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原创]中国文化为什么很在乎正统?

一个问题在思考中国文明的途径之后,油然升起:中国文化为什么很在乎正统?如果我们的文明是在一个地区线性发展地成长起来的,那么,对于这样的正统观念没有特别强调起来的必要了。是不是可以用这样一个不很恰当的比喻来问这个问题:就好比我们现在看报纸最好是倒过来看一样,这个问题的特别被在乎正好说明了那些所谓的正统本就没有正统可言?

这个问题似乎也是可以讨论的,先提出来。希望各位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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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就是高瑜
因为不自信
以下是引用lounger在2007-08-17 21:18:42的发言:
因为不自信

很想请展开一下。当周族攻灭商朝的时候,他们强调的是天命在斯,好像他们是很自信地灭了商朝。所以,说不自信而在乎正统,好像还应该有你想展开的理由。洗耳恭听ING......
今天,我就是高瑜
这种问题太深,梦子自己挖坑自己填~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不一定是中国文化吧,马列主义的传统也是喜欢争正统,你有第二国际,我就搞第三国际;我说你是修正主义,你说我是教条主义的。

[em01][em01][em01]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宗法制度的影响,先占个位子。稍后有空再阐述几句。
老潜水员
还有基督教也是争得厉害的呀,拜占庭牧首宣布自己是“正教”,罗马主教也自称是“正教”,彼此开出对方教籍,好像直到20世纪60年代才宣布讲和,取消对于对方革出教门的“绝罚”。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但他们似乎都有争的舞台和余地哈?这一点应该更关键三。
以下是引用流星雨在2007-08-17 00:37:14的发言:
水纹性扩张,或曰摊大饼,呵呵,“化外”的“东夷南蛮”地区则多依山傍水,演化更随自然,“水纹干涉”相对少些,但总的趋势仍是水纹线越荡越大。呵呵。[em02]
以下是引用流星雨在2007-08-18 01:25:03的发言:

梦兄另外开帖,研讨“为什么必须要有正统”的问题,其实,就在此帖,我还有一个想法没敢出来,怕你们笑我乱搅,呵呵,我前面说的水纹扩张和摊大饼,其实已经隐含了一个中心动力问题鸟,试想投一块石头进水里,要想水纹扩张得越大,那么投石入水的力量是否就该越大涅?这个正统就是个“中心动力学”问题,越正统,向外扩张就越有力,所向也就越披靡。

类似于今天的城市拆迁建设,这也是一个摊大饼和水纹扩张的过程,力度越大……呵呵……想想这种扩张之中损失的都是些什么?是的,我实际上是在批判这种扩张方式,这种扩张方式损失的是文化的多样性,而且正统的力量越强盛,文化多样性的损失就越惨重,我想西方的势力扩张中,这种文化多样性的损失应该没有中国明显、严重,它的扩张方式似乎不该是水纹样的,似乎应该有一种多中心的倾向哈?(尊重或者说并不致力于压服被征服地的原有文化,原因不明,但这种倾向似乎应该是隐含了的。)8过,这事还得问问木匠兄地说,哈哈,瞎猜是不成的!

[em01]
以下是引用流星雨在2007-08-18 01:36:43的发言:

中国文明的整个发展史就是一部正统掩映下的文化拆迁史?嗬嗬,太可怕太野蛮鸟,特没文化哈?中国文明的扩张方式没文化!!!活活。[em65]

流星雨兄的帖子都被我拆迁过来了。

关于中心。水纹式的提法很有意思。中国文化的扩展一直有一个这样的中心。历史上即使那些王朝征服者都不会否认被征服的王朝的文化中心位置。但是问题是,这种征服本身不是要颠覆这样的文化中心,而是要代表这样的文化中心。这就是正统地位的取得。

关于文化中心,大家都熟悉的是“欧洲文明中心说”。这个学说,大致将来是在美国二战以后的崛起之后,基本开始萎靡。强调多元文化的现代文化人类学开始为世界的文明研究者接受。这里,两个学说的基本相同点是承认文化都有一个水纹中心,差别在于,前者认为只有一个中心,后者则认为有不同的水滴滴出来的水纹。

问题还在于,欧洲文明中心说其实是在把一个洲的整个文明提到中心的位置,而不是一个国家的文明或文化。在欧洲文明的文化水纹向东方扩展中,实际却是一个一个不同国家的文化水滴滴出来的,譬如荷兰对于日本的影响。这就意味着西方文明对于东方的影响,虽然也是水纹扩展,却不是来自一个水滴。

