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家乡周巷的伪政权是怎样建立起来的

          

民国三十年四月二十三日大约中午时分,余姚县城沦陷。引起我家乡周巷人们的一片恐慌,因为我们离县城只有三十里,日寇的铁骑一转眼功夫就可到达。可是我们小孩子还是跟往常一样,打打闹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件。这一天晚上,我家里的灯火通明,祖母和母亲忙着整理各种衣服和其他杂件,父亲一个人却在燃烧各种书籍和文件,把半个天井照得如同白昼。看她们紧张的样子,好像是将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看家里三个大人的眼睛已经熬得通红。吃过早饭,我想出门上学,却被父亲一把拖住,他说是日本鬼子已经到了余姚县城,马上就会到周巷来,我们全家今天就要逃难。我说新书包还在教室里,因为贪图方便,昨天放学的时候,没有把它带回来。父亲说性命要紧,书包也不要了,我就这样第一次失了学。其实在那时我总共还只读过一年半的书,其中还有一年是叫做幼稚级的学前班。

父亲带领全家逃到周巷的西南方,在一个名叫藉义巷的小村庄里驻足,小村大约有二十几户人家,别看这小村庄离周巷只有十里路,整个抗战期间却从没有一个鬼子兵到过,因此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尽管家里的大人有无尽的烦恼和忧愁,可是我并不知道忧愁是什么滋味,不要到学校读书已经够高兴了,每天还可以骑着大水牛玩耍,再加那时正是采摘新豌豆(家乡俗称为大豆)的时候,我一边吃着刚刚用自己的手摘下的新鲜豌豆,一边骑着牛放牧,真是有说不尽的开心。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个坏消息从周巷传来,说日本鬼子点名要家父担任维持会会长之职,吓得我胆小的父亲夜不能,茶饭不进,很快就卧病不起。众所周知,维持会长就是一个汉奸,一向讲究和坚持民族气节的父亲,岂肯任此伪职?但如果坚决拒绝不就,蛮不讲理倭寇能够放过你吗?这就是父亲最担心的地方。那么鬼子为什么要点名家父担任会长呢?这事说来话长:

四月三十日,由田尾少佐率领的几十个日本军人到达周巷,首先强占了汽车站对面的源丰油坊作为兽兵的军营,然后就到处搜索。此时周巷有钱的人早已远走高飞,逃避他乡;多数平头百姓也纷纷逃难到附近乡下,即使个别胆大没有逃的,也都是关紧自己的家门,不敢出来半步。商店关门,原来热闹非凡人流涌动的大街,顿时变成一条死街。在往日热闹的大街上,除了偶尔有日寇硬底军靴践踏石板街道的声音之外,几乎是没有一个中国人的踪影。不愿做亡国奴,又手无寸铁的周巷人,只能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迎接侵略军的到来。

侵略军的头目田尾见此情况焦急万分,因为他带领的所有士兵,虽然从本质上看,只能算是一群野兽(所以,笔者在后面就用它或者它们作为这些野兽的代名字),但在表面上看来还是有一点像人。既然是有点人的模样,它们就要吃饭、喝水和拉屎。可是整条大街的商店关门,买不到吃的和喝的,周巷人就要把它们饿死、渴死。它们拉出来的臭货,无人处理,就要把它们臭死。还有它们吹嘘的是大东亚共荣的圣战,怎么圣战把繁华的周巷,变成了一条死街?

面对这样的情况,贼首田尾怎能不急?于是马上找来姓杨的翻译官传达命令,勒令周巷的商家必须立即开门营业!杨翻译奉命到处寻找,可是却找不到一个接听皇军命令的中国人,无法完成主子下达的任务的汉奸翻译,无奈之中只好走到十字街口,在一家三开间门面的永丰南货店门口,用白颜色的粉笔在排门板上,写出下面的一则紧急通告:

大日本皇军田尾队长命令:周巷镇各商店的店主注意,现在限你们在三天之内,必须要开门营业!否则,太君就要放火烧掉你们的商店,还要杀你们的头!(见2003年下半年出版的梨风杂志上,《周巷镇志》主编周惠新先生写的文章:《周巷沦陷前后》)

