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内蒙兵团20团9连1971年的事情

内蒙兵团20团9连1971年的事情

(按)我们有个网站,能上的老头老太太开始写了,下边这篇是我的朋友写的,天津人,
他写的是内蒙兵团20团9连1971年的事情,人物都是实名,刘胜利最近已经去世了。我所在
的团情况要好一些。我们经历的年代啊。

打人的故事
(作者:国庆)

是秋末冬初。一天晚上,记忆中那天屋外边格外安静,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通讯
员到宿舍说“指导员叫你”。来到连部门口,见到指导员早已等在那里。指导员对我说:“
你的入团申请书我看到了。积极向组织靠拢,这很好,但还不够,还要经受的住考验。团
党委亲自发动的‘红柳条教育运动’和 ‘姑奶奶教育运动’的动员大会已经开过。究竟对
党委的号召有多么深刻的认识,还要看你的具体表现。现在连里就有一股歪风牙气(他老是
管歪风邪的“邪”字气念“牙”), 很猖狂。今天党支部决定对他们进行反击,第一战役
是教育刘胜利。对这种人就是要狠狠地打击。这是对你的考验,看你究经是站在党支部的
一边,还是站在歪风牙 气的一边。这次教育运动后连里要发展一批团员。不要胆小,不要
放不开手脚。有团党委给你们撑腰,有党支部给你们做主。不要怕大死人。打死了扔黄河
里,我来 负责。”

说完给了我一根一把粗的木棍,那是刚刚从库房里取出来没有用过的铁锹把。向“餐厅”
那边一努嘴说:“去吧。”

我提搂着木棍走进“餐厅”。所谓“餐厅”,其实是用“切坯”盖起到简易房。“餐厅”
里点着几盏柴油灯,“突突”地冒着黑烟,照得满墙都是人影。进来才知道我是最后一个
,里面早已站了十几个人:一,三,四班的班长,一排长,二排长,还有各班的几各战士
,他们不是写了入党申请书,就是写了入团申请书的。十几个人手里都提搂一根木棍,站
到一处就觉得杀气腾腾了。

一排长看差不多准备好了,把门推开一个缝,把手一摆,说“进来吧”。刘胜利就被两个
人从门缝押了进来。他瘦高的个子,略有点驼背,白净脸上,生着弯弯的眉毛,明亮的眼
睛,如果不是嘴角挂着一丝野气,是个很文静的小伙子。年龄和我们一样,十七八岁。接
着一排长就把门关上,用木棍顶死。然后转过头说:“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一块,要对刘胜
利进行特殊帮助。谁先发言?”

一班长说:“刘胜利是我们班的,还是我先说。”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想到他突然提高了
嗓门把我吓了一跳:“刘胜利!让我宣布你的五大罪状!第一,你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你
承认不承认? ” 刘胜利说:“毛主席我崇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反对他老人家?” 一班
长说:“可你说毛主席崇拜鲁迅,鲁迅是什么东西?毛主席会崇拜他吗?你这就是反对毛
主席。”一班长哪容刘胜利辩解,接着说:“第二,你破坏兵团建设。” 刘胜利说:“这
也是没有的事。”一班长冷笑一声,说:“我这里有铁证,你是抵赖不了的。我们脱的坯
标准是四十八斤一块,你的坯我刚刚约过,只有四十斤。” 刘胜利偷懒是全连有名的,脱
坯为了省泥,他把团里发下来的标准坯模子用刨子刨低,他的坯看上去和别人的都一样,
只是薄了很多。刘胜利知道抵赖不了,说:“我的坯只是薄了一点,也说不上破坏兵团建
设呀。” 一班长把牙咬得格格作响,说:“好样的!敢承认就好。第三,你散布落后言论
,涣散革命斗志。” 刘胜利说:“这我可就听不懂了,我从来没有过。” 一班长说:“
你说‘不入党,不入团,一年能省两块钱。’ 这还不是落后言论吗?这简直是反党言论!
” 说着把棍子顶到刘胜利的鼻子尖上。刘胜利干脆把头迎了上去,顶住棍子。说:“哥几个,我明白了,你们不就是想“鞭”我一顿吗?想表现表现你们??蠼?剑?苯铀稻托辛耍?腋?忝歉龌?帷8缂父鲎邢柑?牛?倚樟醯囊?浅鲆坏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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诘厣稀?

