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疏漏还是另有隐情 ——有关44卷本《胡适全集》缺文求教谢泳、耿云志、沈卫威 闵良臣 就近年所读有关胡适的文章,发现用词频率最高的,就是说胡适对人对事的宽容。甚至还看到有人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说鲁迅对胡适一次次“冷嘲热讽”,胡适都没有“还口”。此外,胡适先生写过一篇《容忍与自由》的文章,文中有些话,也是被人引了无数遍,就像鲁迅一些话被人引过无数遍一样。 话说有一天,忘记是否属于心血来潮——我虽然知道至少在胡明主编的《胡适精品集》中就收有这篇《容忍与自由》,但我还是想在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的44卷本《胡适全集》中看看这篇文章的样子。谁知,这一看,引出下面这一篇文字。 一 先是给谢泳先生发去一则求教的电子邮件: 谢泳先生: 您好!我想向您请教我读胡适时遇到的一个问题。 查胡适全集中胡适日记,知胡适先生的《自由与容忍》(我手头有胡明主编的16卷本,在第16卷收有此文,题为《容忍与自由》。当然,后来胡适日记附录此文时用的也是这样的题目)一文动笔于1959年3月9日,在胡适当天日记中记有“写《自由与容忍》,未成”一句;隔了一日,即1959年3月11日的日记中又有“写《自由与容忍》,勉强成文”的话。 可奇怪的是,我在胡适全集中居然找不到单独成篇的这篇文章,而只在当年即1959年11月20日的日记后面的“附录”中才找到此文。 这天日记后面附录有两篇文章,一篇是毛子水先生的《〈自由中国〉十周年感言》,另一篇就是胡适这篇《容忍与自由——〈自由中国〉十周年纪念会上讲词》。胡适这篇文章的页脚有一注释:“这原是一则剪报,剪自《自由中国》第廿一卷第11期。胡适在题下注:‘这是毛子水费了大力修改的。适之。’——编者”可我们在胡适全集第44卷,即胡适著译系年(二)第491页又分明看到说是这篇文章“载1959年3月16日台北《自由中国》第20〔卷〕①第6期”——尽管这句后面说这篇文章被包括胡明主编的16卷本等多家版本收入,但显然它们不是同一文,而《自由中国》肯定也两次刊登过胡适这同一篇文章。 现在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胡适1959年3月写的这篇《自由与容忍》并不是为《自由中国》十周年纪念所作(否则,胡适在写这篇文章的那两天的日记中不会不记下一笔的),只是到了大半年后,胡适要在《自由中国》十周年纪念会上进行演说,一时又没有更好的讲稿,于是就把这篇发表过的文章翻出来演讲一遍。事后,毛子水先生根据一位名叫杨欣泉的记录进行修改后再次让《自由中国》发表。而那篇《自由与容忍》经过这次演讲,加之用胡适的话说,又经毛子水先生“费了大力修改”,比原发表在第20卷第6期的同一篇文章要有分量得多,于是,各种版本也就都以后来的演讲(修订稿)为准,而《胡适全集》也同样是这样做的,且只收在日记的附录中。 我无缘看到《自由中国》,只能根据手中公开出版物这样推测。是否完全合乎事实,乞盼您的指教。 谢谢! 谨祝 撰安 闵良臣敬致 (2005年)12月2日上午 当天即收到谢泳先生电子邮件回复: 良臣兄: 收信。此问题,我没有细究过。《自由中国》我也没有查阅。不过我可以抄一条胡颂平编的《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8册第2853页上的材料(台湾联经出版公司): “3月12日……先生的《容忍与自由》一文,最初的题目是《政治家的风度》,后来改作《自由与容忍》,最后改定今题,于今早六时才写定。全文是:”……原文不引。 