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全性:我发了言,邓小平拍了板 恢复高考三十年 ■人物名片 查全性 著名电化学家,中国科学院化学部院士。 1925年生于江苏南京。1950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化学系,1957年至1959年在前苏联电化学创始人A.H.弗罗姆院士指导下从事电极过程研究。1977年“科教工作座谈会”参与者之一。 1 突如其来的参会 我父亲查谦上世纪30年代在武汉大学任教,我的小学、中学都是在武汉上的,1938年跟着武汉大学到四川乐山去了。父亲到那边不久就患了地方病,病得很厉害,后来就离开了武汉大学。先后到了重庆、上海、南京。1947年,武汉大学把我父亲从上海请回来,我也经过统考转学到武汉大学。毕业后,我被留在武汉大学化学系任教,1957年我到苏联进修过几年。回国后,仍然回到了武汉大学。 1977年7月底,学校领导(记得是蒋蒲和崔建瑞)通知我,让我八月初到北京开会。 我当时既不知道开会的内容,也不知道有哪些人参会,会议日期有多长。8月1日傍晚,我坐飞机来到了武汉。原武汉大学化学系教师刘道玉此时被借调到教育部工作,他专门到机场来接了我。此前,他已经被任命为教育部党组成员兼高教司司长。前不久,我看了刘道玉的回忆文章才知道,他参加了这次会议的筹备工作,参加这次会议的高校代表15人的名单是刘道玉确定的。 我们被安排住在北京饭店的老楼,与唐敖庆教授同住一室。之后我才知道,此次的会议名叫“科教工作座谈会”,具体安排这次座谈会的人是方毅。他说是邓小平同志让他来组织这个会议的,主要是来听听大家对于科学、教育事业的意见。 2 大部分教师对招生不满 由于一直在高校工作,对于大学实际情况我是比较了解的。 在参会前,我和大部分大学老师一样,对于大学招生现状是不满的。倒不是说大家对工农兵上大学有意见,只是普遍觉得,政府让工农兵上大学的初衷虽不坏,但是由于入学没有考试,学生的文化程度就没有办法控制。有的学生各个方面还强,有的又差得很。由于没有一个分类、分级,同一班学生文化水平参差不齐。而当时又有另外一个口号:“不让一个阶级弟兄掉队”。这个口号本身可能没有大错,但是,把招生情况和这个口号合并起来,在教学中就变成了“就低不就高”———所有的教学工作都是按照文化水平最差的学生来进行的。这样,教育水平就非常低了。而且你没有办法控制,你不知道他什么会,什么不会。有些学生甚至连小学的东西都不会,你要让他不掉队,大家都得等他,大学就变成中学、小学了。因此,要真正在工农兵中培养出大学生来,也不能用这个办法。长此以往,对国家民族的发展将造成多大的危害? 大家都忧心忡忡,而又无可奈何。 存在的另一个问题是:大学教师都是知识分子,他们的社会关系也大都在知识圈。知识分子当时虽然不是敌人,但被称为“臭老九”。所以,知识分子子弟中能够上大学的就很少很少了。这一批人在自己的家里,以及在其周围的社会关系所接触到的一些青年,极少有上大学的。大家对于这个现象,也是很不满意的。 我的大儿子初中毕业后下农村3年,回城当工人5年,当时在武重车间工作;女儿1976年高中毕业后,下乡到钟祥劳动;而小儿子还在读初中。因此,大家对家属和亲友中青年人前途的关注也是不可避免的。 3 发言建议恢复高考 8月2日,座谈会在人民大会堂(江苏厅还是台湾厅不记得了)开幕。参加座谈会的大学代表有北京大学的周培源、沈克琦,清华大学的何东昌,以及复旦大学苏步青,南开大学杨石先,吉林大学唐敖庆等人,来自中国科学院的代表则有金善宝、张文佑、吴文俊、王大珩、周培源、钱人元、邹承鲁、郝柏林等人,共有四十多人。那次座谈会开始时,我们以为,像邓小平这种身份的高级领导人,能够听一下秘书对会议的汇报,在开始和结束时各来一次,顶多再讲几句话,就很不错了。但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从我们头一天开始讨论起,邓小平就每天准时到会,并和大家一起离开。在五六天会议期间,只有一个半天因为有外事活动,他非得走不可,就给大家放了半天假。其他时间,小平同志都全程参加,认真地听代表们发言,但是很少插话。 由于参会的大都是非常著名的学者,所以头两天我基本没有发言,只是听他们说。 后来我看到小平同志这么认真,认为这个机会很难得,也很有可能会解决一些问题,我就在6日下午开始发言。 在发言中,我提出,招生是保证大学教育质量的第一关,它的作用,就像工厂原材料的检验一样,不合格的原材料,就不可能生产出合格的产品。当前新生的质量没有保证,部分原因是因为中小学的教育质量不高,而主要矛盾还是招生制度。不是没有合格的人才可以招收,而是现行制度招不到合格的人才。