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煮酒论史』 [近代风云]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一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一
  说起哈军工,它的全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曾经是中国军事工程技术的最高学府,是全亚洲最大的军事工程学院,也是世界上唯一的海、陆、空三大军种、诸多兵种、数十个专业学科科研教学全部集成在一所院校里的超级综合军事技术学院。从1953年建校到1970年拆校分建,哈军工只存在了17年。现在还知道它、记得它的国人怕是不多了,不过这应该不包括哈尔滨人。
  哈军工之所以叫哈军工,就是因为学院建在哈尔滨。具体地点在南岗区文庙街,现在的哈尔滨工程大学的位置。不过你要是在哈尔滨大街上找个人问“哈工程大学往哪儿走?”还不如打听哈军工怎么走来的方便,不然多数会被指点到哈工大也就是哈尔滨工业大学去。不是成心骗你,是因为哈工程大学那块地方在不叫哈军工之后的七八十年代叫“船院”——哈尔滨船舶工程学院。那是一个在船舶工程上还有所建树,尚能与那时的哈工大一争高低的学院。不像现在的哈工程大,不说全国,不论东北,就是在哈尔滨也数不进前五名了。不过那时的船院已经是一个八方杂处、互不统属、各切一块的大杂院了。以至于求聂荣臻聂老总给题写了院名,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完全属于自己的院门来悬挂。凄惨零落得好似破败的豪门,衰微的世家,曾经冠绝中华的哈军工大院,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喽。
  即便如此,哈军工依旧牢牢的印在了哈尔滨人的记忆中。直到今天,三四十岁以上的人依然习惯管那一片地方叫哈军工,哪怕它已经大拆大改,面目全非。五六十年代的哈军工那曾与清华、北大比肩的超绝地位,那名师专家云集,优秀人才齐聚,高干子弟扎堆的盛景,是至今让这座边疆省城的云云众生无法忘怀亦无法超越的辉煌。
  猴爸爸有幸曾就读于哈军工,经历了它黄金般的灿烂,也感受了它不间歇的风雨。六年的经历记满了几大本日记。土猴看了凤凰台的《哈军工的峥嵘岁月》后,有感于节目的粗简,就打算据此为哈军工写点什么,无奈猴爸爸那日记居然是用俄文所记!满篇钩划居然可以曲里拐弯一笔画上一行,哀叹之余,只好作罢。近日中央台又播《陈赓大将》,看着陈大将多姿多彩的一生被演绎得假模假式、无滋无味,猴爸爸禁不住翻腾出这位哈军工第一任校长的些许趣事向土猴卖弄。话题渐展,哈军工的历历往事扑面而来。架不住土猴的苦苦哀求,猴爸爸慨然应允施以援手,搬出日记话青春。土猴听一段记一段,整理一段写一段,渐成此文。
  咱不讲云里雾里神仙打架,只谈点滴生活岁月如歌。不过坑大锹小,俺慢慢填,您耐心等。
  土猴头一回上网码字,文笔艰涩各位多担待。小文贴在西西河和天涯,都是土猴喜欢的所在,不知道网上有没有不能一稿两投的说法,不合适您说话,俺改。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二
  猴爸爸是土生土长的哈尔滨人,不过不是城里人,家在城郊薛家屯,现在好像叫新发镇了,这身份在名门之后上百、高干子弟近千的哈军工只能算是个乡下孩子。乡下孩子能与哈军工结缘,凭出身当然不行。1955年哈军工才刚刚开始面向社会招收高中毕业生,入学竞争的激烈程度一度超过清华、北大,普普通通老百姓家的孩子没有真材实料别想考进大门。猴爸爸能有此功力,多亏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的猴爷爷悉心培育。虽然薪水不丰,全家几十年就住一间土坯草房,但是猴爷爷仍竭尽所能把几个子女往好学校里送。猴爸爸就是从当时哈尔滨最好的重点中学——哈尔滨第六中学考入哈军工的。
  说六中是哈尔滨那会儿最好的中学决不是土猴夸张,论录取成绩、论师资力量六中绝对是五十年代哈尔滨重点中学的头一块牌子,就是论硬件条件也是全市中学数一数二的强。现在继红桥哈三中老校的校园就是六中原来的校址,1953年六中在香坊区盖了新校园后才搬的家。香坊那时候还很空旷,六中校墙之外多是菜地,现在的香坊公园那时只是六中门前的一片小树林,零零落落点缀着几座“老毛子”也就是白俄的木头房。新校园新气象,一千多学生的六中有一栋四层的教学楼,两栋三层的宿舍楼,一溜儿平房是锅炉房和食堂,一大一小两个操场,现在香坊区政府的整个大院就是建在六中的大操场上的。学校里甚至还有十来亩地给学生做实验田!现在看四层的教学楼根本不算什么,在当时那就是一流的大厦了。要知道南岗的秋林百货公司那时候也就只有两层楼。不信您沿着中央大街或者大直街转转,街两边五六十年代以前的老房子有几栋够四层的?
  不过同样是新校园,六中的这点家当与哈军工比起来,那就是萤虫与皓月争辉了。1956年哈军工校园里在建、建成的各类楼房有近百栋,半数都是四层以上的!虽然哈尔滨那时候也算是全国数得上的洋味儿十足的城市了,但是全城的楼房都加起来怕也不比哈军工多多少。尤其是梁思成主持设计的5座中西合璧的大屋顶教学楼,巍峨壮丽,气派非凡。站在六中教学楼顶上,可以隔着飞机场也就是现在的哈尔滨经济开发区远远眺望哈军工那一大片的楼群,很有点现在隔着黄浦江看浦东的味道。
  那时候盖楼不比现在,有塔吊、激光照准什么的,甭管多高的楼钢筋水泥的框架一搭,填上空心砖墙、塑料钢窗等等七七八八的物件就基本成形了。那会儿连龙门架、卷扬机都没有,整个大楼要工人站在手脚架上,一块砖一块瓦的运上去再砌起来。垂线全凭铅锤调,技术不过硬砌得越高墙歪得越狠。要不老楼房的墙干嘛要磊得那么厚呐,一来红砖加木方本身材料强度就不高,二来就是人眼不比仪器,既然高墙要完全垂直太难得,就只有把冗余留足,墙厚点它也结实呀。建哈军工时两万多建筑工人当中能砌十几二十米高墙的全都是多年工龄经验十足的老师傅,一个个比现在超高建筑的塔吊师傅都傲气。工钱也是按着高级技工的标准开的,据说比猴爷爷这种几十年教龄的小学教师少不了多少。要知道猴爷爷一个人的工资就是紧紧巴巴也能供全家六七口人马马虎虎吃饭、三四个孩子堂堂皇皇上学的呀!土猴印象中曾有报道,哈军工仅校舍的建设费用就达到了五十年代平均一年国民经济总产值的四分之一,不知道是否确实。
  那时候不论谁想上什么大学,都要过三关:政审;体检和考试。哈军工这样的大学自然不例外,不过每个关口都要特殊一点。
  首先是政审。
  政审的时候并不通知个人,每个人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调查的。一般过程是:哈军工先来人到六中调看学生档案。档案是每个学生上学后都要填写的,包括个人自传、家庭成员、社会关系、历史年序等等诸多内容。调查主要针对三个方面:第一是家庭出身,大地主、资本家、旧军人、旧官僚这类人的子女首先刷掉。第二是社会关系,直系、近亲中有没有被政府关押、管制的人员,有没有海外关系等等,有的话就要被淘汰。第三是家庭历史,主要家庭成员的个人历史问题是否清楚,年序变化上有没有漏报、瞒报、假报的情况。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家里有人可能跟共产党有仇的一概不取。筛选出一批以后,再由哈军工派人内查外调,核实档案的记录是否属实,有无可疑之处,只要有疑点也会被剔除。
  然后是体检。
  政审合格的人由六中教导处通知,告诉你有资格参军上哈军工了,愿意的话就去体检吧。那时节朝鲜战争刚结束不久,军人正是全中国最牛的一帮人。参军上军校,那是加入一个能把全世界帝国主义的老大——美国佬都给打服了的强大集体,那是获得了一个能分享无上荣光人人艳羡的珍贵机遇。更何况是哈军工!本科大学进门就是军官待遇,吃喝穿戴全包每月还有津贴。1955年第一批考入哈军工的师哥们寒假回六中与同学联欢,不单单把哈军工吹上了天,还特意全副武装在马家花园给学弟学妹们表演了步兵班组战术,步枪、钢盔、崭新的军装,进攻、防御、卧倒、冲锋……直把一群小字辈看的目眩神迷,心肝乱颤。结果凡被通知到的没有不愿意的,一个个都差点乐翻过去。大家欢天喜地去市立医院体检,猴爸爸记忆中体检的科目很多,人生头一回作X光胸透就是那一次:黑乎乎的一间房一个人跟一个人进去,光膀子站在一个铁架子中间,医生穿着铅围裙推拉着荧光板在胸前比划,印象挺深。听参加过飞行员体检的同学说两者相比好像就差一个坐转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估计有点吹,飞行员要检查三天时间,猴爸爸他们一项紧接一项稀里糊涂一上午就查完了。
  最后就是考试了。
  考哈军工就不需要参加普通高考了,要提前与留苏预备生一同考试。成绩如果不够哈军工的录取标准,则等同于普通高考成绩,参与普通高考的招生分配。猴爸爸现在还保留着那次考试的准考证呐!准考证号64185,由“黑龙江省高等学校招生工作委员会”颁发,收报名费五角。考试时间是1956年7月15日到17日,上午两场考试,7:30到9:30一场,10:00到11:40一场。下午只有3:00到4:40一场。考试地点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土木楼第145考场。准考证上印的考试课程有:语文、数学、外语、政治、物理、化学、地理、历史、常识和达尔文主义基础,还有体育、音乐、图画专业的加试科目。猴爸爸记得那时考试已经分文理科了,上述课程不需要全考。但理科学生究竟考了哪些课程现在已经印象尽失,无可追忆了。
  考完试,万事大吉,回家等消息。到了8月6日,收到了哈军工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届六中两百多个毕业生,有近三分之一考入了各类军事院校。其中考上哈军工的有22人,猴爸爸的班上有6人。
  录取通知书!如此重要、标志着猴爸爸人生转折的物证自然保存至今。看起来这张对折的通知书打开后无论是大小、厚薄、质地都同今天的A4纸没什么区别,只是时间久远微微泛黄。封面上是红色的仿宋体,横向弧形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下面竖向的是“入学通知书”几个字。翻开来,里面也是红色的仿宋体印刷,姓名、集合的时间、地点都是蓝黑钢笔水手写填空而成,挺清秀的楷书,不知谁的手笔。盖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招生工作委员会”的公章。通知书的内容如下:
  
  同学:
  根据国家建设需要,参照你的志愿和条件,高等学校招生工作委员会已决定分配你到我院学习。请你于八月十五日上午十时前凭此通知书和准考证至哈市六中教导处报道集中。
  亲爱的同学,为了保卫我们伟大的祖国,需要很多优秀的青年参加祖国的国防建设。希望你接到通知后,作好准备,如期来院,接受祖国交给的重要而光荣的学习任务,努力将自己培养成为全面的优秀的国防建设人才,为把我军建设成为一支最优良的现代化的革命军队而奋斗。我们在此谨向你祝贺和欢迎。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
   招生工作委员会
   一九五六年八月四日
  附:入学注意事项:
  一、 入学经健康复查不合格者,按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关于全国高等学校一九五六年暑期招考新生的规定”的第十八项,得以取消入学资格。但本人愿意留院者可随班学习,俟第二年暑期高等学校招考前再经复查若仍不合格者应作退学处理。
  二、 自集中地点赴院路费概由我院招生组负责(赴集中地点之车船费凭单据报销)。
  三、 自集中时起每人每天发给伙食费五角,来院乘车船途中每人每天发给一元。
  四、 每人应带棉被(被里最好是白色)一床、被单(白色)一条及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三
  1956年8月15日六中考上了哈军工的22个同学打扮得整整齐齐在教务处集合,上午10:00,来了一辆绿皮的苏产大客车接大家去学院。司机是原志愿军三兵团调来的,真正在美国飞机的炮口下练出来的技术,车开得极野。带队的干部怕吓着学生要他开慢点,司机却满不在乎:“没事,这大白天的,路又好,没事!在朝鲜,黑天跑山路不亮车灯都开到一百多迈呐,这算啥?!”土猴有些不信,就算是老兵也不应该敢这么随便跟挂尉官衔的政工干部叫板吧?猴爸爸说当时汽车兵算是技术兵种,吃特种兵灶。哈军工建校后一贯重技术轻政治,连带着学院里的技术工人、技术兵都牛气十足。学院风气由此可见一斑。
  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哈军工,经过数道岗哨一直送到预科宿舍十四号楼前。当天报到的多是本地的学员,熙熙攘攘足有上百人,六中的学生是其中最多的一群。带队的干部们办了交接后,预科的各连首长就开始点名分班,猴爸爸被分到了二连二排。六中的同学都在二连,集中在一、二排。二连长有四十多岁,大尉军衔。指导员年龄也差不多,中尉军衔。那时全军上下刚戴上军衔还不到四个月,没有真枪实弹杀过日本鬼子的是绝没可能扛上大尉肩章的。大家列队听连首长讲话,二位首长向大家表达了祝贺与欢迎之意,讲话简短,只记得嗓门挺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各排长带队进楼分配宿舍。
  宿舍楼有四层,灰色。门窗都是内外两层镶着大块的玻璃,高大敞亮,相当气派。楼梯、走廊是水磨石的地面,亮得直反光。八人一间宿舍,室内四壁油漆到顶,木地板周边是一掌多高的踢脚线。靠门的墙上一排整齐的衣帽钩,四张双层钢床,两张双面的共有八个抽屉八个柜的写字台,八个方凳。写字台和方凳做得都是四不露榫,油漆锃亮。这标准在五十年代绝对是顶级的配置了。那时就是在哈尔滨市内,能住上砖瓦平房的都可以称得上是上等人家了。一般的百姓家也就是油毡房顶土坯墙,顶多用砖头打个墙基。窗户上糊的都是刷了桐油的窗户纸,能镶上巴掌大一块玻璃就叫显富了。屋里全都是泥地土炕,非大富之家置办不起木地板、钢丝床。大家多是穷孩子出身,哪见过此等世面,别说家里了,就是六中的宿舍,那好几十人一屋的双层大通铺与这一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立马幸福得都有点头晕。
  可是事情还没完,二排长高中尉又领着大伙按宿舍号从司务长那里领生活用品了。两寸来厚包着白粗布的干草床垫,长绒棉的被、褥,羊毛军毯,床单,枕头、枕巾,毛巾,搪瓷的脸盆、口杯,军用水壶,还有文具:钢笔、铅笔、橡皮、直尺、笔记本、稿纸、文具盒、挎包等等每人一大堆东西,八个人分工合作一趟都搬不回来,结果从家里带的白床单都当了包袱皮。一个个身背肩扛,大呼小叫,才进宿舍,连里的文书又上门了。先给每个人填好了通行证就是正面有“学员”两字的胸章,背面填写着姓名、所属连队等内容,监督着都别在胸前。然后给每个人发了理发、洗澡的招待券,当月的津贴7元钱。又嘱咐到大门口边上的军人服务社去买牙膏和肥皂,愿意买什么牌子的都行;理发也在那里;多余的钱可以存在服务社边上的银行里……照顾得十分周到。不周到不行呀,一屋子穷小子骤然乍富,一个个美得都犯傻了。有抱着毛毯舍不得放下的,有研究军被为啥这么暄腾的,还有的关内来的学员端着搪瓷脸盆稀罕得撒不开手。那时候关内除了几个较大的城市,一般百姓都用木头盆,有钱人家里用铜盆,搪瓷的还不多见。东北搪瓷制品比较流行,还是满洲国时日本人留下的影响。猴爸爸还行,没干什么丢人的事儿,就是冲着摆满一床的东西,颠来倒去怎么也数不清楚到底是有几件……
  正乐得不行的当口,听到“集合”的命令,赶快跑到门口列队,一打听,原来是要去吃饭。一路走去,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院里的道路都是柏油铺就,笔直宽阔。人行道上是田字格的步行方砖,整齐划一。路两侧是小臂粗细的树苗,横成行、竖成列。路边上有灌木墙,修剪得见棱见角。等到了预科食堂,又吃了一惊。因为那食堂的确是——大呀!那伙食的确是——好呀!