中国文明的成长,本土的文化水纹冲突一直存在,但是,这从来就没有影响到这个文明或文化整体对于正统的执意强调。一个很有点相像的例子是,当那些海盗式的殖民者向东抢夺殖民地的时候,他们是用“欧洲文明中心”来为自己的血腥掠夺贴金的,而我们则有把正统也是王朝征服的口号和旗帜的传统。

可见,问题还是没有能够在水纹式扩展中得到解决。因为正统不是来自水滴的水纹,而是另一层次的当两个水滴的水纹碰撞时,哪一个水滴更正统的问题。

今天,我就是高瑜
所谓赢家通吃。[em01]
还有只有森林却不见树木,而且这里的人还能誓言旦旦地教导你说:没有森林哪来树木?嗬嗬,那个逻辑真正能够哈死人。[em01]
答木匠老哥:这个宗教的正统问题,实际上与文明征服之间的正统有别。中国文化的正统思想的由来和文化的断层有关。或者说,文化之间的此起彼伏产生的正统思想,与宗教的取得上帝的代表权的宗教之争还是存在很大的差异的。
今天,我就是高瑜
起初是没有恒定性,因为“教义”大多从经验升华而来,缺少一种形而上的宗教特质,但和政权还是相对分离的,毕竟孔庙代表的并不是政权的获取予夺根基哈?基本上是有一个大致的“政教分离”形态的,而到了后来的马文化,那就干脆直接和政权根基合并了,直接明了地表达了政权取得的来源和合法性,连“政教分离”的“古典优势”也弄没了,再加上后来的“不断发展中”(实际也就否定了恒定性),就既没有恒定性又失去了“分离性”,可谓弄出了一个糟糕又糟糕的“现代”制度建构方式。

 昨晚被朋友叫出去谈事情,回来已经太迟。临走匆匆丢下一句话,现在也该兑现了。哈!上来看见老木匠差不多与我昨晚同时发的两帖,内容正是我准备涉及的。

 先回答主问题:中国文化为什么很在乎正统?

 中国文化的性质取决于中国社会的性质。传统中国一直就是宗法社会,虽然社会也在发展变化,但不外是分封制宗法社会和大一统的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宗法社会两段。分封制时期的宗法社会性质没有人持异议,也没有办法有异议,因为宗法这个词就是从那时来的。当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排在战争之前,什么宗庙社稷,昭穆制度,全反映了宗法性质。国家结构形式上的分封制被郡县制取代,并没有改变家天下的国家性质。乃至今天仍有打天下坐江山的说辞,在政府管理中建立公共财政、公共管理仍然被作为学者的理想主张与当局的时髦口号而根本没法落实!

 为什么很在乎正统?关键在什么是统?什么是正统?

 历朝历代的开创者是创业垂统,后继者是入继大统。秦始皇就希望二世、三世、四世……乃至万世不衰,永远继承下去。乱世创业是短时间的,继往开来是常态。正统就是合法的继承权。另一方面,创业者和历世继统者要保持所创所继之统的持续和强大,不能把统分裂开来让所有子孙一并继承,只能采取大宗继承制,小宗可以得到补偿或别开一统,但不是继承大统。这就形成赢家通吃。在分封制宗法社会向大一统的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宗法社会转型的初期,汉朝大统继承者——皇帝与朝廷,为了解决诸侯(小宗)的势力,就颁《推恩令》,让诸侯的子孙大家一并继承诸侯的家业,以此削弱诸侯之“统”,保证朝廷大统的永续传承。

 注意这两个关键词:合法继承权与赢家通吃。因此,要不在乎正统也难!

 中国的问题讲完了,再谈宗教。宗教教主垄断真理,谁对这一垄断地位有合法继承权,谁就有教义的解释权,就是正统,别人也就成了应该被排斥的异端。谁不渴求这赢家通吃的垄断地位,因而注重这正统的继承权?宗教不一定就是人格神的有神论,佛教就没有创世主,它的四大皆空的本体论彻底消解了有神论(这里仅指佛陀的教义,不包括民间佛教文化)。所以,马主义也被我看作宗教。在真理垄断权和教主继承权这两方面,与所有宗教没有区别。

 其实不仅中国,所有民族处于宗法社会都在乎正统。西欧中世纪是西方学理意义上最典型的封建宗法社会,王位继承权也是一件杀人盈野、流血漂杵的大事体!