不知能不能对你思考有帮助。 谢泳 12、2 二 谢泳先生的回复虽然简短,但对我还是有所释疑,只因疑问没能尽释,于是于当天下午又发去邮件: 谢泳先生: 非常感谢您及时回复!只是看了您的回复,越发让我奇怪起来(一笑)。 按说,44卷本《胡适全集》是尽最大可能保持文字原貌的。这样,既然胡适自己的日记中在当年3月9日和11日记下的都是“写《自由与容忍》”,一个是“未成”,一个是“勉强成文”,怎么会又冒出他的秘书胡颂平先生长编中那些不同的文字呢?胡适两次日记都说是“写《自由与容忍》”,而在胡颂平长编中却是“最初的题目是《政治家的风度》,后来改作《自由与容忍》,最后改定今题,于今早六时才写定”。这事情当然不大,可这让读者相信谁呢?如果起初的题目真的是《政治家的风度》,胡适为何在9日和11日的日记中又只说写《自由与容忍》,而根本不提《政治家的风度》呢?胡适没有避讳胡颂平先生说的这个题目的必要。也就是说,如果他最先,也就是在1959年3月9日动笔时写的题目是《政治家的风度》,甚至在11日“勉强成文”时还是这个题目的话,我想胡适都没有必要忌讳。胡颂平长编中所记或许只有这样一个解释勉强说得通,那就是胡适在11日将以《自由与容忍》为题的这篇文章“勉强成文”后又改成《政治家的风度》,而胡颂平先生恰恰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个题目,随后胡适还是又恢复了两则日记中都记下的老题目《自由与容忍》,直到3月12日早上才最后定为《容忍与自由》。不知我这样解释是否更合情理些。不过,这样一来,胡颂平长编中的话还是有问题,因为胡适两则日记中明明说写的是《自由与容忍》,他怎么能一口咬定“最初的题目是《政治家的风度》”呢?有了这样一个例子,胡颂平的长编就没有理由不让读者打折扣了。 为一点小事一再打扰,祈不怪罪就好。 即颂 大安 闵良臣谨致 12月2日下午 谢泳先生也不厌其烦地于当天夜晚再次给了回复: 良臣兄: 收信。非常佩服你的认真。我意还是要看〔一〕②下《自由中国》。另外《胡适全集》是不合格的产品,专业人士一般是不大相信的,主要是差错太多,聊胜于无。我们一般是用《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就这一套东西里面,还有的信是缺页的。余不一一。 谢泳 12、2 三 谢泳先生在这个疑问上的两次回复,还是不能完全解惑,于是我又想到了内地的胡适研究专家、并为44卷本《胡适全集》作序的耿云志先生,可由于没有他的电子信箱,这一次只有在纸上写了: 尊敬的耿先生: 您好!冒昧打扰,乞能原谅。 我是一个其实连小学生也不敢自称的人,最近只因读胡适,遇到一点小问题,在向谢泳先生求教后仍没能得到十分满意的答案,为此,又特来请教您。我请教的问题都在给谢泳先生的电子邮件中,而我将这两次请教及谢泳先生的回复打印出来附在后面。 盼能得到先生的回复! 我通信处:450006 郑州市陇海西路郑州晚报闵良臣 电话:略 电邮:略 敬颂 大安 闵良臣上 2005年12月3日 短信写了之后装在信封中迟疑多日才给耿先生寄出。又因并不确切知道耿先生地址,对是否能得到回复不作指望。不承想,不久后在电子信箱中竟收到了耿先生用电子邮件的回复: 良臣先生: 1959年3月20日与12月5日,胡适分别在《自由中国》的第20卷第6期与第21卷第11期上发表了两篇题目相同而内容不尽相同的文章。前一篇是胡适写出稿子的;后一篇是胡适在庆祝《自由中国》十周年的会上的讲演,根据记录整理出来的。胡适说是毛子水先生费力修改成的。文后附记称,此文未经讲者审阅。《胡适全集》中未收此两文,据出版社的负责人说,是打算把一些特别有政治敏感性的文章,另编一册,作内部发行。 仅就所知,敬复如上。顺祝 新年好! 