刘胜利不愧是个老“玩儿闹” ,说得一口玩儿闹言辞。这“鞭”就是痛打的意思。“叠”
就是在被人打的时候保护自己的一种特殊姿势。他这一“叠”也颇有讲究:两手把头抱住
,用小臂护住太阳穴,全身缩成一团,侧倒在地,上面的一条腿紧紧压住下面的一条腿,
把“命根子”死死护住,这样,全身所有要害都被保护起来。

大家看到刘胜利这样倒都楞住了。刘胜利说:“哥几个,还等嘛,别不好意思了,来吧!”
刘胜利的话把我激怒了。我把木棍丢在一边,解下了武装带,就是兵团发的那种,绿的,
两头是铁签子。我把武装带对折,把铁签子攥在手里,朝刘胜利的身上左右开弓猛抽起来


打人真过瘾!我从小生性懦弱,从来怕打架。别人只要一说:“打你小子”心里先害怕了
。 可这时,我才知道,打人竟是如此快乐的事!我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这不是一般的兴
奋,是一种令人颤栗的快感。我不知道我身上居然还潜藏这野性,兽性,或是 一种虐待欲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他,为什么要抢在别人前第一个打他。我和刘胜利没有一点仇
恨,甚至说还是不错的朋友。他是很落后,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玩儿闹”,更确切的说他
是个小流氓。难道这就是我打他的理由吗?这就是所谓的“正义感”或“阶级仇恨”吗?

我不知道。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我要表现自己和坏人坏事划清界线的立场,为入团
创造条件。毫无疑问这一点是有的,逃脱不掉!这时,我打得越狠,说明我 表现越好。打
得越狠,我身上的兽性,虐待狂越可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泄。没有纵情打过人的人绝对体会
不到那种刺激,那种快感!我抽得一下比一下猛,一下比一下 快,武装带雨点一样落在刘
胜利身上。直到我精疲力竭,再已抬不起胳膊为止。

刘胜利确实是贼骨头,他居然一声都没铿。

这时一排长看我停下来,用蔑视的眼光瞥了我一眼,说:“你这是干什么?给他挠痒痒吗
?躲开,看我怎么教育他!”一句话说得我羞愧满面。

说着他抡起木棍朝刘胜利后背就是一棍。木棍一下折成两节。他抡起手上的半截又一下,
手里的半截又折成两节。手里的只有一尺来长,不能用了。他捡起第一下折断掉在地上的
半截木棍,抡起又是一下,木棍又折成两节。

这一下打得太重了,只听刘胜利惨叫一声后,立即求饶:“哎呀妈呀!”“饶了我吧!”

这时一班长,三班长,四班长和那些入党入团的积极分子听见求饶,反而更加气愤。抡起
手中的木棍朝着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刘胜利一顿暴打。所有的棍子,铁锹把都打断了,断
成一尺长一截的,横七竖八地掉在刘胜利周围地上。於是就到隔壁伙房拿来擀面杖继续打
。这时我才知道,人的身体远比我想象的结实的多,粗粗的擀面杖,打在人身上一下竟会
折成两截!所有的擀面杖又都打成一尺长一截。开始刘胜利高声求饶,慢慢地听不清他嘴
里“呜噜呜噜”说什么。再一会,雨点样的棍棒落在他身上就象落在麻包上,只有“噗噗
”的声音。地上慢慢地洇出了血,从刘胜利身下象一条第一次灌水的小渠慢慢地往前洇。
接着两条,三条,越洇越远。

一排长说别让他装死,去拿凉水来。炊事班的女生端来一盆凉水。一排长劈头浇在刘胜利
头上。没有动静。又端来一盆,又浇上去,慢慢地,地上的那滩肉颤抖了一下。“哎唷妈
呀,我在哪呀” ,刘胜利叫了一声又昏死过去。

医生抢救刘胜利的病例记载:某年,某月,某日,11:15,血压:40/20,心跳:23/秒,
体温:42,全身95%皮肤受伤及皮下积血,左臂小臂骨折,手指骨折,三处肋骨骨折,小腿
骨折,头皮破裂-------