如果我们改进了招生制度,每年从600多万高中毕业生和大量的知识青年、青年工人中招收20多万合格的学生是完全可能的。现行招生制度的弊端首先是埋没人才,一些热爱科学、有前途的青年选不上来,一些不想读书、文化程度又不高的人占据了招生名额。其次是败坏社会风气,助长了不正之风,而且越演越烈。今年的招生还没有开始,已经有人在开始请客送礼,走后门。另外还影响了中小学学生和教师的积极性,连小学生都知道:“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接着,我提出建议,大学招生名额不要下放到基层,改成由省、市、自治区掌握。按照高中文化程度统一考试,并要严防泄露试题。考试要从实际出发,重点考语文和数学,其次是物理,化学和外文则可以暂时要求低一点。从语文和数学的成绩,可以看出学生文化程度和抽象思维能力。另外,要真正做到广大青年有机会报考和自愿选择专业。应届高中毕业生、社会青年,没有上过高中但实际达到高中文化水平的人都可以报考。我的发言结束后,吴文俊、汪猷等人都发言表示支持。 小平同志问了一下当时的教育部长刘西尧,今年改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吧?我赶紧插话说,还来得及,今年的招生宁可晚两个月,不然又招20多万不合格的,浪费可就大了。 小平同志又问刘西尧,还来不来得及?刘西尧说,还来得及。 小平同志随即一锤定音,决定当年恢复高考。 发言之前,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讲什么,也没有任何人建议我怎么讲。我估计,虽然个人有点风险,但风险也不大。其实,我知道大家心里对这些事的看法基本是一样的。我讲的这些内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新奇,大家都是这么想。果然,我的建议得到了几乎是所有人的赞成。当年10月12日,国务院批转了教育部根据邓小平指示制定的《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文件规定:废除推荐制度,恢复文化考试,择优录取。1977年冬天,570万学生报名参加高考。加上1978年夏季的考生,两季考生达到了1160万人。 1977年年底,我的大儿子、女儿同时参加了冬季高考,一个考上了武大物理系,一个考上了武大化学系。我家与著名历史学家吴于廑教授同住一楼,他家有3个子女同时考上大学。捷报传来,我爱人张畹蕙(也是武大化学系教师)在楼下见到吴教授,致贺说,恭喜你们家连中三元! 吴于廑也喜不自禁地说,同喜同喜!我们两家五星高照! 口述:查全性采写:本报记者张弘 ■编辑提示 两位参与者的不同回忆 3月13日,《高考恢复三十年》系列个人史刊出第一期,当时的高教司司长刘道玉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回忆:“会议已进行三天了,来自武汉大学的一位代表一直没有发言。他找到我说,会议开了三天了,听了其他人的发言很受启发,但是我本打算讲的,别人都已讲了。你看我讲点什么为好?……我向这位代表建议说:“代表们的确讲了很多意见,但是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没有讲,那就是由迟群一伙在北京两校推行的‘十六字’招生方针。会前,我在天津、顺义县作过调查,广大群众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开后门的方针,强烈要求推倒‘十六字’方针,恢复统一高考,而且广大工农子弟说,他们不怕考。因此,希望你明天就集中讲这个问题,明确提出推倒‘十六字’方针。”他听后表示同意。 刘道玉提到的那位“来自武汉大学的一位代表”就是查全性。而查全性对此的回忆与刘道玉有所不同,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对于当年那一重大事件的回忆如下:“发言之前,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讲什么,也没有任何人建议我怎么讲。我估计,虽然个人有点风险,但风险也不大。其实,我知道大家心里对这些事的看法基本是一样的。我讲的这些内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新奇,大家都是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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