永丰南货店的老板是顾老德,他是周巷镇商会的副会长,看到这个威胁性的通告,担心日本强盗马上就要杀人放火,实在无计可施,只好会同其他商会骨干,劝说各商家慢慢开门营业。贼首见商铺开门,不禁喜形于色,但狗贼的得寸进尺,还有更进一步的要求:尽快建立维持会。倭寇田尾又命令杨翻译,通知顾老德和商会的其他头领,到皇军的驻地开会,研究推举维持会的人选。

说到周巷镇商会的头领,最大的自然是会长吴仲采,可是他已经远走高飞,不知到哪里去了。还有笔者的父亲蔡鸿璋也可以算一个,因为他虽然不是会长,但他从民国七年起就担任镇商会的秘书,已有二十三年,对周巷许多商店的情况,甚至比经常更换的会长还要熟悉得多。但他已经逃到藉义巷,除了我们家里人,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除此之外,所剩下的所谓头领,只有副会长顾老德和毛和尚、杨基亮等几个委员。

在姓杨的翻译官再三再四的催促之下,大概是五月初某天的上午八点半,顾老德带领毛和尚、杨基亮和周庆棠等八名委员到驻扎在源丰油坊里的侵略军军部开会。九个人刚刚走到南桥头,毛和尚和另一名委员佯称肚皮痛,说是要到茅厕里大便,趁机会滑脚,溜之大吉。其余七人硬着头皮走到源丰油坊,狗贼的田尾和翻译官都表示热烈欢迎,并吩咐勤务兵赶快沏水泡茶,热情招待。

会议开始,狗贼的通过翻译开门见山,说是今天劳驾诸位乡绅,商量成立周巷镇维持会的大事。狗贼一再强调,成立维持会,主要目的是日、中亲善,共促大东亚共荣;其次是促进社会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狗贼的田尾还一再强调,只有稳定,才能繁荣经济,使老百姓安居乐业。

顾老德等人听了之后,只是沉默不语,谁也不敢先发言。狗贼的看见会议冷场,进而鼓励这几位商界领袖说:

“乡绅们不要害怕,大日本与支那,都是好朋友。大东亚人民要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欧美列强。你们支那现在太弱小,需要大日本帮助,才能抵抗欧美的侵略。成立维持会,就是建立起大日本皇军与支那人之间的桥梁,所以选好维持会的人,就是架好一座日、中亲善的桥梁。”

尽管狗贼和翻译像演双簧一样,好像是演得有声有色,但七个中国人就是闷声不响。狗贼的觉得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只好叫大家提出维持会长的人选。一听说要大家提名,更吓得顾老德等低下头去,因为他们谁都不愿意当汉奸,都希望不要提到自己。田尾看到大家还是不吭声,只好一个一个的轮流点名提问。可是点到的人不是说自己年纪大了,就是身体不好,总之都不能担当这个重任。

田尾再一次向他们说明,维持会长不一定在你们七个人之内,只要你们有合适的人选,提出来就好。并且声明:今天一定要提出人选来,否则你们今天就不要回家!这时杨基亮与另一个老头经过几次交头接耳,终于提出了家父蔡鸿璋的名字。其他的五个人,一心都想着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赶快回家,一听有人提出蔡鸿璋,都点头同意。狗贼的一听有了具体的人选,就问蔡鸿璋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在场的人向它介绍说,鸿璋先生在年青的时候教过书,从民国七年起就担任镇商会秘书;他写得一手好字,在社会上很有影响力,周巷大街上许多商店的招牌,都是他写的;就是这军营门口的“源丰油坊”四个大字,也是先生的笔墨。

当日本侵略者刚到周巷,并强占这座油坊的房子时,狗贼的并没有注意到门口墙壁上的大字,现在众人推荐写字的人要担任维持会长,这才引起了它的兴趣。它带领一帮人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这“源丰油坊”四个大字,每一个字都要比大的圆台面还要大,而且每一个字的笔划,都气势磅礴和铿锵有力。

“呀!亚西!”不知是贼寇真的懂得一点中国书法?还是它冒充儒雅,不懂装懂?总之这个狗贼看了家父书写的大字,连声赞叹不已;然后又用它十分生硬的中国话说:“好字!好的字!这么的好的大的字!先生的真是大大的好!杨翻译官的快快的去,快快的请先生的到军部的来开会!”