 宗教在乎正统其实是宗法社会在乎正统在意识形态上的反映。马教国如朝鲜、古巴,等等,是什么样子?大家可以自己去体会。

 流星雨兄说:“还有只有森林却不见树木,而且这里的人还能誓言旦旦地教导你说:没有森林哪来树木?嗬嗬,那个逻辑真正能够哈死人。”正是我初来真名时与饭气、有刀两位铁嘴辩论时讲过的整体主义。这个词的发明权不属于我,而是马教的创始人,他说:封建社会就是整体主义,并说这是由狭隘的血缘和地域关系构成的,不代表个体真实意志的“虚假的集体”;资本主义是个人主义;而他所设想并预言一定到来的未来社会(社会主义)是集体主义,并是真实的集体。顺便说说:马教内容芜杂渊博,其中不全是糟粕。治学,还是蔡元培先生的兼容并包主义好。

 

老潜水员

问到了一个问题,什么是正统?这是我一开始没有谈及的。

统是什么?是继统?如果是,那么,宗法制就是一个很好的解释。但是,如果我说这个统更应该是历统,那么所谓的正统,就是《春秋》的头四个字“春,王正月”所体现的大一统。我们已经无法追溯没有文字的时代的历法。但是我们知道,迄今为止,商周的更代,所谓的正统就是由历法的王号体现出来的体统。从商王改到周王曾经用革命来表示,其中最带有标志性的“革命性“正统标记,就是天下的时节年轮运转开始用周王的纪年。古代没有现代意义的宪法,但是,天高皇帝远,皇帝正统的存在,不是通过他有几代皇帝,而是通过皇帝颁布和延续的历法来体现的。中国古代,历法就是跟宪法差不多的正统之法。这样的历法对于农业社会的文化和文明的征服占着很重要的位置。特别在落后民族征服发达农业民族的时候,这种历法的正统对于这种征服的天命正统就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重要在哪里?那就是在农业的古代中国,历法代表了皇帝。今天,文献当中,我们看到了《周礼》,看到了《礼记(月令)》,看到了《吕氏春秋》,在考古文献当中,我们看到了《云梦秦简》,其中相互可以补充的就是关于各种农业节令的条律。这反映了所谓的王的正统对于农业社会的统制。在此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尚书》的第一篇是从《尧典》的修订历法开始的。

由历法的正统想开去,其目的是要使得皇帝能够达到天下之远,其被中国文化所特别在乎也就可以理解了。问题还没有完,上面提到,特别是在落后民族征服发达农业民族的时候,这种历法的正统就显得特别重要,那就是,举例来说,游牧民族对于气候的要求远比农业民族来的简单。逐草而居,所以一般来讲,他们本身并没有很发达的历法的需要。突然,他们进入到了农业社会了,还当上了皇帝了,开始可以用某王正月来表示自己的统治了,这时候,整个社会就都要从统治和被统治的两个方面关注这个新到来的王正月能不能代表准确的天高皇帝远了。

这样一种从历法的正统积淀起来的正统思想对于中国文化有什么影响呢?我在此再把问题抛给大家。

今天,我就是高瑜
算术会很发达?不晓得,愿闻其详。[em52]

这正是我准备有时间时补充的。

继统者层层上溯,是继的创业垂统者的统,合法继承,不事篡夺,就是正统。那么创业者怎样才算正统?为什么群雄并起,最后我能得登大宝?因为天命所归!这就是创业者解释其得位之正、其统治合法性的理由,也就是创业者的正统——历统。

故而帝王祭祀,不但祭其历祖历宗,更要祭天。帝王固然是祖宗的子孙,更是真龙天子。一般百姓也是各自祖宗的子孙,但只有帝王才能代表上天统治天下的苍生。天子就是天的儿子,但却成了帝王的专有名称。君权神授,颁赐历法就是代表天意统治人民的一种重要象征。

老潜水员

所以改朝换代的时候,人们拥戴新的统治者,就要“奉正朔”,遵从奉行王朝的年号和历法,表示对王朝的效忠和拥戴。

夏、商、周三朝交替之时,都伴随有历法的变动,表示天命已经变化(这也是“革命”一词的原意)。以哪一月为“正月”,以哪一月的第一天“朔”为岁首,这是由政治上的最高权力决定的,这就是“正朔”。现行农历以寅月为正月,据传是夏朝的正朔,故农历又称夏历。殷继夏,翻前一月,以丑月为正月;周继殷,又翻前一月,以子月为正月。所谓“周正建子,殷正建丑,夏正建寅”是也。

