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尔的故事 施国英 彼尔老头在他六十五岁那年娶了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中国女人,这是彼尔第三次结婚。结婚之前彼尔曾向熟悉移民法的朋友打听,这样的婚姻至少能够维持多久?朋友回答起码两年吧,彼尔说那也值了。 在四十五岁之前,彼尔是一个有坚定信仰的天主教徒,不吸烟,不喝酒,每个礼拜天必上教堂。彼尔虽然只是一个开三明治店的小业主,但彼尔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全部送进大学,或读法律,或读医科,或读管理,每一个都是专业人才。 然而有一天早上彼尔一觉醒来,觉得心里空空荡荡,自己有什么,这一生过得多么乏味啊!于是彼尔开始吸烟,开始喝酒,开始上夜总会跳舞。接下来彼尔还要离婚。彼尔的太太是更坚定的天主教徒,她坚信离婚的人死后是不能上天堂的,所以坚决反对离婚。但澳洲没有离不成的婚,那个被迫离婚的女人因此而诅咒前夫,并发誓永远不要再看见彼尔。果然二十年里两人从不来往。 彼尔的第二任太太乔伊则开通多了,这位在中学里教英文的英国女人一直同前夫保持友好的往来。乔伊不仅出席了彼尔的第三次婚礼,而且还同她的继任者交上了朋友。看上去极传统的的张云也比一般中国女人想得开,对彼尔的前妻毫无成见。 乔伊是那种活得轰轰烈烈的女人,拿得起,放得下。彼尔的第二次婚姻倒是一点也不寂寞,比彼尔年轻十来岁的乔伊还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人曾经住在每周房租五百多大洋的豪宅里,每天过着热热闹闹的日子。 乔伊在吸烟喝酒方面巾帼不让须眉。据说有一次某电视台举办了一个有奖戒烟比赛,乔伊心血来潮地报名参加了,而且因戒烟成功拿到了一笔奖金,还被请到电视上接受采访。当主持人问她,在她戒烟的过程中她丈夫是否给她鼓励和支持,乔伊牙根恨恨地回答没有,还说她丈夫故意当着她的面吸烟,使她差一点破戒,幸亏她本人意志坚定,拒诱惑,不再沾。正在看电视的彼尔气得七窍生烟,立即抓起电话打到电视台,告发太太戒烟作弊,因为他看见她躲在厕所里吸烟。 彼尔和乔伊就这样跌宕起伏象电视连续剧一般过了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如果不是乔伊执意要离婚,这段婚姻本来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乔伊不能容忍彼尔一天天发胖的事实,因为她本人维持了苗条的身材。刚决定分居那会儿,乔伊找彼尔的朋友帮她搬家具,朋友为难,毕竟他是彼尔的朋友,于是先找彼尔打招呼,彼尔爽快地说,她要什么东西就替她搬好了。 彼尔和张云是通过婚姻介绍所认识的。张云不是那种年轻美貌可以继续做梦的女人。张云离过一次婚,张云在中国的前夫一个大学讲师,看上了比张云更年轻的女学生。张云在中国是中学教师,和彼尔结婚前在悉尼的维多利亚女皇大厦做清洁女工。据说张云还有一个九岁的女儿在中国。 有了彼尔的三明治店做保障,张云便想做回教书的本行。乔伊熟门熟路地领着张云进出教育厅和公立学校,虽然到处要求提供各种各样的澳洲证书而张云没有,但乔伊还是设法在一个私人补习学校替张云找到了一个教化学的位置。张云将感激之情全部报答到了乔伊的儿子安东尼身上,乃至安东尼在他二十一岁的生日派对致辞中,极力赞扬他的继母张云而冷落亲生母亲乔伊。乔伊倒是一点也不在乎,拍手鼓掌比谁都起劲。 说起安东尼,也真是活宝一个。小小年纪就蓄起胡子作深沉状,肚子里却只有烂草一堆,大学读了一年就被踢出校门,整天东游西荡,拿着酒瓶子在街上装大男人,结果被警察开罚单。亲生母亲乔伊都受不了他,将他逐出家门,他就跑来彼尔的公寓当寓公。彼尔的住处只有一个睡房,考虑到儿子有时还要带女朋友来办事,老子只好将就睡客厅,把卧室让给了小子。彼尔和张云结婚后,安东尼仍然赖着不走,而且理所当然地继续占据卧房,新婚夫妇却只能在客厅里打地铺。难得张云毫无怨言,还把安东尼服侍得象个少爷。 娶了一个中国太太后,彼尔便显宝似地三天两头开派对。