  预科食堂是红砖垒砌的平顶食堂,门窗周围是水泥抹的装饰边,门里面空空旷旷一个大厅,一个个圆桌整整齐齐摆开来,足有上百桌!猴爸爸回忆,预科食堂是军工最大的食堂,巅峰时期有上千人同时在里面用餐。上千人呐,相当于全六中的学生在一个屋顶下一起吃饭,那场面还不是要多壮观有多壮观。当然那一天预科学员还没有全部报到,大堂只占用了不到四分之一,人少更显空间大,嘈嘈嚷嚷回声隆隆。直到连、排长们开始维持秩序,“不许说话!排队领餐盘!”大家才老实起来。
  每人领了一个径长一尺、深有寸许的白搪瓷餐盘,就开始关心起伙食来了。一双双眼睛奔着桌子瞄来瞄去,只见桌子中间的过道上架放着盛汤的搪瓷大桶和装主食的大木头槽子,那桶有一米来高,脸盆粗细;木头槽子更是一米多长,上宽下窄半米见方。汤竟然不是涮锅水,是专门熬的带肉片的菜汤!槽子里白面馒头、大米饭,都是上尖儿地盛着。再往桌上看,每桌四个比脸盆稍小一号的搪瓷盆,满满地装着菜,两荤两素,油水十足……看着看着口水就禁不住流了出来。吃了三年六中的食堂,就没见过比这更好的伙食!在六中,平常只有高粱米饭,一桌一个洋铁皮水桶,清汤寡水的一桶炖菜。不是星期天见不着大米、白面,一周也就一次加了点肉片的炒菜,配上涮炒锅的汤就叫改善伙食了。军工学员灶的标准在当时是一般人家过年才吃得上的。
  更稀奇的是:八人一桌,能坐着吃饭!六中的食堂从来不摆板凳,学生是端着饭碗打游击,那桌还有菜就到那桌吃,能不能吃好全看下手快慢、会不会抢……所以六中出来的住宿学生吃饭的速度一个赛一个的快。
  按宿舍站好位置,听口令坐下,排长喊一声“开动!”大家甩开腮帮子埋头狠吃。眼看着木槽子就见底了,正不知该不该收手,炊事员又抬来上尖儿一槽子。原来菜有定量,主食管够,敞开来吃,绝对管饱。幸福哇!苦孩子们那顿饭吃得全都找不着北了。猴爸爸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意犹未尽,多少年呐,头一回知道吃撑着是怎么回事儿——是解开裤腰带都蹲不下去了。
  那时候学员吃饭还是供给制,连、排长已经按尉官标准实行薪金制了,他们要到军官食堂拿饭票打饭,不和学员一起吃。按常理,连、排长不在,由各班班长管理学员,猴爸爸他们刚到,学员班长还没选,这一没人看着,就出事了。预科连、排长们没有想到这帮饿狼吃起饭来会那么快,等他们吃完了回来,整队一点名,猴爸爸和他的两个同学不知去向!
  原来猴爸爸和两个朋友吃得实在太多、太快,别人还在努力,他们已经饱了。看着别人大快朵颐,自己却撑得满地乱转,有点儿不好意思,就相约出去走走。那时候军装还没有穿上身,哪有多少纪律性,三个人一路闲逛没几分钟就到了小北门。看到了站岗的哨兵,不敢再往外走了,可是撑得难受又没逛够,三人一商量,决定沿着军工的院墙走一圈。于是逆时针方向开始转,溜溜达达好不自在。走过了军工正门,又走过了小西门,等沿着马家沟河走出好远了还看不着头,就有些慌了。一来不认识路,不敢离开院墙抄近道;二来也不知还有多远,是继续往前走近还是回头合算;三来那时军工院内尚有许多空地,院墙附近更是空空落落,人影难见,找不着人问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反正院墙肯定是围成一圈的,只要一直走下去,一定会走回小北门。三个人慌慌张张提气快走,直走得腿都软了,才又看见了小北门。欢叫一声跑到预科食堂一看,大家早已回宿舍了。好在来时的路都已记得,三个掉队的跑跑颠颠赶快回宿舍。进门一看,连长、指导员、排长一拨人正一脸严肃等着他们呐。原来三人失踪的情况已经上报到了学院总值班员,再晚一会儿,就要警卫团组织搜索队了。
  听三人细声细气把原委一说,领导们是又好气又好笑,“还真有本事,围着院墙转一圈。你们知道这院子有多大吗?这一圈你们转了三个半小时!”劈头盖脸一顿批评教育,最后重申纪律,“想做什么要先报告,不得批准不许妄动!”那一回预科二连从连长到排长,都被全院通报批评,还向预科主任张文峰大校作了书面检讨。而对猴爸爸等三个祸源罪首,却只有那一次的口头批评,再无其它。因为猴爸爸三人尚未接受新兵教育,犯错误是因为管理、教导不力,错在长官不在兵。老一代军人爱兵如子、责任分明,一致于斯。
  头一天就挨了一顿批评,猴爸爸心里当然是郁闷得不行,不过没一会儿就有高兴了起来,因为吃饭的时间又到了。
衣物日用品等,并可带少量的参考书籍(数、理、化方面),但衣物书籍以随身自带为原则,并不得超过拾伍公斤。
  五、 党、团组织关系均由本人自带,但必须由县委或市委介绍。
  六、 不带户口迁移证及购粮、购油证。
  
  猴爸爸记得哈尔滨市的本地学生只要求带一条白被单集中,入院时没人带行李。土猴问外地集中的那些学生每天五角的伙食费够吃吗?猴爸爸挺得意地一笑:“在六中住宿的时候一个月的伙食费也就收五块钱。你说够不够?”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四
  外地的学员陆陆续续地到了,预科各个连、排也一个一个的满员了,为了让学员们对哈尔滨、哈军工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满编的排由排长带领游览市容和参观学院。游览市容花了一天的时间,可是参观哈军工,足足花了两天。
  当时的哈尔滨,还保留着浓郁的俄罗斯移民的文化气息。全城大大小小的东正教和犹太教教堂数十座,一到正午,市内钟声悠扬,不绝于耳。这时全城的老毛子——也就是俄国的移民都会停下手头的活儿嘟嘟囔囔在胸前划十字架,很有意思。在哈尔滨的繁华地带尤其是道里区和道外区,鳞次栉比的公寓洋房、四处揽客的四轮出租马车、方石铺就街道路面、人行道边挂着上下两条铁链的铸铁隔离栏杆、主要干道两侧的煤气街灯,让外地的学员们恍惚间好像到了欧洲。而哈尔滨开动起来叮当叮当响着车钟的有轨电车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从司机到售票员都是老毛子,每到一站,都是先用俄语报站名,再用汉语报一遍。比如到了道里,就叫“闹维高酪的!”(新城之意)到了香坊呐,就叫“斯大勒高酪的!”(旧城之意。俄人建哈尔滨由香坊始,由此得名旧城)相当有趣。值得一提的是,哈尔滨的老毛子俄语口音并不是莫斯科标准音,莫斯科人讲“不”发音是“涅特”,重音靠前,而哈尔滨的老毛子发音是“涅度”,重音靠后,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哈尔滨最吸引人的,无疑是南岗区的秋林百货公司了。那时秋林公司是哈尔滨最高档的百货商店,在全国也是属的上的高级商场,宽大明亮的橱窗、米黄色得大理石地面、辉煌典雅的水晶吊灯豪华得炫目逼人。主要经营的商品大多是进口的和自制的。比如巴西咖啡豆,黑海鱼子酱等等除了秋林,全国罕见。其实名气更大、味道更好的是秋林的自制食品,像粉肠、熏肠、碗口粗的茶肠,黑巧克力、方块奶糖,面包圈、面包干、炒锅大小的大面包,还有腌在玻璃瓶中的酸黄瓜等等,有许多保留到了现在,已经成为今天的哈尔滨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哈尔滨的老毛子就开始向澳大利亚转移,到了六十年代以后,哈尔滨的老毛子几近绝迹。不过1956年那会儿,秋林上上下下的服务员、售货员都是老毛子,尤其是大门口,总是有一个头戴大礼帽、身穿燕尾服、留着斯大林那样的大胡子的白头发老毛子替客人开门。
  五十年代南岗区过了老巴夺烟厂就已经算是郊区了,延伸到哈军工的所在,除了一所麻风病院,周围就只有坟茔地了。最早在此地建校的是哈医大——哈尔滨医科大学,刚盖了不到五万平方米的房子,校址被肩负着建立哈军工重任的陈赓大将看中,两下里一协商,哈医大另寻校址,两个月后就让出了全部建成的校舍。陈大将很是承情,哈军工建立以后经常组织两校的学员们联欢,虽说军工有在校期间不准恋爱、不准结婚的“双不禁令”,依然挡不住两校的许多有情人终成眷属。
  1953年4月25开工建设,到1956年已基本建成的哈军工东起太平桥、橡胶厂,西到一曼街,南至马家沟河南岸,北面除了极乐寺和后来改作文化公园的老毛子墓地外,囊括了一曼街以东的全部地方,总面积将近70万平方米。当时极乐寺四周都是哈市华人的私有墓地,个个有主,迁坟既是动风水,工作难做,因而保留。而极乐寺东一座小教堂周边老毛子的墓地中因为有苏军解放哈尔滨时牺牲烈士的陵园,陈大将特别指示予以保留。那墓地里葬的多是犹太人,二战时遭日本人谋财害命。建国后由于家人大多迁居国外,坟墓无人看管,多被盗掘。因为犹太人多富有,修补龋齿时喜镶金牙,下葬时又大都带有戒指,由此遭人惦记,打搅了身后安宁。这其中有以色列的副总理奥尔梅的父母和亲戚,土猴记得《哈尔滨日报》曾有报道,说那总理访华期间专程来哈扫墓,非常感谢中国人对族人坟墓的保护云云。不过他扫的那墓已经不是原装的了,因为六十年代后,民间迷信之风渐息,政府权威日重,一纸政令,所有坟茔除苏联红军烈士墓外全部限期迁到了荒山嘴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山。土地本是为哈军工扩建而腾出来的,但是之后中国政局愈加动荡,直至学院分拆,再也没有在那块地上动一锹土。哈军工迁走后,毛子坟那一片改为文化公园,土猴小时候去玩过,记得苏联红军烈士墓被一圈红砖墙围了起来,小教堂还在,教堂前笔直一条林荫路,草木幽深。林地间的小路用墓碑铺就,长短不一、各不相同,许多上面有非常好看的各式花体字母,有的还嵌有像片。现在那地方好像成了冰上运动中心,有着大型的室内冰场。
  言归正传。哈军工的格局,由北向南自然分割成三个部分:最北边的部分是极乐寺以南,八一楼东至毛子坟西的一片地方围成一个院子,隔一条街就是现在的东大直街与哈军工大院相望。这个院子里是哈军工的尉官宿舍区。院内北边是哈军工医院的大门诊部,一栋两层的黄色大楼,是哈医大建成后移交的。(哈军工医院的住院部在市内南岗区中山路上,是接收的一座原由日本人建立的医院)院子的东西两头四层的黄色“U”字型大楼,是已婚尉官宿舍楼,宿舍是套间结构,楼下有食堂。两座大楼中间是四层灰色的单身尉官宿舍,单间大走廊式的结构,厕所、浴室、厨房都是公用的。土猴一家七十年代初刚回到军工大院时就住在这种宿舍楼里,印象中房屋的举架很高,窗户相当高大,冬天要想开九宫格式窗户上格中央的小气窗透气,猴爸爸要踩个椅子才够得着。室内是长条的地板,走廊和楼梯是水磨石的。这种单身宿舍楼到底有十二栋还是十八栋楼土猴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六栋围成一个院落,猴爸爸说那时楼间围合而成的院子里有篮球场和小花园,整齐漂亮,绝不像七八十年代土猴见到时,满地的菜窖和歪歪倒倒的破烂棚子。
  最南边的部分,是在马家沟河南岸的职工村和附属工厂。职工村里住的是在哈军工工作的非军职的职工,一排排带院子的红色砖瓦平房,如果加盖一层就有点现在连排别墅的样子了。附属工厂的规模不大,但是加工能力强大,机床种类齐全,军工许多试验室的试验设备比如火炸药试验室的爆炸箱都是这里的师傅们加工出来的。
  在这两部分之间的广阔区域,就是让猴爸爸转了三个半小时的军工大院了。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五
  1956年哈军工规模初具,所属地域面积共有250多万平方米,其中主校园面积近70万平方米,南北宿舍区面积近30万平方米,其余是附属工厂四海厂的厂区;步兵战术学习演练区;装甲机动车辆学习演练区;标准枪炮靶场等等,都集中在职工村以南地域,再向南就是哈尔滨市的飞机场了。3年建设期间校园内共迁走居民385户;无主坟莹3万多座;赔偿青苗田地11万平方米,共建成校舍167栋,总计建筑面积41万平方米,此外还有能容300吨水的水塔、水库各一个,可变常用电压的变电所6座,大小锅炉40台,室外水暖管道建成44000多米,整条文庙街被包裹在军工大院之中成了校园的主干道。