老潜水员

楼上几位说得都很好,受教。中国的政治文化强调正统既由于新政权大多是异族文化取而代之,也由于世俗政权没有神授合法性,需要从别处做文章。

在古代,历法极其重要,至于明清,意识形态的重要性日益明显。清以异族入主,靠尊奉汉族意识形态来凸显其合法继承性。至于近代,不只改朝换代,就连人主递嬗,都要以意识形态的标记来证明其合法性。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中国的文化不能正常健康地发展,自然时常要回头看看源头。

[转帖]梁啟超:論正統

(1902年7月5日)
    中国史家之谬,未有过于言正统者也。言正统者,以为天下不可一日无君也,于是
乎有统;又以为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也,于是乎有正统。统之云者,殆谓天所立而民所
宗也;
    正之云者,殆谓一为真而余为伪也。千余年来,陋儒龂断于此事,攘臂张目,笔斗
舌战,支离蔓衍,不可穷诘。一言蔽之曰,自为奴隶根性所束缚,而复以煽后人之奴隶
根性而已。
    是不可以不辩。
    “统”字之名词何自起乎?殆滥觞于《春秋》。《春秋公羊传》曰:“何言乎王正
月,大一统也。”此即后儒论正统者所援为依据也。庸讵知《春秋》所谓大一统者,对
于三统而言,《春秋》之大义非一,而通三统实为其要端。通三统者,正以明天下为天
下人之天下,而非一姓之所得私有,与后儒所谓统者,其本义既适相反对矣。故夫统之
云者,始于霸者之私天下,而又惧民之不吾认也,乃为是说以钳制之曰:此天之所以与
我者,吾生而有特别之权利,非他人所能几也。因文其说曰:“亶聪明,作父母。”曰:
“辨上下,定民志。”统之既立,然后任其作威作福,恣睢蛮野,而不得谓之不义;而
人民之稍强立不挠者,乃得坐之以不忠不敬、大逆无道诸恶名,以锄之摧之。此统之名
所由立也。《记》曰:“得乎丘民而为天子。”若是乎,无统则已,苟其有统,则创垂
之而继续之者,舍斯民而奚属哉!故泰西之良史,皆以叙述一国国民系统之所由来,及
其发达进步、盛衰兴亡之原因结果为主,诚以民有统而君无统也。借曰君而有统也,则
不过一家之谱牒,一人之传记,而非可以冒全史之名,而安劳史家之哓哓争论也。然则
以国之统而属诸君,则固已举全国之人民视同无物,而国民之资格所以永坠九渊而不克
自拔,皆此一义之为误也。
    故不扫君统之谬见,而欲以作史,史虽充栋,徒为生民毒耳。
    统之义已谬,而正与不正,更何足云。虽然,亦既有是说矣,其说且深中于人心矣,
则辞而辟之,固非得已。正统之辨,昉于晋而盛于宋。朱子《通鉴纲目》所推定者,则
秦也,汉也,东汉也,蜀汉也,晋也,东晋也,宋、齐、梁、陈也,隋也,唐也,后梁、
后唐、后汉、后晋、后周也。本朝乾隆间御批《通鉴》从而续之,则宋也,南宋也,元
也,明也,清也。所谓正统者,如是如是。而其所据为理论以衡量夫正不正者,约有六
事:
    一曰,以得地之多寡而定其正不正也。凡混一宇内者,无论其为何等人,而皆奉之
以正,如晋、元等是。
    二曰,以据位之久暂而定其正不正也。虽混一宇内,而享之不久者,皆谓之不正,
如项羽、王莽等是。
    三曰,以前代之血胤为正而其余皆为伪也。如蜀汉、东晋、南宋等是。
    四曰,以前代之旧都所在为正而其余皆为伪也。如因汉而正魏,因唐而正后梁、后
唐、后晋、后汉、后周等是。
    五曰,以后代之所承者所自出者为正而其余为伪也。如因唐而正隋,因宋而正周等
是。
    六曰,以中国种族为正而其余为伪也。如宋、齐、梁、陈等是。
    此六者互相矛盾,通于此则窒于彼,通于彼则窒于此。而据《朱子纲目》及《通鉴
辑览》等所定,则前后互歧,进退失据,无一而可焉。请穷洁之。夫以得地之多寡而定,
则混一者固莫与争矣,其不能混一者,自当以最多者为最正。则符秦盛时,南至邛僰,
东抵淮泗,西极西域,北尽大碛,视司马氏版图过之数倍;而宋金交争时代,金之幅员
亦有天下三分之二,而果谁为正而谁为伪也?如以据位之久暂而定,则如汉唐等之数百
年,不必论矣。若夫拓跋氏之祚,回轶于宋、齐、梁、陈;钱镠、刘隐之系,远过于梁、
唐、晋、汉、周;
