在原有基础上更加明确化和具体化。为此,经过分工合作,顾维钧主动承担了其中第一、二、三、七等四项的起草工作。 对于即将拉开序幕的巴黎和会,中国显然寄予很大的希望。 机遇之前是挑战…… 1919年1月11日抵达巴黎的中国代表团,规模之大,陈容之强,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的。代表团有五个全权代表,其中有担任团长的外交总长陆徵祥、南方政府代表王正廷、驻英公使施肇基、驻美公使顾维钧、驻比公使魏宸组。 举世瞩目的巴黎和会,终于在1919年1月18日开场。 会议是在美、英、法、意、日五大国的把持下进行的。其中,美国总统威尔逊(Woodtrow Wilson)、英国首相劳合 ·乔治·(David lioyd Georges)、法国总理克里蒙梭(Georges Clemeneeau),则是实际操纵和会的“三巨头”。 中国对于和会的希望之所在,自然在他们的手掌之中。 机遇之前是挑战。就如这一刻,中国代表终于准时到会,日方代表已迫不及待地公然声称,胶州租界地、铁路及其他德国在山东所享有的各种权利,应无条件让给日本,并说山东问题应在日中两国间,以双方所商定的条约、协定为基础来解决,而对山东交还中国一事却只字不提。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未免让仓猝而来的中国代表反应不过来。一时冷场过后,机敏的顾维钧镇静了,他要求会长应允许中国陈说理由后再进行讨论,并指出山东问题事关重大,必须让中方有一定时间准备。于是会议决定,翌日听取中国方面的声明。 被动终于有可能变为主动。 1月28日,法国外交部会议厅。还是和咋天一样的会场,一样的十人会议。不同的是,经过一夜准备的中国代表,已非昨日那样被动,显得格外镇定自若了。 会议的唯一议题是山东问题,按照约定,顾维钧将代表中国政府首先发言。 半个多小时的演说、外交史上的壮举 少了一份匆迫,便多了一分从容。顾维钧决定不用讲稿,即席发言。于是,一场充满唇枪舌战的激烈论辩就此展开。 这次登台演说,虽然只不过半个多小时,但可堪称中国外交史上破天荒的壮举,永远醒目地定格在历史的画册之中。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顾维钧慷慨激昂的演说,成为整个和会期间中国代表团最重要的发言。既然日本人想瞒天过海,政府又怯而不谈,那就干脆捅它个底朝天,且让世人公判。经此一辩,山东问题的严重性空前大曝光,不仅引起国内外人士的普遍关注,迫使中日两国不得不公布有关各项密约,从而赢得西方列强的同情。 当时会中情形是,顾维钧话音甫落,全场为之动容。日方代表遭人冷落在旁,中国代表则被团团围住。顾维钧的雄辩,博得多数与会者的一致赞扬。美、英、法三国巨头等相继走上前去,向顾维钧握手道贺。威尔逊和劳合·乔治并称顾氏发言是中国观点的卓越论述。 尤其耐人寻味的是,“中国小猫”之由来,据说就是人称“老虎总理”的克里蒙梭,因在和会上不时目睹顾维钧精彩的辩论,深深倾服之余,遂以此戏称顾维钧,一时传为美谈。 中国代表团被蒙在鼓里 怀着初战告捷的喜悦,顾维钧更加紧准备了。 从1月29日到2月13日,由顾维钧执笔起草,很快便完成关于山东问题的说帖,并冲破日方阻挠,以此提交大会。这份题为《中国要求胶澳租借地、胶济铁路暨德国所有他项关于山东权利之直接归还之说帖》,是中国向和会提出的一份最重要文件,它详述了山东问题的来龙去脉,阐明中国何以要求归还、何以应直接归还的充分理由。并附各密项约、条例、外交文书共十九件公诸于世。接着又向和会先后提出《对德奥提出之要求条件之说帖》、《废除二十一条之说帖》,以“以夷制夷”策略,要求国际公道,表达中国力争恢复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愿望。 然而,和会自二月下旬至四月中旬,议题转入德国问题和国际联盟问题,中国把和会希望寄托在威尔逊身上,而威尔逊的巴黎之行,一心想着的还是他的世界新秩序计划书。国联是他长期以来追求的目标,他把赌注押在和会上,只要能达到这一目的,别的问题都是次要的,可以妥协,如今,为获取各列强对国联的支持,山东问题被搁置一边,也就不在话下。对此,包括顾维钧在内的中国代表团此时还被蒙在鼓里。 那么,最高会议究竟为山东问题拟定了一个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呢?威尔逊两手一摊,结论是,既然中日双方已有1915年的条约和1918年的换文,英法两国也与日本有约在先,那就应该允准日本接受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再由日本将胶州租借地归还中国,但日本此后仍继续享有包括胶济铁路在内的种种经济利益。言下之意,你中国人自酿的苦酒自己喝下。 向列强说不! 中国节节退让,列强步步拒绝。顾维钧不得不委婉地告诫,暗示中国恐怕不能签约。但这一抗议,列强当然根本不放在眼里。弱国交涉,始争终让几成惯例,他们已见多了,还怕你中国会做出如此决绝之举? 欲进无可进,欲退不能退。“士可忍,孰不可忍?”中国已无路可走。 顾维钧豁出去了,中国只能说“不”了! 当天上午的法国凡尔赛宫,和约签字仪式上为中国指定的两个代表座位,终于空无一人。 和会分赃,中国拒会。神色不悦的老虎总理绝对想不到,顾维钧的会前警告出言不虚,终成事实。克里蒙梭更想不到,原来被他视为“中国小猫”的小小顾维钧恰恰扮演了这惊人一幕的主角。 三十而立,正当时岁的顾维钧,因1919年巴黎和会上大放异彩的角色,成为蜚声中外的著名外交家。 (《中国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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