  在文庙街的头上,就是哈军工盖的第一栋楼,八一楼。后来成了49所的八一楼之所以出名,是因为陈赓大将的办公室位于此楼,不过陈大将身兼数职,家又在北京,哈军工各项工作走上正轨之后,日常工作由副校长刘居英少将主持,这里的办公室就常常赋闲空置了。其实灰色的八一楼是一座四层的综合型多用途大楼,由于有轨电车的终点站延伸到了楼前,便利的交通使八一楼成为哈军工这个保密单位对外交流的唯一窗口,哈军工的招待所就在此楼,亲属来访探视是到此楼为止,不能进院。楼内的小礼堂,经常成为军工师生与外单位的联欢场所。猴爸爸在六中时作为校舞蹈队的小提琴伴奏员曾到这里表演过六中的获奖节目《百鸟舞》,还记得在小礼堂里看到当时并不常见的吊扇,很是新奇。
  从八一楼开始,顺着文庙街向东,迎面就是哈军工的正门。因为是保密单位,大门口不挂牌子,对外的正式称呼叫作“103部队”。进了正门,左手是黄色的五层高军人服务社大楼,邮局、银行、供销社、修理铺、理发店、澡堂都在此处。供销社里经常有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猴爸爸头一次尝到香蕉就在那里,和一帮北方同学凑钱买了一串,一人一枝吃得唇齿留香,回味难忘。修理铺的规模很大,修鞋、修表、修收音机……尤其是修鞋,足足有好几十位修鞋师傅——不然忙不过来呀,大院里每天出操的军人过万呐。理发店和澡堂里的服务员都是扬州师傅,扬州师傅们号称切菜刀、剃头刀、修脚刀——三把钢刀闯天下,个个技术一流,服务周到,猴爸爸他们试过之后只恨招待券太少。
  军人服务社后身儿靠北,有几排平房,是哈医大留下的旧房。建校期间陈赓大将和各位校领导都居住在此。将军楼盖好后,校领导们搬了家,陈大将说自己不常在校,没有挪窝。此后直至去世,来军工必下榻此处。因此军工的最高领导住着军工最差的宿舍一事一时传为美谈。
  平房左近,是特意为苏联专家建的面包房,专做苏式酸味黑面包、椒盐饼干、黄油蛋糕等面食、面点。
  再过去小北门附近就是预科食堂和学院的自来水厂了。军工50多米高的大水塔就在这里。
  正门右手,是砖红色的将、校军官宿舍区。二层的是将军楼;三层的是专家楼;四层的是校官楼,都是一梯两户的大套间,建造标准超过了道里、道外老毛子的公寓楼。也是六栋楼围合成一个小院,院中有篮球场和花园。楼门边上有自行车架,架着苏联产的自行车。哈军工的校官每人发一辆自行车,在当时算是大手笔了,普通人家就是有购车票,也要省吃俭用攒上近一年的钱才能买一辆苏联的自行车。军工的专家教员们也都是校官衔,那时的待遇不比现在给房给车的大牌教授差。将、校宿舍区南马家沟河边,靠近小西门是军工的附属小学。小学原名建军小学,后改名育红小学,土猴就是在那里开蒙的。
  将、校宿舍区东侧一条横路向南不远,是军工的印刷厂。军工所有的教材,绝大多数的参考书籍,都是本院的教员们翻译、编辑,在这里印刷成册的。在横路与文庙街的交叉路口,六O年后盖了拐角型的五层大楼——56号楼,在对面小北门附近盖了54、55号楼,全部作为扩招学生的宿舍楼,可见大跃进时军工扩招学员之多。
  再向东走,就进入教学区了。五六年时还没有分隔宿舍区和教学区的二道门,后来为严肃教学区秩序,修建了分隔墙,二道门设岗,凭家属通行证再也进不了教学区了。顺便提一句,那时哈军工各大院所有的院墙、分隔墙都是2米多高、漆成绿色的木板墙,一条条竖着钉在上下三根木方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当时红砖要比木板贵的原因。
  进二道门往里走,沿着文庙街一边一栋是王字楼和工字楼。这两栋楼是原来的传染病医院也叫麻风病院,王字楼是住院区,工字楼是门诊区,都是红砖墙的两层楼。后来王字楼改为预科教室,工字楼成了物理、化学教授会。教授会是来自苏联大学的名称,相当于中国大学的教研室。
  文庙街之所以叫文庙街,当然是因为有文庙了。工字楼靠东边就是祭奠孔圣人的文庙了,三厢三进,因为黑龙江省没出过状元,只开了个边门。军工建校后把这里改成了院图书馆,苏联专家顾问团的团长奥列霍夫空军中将的办公室也在文庙跨院的厢房里。说来有趣,中国的院长在标准的苏式大楼里办公,而苏联的团长却在纯粹的中国古庙里办公,不知当初的安排是否是有意如此。
  沿街继续向前,就是1号楼了,是座黄色的三合一的大楼。靠着文庙街的是五层的院办公楼,副院长刘居英少将在此办公,学院的四大部——科学教育部、政治部、物质保障部、工程技术勤务部,两大处——干部处、行政队列处也都在此楼。据说原设计图上办公楼正门楼顶有一苏式尖塔,建成后可为全哈尔滨最高的大楼,但是那时节朝鲜战争还在打,总后勤部手头太紧,黄克诚部长审批时就把这个楼尖儿给掐掉了。现在这里成了黑龙江军区的司令部。那时楼前还没有毛主席像,每天傍晚,在楼前广场都要举行全院值班员领受任务的仪式:由各系总值班员带领本系下属各部门、各学员连队的值班员,总共能有数百人列成方阵,向由学院各部部长和各系主任轮流担任的院总值班员领受值班任务。院总值班员训话后,在院文工团军乐队的伴奏下,在各系值班员导引下,各部门、各学员连队列队走分列式正步通过院总值班员面前,然后分别到各单位值班室换岗。这个仪式是完全克隆自苏联军校的,每天一次,一丝不苟,直到六六年军工脱离军队序列,全院上下齐脱军装之时。
  院办公楼对面,一片小树林中一栋二层小楼是军工的院文工团即原志愿军三兵团文工团的驻地。每天清晨,小树林中就会看到文工团的女兵们练功的靓丽身影。有意思的是五七年大鸣大放时,小树林成了全院师生大辩论的场地,一度被称为是军工的“海德公园”,个中原因不知是否有在漂亮女兵面前显派的心理。
  文工团小楼向南,是学员实习工厂。工厂虽不太大,但是车、铣、钻、刨、磨各类机床一应俱全,还有铸造、锻造车间。军工毕业的每个学员都在这里制造过螺丝、螺帽。
  院办公楼后面与办公楼连接在一起的是军人俱乐部。军工的大礼堂就在此地。那个大礼堂呀,直到七十年代末,都可算是全国一流的剧场,也是哈尔滨最大的礼堂之一了。礼堂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带有包厢的阶梯座。全场都是带弹簧的沙发折叠椅,墙上一铺到顶的是米黄色的吸音板,天棚上的照明灯组成了一个层层嵌套的五角星。全套苏联进口的灯光、音响设备,配置相当齐全。不但有泛光灯和追光灯,还有可以变换灯光颜色的换色板,相互搭配可以在舞台上的不同区域打出不同颜色的光来。舞台又宽又深,前面带有一个乐池。猴爸爸曾参加哈军工的四百人交响乐团,整个乐团都可以轻松地在舞台上铺展开。舞台顶上有好几层幕布,还有多套布景架,通过带配重的滑轮组可以轻松地换背景。每到节庆日军工的文工团都会在这里演出。平时每周六有免费的电影,凭招待券观看。周日放映收费的新电影,看一场票价两角七分。
  连在俱乐部后面向北开门的是主体三层的体育馆。一进大门直向里走,有一个篮球练习场。上二楼,有举重房和体操房。值得一提的是体育馆东西两头的室内运动场和室内游泳池。这两个带有阶梯看台的室内场馆都是桁架拱顶结构,诺大场地不须一根支柱,外立面墙上顶天立地的大面积钢窗,使得场内光线非常充足,场边更衣室、休息室、淋浴室、器材室配置齐全。室内运动场地面铺着长条的硬木地板,可以进行篮球或排球比赛。室内游泳池有标准的50米竞赛泳池,和带10米比赛跳台的四米深水池。游泳馆内马赛克铺地,四壁瓷砖到顶,地下室里有全套苏联进口的池水滤清系统。土猴记得体委经常借用这个室内游泳馆举办省、市级的游泳、跳水比赛,一直到八十年代初,可见其设备之好、建造标准之高。
  体育馆对面,是军工最大的操场。大到何种程度?可以横竖安排下四、五个足球场还绰绰有余!这里是军工每月全院会操之地。说是全院会操,其实是全院各单位随机抽调部分人员进行会操。因为操场虽大,要是全院的教职员工、在校学员、警卫部队、配属部队都来,还是摆不下。会操之时,军乐喧天、歌声嘹亮,各单位人员军容整齐、武器闪亮,一个个的方阵正步通过主席台前,接受院领导们的检阅。月月如此,寒暑不避。
  围着大操场三面的是31、41、51号楼,而由1号楼沿文庙街再向东走,是11和21号楼,这五栋楼,就是哈军工最具特色的标志性建筑——有着中式大屋顶的各系教学大楼了。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六
  说哈军工是中国空前绝后的超级军校,首先在于学院的高规格:哈军工直属中央军委,是大军区级别的军事院校,校内师一级单位有24个、团一级单位43个。其次在于学院的大编制:哈军工建校时共设立五个系:1系——空军工程系、2系——炮兵工程系、3系——海军工程系、4系——装甲兵工程系、5系——工兵工程系。这五个系是按照苏联的五所专业军事院校的模式建立的,1954年时即设立预科教学组5个、院属教研室17个,各系专业教研室73个,各类实验室、陈列室、专修室近80个,教职员工与学员比例达到了夸张的1.44:1的程度,其中教学人员与学员比例达到了0.44:1,全院在编人员过万人,仅辅助教学的各专业配属部队编制人数就达到千人以上,而当时整个哈尔滨市的总人口才六十几万人。为了在不影响百姓生活的前提下保障学院的供给,军工在哈尔滨市郊的小赵家建立了自己的农场和饲养场。再次就在于学院的高投入了:建校的第一年仅校舍建设就投入了3500万元。要知道当时朝鲜战争还在打,这笔钱可以买米格战机百架以上,而投入哈军工只盖了六栋楼,除了八一楼,就是各系的教学大楼了。由此可见,这五栋按各系的序号编号为11、21、31、41、51号楼的教学楼其建筑标准在当时不敢说冠绝全国,也决不会名列三甲之外。
  五栋教学楼由我国著名的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设计,中西合璧,雄浑壮丽。大楼的外型极具中国特色:一水儿宫殿式大屋顶,歇山飞檐,红柱门廊。屋脊上不设鸱吻龙头,而是一边儿一个回头望月的上山虎,昂首翘尾、威武别致。挑檐上也不摆神兽,装饰着由一个骑兵为前导的一溜儿五个具代表性的武器模型作为各系教学楼的识别标志:比如1系的教学楼就是五架飞机跟在骑兵后面,2系当然就是五门大炮了。大楼地基深2.2米,虽不算太深却为钢筋混凝土整体浇铸,如此大面积的整体水泥浇铸在五十年代初的中国算是突破性的工程技术了,就凭这个让工程承包商松江公司牛气了许多年。大楼的地下室兼作防空洞,钢筋水泥的墙壁厚达60厘米,可承受八、九级地震,配上30多厘米厚的防暴隔离门,顶住千磅炸弹的轰炸跟玩儿似的。大楼的外立面砌的是水洗石,内部为砖石结构,所以承重的外墙更是厚到变态:没有姚明的身高站在屋里别想摸到窗台的外沿,以至于虽然没有空调,整个夏天楼里照样20度上下、凉气森森。可惜为了省钱,陈赓大将没让用原设计方案中的琉璃瓦,只用了普通的灰瓦,后来被军工的首任教育长徐立行打趣为“穿西装戴了顶瓜皮帽”。不过整体看来,巍巍雄姿中虽少了华贵之气,却更添质朴,凝重之美,算不上遗憾。
  教学大楼的内部,整个结构都是按照苏联教学大楼的模式打造的:正门大厅中,视厅堂大小设有全身或半身的毛主席像。门厅两侧设有系总值班室和医生值班室。楼层举架相当高,足有3.5米以上,要摞起两个人才够得着屋顶。一楼设有多间更衣室,是雨天挂雨衣、冬天挂皮大衣的地方。而顶层设有系图书馆。门厅和走廊都是水磨石的地面,走廊宽达3米。教室沿走廊两侧排列,阶梯教室布置在大楼的两端。教室内四壁油漆到顶,地上铺的是长条木地板。黑板是墨绿底色的磨砂玻璃黑板,前后两层,前面的黑板写满了就可以升到上面去,相当方便。课桌和椅子都是栎木所制,沉重结实,不惜用料。七十年代流行自打家具的时候土猴家里的写字台就是用这种课桌改的,桌腿是10厘米见方的木方,想改个老虎腿,木匠根本不给做,说这种木头太硬,一般都是用来做刨子的,靠手工实在削不动。这样的教学楼在当时到底有多好?苏联专家顾问团的团长奥列霍夫中将在第一次走进11号楼时曾情不自禁地评价道:“就是苏联的军事院校也没有这样好的房子呀!”