    而西夏李氏,乃始唐乾符,终宋宝庆,凡三百五十余年,几与汉唐埒,地亦广袤万
里,又谁为正而谁为伪也?如以前代之血胤而定,则杞宋当二日并出,而周不可不退处
于篡僭;而明李槃以宇文氏所臣属之萧岿为篡贼,萧衍延苟全之性命而使之统陈,以沙
陀夷族之朱邪存勖不知所出之徐知诰冒,李唐之宗而使之统分据之天下者,将为特识矣。
而顺治十八年间,故明弘光、隆武、永历,尚存正朔而视同闰位,何也?而果谁为正而
谁为伪也?也以前代旧都所在而定,则刘、石、慕容、符、姚、赫连、拓跋所得之土,
皆五帝三王之故宅也,女真所抚之众,皆汉唐之遗民也,而又谁为正而谁为伪也?如以
后代所承所自出者为正,则晋既正矣,而晋所自出之魏,何以不正?前既正蜀,而后复
正晋,晋自篡魏,岂承汉而兴邪?
    唐既正矣,且因唐而正隋矣,而隋所自出之宇文,宇文所自出之拓跋,何以不正?
前正陈而后正隋,隋岂因灭陈而始有帝号邪?又乌知夫谁为正而谁为伪也?若夫以中国
之种族而定,则诚爱国之公理,民族之精神,虽迷于统之义,而犹不悖于正之名也。而
惜乎数千年未有持此以为鹄者也。李存勖、石敬瑭、刘智远,以沙陀三小族,窃一掌之
地,而?然奉为共主;自宋至明百年间,黄帝子孙,无尺寸土,而史家所谓正统者,仍
不绝如故也,而果谁为正而谁为伪也?于是乎而持正统论者,果无说以自完矣。
    大抵正统之说之所以起者,有二原因:
    其一,则当代君臣自私本国也。温公所谓“宋魏以降,各有国史,互相排黜,南谓
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朱氏代唐,四方幅裂,朱邪入汴,比之穷新(原注:“唐庄
宗自以为继唐,比朱梁于有穷篡夏,新室篡汉。”)运历年纪,弃而不数。此皆私已之
偏辞,非大公之通论也。”(《资治通鉴》卷六十九。诚知言矣。自古正统之争,莫多
于蜀魏问题。主都邑者以魏为真人,主血胤者以蜀为宗子。而其议论之变迁,恒缘当时
之境遇。陈寿主魏,习凿齿主蜀,寿生西晋而凿齿东晋也。西晋踞旧都,而上有所受,
苟不主都邑说,则晋为僭矣,故寿之正魏,凡以正晋也。凿齿时则晋既南渡,苟不主血
胤说,而仍沿都邑,则刘、石、符、姚正而晋为僭矣。凿齿之正蜀,凡亦以正晋也。
    其后温公主魏,而朱子主蜀,温公生北宋而朱子南宋也。宋之篡周宅汴,与晋之篡
魏宅许者同源,温公主都邑说也,正魏也,凡以正宋也。南渡之宋与江东之晋同病,朱
子之主血胤说也,正蜀也,凡亦以正宋也。盖未有非为时君计者也!至如五代之亦?然
目为正统也,更宋人之讏言也。彼五代抑何足以称代?朱温盗也,李存勖、石敬瑭、刘
智远沙陀犬羊之长也。温可代唐,则侯景、李全可代宋也;沙陀三族可代中华之主,则
刘聪、石虎可代晋也。郭威非夷非盗,差近正矣,而以黥卒乍起,功业无闻,乘人孤寡,
夺其穴以篡立,以视陈霸先之能平寇乱,犹奴隶耳。而况彼五人者,所掠之地,不及禹
域二十分之一,所享之祚,合计仅五十二年,而顾可以圣仁神武某祖某皇帝之名奉之乎?
其奉之也,则自宋人始也。
    宋之得天下也不正,推柴氏以为所自受,因而溯之,许朱温以代唐,而五代之名立
焉。(以上采王船山说。)其正五代也,凡亦以正宋也。至于本朝,以异域龙兴,入主
中夏,与辽、金、元前事相类,故顺治二年三月,议历代帝王祀典,礼部上言,谓辽则
宋曾纳贡,金则宋尝称侄,帝王庙祀,似不得遗,骎骎乎欲伪宋而正辽、金矣。后虽惮
于清议,未敢悍然,然卒增祀辽太祖、太宗、景宗、圣宗、兴宗、道宗,金太祖、太宗、
世宗、章宗、宣宗、哀宗,其后复增祀元魏道武帝、明帝、孝武帝、文成帝、献文帝、
孝文帝、宣武帝、孝明帝。岂所谓兔死狐悲,恶伤其类者耶?由此言之,凡数千年来哓
哓于正不正、伪不伪之辩者,皆当时之霸者与夫霸者之奴隶,缘饰附会,以保其一姓私
产之谋耳!而时过境迁之后,作史者犹慷他人之概,龂龂焉辩得失于鸡虫,吾不知其何
为也!
    其二,由于陋儒误解经义,煽扬奴性也。陋儒之说,以为帝王者圣神也。陋儒之意,
以为一国之大,不可以一时而无一圣神焉者,又不可以同时而有两圣神焉者。当其无圣
神也,则无论为乱臣,为贼子,为大盗,为狗偷,为仇雠,为夷狄,而必取一人一姓焉,
偶像而尸祝之曰,此圣神也,此圣神也。当其多圣神也,则于群圣群神之中,而探阄焉,