彼尔的孩子们和前妻乔伊是少不了的食客,还有彼尔的朋友们,也跑来吃白食,吃的当然是中国菜。 彼尔那个当医生的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可从来不见他身边有女人,倒是男人不断。后来隐隐传出医生是同性恋,开始彼尔还不相信,在朋友面前竭力否认,彼尔毕竟还是老派人物。可后来又传出他那个当律师的儿子也是同性恋,而且这一回证据确凿,大律师和彼尔的一个朋友有过一腿。于是彼尔不再否认他有两个同性恋儿子的事实。有时和人聊到同性恋的话题时,彼尔也是口吻宽容,说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等等。彼尔的另一双儿女还是结婚成家生了小孩,彼尔做祖父的愿望本没有落空。 祖父辈的彼尔仍然每天很早起来去打点三明治店。安东尼没有钱花的时候也会在店里帮忙卖几个三明治。张云喜欢睡点懒觉,快到中午时分,也即店里最忙的那一刻,张云就会出现在店里添添手脚。 彼尔对钱一向很大方的,比如他口袋里有几百块现金,暂时又没有急着要付的账单,他一定会叫上朋友去吃一顿海鲜,所以彼尔手上始终留不住钱。开始张云还不动声色,但渐渐就按捺不住了,她要为她还在中国的女儿打算。有一天彼尔发现张云在拿家里的开销积私房,彼尔有一种自己犯错的感觉。于是他把财政大权拱手交了出去。交出财政权后的彼尔到手的零花钱经常不够花,彼尔每天要吸两盒烟,彼尔开始有了一点苦恼。张云尝到了管钱的快乐,很快辞掉了补习学校的兼职工,一心一意地当起了三明治店的老板娘。 彼尔是个好人,张云经常这样对别人说。彼尔几次三番打电话给移民局,催问他太太的永久居留何时批下来,最后一次,移民局的人对彼尔说,快了快了,最多还有两个星期。彼尔大喜过望,马上向太太报告。那一晚,张云特意做了几道好菜,还破例给彼尔买了一瓶酒,彼尔以为这是庆祝张云即将拿到永居。酒足饭饱之后,张云摊牌似地对彼尔说,她并没有把自己再结婚的事告诉家人,她尤其不想让女儿知道,而她拿到永居之后就会把女儿弄来澳洲,女儿来了之后,她是不能再和彼尔住在一起的。虽然是早就料到的结果,但彼尔心里仍然很难受,彼尔点点头说知道了。彼尔不大明白的是,张云既然要告诉他坏休息,为什么还要吃好东西庆祝? 日子还象平常一样继续,在张云的女儿没有抵达之前。安东尼倒是曾经搬出去过一段时间,他和新交的女朋友在外面租了一套公寓,自己做一份兼职,终于过上了自食其力的成年人生活。然三个月不到,安东尼又要回到彼尔那里,他情真意切地对彼尔说,母亲不愿意帮我,除了你彼尔,我还能找谁呢?他对彼尔从来就是直呼其名。彼尔还是感动地拍了拍安东尼的肩膀,说你是我的儿子,我当然会帮你。 彼尔不好意思要好不容易才拥有卧室的太太再搬到客厅睡地铺,他想另找一处有两个卧室的公寓。可市中心附近的公寓贵得吓人,彼尔的三明治店又在市中心。张云说,不必另找房子了,晚上她就睡在店里好了,反正他们很快也要分居的。彼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张云到底还是没有睡在三明治店里。乔伊听说儿子又要去前夫那里打扰他们,终于有点过意不去,但乔伊是铁了心不要和安东尼住在一起。虽然每个星期她会和安东尼通一次电话,每个月也会同他见面一、二次,生日礼物更是肯定不会忘记,但除此之外,她是决不肯再为这个儿子牺牲什么的。乔伊出乎意料地对各位当事人宣布,她愿意张云住到她家里去,她反正有房间空着。张云欣然接受了这一邀请。于时彼尔的前后两位妻子开开心心住在了一起,彼尔和安东尼这两个被抛弃的男人也重新在一个屋檐下相依为命。 张云仍然每天去三明治店上班,有时也帮彼尔收拾收拾房间,洗洗衣服。有一天彼尔对张云说,他想把三明治店过户给张云,也就是说把店送给她。彼尔说他累了,想退休了,他可以向政府申请养老金。张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彼尔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明天开始办手续,张云点了点头,两行眼泪滚过她那已经起皱的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