  顺便提一下,当时各教学楼中每层都有专为苏联专家设立的休息室,里面摆放着几张小圆桌和简易沙发,墙边摆糕点的柜台上放着个俄式茶炉——类似中国涮羊肉的火锅,用炭烧着红茶,不过锅沿更高,安装着出茶水的水龙头,猛看起来像个超大号的带盖儿高脚杯。苏联专家们喜欢课间跑到这里来,就着红茶吃两块椒盐饼干、黄油蛋糕什么的。喝红茶的姿势挺逗——用三根手指头顶住个碟子,浅浅的舔着碟边飞快地转着喝,动作特麻利。休息室中国的教员、干部是不能进门的,这里是只有苏联专家们才能够享受的待遇,可见他们的生活被照顾到了多么细致的程度。为了让苏联专家们住得舒适,陈赓大将特别指示,包下了当时哈尔滨最大、最好的宾馆——火车站前的龙江宾馆作为苏联专家的驻地,一直到他们撤走。好心自有好报,苏联专家们在撤走时有意留下了大量珍贵的资料,以至于带队的团长回国后为此受到了纪律处分。
  言归正传,在五座教学大楼中,空军工程系的11号楼是体量最大的一座,仅楼内的走廊就有400米长,总面积有4.7万平方米。大楼整体高5层,加上顶楼为6层。总体布局为“日”字型。炮兵工程系的21号楼面积为3.3万平方米,整体高5层,加正中顶楼为7层,呈“山”字布局。两座大楼沿文庙街东端南北对峙,隔路相望。海军工程系31号楼坐落在院区最北端,面积3.4万平方米,布局像一个压扁的“U”字型,整体高4层,算上正中顶楼有6层,顶楼上不单有柱廊,更有带大面积玻璃窗的回廊,富丽秀美,是五栋楼中最漂亮的。装甲兵工程系的41号楼和工兵工程系的51号楼面积都是1.6万平方米,整体高4层,加正中带柱廊的顶楼为5层。东面的41号楼,也是“日”字型的布局,而西面的51号楼,布局与31号楼相同。三栋楼东、西、北品字型围住边长千米的大操场,举目环顾,巍峨壮美、气魄非凡,令人一见难忘。
  到了1956年,根据相关单位相对集中的规划原则,五栋教学大楼周边建起了许多的配属建筑,比如各系的实验室、陈列室、专修室、学员宿舍、食堂和操场等等围绕着各系的教学大楼形成了一个个相对独立而又相互交错的建筑群。
  11号大楼后面,围着一个带400米标准跑道的“小”操场的,就是12到15号的学员宿舍楼了。56年新生编成的11个连近1200人就住在14号楼里。猴爸爸他们最后一天对各系各个专业的介绍性参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将近40个专业走马观花看了一圈儿,眼花缭乱,记忆中依然清晰的就只有比较震撼的场面了。
  头一个看的就是预科宿舍向东不远,1系的飞机陈列室。说是陈列室,实际上应该叫飞机库。两架米格15、两架伊尔28停放其中。为什么一样要两架?一架是原装的用来作展示的,另一架是拿来拆的!而且还专门配了两个空军的地勤维护班,陪着1系的学员们拆完了飞机再装上,装上之后再接着拆,没完没了地折腾。那时候喷气式飞机是绝对的尖端武器,难得一见,新闻影片上偶尔出现为了保密都不给近景。这么神秘的东西在这里不但可以随便看,居然还可以开膛破肚、大卸八块地拆开来看,一下子让一帮没多大见识的新学员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1号楼与21号楼之间,军工医院的小门诊部后面,是警卫团的军营。军营东面一大排高高低低的红房子,就是2系的枪炮陈列室了。猛一见到枪房里顶天立地的玻璃柜中那一排排的枪械,任谁都得眼晕——枪太多了,还没有重样的!据说从清末的毛瑟老套筒,到朝鲜战场上刚缴回来的M3冲锋枪,但凡能找到的枪都在这了,连刚刚仿制成功不久还没有列装的56系列半自动步枪、冲锋枪都有。收藏品种之全,以至于公安部编《手枪识别手册》时只到军工一地就全部搞定,不需再跑了。等看到火炮,就更惊讶了。全系列的各式火炮,摆满了几个大库房,小的一个人可以扛着跑,大的脑袋都可以放进炮口里。记得讲解员挺自豪的给大家介绍了成功仿造缴获自美军的无后坐力炮,不过大家更感兴趣的还是装在卡车上的火箭炮,毕竟“喀秋莎”的名气更大嘛。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2系的火炸药实验室。实验室位于又高又厚的梯形防爆土墙之中,是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的平房。砌成空心的红砖墙,轻木板配油毡的房顶,据说是为了万一失控爆炸方便卸压,想必与赛车一撞就碎是一个道理。混合室内铺着橡胶的簸萁型厚钢板工作台上固定着5厘米厚的防爆有机玻璃,人手要从边上两个圆孔伸进去才能干活,工作台是用地螺丝拧到水泥地上的,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防爆掩体。空旷的试爆室中央,固定着相当厚重的试爆箱,必须关紧防爆门,观察室的起爆电源开关才能接通。一道道的安全措施周密、严格,是当时军工防护最周全的实验室。
  最令人震撼的是4系的坦克、装甲车展示场。无论谁头一眼看到都得脑袋嗡一下子、傻半天!十几个国家生产的几十个品种上百辆坦克、装甲车满满当当摆了一大片。要知道五十年代偏远点的老百姓看见回汽车都不容易,这一家伙面对上百的钢铁怪兽,没有不心颤身摇,惊叫出声的。军工收罗的装甲藏品中,朝鲜战场上拖回来的占了大多数,许多还是各交战国的现役装备,并不算过时的旧货,不过教学中使用的样本还是苏联的T55坦克。陈列室中有好几辆T55,有供展示的,由用来拆装的,还有分解开来切出剖面的发动机、火炮和车体作教学模型用。更绝的是,军工专设有坦克训练场,有整连的坦克兵手把手地教4系的学员驾着几十吨的战车冲坡跃壕,过足飚坦克的瘾。猴爸爸就是站在瑟瑟颤动的教练场上,看着闷声嚎叫的坦克飞驰而过时,下定了要进4系的决心。可谁知到命运多变,造化弄人,真到了4系却没机会再摸坦克了。这是后话,咱们以后再说。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七
  
  连续三天,看了市区看校园,大家玩得意犹未尽,兴趣盎然,能在这么洋气的城市里成为这么牛气的学院中的一员,天之骄子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不过,真要成为哈军工的一员,首先要通过身体复检。
  从早晨开始,预科学员们以连为单位,在军工医院大门诊部整整检查了一天时间。相比起考试前的体检,复检更要复杂、详细得多,像色盲图每个人就要看十几幅,各色色盲都要测。第一次体检时的科目不但全部查了一遍,还作了更多的化验和体质测试,像力量、柔韧、平衡方面的测试,运动恢复能力的测试等等,最难堪的是被漂亮的小护士一个个掐着肚皮测量脂肪层的厚度,让小伙子们脸红耳热好一个害羞。如果说第一次体检只是检查是否健康的话,那么这次复检实际上是给每个学员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包括身体各方面情况的详细档案。这样的档案不单单是为了保障健康,还会对以后的专业分配起一定的参考作用。比如有些人动平衡适应能力比较差,一辈子都改不了晕船的毛病,这样的当然就不能去海军了。全面、细致的体检给多数人查出了一些小问题,比如沙眼,龋齿,北方人多患的鼻炎,南方人常得的脚气等等,大家都怕不能通过,好一阵儿患得患失、提心吊胆,结果只是给了些药水、药膏,定好了复诊时间就完了,不由得都长长的出了口气。
  通过了身体复检,就是哈军工的正式学员了,就可以穿军装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帽子到皮鞋,全套的军装发下来,又是满满的堆了一床。那时候全军换装还不到一年,仿苏的55式军装让全国人民耳目一新。预科学员穿的是陆军的尉官制服,黄绿色的斜纹布套装,猛一看有点像带四个兜的中山装,制作得很是精细,连每个铜芯电木(就是酚醛塑料)扣子上面都印有八一五角星。等到自作主张装配上红底黄边的学员肩章和红底带一道黄杠的领章,再戴上有八一红星的圆形铜质军徽、镶着红边的大檐帽,军人的模样就出来了。扎上一寸多宽有斜扎肩带的厚牛皮武装带,明晃晃的黄铜皮带扣上凸现着八一五角星,怎么看怎么精神。整个五六十年代,55式和65式军装的质量和样式都要比一般百姓的服装要好,所以社会上的年轻人以穿军装为时髦的风气一直持续到七十年代末。
  55式军装在颜色和材质上与苏联同时期的军装相同,式样上根据国人特点做了些修改。比如国人脸型较斯拉夫人要扁、宽、平,所以55式的大檐帽比苏军的帽檐要圆、厚一些。而多数军人不会也不习惯系领带,所以大翻领的式样只在元帅服和将校礼服中作了保留,常服都是中山式的,尊重了全军的传统和习惯。最大的改变是放弃了苏式的皮靴,配发皮底皮面的全牛皮黑皮鞋。具体原因是因为中国人习惯穿袜子,实在玩儿不来苏联人的包脚步!那东西包不好走上不到两个小时脚就会起泡,可是如果只穿袜子不垫包脚布,脚就会在靴子中晃荡,什么样的袜子都会翻身拧个,脚更容易起泡。全军好几十万的军官,总不能给每个人都定制合脚的靴子吧?经过一年多在各个军校的试验,总装备部受够了试点单位军官们的痛骂,下定决心顶住刘伯承元帅的压力,任你再正规化、再向苏联看齐咱也不跟靴子打交道了。一直到现在,除了仪仗队,中国军人再也没穿过靴子。
  发下来的军装里,最让人稀罕的要数秋衣秋裤了,深绿色厚厚绒绒的,摸上去软软乎乎,穿上身暖暖呵呵,让许多第一回穿这东西的学员们好不满足。当时此类绒衣绒裤在商店里已经有卖的了,名称怪异叫“卫生裤”,价钱不低。一般人家舍不得置办,经济条件好点的自己做夹袄——有点像现在的棉睡衣,多数人都是单衣单裤实在抗不住了就直接换棉裤棉袄,这回有了专为春秋天准备的衣裤,好多人急着穿上体验体验,脸热得通红也舍不得脱,出够了洋相。
  穿上军装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8月27日的预科学员欢迎大会了。会议在预科教学楼王字楼的小礼堂举行,预科的头头脑脑全部出席,跟大家见了面。预科主任张文峰大校给大家作了报告。猴爸爸拿着刚发不久的笔记本,将张大校的报告摘要记录如下:
  为什么设立预科是必要的?
  苏联军校的学员全部是从军队抽调的起码获得过金质奖章的优秀军人,军政素质一流。而军工自第三届开始向社会招生后,来得都是没当过兵的中学生,而且全国不同区域教育水平区别比较大,所以特别设立预科,提高学员的军事、文化水平,为专业学习打好基础。
  预科的培养教育包括四个方面:
  1、政治教育:认识我军的本质,学习我军优秀的光荣的革命传统,培养革命人生观,树立做一名德才兼备、体魄健康的军事工程师的事业心。
  2、军事训练:要求熟练掌握包括队列、纪律、内务、战斗四部分内容的共同条令,学习军事地形学,了解防原子、防化学战的知识,具备从单兵作战技能开始,一直到连以下的战术指挥全部的军事素养。
  3、文化教育:军事工程技术比普通大学的科研任务要求要高、要严格,因此作为一个军事工程技术人员必须要牢固、全面、深入地掌握各学科的基础知识。预科设置的课程大致有:语文、俄语、数学——包括代数、三角、解析几何,物理、化学、计算尺运用、体育——包括田径、球类、器械、游泳、滑冰等等。
  4、独立工作能力:要转变中学生的学习方法,培养独立完成各科作业的能力,毕业后成为能够独立完成设计、制造、维护、使用军事设备的军事工程师。
  张大校是山西人,讲起话来慢条斯理、条理分明,黑黑瘦瘦的一张脸,看起来比较严肃,却属于能够板着脸讲笑话的那种人,洋洋洒洒一篇报告,张弛有度、情理交融,很有水平。
  开完会的第二天,预科各门课程的摸底考试就开始了。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的突然袭击,让大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考完了一比较,南方来的同学数学成绩都比较好,而哈尔滨的学员俄语水平十分突出,绝大部分都得到许可预科可以免修俄语。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论起俄语的普及程度,当时哈尔滨要是认第二,全国就没有敢当第一的。那时哈尔滨近七十万人口,老毛子占了快十分之一,所以哈尔滨人多数都能讲两句俄语,没啥稀奇的。连走街串巷收破烂的到了道里、道外都用俄语吆喝“达勒耶希的卖”,一五一十砍起价来满嘴打嘟噜一点不怵。时至今日,哈尔滨人口语中还保留着一些俄文的外来语,比如喜欢将连衣裙叫成“布拉吉”、把水桶叫成“未得罗”、下水道叫成“马胡路”、蹲监狱说成是“蹲笆篱子”等等,常常让外地人不知所云。
