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真实 闵良臣 笔者很喜欢章诒和女士的《往事并不如烟》,当然,我喜欢的是原汁原味而并非“洁本”。自己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若允许夸张点说,我认为作者的这些实际上并不如烟的往事若是改名为历史小说,说不定能赢来诺贝尔奖。但章女士只把她的文字看作“历史”,就是她所经历过的历史。于是在一片叫好声中,被章女士写进“历史”中而又还在世的有些知情的当事人和当事人知情的后人和朋友不同意了,并举出实证,说明章女士记忆显然有误,有些,简直就是凭空想象。于是引发一些争议,据我所知,其中以舒芜的意见为最。就此事,曾与我一位朋友在电子邮件中谈起过,朋友的意见是:“历史的真实类同于法官断案的真实。法官断案,依据了各方提供的证据,把这些证据相互印证,凭着自己的判断,来‘想象’案子发生时的情景,作出决断。所以,即使是最英明的法官,所据以作出判决的事实,也只能是想象的事实,而不可能是客观的事实。客观的事实已经逝去,绝无真正还原的可能。历史的真实也是这样,后人所能得到的,就是历史文献及民间传说所描述的‘事实’,这种描述的历史事实与历史上发生过的客观事实或许大相径庭。所以,章诒和的书,即使有什么缺陷,但在冲破统治者的话语霸权,给人们提供一种印证历史的资料以便逼近历史的客观真实方面,做了值得称道的努力,这是难能可贵的。” 好一个“逼近历史”。我这位朋友所言颇有道理。即使还不能说那一段特殊的历史就如章女士所写,只要能“逼近”,也就很难得了——总比有人至今仍不承认,或是忌讳,甚至颠倒黑白、胡说八道要好得多。然我也还是有我自己的看法——回复朋友的邮件是这样说的:“历史真相就是历史真相,打了折扣就是打了折扣,这也是不能讳言的。如果有人说出的同一件事比章女士所写更真实,并有确凿可信的证据,难道我们不去相信更真实的而要相信这‘好看’的吗?当然,若是没有什么人写的比这更真实的历史留下来,若干年后,后人们也就不能不把这‘往事并不如烟’看作那一段特殊历史的真实了。但惟其如此,如果你是一个实事求是之人,才应该感到可怕,觉得我们的历史里有多少细节是不真实的。我这里绝没有指责章女士的意思,而只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历史很可怜!可怜到只能如此!”又说,“那些文章就眼下而言,大约是不能作为史实用的,因为有些知情的当事人和当事人知情的后人和朋友还在世,而那些文章的文学味儿很重,因此,如果完全看作历史并在文章中引用,难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已经有知情人对《往事并不如烟》中的有些文章提出了批评,并主要是批评作者所写与史实不符,仿佛还拿出了令人可信的证据)。当然,很有可能在若干年后,后人把《往事并不如烟》就认定是史实,因为作者写得太生动了。不久前已经看到有人在媒体上争论,一方说不能把《往事并不如烟》当作真实的历史来看,而另有人认为这同样是历史,是作者眼中心中的历史,并拿司马迁的《史记》来支持自己的观点,说是《史记》文学味也很浓,很显然不可能都是真实的历史,然而现在人们就是把它当作历史看的。我同意这种看法,尽管也知这种看法与真实的历史肯定有大区别。我在《关乎历史的真实》(见2000年第1期广东《随笔》)这篇文字中说过这样的话:‘历史记载下来的就记载下来了,民间流传下来的就流传下来了,没有记载没有流传的,也就一笔勾销。’而现在,我不能不还加上一句,这就是:记载下来的是个什么样就成了个什么样,流传下来的是个什么样就是个什么样,后人在没有证据推翻的情形下,也都只好认了。” 于是,我又忽然想到,统治者也好,当事人也罢,把眼光放远一点,把胸怀放宽一点,允许大家自由地说话,自由地发表,自由地出版,真的实现中国自春秋战国之后两千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并且也为那位伟人肯定了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是惟一正确的做法。只有这样做了,才会将那一段特殊历史以最大限度地逼近真实记录下来,流传下去。否则,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不论是对于大的轮廓,还是对于各种细节,夸大也好,缩小也罢,今人、后人,写出个什么样子,也就成了个什么样子——你说现在还有什么人能考证出司马迁《史记》中所撰写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并非如司马先生所写吗?而如此这般,对当时的统治者对当事人是利是弊是好是歹,当不言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