接下来,“两个教育运动”在全连铺开,接连几个星期,一到晚上,就会听到从餐厅,从
连部发出男生,女生的惨叫。记得名字的被打的有青岛的于永胜,女生有天津的康英华。
教育康英华的是女生,可以看到指导员怜悯心尚存。女人有女人的教育方法,掐,抠,咬
,揪是她们的绝招。康英华的头发几乎被女生们揪光,只希落落地剩下几绺,一片黑一片
白的,让人们辨认她是个女人。

于永胜父母死得早,性格有些孤僻。常常早晨出操起不来。干活老拖班里的后腿儿。于是
也是一个被教育的重点。

于永胜被揪到女生排,女生用表演《大刀象鬼子们头上砍去》的道具:大刀,那是用木板
雕刻出来的,涂上银色的油漆,就显得银光闪闪了――向于永胜头上乱劈乱砍。于永胜只
好用手护住头。一顿劈砍过后,于永胜手上,头上,脸上都是血。

正常情况下被打的人现在应该健在,想必他们不会忘记这些事情吧?此后不久,康英华回
天津探亲,此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她是我小学的同学,还坐过同桌。听说她回津后得了精
神病,半夜三更不穿衣服就跑到外边,哭喊喊:“妈妈,我没偷懒,我没偷懒呀妈妈。她
们打我呀。”

不久,一排长入了党,一班长,三班长和在这次运动中表现积极的战士都入了团。

一年以后,一排长被选送上了南开大学,记得是历史系。他是我们连第一个被选送上大学
的男生,也是最后一个被选送上大学的男生。后来上大学的都是女生,无一例外。他走的
最便宜。正常情况下他也应该健在,想必他也不会忘记这些事情吧?

我因为这次表现不够出色,没能入团。

与此同时,全团十个连几乎都分别发生了同样的事。政委在“两个运动动员大会”上说:
“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恨你是恨铁不成钢的恨。打你是教育你帮助你。这
是我们二十团保持旺盛战斗力的法宝,是我们治疗落后分子的灵丹妙药。”

正常情况下指导员应该还在人世,年纪大概70左右。如果天良尚在,他应对这些事有所忏
悔吧?

前年回天津,听说政委还健在,年纪80左右,如果天良尚在,他也应对这些事有所忏悔吧


三十多年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刘胜利赔礼道歉。道歉的话也反反复复地编了多少个版
本,阴差阳错,每次回到我和刘胜利共同的故乡天津,总是找不到他。有一次听说他在家
,我决定去找他,但一个战友说:“你最好不要提那件事,从那次以后,只要一提那件事
,他裤子就湿了。”听说他回天津后因赌钱被叛五年徒刑。再后来我就远离了那个城市。
现在,我只能在这篇文字的最后对他说:“对不起,当年,我曾经动手打过你。把你打得
皮开肉绽,险些丢了性命。老实讲我是挟有私欲的。这些私欲是什么?当时自己说不清,
但现在想,为了努力表现自己,为了入团,为了向上爬,为了将来上大学,尽早离开那个
地方。但是这些私欲都被“要求进步,痛恨落后”“向党组织靠拢”等 这样的冠冕堂皇的
借口包装起来。使得自己的野蛮兽欲得到发泄的理由。我不请求你的原谅,因为这样的事
是不能原谅的。我也无法补偿,因为那次对你造成的伤害 是不可挽回的。也许或者肯定,
你后来对生活丧失信心,堕落成为赌徒,被判徒刑都是那次挨打造成的。而我能对你说的
只有轻飘飘的‘对不起’三个字!其实我说‘对不起’,也是出於自私的目的:为了减轻
一点我的负罪感。然而我也只能如此了。如果有能赎罪的办法,我一定努力去做。”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这个前辈确实太过分。我在农场的年代稍稍晚了一点,但是同样的事情发生时,我是不会动手的,而且,从心底厌恶当年农场的抓阶级斗争行动。现在还记得那些二十岁不到的同事因为谈女朋友,或者不听话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被用绳子五花大绑成虾米一样的惨状。农场场部还设有强制劳动队,谁要是被送到那里,一律的奴隶生活,理的是囚犯头,出来劳动由武装民兵押着,监督的打手可以随意虐待,动不动就用皮鞭皮带抽打。去过那里的同事,回来后一般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而且一谈起强劳队脸色就变了。
今天,我就是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