而置棋焉,择取其一人一姓而膜拜之曰,此乃真圣神也,而其余皆乱臣、贼子、大盗、
狗偷、仇雠、夷狄也。不宁惟是,同一人也,甲书称之为乱贼、偷盗、仇雠、夷狄,而
乙书则称之为神圣焉。甚者同一人也,同一书也,而今日称之为乱贼、偷盗、仇雠、夷
狄,明日则称之为神圣焉。夫圣神自圣神,乱贼自乱贼,偷盗自偷盗,夷狄自夷狄,其
人格之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一望而知,无能相混者也,亦断未有一人之身,而能兼两
涂者也。异战,此至显、至浅、至通行、至平正之方人术,而独不可以施诸帝王也!谚
曰:“成即为王,败即为寇。”
    此真持正统论之史家所奉为月旦法门者也。夫众所归往谓之王,窃夺殃民谓之寇。
既王矣,无论如何变相,而必不能堕而为寇;既寇矣,无论如何变相,而必不能升而为
王,未有能相印焉者也。如美人之抗英而独立也,王也,非寇也,此其成者也。即不成
焉,如菲律宾之抗美,波亚之抗英,未闻有能目之为寇者也。元人之侵日本,寇也,非
王也,此其败者也。即不败焉,如蒙古蹂躏俄罗斯,握其主权者数百年,未闻有肯认之
为王者也。中国不然。兀术也,完颜亮也,在宋史则谓之为贼、为虏、为仇,在金史则
某祖某皇帝矣,而两皆成于中国人之手,同列正史也。而诸葛亮入寇、丞相出师等之差
异,更无论也。朱温也,燕王棣也,始而曰叛曰盗,忽然而某祖、某皇帝矣。而曹丕、
司马炎之由名而公,由公而王,由王而帝,更无论也。准此以谈,吾不能不为匈奴冒顿、
突厥颉利之徒悲也,吾不能不为汉吴楚七国、淮南王安、晋八王、明宸濠之徒悲也,吾
不能不为上官桀、董卓、桓温、苏竣、侯景、安禄山、朱泚、吴三桂之徒悲也,吾不得
不为陈涉、吴广、新市、平林、铜马、赤眉、黄巾、窦建德、王世充、黄巢、张士诚、
张友谅、张献忠、李自成、洪秀全之徒悲也。彼其与圣神,相去不能以寸耳,使其稍有
天幸,能于百尺竿头,进此一步,何患乎千百年后赡才博学、正言讜论、倡天经明地义
之史家,不奉以“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钦明文思、睿哲显武、端毅弘文、
宽裕中和、大成定业、太祖高皇帝”之徽号!而有腹诽者则曰大不敬,有指斥者则曰逆
不道也。此非吾过激之言也。试思朱元璋之德,何如窦建德?萧衍之才,何如王莽?赵
匡胤之功,何如项羽?李存勖之强,何如冒顿?杨坚传国之久,何如李元昊?朱温略地
之广,何如洪秀全?而皆于数千年历史上巍巍然圣矣神矣!
    吾无以名之,名之曰幸不幸而已。若是乎,史也者,赌博耳,儿戏耳,鬼域之府耳,
势利之林耳。以是为史,安得不率天下而禽兽也。而陋儒犹嚣嚣然曰:此天之经也,地
之义也,人之伦也,国之本也,民之坊也。吾不得不深恶痛绝夫陋儒之毒天下如是其甚
也!
    然则不论正统则亦已耳,苟论正统,吾敢翻数千年之案而昌言曰:自周秦以后,无
一朝能当此名者也。第一,夷狄不可以为统,则胡元及沙陀三小族在所必摈,而后魏、
北齐、北周、契丹、女真更无论矣。第二,篡夺不可以为统,则魏、晋、宋、齐、梁、
陈、北齐、北周、隋、后周、宋在所必摈,而唐亦不能免矣。第三,盗贼不可以为统,
则后梁与明在所必摈,而汉亦如唯之与阿矣。然则正统当于何求之?曰:统也者,在国
非在君在,在众人非在一人也。舍国而求诸君,舍众人而求诸一人,必无统之可言。更
无正之可言。必不获已者,则如英、德、日本等立宪君主之国,以宪法而定君位继承之
律,其即位也,以敬守宪法之语誓于大众,而民亦公认之,若是者,其犹不谬于得丘民
为天子之义,而于正统庶乎近矣。虽然,吾中国数千年历史上,何处有此?然犹龂龂焉
于百步五十步之间,而曰统不统正不正,吾不得不惟其愚而恶其妄也!
    后有良史乎,盍于我国民系统盛衰、强弱、主奴之间,三致意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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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就是高瑜