  就这样不知不觉就到了9月1日——校庆这个大日子。一大早,各连排长就把大家集中起来,手把手的教大家如何擦皮鞋、怎么给武装带上光。那时皮鞋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才穿的稀罕物,猴爸爸他们多数人穿皮鞋都是头一回,更别说干这伺候皮鞋的活了,不是这个油上多了,就是那个蜡打少了,忙乱了一上午,直到擦得皮革锃亮、铜扣反光方才罢手。在连排长的监督下清理了个人卫生,换了军服的衬领,一个个捣持整齐,虽然还没正式入伍,不能带军徽、领肩章,互相看看也是英姿勃勃、气象一新。接着,大家整队出发,准备享用校庆的大节目——会餐。
  会餐的内容相当丰富,十好几个菜摆了满满一桌子,虽然没有酒,不过一人一斤肉的标准还是超过了一般人家年夜饭的水平——就是农村人过年,杀头猪要吃到二月二,一顿饭也吃不着这么多肉哇!本来会餐时间是一个小时,比平时延长了四倍,可是大家运筷如飞、风卷残云,十几分钟全部扫荡一空,结果可想而知——都撑得不轻。刚刚解开皮带想松快松快,连排长们就回来了,二话不说带队到了大操场,准备列席校庆阅兵式。
  原来预科的学员们还没有接受队列训练,连首长们怕到时忙中出错,就来了个笨鸟先飞,先把大家带到位置,挨个校正,横要成排、纵要成列……摆好了方阵,又纠正军姿,军帽要戴正,风纪扣要钩好,武装带要手插不进……都摆弄了一遍,命令“保持姿势、不许乱动!”单等典礼开始。
  这边都站好了,那边各个单位、科系的人员也一队队到位了。看着人家步伐整齐,随着口令几下就把方阵排得刀削斧劈一般,整理着装动作整齐划一、轰轰作响,才知道什么叫军人素质,才明白差距还真不是一星半点。细看别人的着装,军事干部金色的肩章,技术军官银色的肩章,陆军士兵肩章的边和纵线为正红色,海军为黑色,空军为天蓝色。再看领章:正红色领章的明黄色横杠上有着金色的军兵种标志,坦克兵是一辆小坦克,炮兵是两门交叉的古炮……隶属兵种一目了然。转头看看自己,秃了光鸡连帽徽都没有,只在左胸别了个学员的识别牌,羡慕之余,对入伍充满了期待。
  一个个方阵列好,歌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忽听军乐队音乐声起,各位校领导和苏联专家登上了主席台。领导们都是全套的华达呢大翻领礼服,空军、陆军是海蓝色,海军是藏蓝色的,领花、袖花都是金银丝绣的松枝,远远看去灿然耀眼。礼服军帽的帽徽周围绣的也是金色松枝,帽带为金黄色金属丝,帽扣为国徽图案。陆军礼帽帽墙为正红色,帽瓦上下边缘为红色牙线;海军帽墙为黑色,牙线为白色;空军帽墙和牙线均为天蓝色,制作的相当精良、漂亮。
  各位首长主席台上站定,陈赓校长一声令下,随着军乐队奏出《解放军进行曲》的雄壮旋律,在一位少校引导下,由两名士兵护卫,一名中尉军官斜持八一军旗徐徐而出。此旗是军委主席毛泽东亲手授予,深红色天鹅绒的旗面左上角绣着金黄的“八一”二字,旗帜边缘坠着金黄色的穗子,白色旗杆上银色金边的镂空枪尖头闪闪生辉、曜人二目。军旗平时存放在1号楼的大厅东侧玻璃柜中,专设有军旗岗,所有人员路过此处必须噤声、敬礼以示军旗的尊严。
  军旗绕场一周,在全场军人的注目礼中肃立在主席台东侧。之后,陈赓校长、奥列霍夫团长开始分别致辞。陈大将训话时还好,等到奥留霍夫开讲之时,预科的学员们就开始有些受不了了。为什么?本来撑得溜圆的肚子上紧紧地勒着武装带就够难受的了,又在着大太阳底下挺胸拔背地晒了许久,还没受过什么训练的新生们个个腰酸、背痛、腿抽筋,哆哆嗦嗦都有些站不住了,个别体弱的没等奥列霍夫讲完,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好在没多久军乐声又起,检阅开始。一个又一个方阵红旗引导,持枪通过主席台,咔咔的正步落地山响,动人心魄。虽说预科学员只有旁观的份儿,但此情此景也看得猴爸爸他们心帜乱摇、喜不自胜,神志一动,反倒不觉得劳累了。
  本来晚上还有文工团的演出等联欢活动,不过预科领导们怕把新生的心玩散了,检阅一结束,三十多辆苏联吉斯大卡车连人带行李,把猴爸爸他们拉到了哈尔滨的远郊——榆树林,开始了为期五周的新兵训练。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八
  军工新生的入伍教育是以野营的方式进行的,野营的地点在双榆树,当地百姓多称其为榆树林,距离军工校园三十多公里。名为野营,实际上并不是野地里搭帐篷,营地是由一个日本人的军用机场改建的。
  吉斯卡车在沙土路上颠簸了四十来分钟,漫天车尘中远远望见弯弯曲曲一条小河沟的西边,灌木荒草中一大片低矮的砖瓦平房,这就是野营地了。进了营区一看,三合土夯制的飞机跑道改成了操场,飞机的修理车间和仓库改成了教室和食堂,跑道边上一排排和式的红砖小平房就是学员们的营房了。先期到达的学院警卫部队的官兵们相当热情,敲锣打鼓地列队欢迎学员进营,一些老兵更是自来熟的样子,乐呵呵地扶大家下车,帮忙拎着行李。等排长挨个点了名,带大家去营房。日本人盖的营房比较小气,四壁白墙砖漫地,房间不大,窗户也小,六张双层木床一摆,比起军工八个人二十几平方米的宿舍来感觉一下子拥塞了许多。一个班一房间分配好,大家就开始打扫卫生。
  人多好办事,猴爸爸所在二连二排六班十二个人一分工,擦窗、扫地、整理床铺,一会就完成了。请排长来一检查——不合格,擦窗要擦得看起来窗上好像没玻璃一样;扫地不成还要“洗”地,泼上一地水要用竹刷子把铺地的红砖刷出本色来;至于床……排长直接钻到了床底下,能摸到灰就是不合格。
  反复几次,好容易合格了,还要按照条例要求,整理内务:牙缸、牙刷、墨水瓶要在窗台上排成横队;军上衣要撑上衣架,按顺序与军帽、武装带一起挂在门边的衣帽钩上;最后就是铺床了,这是内务中最难的活,要求最高。还好,那时实行的是苏军的条例,不叠“豆腐块”,要把军被平铺床上,上面罩上黄绿色的军毯,毯子的边缘再塞到床垫下面,床头摆上白枕头。要求见棱见角不出褶皱,有点像现在宾馆里铺床的样子。
  仅仅整理了室内当然不行,窗外的蒿草都长到一人高了,晚上蚊子一团团的轰轰作响,不合规范。第二天,开始整理营区环境。割了草、修剪了灌木丛、还把营区内所有砖铺便道的三角路牙都刷成了白色。各个班分块包干,彪着劲干,一天之内营地焕然一新。
  这还不算完,各连指导员把学员中的党、团员组成了小组,开会动员,要求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学员中也要组成各种“俱乐部”,能写的、会画的、擅长乐器的、精于篮球的都集中起来,出黑板报、组织演出、安排比赛,热热闹闹,把每个人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那时军工招的学员都是各个学校里表现突出的活跃分子,有特长的很多,像猴爸爸这样能玩一两样乐器的人都多到可以组成个小乐队了,你要是只会唱歌那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等到政治部张衍副主任给作了入伍教育动员报告后,军训就算正式开始了。
  第一件事就是发枪,人手一支国产53式步枪。这是新中国仿制苏联44式步骑枪生产的第一种步枪:步枪口径 7. 62毫米,弹头初速 820米/秒,射程1000米,由5发固定弹仓供弹,全长1020毫米,枪管长520毫米,枪重3.9千克,是枪机直动、回转闭锁的手动单发射击步枪。志愿军著名的狙击英雄张桃芳就是用这种步枪,32天毙了214个美国大兵。新枪到手,大家稀罕不够,嘁哩喀喳拉着枪机,端着枪指东划西、瞄完这个瞄那个,惹来排长一通臭骂——原来军队有规定,不管枪里有没有子弹,任何时候枪口决不能指向自己人。虽然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但是平时枪是要收到兵器室里的,这就要求每个人要牢记自己的枪号,固定枪架上自己摆枪的位置,不能忘记、混淆。时隔多年,猴爸爸依然记得他那支枪的枪号是:1073042,可见对这第一支枪印象之深。
  军训生活上了正轨,每天都按部就班,过得相当规律。
  早晨5:00起床号一响,5分钟内集合完毕,三列纵队沿着飞机跑道跑步出操。9月份的哈尔滨,早晨的气温已经十度以下,夜班岗哨都要穿棉大衣了,可是所有的人都是一条短裤、光着膀子出早操的。直跑到一身热汗才能收兵,然后每人打盆凉水,就在营房前条凳上架起长木板搭起临时洗漱台洗冷水浴:毛巾打湿喽拧干,把全身擦到通红为止。天天如此,据说是陈赓大将留下的传统。比较奇怪的是南方来的学员对此要比北方学员更适应,好像更加耐寒一些,让猴爸爸这样以经得起冻自诩的北方人好不气闷。
  20分钟洗漱完毕,整理好内务,列队去食堂吃早饭。学员的早餐不是牛奶就是豆浆,炸的油条或者是馒头片作主食。再看看警卫团的战士,天天高粱米稀饭就苞米面窝头。一打听才知道,战士吃的是陆军大灶标准,学员是中灶的待遇。在野战军里,一般营、团一级的干部才能吃上中灶哇!吃着比好多胸前戴着朝鲜战争纪念章的老军士精细得多的伙食,猴爸爸他们倒是没有一个洋洋自得的,反而都感到压力沉重,很不好意思,甚至还有人想跟老兵们交换的,思想上很是波动了一回。的确呀,比起“最可爱的人”所作的贡献,一帮还没入伍的高中毕业生哪有资格享受这么高的待遇呢?直到指导员们宣讲了一通革命工作各有分工的道理,鼓励大家把压力变动力之后,学员们才渐渐各安其位了,不过好长一段时间还是惴惴不安。那时的人呐,还真是单纯、真诚、朴实得可爱呀。
  每天上午、下午各四节课,由各连连长讲解共同条令,指导员讲解军人使命,各排排长则具体负责大家军姿、队列、枪械、单兵战术等等的操练,警卫部队每排配了五名战士给大家做示范。各个学员班都选出了正副班长,轮流值班,上课时要向教员报告出席人数,下课要按课表带队换教室。猴爸爸由于入学第一天就挨了回批评,一直很注意服从命令、遵守纪律,因为表现突出,被选为六班的副班长。
  每天晚上都要晚点名,列队听连长总结训话以后,回营房自由活动。活动很多,时间却有限。除了俱乐部的活动,个人还要安排好时间擦枪、读报、自习,都是每天必做的任务。最重要的是洗脚,解放军对脚的重视是红军时期就留下来的传统,就寝前一盆热水泡泡脚,顺手把袜子洗干净,这可是写进内务条令中要天天执行的。二连的司务长为了让猴爸爸他们这帮北方孩子养成睡前洗脚、每天换袜子的习惯,检查内务卫生时每个人的袜底都要用手抠一遍——只要见着泥就是不合格!你想天天土操场上踢正步,要是不勤洗勤换没法不见泥呀。忙忙活活该做的都做了,8点钟息灯号也就吹响了,除了各排轮流值班的正副班长大家上床睡觉,学员们这一天就算结束了。值班员晚上是不能上床睡的,只能披上棉大衣趴在桌上眯一会儿,每两小时让换岗的哨兵叫醒一回,在排里三个班的宿舍转一遍,把查铺的情况记在值班日志上。排长们每晚都要查岗查铺两三次,检查值班班长们的值班日志,日志要求记得非常详细,连晚上何人蹬被都要记录在案。人一疲劳就容易睡得很沉,同样是操练了一天的值班员们有时迷糊过去,就是被哨兵叫醒也回不过神来,常耽误查铺。为了不影响别人还能定时叫醒自己,猴爸爸专门改造了闹钟:把钟铃卸掉,手指放到钟锤边上卡住,十指连心呐,到点钟锤一敲,不管睡得多死都会醒过来。这办法让指导员发现,全连晚点名时重点表扬了一回,还在各连推广,让猴爸爸高兴了好久。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九
  
  野营训练以单兵技能为主,讲的内容少,练得时间长。每天走队列、跑障碍、投弹、瞄准、拼刺刀,头几天的新鲜劲儿一过,剩下的只有枯燥和劳累。拿最轻松的瞄准训练来说,枪刺上要挑着个装满水有两斤重的军用水壶,一节课站下来,腰酸背痛手软得都捏不住筷子。至于练投弹抡肿了胳膊抻了腰的,练突刺枪托撞青了胯的,蹿高爬低越障碍摔得鼻口出血的,无日无之,成了正常现象。野战军新兵连三个月的训练内容,军工学员五周之内要全部完成,考核标准还一点不降,强度可想而知。
  所有训练中技术含量比较高的是军事地形学——学习怎么看地图和标地图。厚厚实实的军用地图展开一看,一圈圈的等高线蛛网一样,标高的数字小得有如小米粒一般,密密麻麻的标注看得人头晕脑胀。教员从图标开始讲起,地物、地貌一一道来,杂乱的线条渐渐有了含意,能看出些门道了。等到大家可以拿着指北针上的测距仪满图乱滚算路程了,就真打实练开始野外实习。