听了主人的吩咐,翻译官哪敢怠慢,立刻向与会者问清了我家的地址,一阵急跑,就到了天河桥七号。杨翻译一看,是一排五开间的高平房,还有整齐的黑色木栏栅防护。他正想上前敲门,再仔细看才知道是铁将军管门;只好问左右邻居,那时的邻居也只寥寥无几,因为许多人逃难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剩下来的几家邻居,都说已经有许多天没有看到蔡家的人了,每天都关着门,就连两个小孩也不知去向了。

翻译没有完成任务,当他回到会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田尾虽然因为找不到家父而有点扫兴,但是它没有灰心,吩咐众人:“大日本皇军一定要找到先生!皇军就要这个维持会长!”

就是这两句出自敌寇贼首的话,使家父睡不着、吃不下,最后卧病在床。即使在这个乡下小村庄,家父也深居简出,白天从不出门,好像世界上已没有了这个人。一天,两天,直到半个月之后,总算又传来新的消息:“周巷的维持会,已经在东河沿正式挂牌成立了!正副会长是沈切益和顾启祥两人!”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才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把一颗悬着的心,慢慢地放到肚子里。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自从田尾下令,一定要找到先生以后,姓杨的翻译、顾老德和周巷镇商会里的几个委员,四处打探寻找家父的下落,可是哪里能找得到?不过话要说回来,叫汉奸翻译去找寻,那肯定是找不到的,因为他不是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是不可能找到的。至于几个商会里的人,只是没有尽力去找,其实他们在提出这个人选时,早已了解家父的为人,知道他决不会担任此伪职;但小鬼子一定要他们提出人选,反正家父人不在周巷,就提出来应付一下。哪里知道日本鬼子却认了真,下令一定要找到家父,这倒使他们有些后悔了,因为这实在是坑害人的勾当!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你自己不愿意做汉奸,却把家父推出去,叫他做汉奸,那不是缺德吗?就算是被他们找到了,他们也开不了口。所以当他们寻找的时候,只是装模作样,实际上只是敷衍,哪里会认真去寻找呢?

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音信全无,蔡鸿璋好像已在人间消失。在这个骨节眼上,小日本哪里等得起?因为他们刚到周巷,许多事情都毫无头绪,它们是急等着要有人为它们去办事的。田尾只好就此作罢,叫大家另外提名,顾老德经过再三仔细考虑,终于想到一个人,就是沈切益。他想:沈是萧山人,即使眼前暂时做了汉奸,将来只要回到老家,萧山人不一定会知道他是一个汉奸。于是他举手要求发言:

“我提一个人,大家看看沈切益怎么样?”

大家不说也知道,参加这个会议的,基本上都是周巷镇商界的精英,是头脑非常活络的聪明人,一听顾老德提到沈切益,很快就领会了他的用意,就立刻非常一致的连声称好。精英们自己不愿做汉奸,只好灭着良心推举别人做汉奸,但总得要给人家留一条后路。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向鬼子介绍:

沈切益:三十多岁,曾担任过周巷镇商会的文书;民国二十四年,观曹(观海卫到曹娥)公路通车的时候,他到周巷汽车站工作;但到民国二十七年,因为战争临近,国民政府又组织群众,挖断了这一条公路,因此一直失业。

狗贼的田尾要趁热打铁,派顾老德他们立刻去传呼沈切益,顾等也只好前去,反正汽车站就在对面,过去只不过几十步路。可是他们失算了,不但找不到沈切益,就连汽车站的房子,也在几天之前被人捣毁了,只是近日来他们忧心忡忡,无暇顾及这些房子罢了。幸亏附近有人认识沈切益,说是已经搬到朗霞去了。顾老德和毛和尚等四人赶到廊霞,总算找到了他,几个人首先送上二十块袁大头,然后马上展开车轮大战,轮番劝说,希望他担任会长。可是姓沈的却非常坚定,他非常干脆地拒绝说道:

“做了日本人的汉奸,将来政府回来,一定要杀头的,我沈某决不做此勾当!”