[杂想]被征服的正统----从一双袜子想到的

[自己挖洞自己填,自己帖子自己顶]

几年前不小心穿过一双NIKF牌的袜子。当然买的时候,是当NIKE买的。等我发现上当,也就只好气恨自己贪图便宜,尽想着花小钱买正宗货。商家不敢侵犯NIKE的正宗,就另造了自己的NIKF的正宗。而NIKE和NIKF之间的一个字母之间的差别,提到这个讨论题上来,核心就是一个正宗。洋人靠法和权利来维持和维护正宗,我们的商家则想着用伪来冒充,其实好好地在自己的销售和质量上下功夫,可能完全没有必要去想着做NIKF之类的手脚。由此就想到了正统。梁启超在一百年之前对于正统观念的批判,说过来说过去,都是从王朝正统来批判,却全然没有想到过,正统还来自民间。
当一个正统的建立,或者类似像NIKF之类的“正宗”的建立,对于受到侵犯的“老正统”(比如,NIKE)的冲击,是不能去想着还会有反冲击那么简单。而一旦我们可以假设这种冲击变成了征服,那么,人们对于正统的关注就可能变成了另外的一幅图景:怀念。就好像我穿着NIKF的袜子,想着的却是NIKE的袜子。
中国的历史实际是在不断的征服和再征服的历史中演进。对于这一点,很马恩的观点会想到反征服,譬如,文明发展高的在被征服以后反征服文明低的征服者云云。实际上,这样的情形出现的几率和适用的范围,都是很有限的。用辫子为例,好像很难看到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征服过程有一个反征服存在,除非有人认为可以把辫子视作不是文明征服的结果,对于辫子文明的再征服的呼声,来自民间,早年的革命党因为联手了天地会之类的江湖,把它作为当作政治口号提了出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寄托着的首先是上面提到的“正统”的怀念,其实,才是希望把这种怀念化成现实的革命冲动,放到实际上,那就是文明的再征服:在脑后,用把剪刀,“咔嚓”一声,剪了辫子去。尽管,曾经有不知多少人为了保住这根辫子去死,但是,我们绝对不能轻易指责这些人接受了辫子文明忘了本,因为对于这些为辫子而死的人来讲,文明的征服就是意味着只有征服,而没有反征服。
而对更多的人来讲,他们需要的是再征服,是“咔嚓”一刀(剪了辫子)。而在可以“咔嚓”之前,留发就是一个被颠倒的留在记忆中的正统怀念。