  一辆吉斯—150卡车把全排的人拉到了曹家堡,人手一架德国“蔡司”望远镜和捷克制带有阻尼液的四用指北针进行目算测图作业。曹家堡地形比较复杂,目标物设置的又比较散乱,初学乍练的猴爸爸忙了快六个小时才完成测绘。晚点名时宣布优秀作业,居然榜上有名,还小小得意了一回。评点课上与标准答案一比较,才知道不过是漏标、错标少了些而已。再看看同学的标图,居然有将整片的目标画错了山头的。其实也难怪,哈尔滨周围就没有真正的山,严格点讲连丘陵地都算不上,多是几十米高的土棱子,峰线上山头高差不过几米,测量时指北针稍没端平就容易算错标高,如果图省事不多测几个点,一处错处处错,结果自然就是整个目标群大搬家。按教员的说法,战场上如果出了这样的事,一准枪毙绝对有杀无赦。照这个标准,全排起码要被灭掉四分之一,让猴爸爸对军事作业要求的准确、严格有了个直观的认识。
  训练中最让人期待的就是实弹射击了。半个月下来,卧姿、跪姿、立姿练了个遍,后来又每人发了一个软橡胶底火的教练弹塞到枪膛里放空枪,一直到9月19号中秋节那天,终于盼到了射击考核。练的时候恨不得枪枪都是实弹,真到要打了,一个个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总想着中秋节打靶,别真打出个“月饼”来。头一天晚上,所有人不约而同把枪擦了又擦。早晨起来一看,秋高气爽的响晴天,都挺高兴,感觉心里踏实不少。抓耳挠腮等到第三节课,才轮到猴爸爸他们二连。
  去兵器室领了枪,列队、肩枪、齐步走,直奔靶场。靶场在小河边的一座小土山下,靠着山根立上一排靶子,山上山下四面用红旗围出射击场地,距靶子百米外,用白灰划了三条线,最前边一条白线上,对着一个个靶子用两块平摞在一起的红砖摆出了射击位。全连排成三列横队,在连长的口令下,各位作为射击教员的排长给大家做示范。
  54厘米宽的四号胸靶,靶心直径只有15厘米大小,百米之外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白点,不过这对各位排长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卧姿连射三发,全部满环,轻松得了个优秀。当时战争年代刚刚结束不久,全军上下枪法惊人之辈不可胜数,如果百米卧姿用步枪都打不出满环,是根本没资格在基层带兵的。即便在军工的中高级干部当中,射击好手也是多如牛毛。比如猴爸爸后来的专科主任马占海,河南人,干过武工队队长。那手枪玩儿的是出神入化:左右开弓、甩手枪响,十米外掐电话线,可以百发百中。说句题外话,马主任传奇经历颇多,据说一次跟鬼子拚刺刀,一刀刺穿敌人心脏,被喷出来的热血冲入眼睛,从此视野中一团血雾,看人看物通红一片。直到在洋人的教堂中调养了一个多月,才被传教士给治好。作为抗日干部,马主任评衔时只得了个少校,相当于野战军独立团长,比同样抗战时已是营职的同辈低了起码一两级,据他自己讲是因为当武工队长时犯了错误被一撸到底,耽误了晋升。什么错误呢?老马说他的武工队在一个小村子里不慎走漏了风声,让鬼子找上门来。武工队员个个身手敏捷,蹿房越脊在鬼子合围前跑出了村外。鬼子没找到人竟然开始屠村!百十口老少被鬼子杀了个干净……老马怒火中烧,遍洒英雄帖把附近能找到的武工队集合起来,在鬼子回城的路上打了个伏击。没想到那一个小队的鬼子多是刚到中国的补充兵,没什么战斗力,对上长短枪齐备,枪法精准、战技出众的武工队,全无招架之力,几个作战积极的老兵一死光就全都投降了,一场仗打下来居然抓了十几个俘虏。老马觉得不解恨,拎颗手榴弹把这十几个鬼子砸得脑浆迸裂没留一个活口。44年时鬼子投降虽然渐渐多起来,但一次能抓十几个也是大事了,老马杀俘更是犯了我军大忌,这一下被免去了所有职务,调回根据地从小兵干起,连降了五级可算是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起落了。不过从他在猴爸爸这些小辈面前眉飞色舞说往事的劲头看,全没把敲碎十几个鬼子脑壳影响升职当成件值得后悔的事。马占海少校个头不高,敦敦实实,虽然没多少文化,但是谈吐实在,待人热情,工作极其认真负责。像他这样满身伤疤,讲起战斗故事三天三夜都不会重样的干部,在军工里可说比比皆是。
  言归正传,咱再说猴爸爸打靶。一排打完,15个优秀,这一下二排的压力就大了。听着耳边阵阵清脆的枪声,看着同学枪口闪闪的枪焰,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猴爸爸只觉得心如奔马,跳的手指尖发痒发麻。排长不停的嘱咐着:“沉着、冷静、别害怕!”全排站到第三条白线上,连里的文书挨个发子弹,每个领到子弹的人都要大声回报:“学员某某领到子弹三发!”然后听连长命令:“注意!二排学员,立正!向射击准备线前进。立定!”全排走到第二条白线上,又挨个报告:“学员某某射击准备完毕!”军人就是这样,一个命令一个动作,不容半点盲动。连长接着命令:“立正!向射击线前进,卧姿,装子弹!”这时才能咔啦一声压弹进仓,推上枪机,一个个回报完毕,连长命令道:“目标正前方,四号胸靶,标尺三,瞄准点目标中央正下方,击发!”猴爸爸按着训练时的动作要求,扶枪,抵肩,贴腮,照门、准星、靶心三点成一线,食指缓加压力扣动扳机,不知不觉中“呯”的一响,枪身推得全身一震,眼前枪口窜出一道炙烈的火舌,第一发已经射出去了。仔细看看靶子,尘土飞扬,不知射到了哪里。不过放了一枪,体会了后坐力的大小,胆子就大了起来,抽壳、送弹、闭锁、击发,连发两枪,意犹未尽。射完报告“射击完毕!”连长看看大家都已射完,命令:“退子弹!起立!验枪!”每个人拉开枪膛,让排长看一遍,然后听连长的口令向自己的靶子前进。远远看到自己的18号靶上有三个弹洞,猴爸爸高兴得直蹦直跳,排长评定:“弹着点偏右下,一弹中靶心,一弹中靶心边缘,良好!”看着同学的优秀成绩,猴爸爸心里不禁有些遗憾。
  射击考核是三轮射击中取成绩最好的一组。第二轮射击时,猴爸爸的弹着点又偏向左上,还是良好。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到了第三轮,猴爸爸借了同学一副眼镜。戴上两副眼镜瞄准,视野清晰得毫厘毕现,自信大增。不过越瞄眼睛越是针扎一样,到了第三枪,眼球开始一跳一跳的痛起来,昏乱当中,一枪打到了别人的靶上,虽然前两枪全中靶心,最后依然是个良好。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之十
  忙忙活活一个月过去,十一国庆节悄然来临。野营的学员虽说能够放假一天,但有着许多的集体活动,并不能够一哄而散,随便自己安排。
  一大早,所有人打扮得整整齐齐,坐着卡车回城,参加国庆游行。那时候全国向苏联看齐,国庆节各个城市都要模仿苏联搞游行庆祝活动。参加游行的有市和区机关的干部、国营工厂和农场的职工、各大企业的职员、各个中学、大学的学生还有驻军、市民等等挑选出的代表,组成各个单位的代表队,早早的在道外区的八区广场集合,打着红旗,排着方队,按着军、政、工、学的顺序一队挨着一队出发,走遍道里道外的繁华街道,最后在道里区政府广场接受市委领导的检阅后解散。而各个单位的人都要在街道两边分段驻守,为游行队伍摇旗呐喊以壮声势,猴爸爸他们回城就是干这阵脚助威的活儿。军工学院单位大、人手多、纪律好,每次都被安排在道里区政府广场的周边,因为这里围观的群众最多。一排排军人沿街站好,每个人都在背后伸出手去攥住左右战友的武装带联成人墙,这样不但场面规整、漂亮,还可以起到引导人群走向、维持秩序的作用,现在想来,那时市领导们是把军工学员当武警来用了。
  56年时国家还比较穷,没有哪个单位能为自己的代表队置办统一的服装,所以游行也没有多少花样,一般的队伍也就是每人举一个红纸糊的小旗,或者一把彩纸札的假花体现个新意,虽然人们都把平时舍不得穿的好衣服穿出来显派,但杂七杂八的远看就没什么美感了。这时候像量具刃具厂这样新建的国营大厂的工人队伍全部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哈医大医生们的队伍雪白一片的白大褂就比较惹眼了。当然最吸引眼球的还是哈军工的队伍,海、陆、空三军的方阵在八一军旗的引导下,走在全市各单位队伍的最前方,学院的军乐队鼓声阵阵、管号齐鸣,一首首进行曲伴随着隆隆脚步铿锵奏响,与驻军队伍后面各单位代表队或激昂或高亢的歌声相映成趣。庆祝的花样虽不算多,但是节日的气氛却是极其热烈。整个上午,哈尔滨道里、道外马路两边摩肩接踵、人头丛动,游行的人们笑脸盈盈、歌声阵阵,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真心实意为国家自豪的劲头猴爸爸说近年来只有北京申奥成功时天安门广场上的情景可与之一比。
  那时像猴爸爸这样的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与现在的学生们有着比较大的差别,普遍单纯而热情,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极强,集体主义泛滥,多数人的组织性、纪律性、归属感、荣誉感都比较强烈,对领袖的崇拜、对政府的信赖、对组织的服从可说是绝无二心、毫不怀疑的。其实不单单是他们这些学生,随着建国以来国家安全的初步确立,社会秩序的明显好转,人民生活的普遍改善,一般民众对共产党的认同和拥护也是愈加的由衷和热烈,那时政府的号召力之强、影响力之大在中国近代以来可说是绝无仅有。像国庆游行这样的活动,各个单位根本不需要拉人头,参加者的踊跃程度比现在的粉丝们参加偶像见面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猴爸爸回忆在六中时,为准备国庆游行的纸旗、纸花,全校师生能兴高采烈忙个通宵,许多人把家里父母的好衣服拿来借给代表学校列队游行的同学穿,女同学们还帮着临时改衣服——绷裤脚,收腰身什么的。只有因为不能参加游行哭鼻子的,倒没见到有谁借故推托不想参与的。
  那时候的国庆节绝对是实打实当成节日过的,除了市里的游行外各个单位都有自己的庆祝活动。军工的传统,过节就得会餐,每年从元旦开始,春节、五一劳动节、七一党的生日、八一建军节、九一校庆、十一国庆、到十一月七号苏联革命节为止,一年起码吃八回。中午大家回到学院,照旧是每人一斤肉的标准,鸡、鱼、肉、蛋样样不缺,还是不让喝酒。这回有了经验,先吃最好,再吃次好,不吃饭,光吃菜,慢慢悠悠抻着吃,结果还是撑了个肚歪。
  下午更加热闹,学院里的文工团在操场上搭台演起了节目,间或还有省市其他文艺团体的穿插表演,什么杂技、戏曲、二人转……颇有些现在流行的大腕赶场、走穴的意味。直闹到晚上,看了一场由山东吕剧改拍的电影《借年》,才意犹未尽地集合上车,回到了野营地都九点半了。
  过了国庆节,就发了冬装。五十年代的哈尔滨比现在冷得多,十月上旬就开始下雪,气温直降到零度以下。全套的冬装包括:长袖的衬衣、衬裤,棉衣、棉裤,罩衣、罩裤,老绵羊皮的军大衣,漆皮棉衬的大头鞋,人造绒的棉军帽、棉手套等等,每班还有一双长过膝盖的毡套靴夜里站岗用。顺便提一句,那时的着装条例相当有趣,要求棉军帽要左高右低相差一指,必须歪着戴。因为苏联的兵都是这个样子的,立正一站,帽子一歪,下巴一抬,很有股蔑视一切的酷哥味道。新中国军队要正规化、学苏联,就照搬照抄,一点不改学了个全套。军工学院也是如此,结果实行起来就出了许多哭笑不得的事情,只好那样不行改那样,一点一点往回收。戴帽子如此,其他的事更多。比如感冒了吃病号饭,我军的传统是吃热汤面,有条件的再卧个鸡蛋,苏联人比较绝,只给一碗加了味精的白开水,真不知道老毛子都怎么想出来的!这没病得如何也得饿出个好歹来呀……全院上下怨声载道,很快就改回来又下面条了。同样的还有打背包。苏军行军时的习惯是把军毯卷成一卷,套包一样斜挂在肩上。换成中国人就不成了,不说只一条军毯挡不住寒,就是这不高的个头披挂上一条毯子,像逃难的更像过正规军。于是到了猴爸爸这一届又改回来重打背包恢复了传统。据说实行的比较长久的是关禁闭的制度,大概被关起来清静一天,比全班开会,批评与自我批评要轻松得多,没人反对因而一直持续下来的吧。
  狠吃了一个多月,所有新生们都明显的胖了一圈,再穿上厚厚的棉袄,一个个大黑熊一样,不由自主地撇开腿走路,憨态可掬。换上冬装的明显感觉就是热,大多数人都是从来没穿过这么厚的棉袄,着装要求又不准敞着怀,整天武装带一勒,头几天竟然有捂出鼻血来的。随着天气渐凉,雪花飘落,燥热的感觉才渐渐好转。看来享福也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啊,呵呵!