当顾老德和毛和尚等在劝说的时候,沈的老婆却在隔壁房间偷听,她想到家里已经两天没有米下锅了,眼见得这白花花的现大洋就要被丈夫退回去,便立刻从后房间出来,迅速收拾起放在台子上的大洋,对丈夫说:

“做人还是要实际一点,过一天就是两个半天,家里已经两天没有米下锅了,你不去做事,马上就要饿肚皮。人穷志短么,如果真的是饿死了,你还想能等得到有将来吗?”说完之后,她又转过身来对客人说:“他是一个死脑筋,不肯答应,我替他答应了。各位老板,你们放心回去好了,明天我一定送他到周巷来!”

顾老德等看这个女人倒也爽气,但想想这样不妥当,万一有变化怎么办?所以一定要夫妻俩当天回周巷,还说这是田尾队长的命令,一定要今天回去。沈切益的老婆知道是人家不放心,想想也不错,就硬是拉着她丈夫一同走路。狗贼的田尾看到沈切益,倒是一表人才,只是年纪还青,恐怕做事不牢靠。于是就对商会里的人说:

“顾老板、毛老板,你们的辛苦了,替皇军的找到先生,你们的功劳的是大大的,先生很好,请你们的再辛苦一趟,再找一个副会长,帮助先生的一起的工作,真是的大大的好!”

一个难题刚刚解决,又来一个难题。顾老德等想了又想,又仔细品味沈切益老婆“人穷志短”的说话,忽然想到了史久亭。他原来是做金丝草帽生意的,因为日寇的侵略,使金丝草帽既断绝了原料的来路,又切断了成品的出路。他现在正是失业在家,家里也十分穷困!狗贼的田尾听了他们提出的人选,也不说什么,只是催促他们赶快把人叫过来见面。出于无奈,顾和毛等人只好再到史某的家里。可是史久亭是一条硬汉,坚决不答应,并且还斩钉截铁地大声说道:

“我宁可饿死,也决不当汉奸!”

顾老德等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对他好言相劝,请他再仔细考虑考虑,说是明天还要再来等他的回音。

顾刚回到家里,正在琢磨着明天如何向小鬼子交账?忽然听得门外人声喧闹,一个手里拿着菜刀、头发散乱的女人跑进来向他兴师问罪。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史久亭的嫂嫂,史家嫂子一见顾老德,就厉声地责问:

“你顾老德有好事从不来找我们,今天却要我家的小叔子当汉奸!我小叔子已经拒绝你们了,你还厚着脸皮说是明天再来!呸!你们自己家里明明有人,为什么不去当汉奸?一定要我们家的人做汉奸?”散发女人一面厉声地责问,一面就举起菜刀对着顾老德的头上砍过来。顾老德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一时猝不及防,更是躲避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雪亮的快刀就要砍到自己的头上,只好随身倒地。

正当顾老德在危急之际,门外突然闯进一个中年男子,随手抓起一条长凳,向那女人手里的菜刀打来。女人只顾追赶前面的人,没有料到后面会出来一个程咬金,只听得“啷嘡”一声响,女人的菜刀被打落在地!她回过头来,马上就怒斥那个男人道:

“我是找顾老德来算账的,这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是什么人?敢来阻挡老娘!难道我老娘怕了你不成?”