其实,中国很多时候的征服所造成的结果,就是正统的被颠覆,不正统的僭据正统;旧的正统被怀念,新的正统被藐视。经过颠覆和僭据的折腾,文化对于正统的在乎,就是在尊崇和藐视之间扭曲。说到底,正统在中国,很多时候往往是通过僭夺得以建立,又在被征服侯颠覆。“正统的”未必正统,不正统的,却可能恰恰是被颠覆的正统,由此引出的在乎,本来应该表示出一种尊崇,却在正统的实际上,往往表现出一种无所适从,一种漠然,一种更在乎对被颠覆的正统的怀念,而对文化实际需要的一种用正统标示的秩序的冷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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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就是高瑜

回梦子大哥:因为正统容易树立膜拜的偶像,好标榜高贵与划分低贱,容易在精神上束缚大众,进行舆论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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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很有幸,能生在这个生灵涂炭的年代!

摘录一段毛氏父子《读三国志法》中的奇谈:

读三国志法
毛伦
读三国志者,当知有正统、闰运、僭国之别。正统者何?蜀汉是也。僭国者何?吴、魏是也。闰运者何?晋是也。魏之不得为正统者何也?论地则以中原为主,论理则以刘氏为主。论地不若论理,故以正统予魏者,司马光《通鉴》之误也;以正统予蜀者,《紫阳纲目》之所以为正也。《纲目》于献帝建安之末,大书后汉昭烈皇帝章武元年,而以吴、魏分注其下,盖以蜀为帝室之胄,在所当予;魏为篡国之贼,在所当夺。是以前则书刘备起兵徐州讨曹操,后则书汉丞相诸葛亮出师伐魏,而大义昭然,揭于千古矣。夫刘氏未亡,魏未混一,故不得为正统;迨乎刘氏已亡,晋已混一。而晋亦不得为正统者何也?曰:晋以臣弑君,与魏无异,而一传之后,厥祚不长,但可谓之闰运,而不可谓之正统也。至于东晋偏安,以牛易马,愈不得以正统归之。故三国之混一于晋,犹六国之混一于秦,五代之混一于隋耳。秦不过为汉驱除,隋不过为唐驱除。前之正统以汉为主,而秦与魏、晋不得予焉。亦犹后之正统以唐、宋为主,而宋、齐、梁、陈、隋,梁、唐、晋、汉、周,俱不得予焉。且不特魏晋不如汉之为正,即唐、宋亦不如汉之为正也。炀帝无道,而唐代之,是以惜其不能。显然如周之代商,而称唐公加九锡,以蹈魏、晋之陋辙!则得天下之正,不如汉也。若夫宋以忠厚立国,又多名臣大儒,出乎其间,故尚论者,以正统予宋。然终宋之世,燕云十六州未入版图,其规模已逊于唐,而“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取天下于孤儿寡妇之手!则得天下之正,亦不如汉也。唐、宋且不如汉,而何论魏、晋哉!高帝以除暴秦、击楚之杀义帝而兴;光武以诛王莽而克复旧物;昭烈以讨曹操而存汉祀于西川!祖宗之创之者正,而子孙之继之者亦正。不得但以光武之混一为正统,而谓昭烈之偏安非正统也。昭烈为正统,而刘裕、刘知远亦为刘氏子孙,其不得为正统者何也?曰:裕与知远之为汉苗裔,远而无徵,不若“中山靖王之后”而可考;以二刘皆以篡弑得国,故不得与昭烈并也。后唐李存勋不得继唐而为正统者何也?曰:世远代遐,亦裕与知远者比,故亦不得与昭烈并也。后唐李存勋不得继唐而为正统,南宋高宗独得继宋为正统者何也?“高宗立太祖之后为后,以延宋祚于不绝,正统以故归焉。”夫以高宗之杀岳飞、用秦桧,全不以二圣为念,作史者尚以其“延宋祚”,而归之以正统,况昭烈之君臣同心誓讨汉贼者乎?则昭烈之为正统,愈无疑也。陈寿之志,未及辨此,余故折衷于《紫阳纲目》,而于演义中附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