  10月3号开始,入伍教育进入最后一个阶段:人人过关,写入伍思想总结。要求自我检查、总结思想上的进步和提高,要写清楚解决了哪些思想问题,并要求分析问题的原因和解决问题的过程。具体方法是班会上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先自己谈问题,再相互提意见、指缺点,最终达到提高思想觉悟,坚定入伍动机,端正学习目的的作用,实现在思想上和形式上一同入伍。
  猴爸爸的日记上记录了当时所写的思想总结的大纲,一共写了四大要点:
  1、 深刻了解了党创建我军,培育我军从小到大、从弱到强,领导我军战胜了日本侵略者,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和美帝国主义的光辉历程,从思想上明确了党就是我军战胜一切敌人,保卫社会主义祖国,建设我军成为现代化军队的根本保证。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继承和发扬我军的光荣革命传统,刻苦学习,听党的话,使自己成为合格的军事工程师,为我军的现代化建设贡献一生。
  2、 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是我军力量之所在。我军条令是我们每一个军人的行动规范,所以一定要把执行条令贯彻到日常的学习和生活当中,做到自觉遵守条令,严格服从命令,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
  3、 现代军人要掌握丰富的军事知识,要具有高度的军事素养。野营训练虽然使我们初步掌握了队列、射击等等军事技能,但是与真正的军人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今后一定要刻苦学习,严格训练,力争早日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4、 进一步划清了无产阶级人生观和资产阶级人生观的界线,批判了当前存在的名利地位、当兵怕死、担心前途、轻视敌人……等等错误思想,坚定了服从党的领导,做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决心。
  猴爸爸的思想总结在班会上顺利通过,被指导员评点为认识深刻、总结全面、表达清楚、观点正确的典型。现在回头看看,许多已成了套话,可能有些类似的总结也还在用,不过猴爸爸当时真的是满腔热诚的把这些豪言壮语当成信诺,一心一意准备为之奋斗终生的。这种真诚、热烈的态度直到全国上下大反右派之时,才开始渐渐的改变了。
  思想总结过了关,就可以交入伍申请书了。申请书大致都是一个格式:
  我渴望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我愿意用我毕生的精力,为我军的现代化而奋斗,保卫祖国,保卫人民,保卫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让祖国永远繁荣、富强,让人民永远幸福、安康。
  下面是日期和签名。
  10月6日上交了入伍申请书,10月9日,举行入伍典礼。
  典礼非常隆重,会场四周遍插红旗,十一个连的新学员面向检阅台按顺序排成横队站好。副院长刘居英少将和苏联顾问团团长奥列霍夫中将还有预科的首长们带着警卫排护送军旗专程赶到,主持新生们的入伍典礼。首长们一身军礼服相当正规,奥列霍夫与平时一样穿着一套深色的呢子西装。军工的苏联顾问们虽然都是现役的军职人员,但在中国却从未穿过军装,也不知是为什么。
  刘院长一声令下,典礼开始。首先军旗由专车上下来,照例是少校引导、中尉执旗、两名士兵护卫,在全体新生的注目礼下,正步通过横队面前,在检阅台东侧立定。刘院长宣布:“入伍宣誓,开始!”学员们一个一个听到点名就正步走到各自排长面前,从排长手中双手接过誓词,举右拳大声宣誓,然后在誓词上签上名字。排长双手递上领章和肩章,说:“祝贺你光荣入伍!”学员双手接过,答:“为人民服务!”戴上了领章和肩章,就标志着已是一名军人了。全体学员宣誓完毕,首长们给大家作了简短的讲话,典礼以学员们走分列式接受院、系首长检阅结束。
  下午,大家打起背包,徒步行军回学院。三十多公里的路,三个半小时就走到了。
  晚上,为了庆祝新学员入伍,学院特批预科会餐。标准还是每人一斤肉,有所不同的是,这次每桌有四瓶老白干。平均每人半斤的白酒,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关键是谁都没有放开量喝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每人一大茶缸倒满,刚开始都不大敢喝,喝过了两口,许多人都皱起眉头,放到了一边,专心吃菜。东北的白酒,度数都比较高,老白干基本都是70度以上,入口辛辣,冲劲十足,没喝惯很难觉得好喝。等吃得差不多了,连、排长们开始到各桌敬酒,这一下就挑起了战事,学员们开始互相敬酒,敬了邻座敬同桌,敬了本班敬外班,敬了校友敬同乡,随着酒意渐高,认识不认识的都敬了起来,都是年轻人,撒起欢来就收不住,越是不喝就越有人敬,后来简直就是灌酒了。一场混战下来,四周看看,能霸住台面的基本都是东北人。倒不是说东北人有多能喝,而是东北人大多很敢喝——人人有股狠劲,拚起酒来一点不含糊,还各个粗门大嗓,喜欢整事儿,四处出击,一个也不放过……这一兴奋起来,半斤的酒量也能涨到八两,没等喝醉,酒已经喝光了。倒是几个上海来的同学,文静秀气,不大放得开,总想借口推脱,少喝一点,结果四处逼迫,一口也不能少,郁闷之余,早早醉倒。
  酒足饭饱,尽欢而散,猴爸爸在日记里喜滋滋的总结道:“没想到咱还挺能喝……”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一
  
  入伍之后,回到军工学院,大家的预科学习生活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正式上课之前,10月11日,每人先发了一大堆学习用具,包括全套的绘图仪、计算尺,还有英雄牌的自来水钢笔、中华牌的绘图铅笔、两用的绘图橡皮、硬皮的笔记本、16开的作业本等等。猴爸爸估算了一下,按文具店里的价格计算,这次发放的文具大约价值一百五十多元,加上上次发的一批大约八十元左右,仅文具一项就有二百三四十元,相当于一个徒工一年的收入了。拿现在的标准讲,差不多相当于每人发了台万把块的笔记本,这条件就在今天放眼世界也没几家能赶上吧!军工在教学上向来不惜工本,投入之大,几近奢华。据苏联首席顾问的翻译外号“中国通”的浦达科说很多刚到军工的苏联专家看到军工的实验室都非常惊讶,因为在苏联都很难看到设备如此高档、器材如此完善的实验室,而且东西还都是新的,科研用品又好又多、随要随有,搞科研的条件简直太好了。
  拿到课表之后,各学员班的正副班长就在排长的带领下到各个教学楼熟悉教室。军工治校极严,单在教学过程中就有6严,即严肃的教学态度,严密的教学组织,严格的教学管理,严谨的教学作风,严整的教学秩序,严明的教学纪律。这严明的教学纪律,首要一条,就是要求上课不迟到。军工校园广大,尤其是11号楼与31号楼距离颇远,其中还有一些保密的禁区不能穿越。带队班长要在规定要求的17分钟内带领大家转移教室完毕,就必须熟悉教室位置,熟悉学院道路,这样有时还得跑步才来得及。曾有1系的一位一年级班长把教室号的0看成是6带着学员跑错了教室,结果迟到5分钟被全院通报批评。不但对学员这样要求,对教员也是一样,有教员曾因误课3分钟而被警告处分。为什么迟到与否能够这么精确呢?军工每间教室都挂着电钟,时间统一,一分不差,谁也不能蒙混过关。猴爸爸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教室转完,规划出了最短路线、备选路线,安排好了上厕所、整仪容的时间计划,做到了心中有底、调度有方。
  然后就是整个预科连、排、班长开会,排定值日、值班的时间表,制订学员岗哨的排班计划。为了培养学员的军人气质和作风,军工的学员们要在教学楼和宿舍楼站岗执勤,一般教学楼设步枪双岗,宿舍楼设手枪单岗,其他单位的岗哨和园区内的巡逻队由警卫部队负责,学员不参与。预科的学员只在宿舍楼站岗值班,岗哨两小时一班,由当日的值班员轮流担任哨兵。为了锻炼学员的管理能力,从预科开始,学员就要轮流参加学院的值班勤务,值班员一次值班24小时,值班其间就不上课了,耽误的课程自己想办法补。每次值班,都是从黄昏开始。先到院办1号楼广场前集合,向院总值班员领受值班任务。院总值班员都是由各部部长或各系主任担任,发布值班命令时给大家讲讲已发现的问题,要注意的事项等等,指示完毕,全院的值班员在军乐队的军乐声中接受总值班员检阅,然后就在各系值班员带领下到各个值班室接班。接班的值班员同当日的值班员共同清点武器、弹药、器材之后,签字交接,再向系值班员电话报告,就开始值班了。一个学期下来,每人能轮上三五回,并不算多。
  10月12日,徐立行教育长给大家作了报告。徐立行少将是上海人,说起话来不温不火,不过轻快的江南吴语口音让没接触过几个南方人的猴爸爸乍听起来比较费劲,只记得强调了预科学习的重要性,具体的内容一点也没记下来。
  10月13日,预科的教材发了下来,课本、参考书、相关资料、练习题、图集,加一块儿有二十几本书,摞起来半米多厚,把大家吓了一跳,高中三年所有的教科书都算上也没这么多吧!翻开来瞧瞧内容,一下子都有些懵了,像数、理、化这些课程,讲的还是中学学过的那些东西,可是练习的题目却不是一般的难,粗粗一看,有很多竟不知该从何下手,不禁心焦起来。要知道预科结束是要通过考试才能升入本科的,军工的规矩是一门不及格可以补考,两门不及格必须留级,三门不及格卷铺盖走人——不管是谁直接开除,眼看着这么多题目不会做如何不让人着急?!后来才了解到,军工的预科教员都是从全国抽调来的优秀中学教师,个个深悉教育之道。为了让学员们能够比较扎实、全面地掌握中学已经学过的基础知识,必需打压一下这帮骄傲得尾巴快翘到天上去的天之骄子。教员们编教材时选的都是世界一流的艰深材料,比如代数、三角、解析几何等几本教材就是直接选自英国的皇家数学协会,让猴爸爸他们好好体会了一下什么叫作天外有天。
  14日星期天,检查、评比了各班的内务,各个学员俱乐部又活跃了起来,出黑板报,组织各种活动,热热闹闹玩儿了一整天。到了15日,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二
  
  深秋过后,渐入冬季的哈尔滨,天黑得早,亮得晚,一点点变得昼短夜长。10月15日起床号响起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大家整理好内务到宿舍门前的操场集合,那时东方的天空才开始泛白,朦朦胧胧看到操场上已经有了一队人。当时谁也没在意,等到整队完毕,各连连长报告时,才知道那是预科的各位首长。原以为领导们是来视察早操情况的,可是看到各位头头口号响亮,步伐整齐地跑在预科连队的排头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帮大官是来和大家一起出操的。在军工,各科系自主任以下所有机关人员一律与本科系学员共同出早操,院办人员自院长以下同警卫部队一起出早操,也就是说只要是军工的军人,无论职位多高,权力多大,在军工就得出操。军工的早操,晨跑之后就是队列练习,天气回暖后一周还有两次要练瞄准。头一回看着人到中年的领导们和大家一样满操场踢正步,猴爸爸他们士气高昂,把冻硬的地面跺得哐哐直响,兴奋得动作都有些走形了。
  军工对于军姿队列的重视,源自于对军容风纪的严格要求。建院之初,打游击出身的新中国军人们的举止做派被苏联专家们评价为“穿军装的老百姓”,可见当时军容不整之状。曾有一次,奥列霍夫带着不服不忿的各部、系领导站在当时做办公楼的王字楼房顶,挨个评点经过楼前的各个军人的军容军姿,结果竟无一人合乎条令要求。陈赓院长得知此事之后,痛下决心,不但要按着正规化要求建院,还要按着正规化要求治院。全面引进的苏军各项规章制度、条例条令汇编之后有两百多万字,规定之详细从穿衣戴帽到言谈举止、从吃喝拉撒到行止坐卧、从抽屉内文具课本的摆放位置到学院生活中各种仪式的行为规范可谓无所不包。全院上下按着苏军条例全面整顿军容风纪,逐步制定出了富有我军特点的《军人行为准则》、《一日生活制度》、《值星值日制度》等等一系列条令、规章,渐渐形成了一日生活制度化,作风纪律战斗化,军容举止制式化,内务卫生整齐化,院区建设清洁化的治院模式,打造出了军工严整的生活秩序。经过了几年每天坚持不懈的军姿队列操练出来的军工人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动地两人成伍,三人成列,整齐的军容、严明的风纪让英姿勃勃的学员们周日出游之际常引得众人瞩目,成了哈尔滨街头一道独特的风景。
  军工正常的授课时间从早八点开始,实行苏联的“六节一贯制”,从早晨一直上到下午两点才能吃午饭,让人很不习惯。苏军的条令中有许多类似的不合情理的规矩,说不上是传统还是习惯使然,总之是让中国人实行起来感觉相当的不舒服。当时一切要向苏联看齐,在苏联顾问的坚持下,没人敢质疑这些规定的合理性,偶有修改也是小打小闹,不敢大动。直到苏联顾问撤离之后,诸如此类的偏颇之处才得以彻底更改。午饭后一般是自习课,有时会安排体育课,每周一般不超过42课时,每学期一般不超过八门课,与军工头两届学员相比,由于朝鲜战争的结束,课程安排要松多了。预科学员的课程安排特殊一些——军事课程较多,军事理论课之外还安排了很多的演练和演习,有时会拉到演习场地一练几天,开枪放炮,火药味十足。
  10月15日,猴爸爸的第一堂课是学习使用计算尺。现在说起计算尺这种老古董可能有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个什么样子了,土猴家里现在还珍藏着一个,是猴爸爸在军工时用过的。计算尺由三根大约一厘米宽的木条组成,一尺多长。上下两根木条的两端固定在一起,中间一根可以左右推拉。白漆为底的木条正反两面标注着细密的黑色刻度和数字,一个寸许宽窄可以左右移动的透明有机玻璃套子套在尺子中间。那有机玻璃套子中间竖刻着一道黑线,计算时就是依靠这道黑线对齐木条上的刻度,推拉中间的木条得出计算的结果。在电子计算器尚未出现的年代,要快速计算对数、开方、什么正弦、余弦之类就靠它了。讲课的是位年轻的中尉教员,言语生动、板书漂亮、教具操作十分熟练,两节课下来,不但让大家轻松地学会了如何用计算尺作加、减、乘、除,还成功地引发了学员们对于计算尺的好奇心,为下堂课的教学做好了铺垫。经过几年的反复锤炼,预科教员们自编的教案已经相当的成熟,每堂课的教学内容都是集体备课时几经推敲的结果,并且在听课的苏联专家的苛求之下作过多次修改,结合教员们的授课技巧,让猴爸爸他们学得兴趣盎然,意犹未尽。
  三四节课是代数课,还是在王字楼,全排的学员行进间整队,一个跟着一个沿着走廊的右侧快步换教室,走廊中间是留给教员的通道。整个预科教学楼内,只有唰唰的脚步声,偶有几人低语几句,没有一个大声喧哗的,气氛肃然。
  上代数课的是位中年的女教员,原以为复习中学的代数会轻松一些,哪成想全不是那么回事。对于教材的内容多是提示性的讲解,不但速度快,而且分量足,九十分钟的一堂课,翻翻课本讲完了二十多页,比中学两个星期讲的都多。尤其是对原理的使用技巧和解题的思路方法,都是中学从没教过的,教材中的对此的论述也是提点性质,完全比不上教员讲授的详细和丰富,这就必需大量地记课堂笔记。猴爸爸手忙脚乱,总觉得顾得上听就顾不上记,紧紧张张两节课上完,16开的笔记本写满了二十来页,累得手都酸了。看看布置的课后练习题,十几道题一个比一个绕人,虽然教员只要求尽量完成,可学员们都是各个学校挑选出的拔尖人物,争强好胜惯了,谁好意思服输认栽?在军工,条令要求所有课后作业必须个人独立完成,以此培养学员工作以后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笔记可以互相抄,习题必须自己做,而对于课后的练习题,集中讲解时教员并不是每一道题目都会详细说明,所以学员中常有一道题琢磨几个月才做出来的事情。
  五六节课在十二点以后,考虑到这时候学员多数都已经饿了,所以为了让大家集中精力,课表上安排的大多是一些需要动手的课程。猴爸爸的第三堂课是战术课,全排整队,跑步到二系的轻武器专修室上课。进门一看,桌上、地上摆满了枪炮,机枪、步枪、冲锋枪,进攻、防御手榴弹,反坦克手雷、火箭筒,迫击炮、无后坐力炮,拉发雷、触发雷、电发火地雷,等等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连高射机枪和工兵用的喷火器、爆破筒都有。教员主要讲解了班、排、连常用武器的配置方式、介绍了各种武器的威力、特点和使用方法,还献宝似的从保密箱中拿出来56式半自动步枪和冲锋枪给大家传看。听教员说连以下常用武器都要进行使用考核,猴爸爸他们不禁跃跃欲试。虽说拢共也就打过九发子弹,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拿自己当新手了,反而对这些喷火冒烟的东西上了瘾,每周擦枪的时候都心里痒痒的恨不能找个机会再打个几枪。这下连炮都有的玩了,怎能不乐得嘴裂到耳朵后面去?不管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猴爸爸一脸兴奋盯着无后坐力炮,总也想象不出这种一打两头冒火的玩意儿炮尾焰喷出十五米是个怎样的景象,真是好期待呀!