耿云志〔2005年12月22日〕③ 四 接耿先生回复的电子邮件后,觉得还是有疑问,就忍不住又给耿先生发了一则电子邮件: 耿先生: 非常感谢您的回复!但有“证据”,胡适这篇文章不应划在“特别有政治敏感性”之内。不然,且不说事实上虽然在44卷本的《胡适全集》中找不到《容忍与自由》这个题目,但在1959年11月20日日记的附录中毕竟还是刊出了,并在注解中还说这篇文章被包括胡明主编的16卷本等多家版本收入。这样,出版社那位负责人对正文中不收这篇文章的解释也就说不通了。如果认为《容忍与自由》真的“特别有政治敏感性”,真的准备“另编一册,作内部发行”,且不说内地编的一些胡适著作版本也就不敢收这篇文章,而44卷本也就没必要在那天日记的附录中刊出此文了。因此,在这件事上,我不知是否正像谢泳先生在回复我的电子邮件中所说,“《胡适全集》是不合格的产品”,亦即出现这样的事,应算作出版社的疏漏。 就读胡适而言,我只是个小学生,而小学生往往也就只会“打破沙锅问(纹)到底”,故还请耿先生能不吝赐教并不怪罪才好。 真诚地祝福您! 闵良臣又扰 12月22日晚7时许 这次邮件发出后,没有接到耿先生的再回复,不知是没有收到,还是有别的缘故。 五 又过了月余,想起曾打扰过的在南京大学教书的胡适研究专家,在内地和台湾出版过《胡适传》多种版本的沈卫威教授,于是又给他发去电子邮件求教: 沈教授: 新春好!又扰(记得约二年前也是像现在这样用电子邮件曾扰过您)。 大约是去年12月,我在查胡适一篇文章《容忍与自由》时,居然在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的44卷本《胡适全集》的正文中查不到,后来在胡适日记的附录中才看到这篇文章。之后,就此问题先后求教了谢泳和耿云志先生,他们也都给予了一定的解答。可我总觉得自己这个“惑”他们释疑得还不彻底,故把先前我和他们依靠电子邮件的通信发给您(见附件),祈饭后茶余能瞅上一眼,并不吝赐教。 恭祈 教安 闵良臣敬致 二月七日 良臣兄好! 听出版社的编辑说,准备补出一册,大概要恢复此文。 全集有错误,他们正修订。 我就知道这些。 新春祝福! 沈卫威7日 现在看来,要想“追根究底”很难了。但既然“自筹划到出版,幸得文化学术界大力支持,或贡献资料,或参加整理。十馀位学者共同尽力,得以成书”(见44卷本胡适全集《出版说明》,下同),既然“《胡适全集》收入的论著,不论是已刊或未刊,均经校勘整理”,既然“《胡适全集》的校勘整理以保存胡适著作原貌为准则”,既然“《胡适全集》的编纂,得到众多学人的热情指导”,既然“《全集》的出版得到台湾胡适纪念馆的授权和支持”,为何还是疏漏多多,以至于像谢泳先生这样的学人、胡适研究专家都认为“《胡适全集》是不合格的产品,专业人士一般是不大相信的,主要是差错太多,聊胜于无”,这不能不让人感慨。而感慨之余,我想到了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的梁治学先生。据说,“他做《费希特选集》五六年才出一卷,要翻译《黑格尔全集》,起码做二十年,要让后来人改一个字都难。”(见2006年1月13日《文汇读书周报》头版《学术出版的春天还会不会来?》) 我想,出版工作虽然麻烦,但也还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甚至最好要有这种“要让后来人改一个字都难”的精神才行。 2006年2月8日 注释: ① 此处显然脱一“卷”字。 ② 谢泳回复用的是口语。为不产生歧意,特加“一”字。 ③ 作者未署日期,现为收到邮件者所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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