“大嫂子哎,你有话好好讲么,为什么要吓人兮兮的动刀动枪?你要杀的人是我的亲叔叔,难道我能看着你当着我的面把他杀掉吗?你是为了你的小叔子来的,我是为了我的亲叔叔出手救人!”原来这个冲进来的男人是顾老德的侄子,名叫顾启祥,他原本在上海做跑街生意,八一三事变以后,上海沦陷,百业凋零,他再也无街可跑,只好回到周巷,失业在家。这一天他正在自家的天井里闷得发慌,突然看见一个拿着菜刀的散发女人,怒气冲冲地跑进叔父的房间,他一看知道情况有异,就赶紧跟在后面。正如顾启祥所料,这个女人果真是来者不善,在怒骂一通之后,举刀就要砍他的叔叔。顾启祥来不及思考,随手举起一条长凳,打落了女人的菜刀,救了他叔叔的性命。

“史家嫂子,你有话好讲么,大家都是乡里乡气的,为什么要弄得如此难堪?”顾老德从惊魂中醒来,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肩膀上面,又慢慢的从地面站起来。他想到自己劝人家做汉奸,实在是缺德的事情,他很想做一个有道德的人,可是狗贼的小日本硬是逼着他,他不想看到小日本来焚烧自家的房子,杀自己的头,所以只好牺牲别人,劝人家当汉奸。他这样做实在也受到良心的谴责,所以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对这个强悍女人说话的口气还是非常和缓。当然他也存在着一丝幻想,希望这个女人也会像沈切益的老婆一样,见钱眼开,最终能使难题得到圆满的解决。

“你们为什么自己不去做汉奸?要我家小叔子去做汉奸呢?”女人看到自己手里的菜刀已经落地,旁边又有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说话的口气显然有点软化,但还是不依不饶:

“啊呀,我们家里没有人啊!”顾老德随口回答:

“没有人?诺!难道这个不是人吗?”女人找到了把柄,指着顾启祥问道:

“这┅,这个┅不是我的儿子。”顾老德的意思是,不是我的儿子,就不能由我做主:

“你不是有一个儿子吗?再说你的侄子也是姓顾的,你不叫姓顾的做汉奸,为什么一定要叫我们姓史的?”

“┅┅”顾老德自觉理亏,无话可说:

在两人争吵的时候,顾启祥在旁边听着。他想自己的叔叔真的是遇到了难题,又想近几年来,自己失业在家,没有经济收入,全靠叔叔帮忖,如今叔叔有难,也应该帮帮他吧!再说自己反正是失业,就去做一回这个大家都不愿意做的会长吧!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的主意已定,就上前一步插进去说道:

“好了,好了,不要争了,我去!这个差使我去当吧!要杀要剐都是我去!这样好吗?”顾启祥面对着史家嫂子,他的意思是对她说,我姓顾的现在就去,你总没有话说了吧!

“你去?┅┅”顾老德面对着侄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想到兄长临终时,把小启祥的手,郑重地拉到自己的手中,千托付万嘱咐,一定要兄弟照顾好这个孩子,这个临终托孤的情景,顾老德永远也不会忘记。可是现在的小启祥,却要去┅┅,他想到这里,好像胸口梗塞,只好痛苦地摆摆手,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

民国三十年五月二十一日,在埋沟桥的南面,东河沿浙江地方银行周巷办事处的门前,掌灯结彩,正式挂出了周巷镇维持会的牌子,据说还听到几响鞭炮,庆祝维持会成立。有人看到沈切益和顾启祥两人好像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不过他俩很快就跑到屋里,再也不敢出来做现世宝。还有,周围的许多邻居都紧闭大门,没有一个人到现场围观。前来祝贺的人,也是寥寥可数,除了狗贼的田尾带了几个兽兵,只有顾老德,还有几个是想乞讨一点剩菜剩饭的小叫化;除此以外,再没有其它的人,甚至连毛和尚、杨基亮等原来为物色维持会长人选而奔波操劳的人,也没有到场。

不过有人看见,那个史久亭的嫂嫂,也去看热闹。不过她不在东河沿,而是隔着一条长泠江,在维持会对面的西河沿。那块地方当时还有很大的三座坟山,我们抓蟋蟀的小朋友管叫它为三支坟头;史家嫂子就坐在坟前的草地上,远远的注视着对河岸的那帮人。她注意到顾老德,好像突然变得衰老了,原来略显肥胖但被里人誉为是福相的身躯,明显消瘦了一大圈。再看他的腰,似乎也有点弯了,背也驼了,显出老态龙钟的样子。他的一只手,搭在侄子的肩膀上,好像要对他说话,但到最后还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