  吃过了午饭,下午的时间就可以自己支配了,大家都在整理笔记、复习、做作业,忙得头都不抬。回顾课堂所学,内容之多让猴爸爸猛一下真有些不适应,毕竟教学方式与中学相比是大不相同了,教员讲得少,复习的内容多,教员只讲重点,复习却要全面,只有依据课堂笔记和参考书,对照着教学大纲,才能把学习内容一点点连贯、系统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看一看,代数题只作出了两道。心中着急,匆匆吃了晚饭,推掉俱乐部的活动,继续跟代数拼命。绞尽脑汁又做出了两道,其余的竟然不知该如何措手,明明是中学已经学过的内容哇!哀叹之余,熄灯号响起,算一算代数题完成的还不到三分之一。
  上课的第一天,代数作业让猴爸爸备受打击,带着满心的挫败感沉沉睡去。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哈军工曾经的岁月十三
  在军工,预科的学员最容易辨认,因为只有预科学员的军装不是破破烂烂就是缝补得七扭八歪,冬天里的大多数时候还脏兮兮的,猛一看跟叫花子似的。没办法,摸爬滚打的军事课太多,天又冷,军装洗了不易干,实在干净不了。至于训练中衣服上刮开几个口子更是常事,一群爷们对针线活都不甚精通,往往是缝补赶不上撕扯,粗针大线缝上,没几下又挣开了,浑身上下总有张嘴的地方,有的棉花都露出来了。等到星期天发回狠,密密麻麻缝得抽抽巴巴像一群毛虫趴在军装上,结实倒是结实,难看也是真难看。好在几年下来,预科的学员都是这个形象,全院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说在野营地的教育是为了把一个老百姓变成个兵,那在预科的训练就是为了把这个兵变成战士。在一年的时间内,每个学员都要完成从班组战术到连排指挥的全部训练科目,比起步校的毕业生,或许训练的强度不够,但是考核的内容一点不少。要命的是,这许多的考核都算到一门战术课里,只要一项不及格,就算这门课没过关,比起其他的课程,战术课是最叫人兴奋也是最让人提心吊胆的课了。
  战术课在军工教学中是贯穿始终的一门课,不但预科要学,本科还要学,而且不管什么兵种,都是从陆军的战术学起。比如空军,要先学完陆军的团级合同战术,再学空军的专业战术内容。而陆军的学员要学完师一级的指挥,再学习本专业的战术。之所以如此,据说要让未来的军事工程师们对我军如何打仗有一个切身的体会,这样才能够研制出军队需要的装备来。现在看来这种说法根本不能成立,在装备的研发上世界各国的做法都是军队根据未来的战场想定提出装备的设计指标,然后进行方案招标,在投标的设计局或者企业中选出几个符合要求的方案投资研发,做出样品来进行比较、筛选,根据试验情况将优胜者小规模生产,发给部队试用,研发人员依据部队使用中发现的问题对装备进行修改,最后的定型装备大规模投产,为部队换装。整个研发过程中,设计人员是否具有优秀的军事素质对装备的研制根本起不到决定性的影响。那么军工学院为什么要投入如此多的时间,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培养学员们的军事技能呢?这就要从军工学院为什么而建说起了。
  当年志愿军入朝保家卫国,战场上同美国佬打得炮火连天,虽说是一上来就节节胜利,但是手中的武器明显比人差了个节气,火力不足一度使得我军伤亡大增。为了缩短与美军的技术差距,中国从苏联进口了大批的先进武器投入战场。可是让部队学会如何使用先进武器容易,要维护、维修这些技术装备就让人犯难了,不提飞机、坦克,就是能修汽车的人搜遍全国都凑不齐需要的数量,这不但限制了先进武器的参战规模,也使得装备的损失率居高不下——很多可以修好的东西因为没人会修只有报废。当时中共高层是下定了与美国人打持久战的决心,要长年累月地打下去这么糟塌东西肯定不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中央军委下定决心要建军事技术学院,培养出足够的技术人员去保养那些花了大钱才弄来的宝贝。可见哈军工最初的定位是给全军的技术装备培养保姆,拿现在的眼光看,充其量也就是个高级技校,没啥稀奇的。可是放在那个时候,高小毕业的在部队都能算是个知识分子了,会修飞机、坦克的技术员绝对是全军上下恨不得供起来的宝贝疙瘩,比现在的博士后都牛,你说能教出这样的牛人的技术院校该算是多么高级吧?那肯定是要多高级有多高级呀!于是乎集千般宠爱于一身的军工学院自筹备之日起就抱定了不惜工本,集天下英才而教之的心思,不知不觉中距离其应有的定位高出了许多。
  建国初期,科技人员寥若晨星,而过高的学校定位使得挑选教职人员时更是精中掐尖。陈赓大将受命筹备建院时,全国院校找了个遍,合乎要求的只拉到了62人(基础课教师36名、专业课教师26名),其中有39人是声望颇高的教授、专家,如卢庆骏、周明鸂、孙本旺、曾石虞、曹鹤荪等,都是能独挑大梁的人才,常常是指名请调原单位也不放,往往要打通天的官司才能搞定。比如卢庆骏是浙江大学的数学教授,是苏步青先生的得力助手,中央组织部、高等教育部、军委总政治部和总干部部三番五次下调令,浙大就是坚决不同意,几经周折,最后是周恩来总理亲自出面才解决了问题。师资力量不足,三军各兵种独立建院当然不现实,于是就出现了全世界独一份的将海、陆、空三军各专业放在一所学院内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
  战争时期,办事效率惊人,52年6月决定建立学院,委派陈赓全权负责,8月确定集中建院方案,10月接收了哈医大已建成的4.7万平方米的房子,12月聘请的国内专家有29人到达,53年1月一期987名学员就进校了,4月份军工校舍破土动工,到了5月份,国内外的专家们就都到齐了。要说陈大将军的品行真是没得挑,那时候哈尔滨市委的领导都是一人一栋独门独院的小洋楼,按陈赓的级别,还不是要什么样的房子就有什么样的?可是陈院长带头,所有校领导都住在坟茔满地的待建校区之内,一人一间8平方米的平房,起居、办公都在里边。平房里连个室内厕所都没有,那可是大冬天呐,晚上气温可以降到零下四十多度,可以想见领导们生活上的艰苦程度。而请来的专家、教授们都被安排到道里区中长街原来铁道部招待苏联专家的公寓里,来校的苏联专家更是住到了当时哈尔滨一流的宾馆大和旅社里(现在好像叫龙江宾馆,离火车站不远),两相比较,这样的作风如何不叫人服气!
  学校是边建设边教学,力争早日为朝鲜战场提供技术力量。一边是松江省建筑公司的五千建筑工人三班倒,在总经理边敬带领下昼夜施工,风雨无阻。一边是一期学员们为了在四年时间里完成苏军院校五年零八个月的课程而满负荷地苦学。那时学员每周课业时间(上课和自学、作业时数)高达66至68小时,有的专业甚至达到71小时,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为了提高教学效率,让中国教员们尽快掌握教学内容,苏联专家负责指导中国教员集中备课,再由中国的教员给学员们上大课,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为军工培养出了一大批素质一流的教员和助教。
  第一、二期学员都是从军队中选拔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像一期的学员,虽然经过了八十多天的高中文化补习,8月份能通过笔试、口试进入本科学习的只有679人。为了扩大生源,从第三期开始,军工学院就面向全国的高中招收应届毕业生了。高中生的军事素质当然比不上军中选优的一、二期学员,而需要在一线部队服务的军事技术人员必须具有基本的作战技能,而且军工的毕业生都是挂尉官衔的军官,作为前沿的后备指挥人员,同样需要基本的指挥能力,于是学院开设预科,按照步校生的标准加强了学员的军事技能训练。
  随着朝鲜战争的结束,中国面临的武装冲突更多地发生在浙江、福建的对台前线,这种海天之间的作战样式对于指挥人员协调调配各种技术装备的能力是一个大考验,部队不但需要维护先进装备的技术员,更需要对战术和技术都有着深刻理解的技术参谋。于是军工的教学计划再次调整,随着学制时间的加长,战术课的比重也大幅增加,本科课程中的中高级合同战术成为了不可缺少的内容,军工学院从单纯培养军事技术人员的高级技校,发展到技术维护与技术指挥并重的综合性学院。
  俗话说“天生丽质难自弃”,当初远高过实际需求标准的师资选拔,使得聚拢在军工的都是各路的精英,很快掌握了相关专业的军事技术的各位专家们对教育培养以维护、维修为己任的高级技工这一类的简单重复性劳动开始感到难以满足起来,难以遏制的研究欲望不断推动着专家们在各个军事技术领域深入探索,新中国一穷二白的状况让他们很容易的得到了大批的研究成果,填补了大量的技术空白。比如203教授会代主任鲍廷钰副教授,找到了无后座力炮内弹道学主要问题的解法和简求膛内最大压力的计算方法;助教卢景楷在备课中用数学解析法找到了计算弹丸膛内运动时间的简便方法;副主任浦发副教授和助教张松研究出《炮兵在各种气象条件下的射表》,经国家靶场试验后被炮兵司令部采用;他们编写出的外弹道教材,甚至解决了苏联教材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助教张本良研究出低伸弹道分段计算法,比旧法精确、简便得多……这样的成绩自然让喜出望外的军工领导们不断地加大对技术研究的支持力度,一个又一个专业实验室建立起来,一批又一批研究设备采购了进来,到了57年,累计投入两千五百多万元,为全院83个教授会(院属10个基础课教授会和系属73个专业课教授会)建立了399个实验室(含专修室68个、陈列室18个和实物教室31个),良好的科研环境反过来促进了专家们的研究工作,仅57年一年全院就有57个教授会承担了239项科研任务,当年取得科研成果的就超过了20.9%。于是57年军工学院将科学教育部分建为教务部和科学研究部,进一步突出了科学研究工作的地位,加强了对科学研究工作的组织领导,军工学院开始逐渐地向着军事技术研究院的方向转变。
  按说军工学院的定位从高级军事技工学院到军事技术指挥学院再到军事技术研究学院的一系列变化是步步登高,是大好事,可是老话说得好,过犹不及呀!无论是培养军事技术人员还是军事技术参谋,各个专业都是与军队紧密相连的,军工学员毕业后进入部队继续服役,学以致用,人尽其才,是相当顺畅的因果关系。可是拼命往高、精、尖的军事科研方向发展,非要搞高级技术装备的研发,这一步就迈过界了。且不说研制此类大型装备是否是一所学院能够独立完成的事情,单单研发装备这件事,就与学院是否必须直属中央军委,是否必须处于军队序列,研究人员是否必须现役,是否必须具备军事作战、指挥技能没有什么关系,所学与所用出现了脱节。其实军工学院提升科研能力的确应该鼓励,但是在57年之后片面地强调高、精、尖的技术研发,而且不管不顾地强力推进这一发展方向,甚至不惜改变办院方针,调整学院结构,这是直接导致军工脱离军队序列的主要内因,也是军工走向衰败的开端。客观地说哈军工这样的改变与58年后全国上下“大跃进”的狂热气氛不无关系,在那样的氛围之中,能够冷静面对而不好大喜功的人放眼全国亦屈指可数,要求军工的领导们具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和算计,岂不是强人所难?因缘际会,哈军工的跌落已成定局。
  办院方针的转变,导致了一系列的变化:首先在57年后,取消了预科——因为设计装备的军事工程师是不需要到前线打仗的。其次在60年前后,将科技含量不高的炮兵工程系、装甲兵工程系、工兵工程系和防化兵工程系陆续迁出独立建院,划归各兵种司令部治下,这一举措直接导致了军工学院与军队的关系渐行渐远。淘汰了低技术,就是为了发展高技术。军工自“大跃进”时期开始陆续设立了原子工程系、电子工程系、导弹工程系,将原空军工程系改为航空工程系;海军工程系改为舰船工程系;将舰船工程系和电子工程系的电子计算机专业合并,成立了电子计算机系;后因留学生逐年增加,为便于组织教学,原外国留学生队扩建为外国留学生系。这些眼花缭乱的改变,让军工学院毕业生的分配去向从下部队变成了进院所,开始更多的向国防科委治下的各所学院看齐。可是如此一来,军工的学员上学就算参军,毕业就要退役的情况比起普通的技术院校来不但复杂而且没有必要,于是在66年4月1日,军工学院全体人员一朝解甲,全部退役,学院脱离军队序列,划归国防科委管理。哈军工作为一所军校的生涯自此结束。
  军转民后的哈军工渐渐变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一方面自以为是全国资格最老的军事技术院校,玩的又是高科技,而且学生中红色贵族成帮结伙,高层消息不绝于耳,是整个东北文化大革命斗争方向的风向标,难免矜持自恋一些。另一方面哈军工在国防科工委圈子里是个新到的外来户,人家热热闹闹的一伙自己人对这个偏居一隅可又老觉着高人一等的家伙实在难起亲近之心。这样到了69年10月,突然接到了林彪的“一号命令”,要求军工战备疏散。原以为是整体搬迁,哪成想70年3月国防科委根据军委办事组的决定派王松龄为首的调研组到达哈尔滨主持军工学院的“分建”和搬迁,把空军工程系划归第三机械工业部,迁往西安,并入西北工业大学;原子工程系划归第二机械工业部,迁往重庆,与哈尔滨工业大学有关专业合并,组建重庆工业大学;海军工程系划归第六机械工业部,拟迁武汉,后留原址改建船舶工程学院;风洞实验室改为第三机械工业部的一个研究所;其余电子、导弹、计算机三个工程系和基础课部、综合实验工厂以及院直属机关划归第七机械工业部,内迁长沙,组建长沙工学院。可怜呐,投入巨大的一个学院,就这么分崩离析了。在这个过程中人员的离散,设备的损毁,造成的损失无可计算。比如调研组根据国防科委关于内迁人员要越少越好、越纯越好的原则,对去长沙的人员逐个进行审查,将上千名认为不符合条件的干部、教师、工人留在哈尔滨,成立留守处,等待分配、处理;王松龄又根据新学院规模越小越好的原则,亲自到长沙选点,选定已经停办的工程兵学院6万平方米的院区为校址,说“根据干打垒精神,完全够了”。可是军工经过多年的发展,就算丢掉90%的家底也不是区区6万平方米能够装得下的,大量运到的设备由于无处安置,只有露天堆放,风吹雨打,大多毁坏。其中有许多是苏联进口的设备,损坏之后无可替代,直到八十年代以后,科研条件才渐渐恢复到军工原来的水平。
  嗨,不知不觉话题扯得太远了,接下来咱还是说说猴爸爸他们是怎么学打仗的吧。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好贴,阅!

平平,等着看下文呢!

[em02]
大树就是个广济寺旁穷扫地的.

全国学军队,

军队学军工,

军工学一系,

一系扫卫生。

只在此云中,山深不知处。
哈军工的人对自己的学校还是很自豪的,三十多年前,我去长沙工学院----也就是上文说到的哈军工的后身,他们谈起老院长陈赓的逸事还是眉飞色舞的:哈军工边上有个机场,飞机起降影响了学生午睡,陈赓一个电话,从此那个时段飞机就不起降了,嘿嘿!
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url=http://www.zmwblog.cn/user1/131/index.html]金丝铁线的博客[/url]

够夸张的,不过也有可能啊.那时侯的哈军工是宠儿,据说建校时全国的教育资源都尽着他们来.陈赓亲自点将,要从浙大抽调一位数学老师,此人是苏步青的助手,大概当时他们正在搞课题,因此苏步青不答应,但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只在此云中,山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