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讨论]姜广辉:历史上士人热衷解读《周易》的风气
《周易》是一部充满魅力的古代经典,唐代韩愈《进学解》用“奇而法”三个字来概括它,认为这部书奇妙而有法度。但《周易》的深层奥秘好象从未被揭示过,而许多经学家都认为自己有潜力来破解这个谜团。正因为如此,汉魏以后,注《易》之书远较他经为多,由此家异传,人异说,皆自以为得易学之津涯。
对于世人纷纷解《易》的情况,北宋学者杨时不无挖苦地说:“自汉魏以来,以《易》名家者,殆数千百人,观其用力之勤,自谓能窥天人之奥,著为成书,足以师世。然其书具在,不为士大夫讥评讪笑、用覆酱瓿者,无几矣。”杨时指出虽然自汉魏以来注《易》之书很多,但大多数注本只能派上盖酱坛的用场,而真能传世者极少。
历史上这种纷纷注经现象虽然受到批评,但在传统社会中,读经注经已经成为士人的一种生活的方式乃至生命的意义,没有人可以垄断注经的权利。因而有人将注《易》比喻为射鸿鹄,众矢齐发,必有射中者,如潘士藻说:“《易》如鸿鹄,然一人射之,不若合众力射之,犹有中也。”(引自焦竑《洗心斋读易述序》)这种观点鼓励更多士人来读《易》注《易》。
宋明时期许多学者为了治《易》,壮不求仕,贫不问资,兀兀穷年,虽历艰难困苦,而乐此不疲。如周渔《加年堂讲易"自序》称其治《易》过程说:“净扫一室,颜曰‘加年堂’,置一床一几,录《周易》白文一册,正襟危坐,日夕参寻。……或数日通一卦,或数月通一卦,或数年而后通一卦,贫于此而不知忧,病于此而不知苦,老于此而不知哀,官罢于此而不知恤。……阅历三十年,稿凡四易,而六十四卦之解以毕。”周渔的治《易》过程只是历史上千百经学家治学的一个缩影,留传于今的经典注本差不多都经历了几十年艰辛求索的研究历程,真所谓“皓首穷经”!
《周易》原典文义模糊,可以作各种解释,以致三教九流皆来附会说《易》,《周易》因而成为“九流大共之书”。这虽然反映历史上易学文化多元发展的现象,但其中不无危害世道人心的东西。李宗传《童溪易传》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人问:注《易经》与注《本草经》,孰者为先?回答:注《易经》为先。理由是:若注《本草经》有误,使人不得其死;若注《易经》有误,不至于杀人。李宗传因而感叹说:“自斯人‘不至杀人’之言一发,而《易》之误自此始矣。”他认为,若注《本草》误,误人命;若注《易》误,误人心。人心一误,则形存性亡,为鬼蜮,为禽兽,将无所不至。注《本草》误,人有不得其死者,殊不知注《易》误,人有不得其生者!
纪晓岚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对两千年易学发展的历史作了一个精辟而扼要的总结,他将两千年的占主流的儒家易学流派概括为“两派六宗”,其余三教九流的易学则为旁支。他说:
易之为书,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也。《左传》所记诸占,盖犹太卜之遗法。汉儒言象数,去古未远也;一变而为京、焦,入于禨祥;再变而为陈、邵,务穷造化。《易》遂不切于民用。王弼尽黜象数,说以老、庄;一变而胡瑗、程子,始阐明儒理;再变而李光、杨万里,又参证史事。《易》遂日启其论端,此两派六宗,巳互相攻驳。又易道广大,无所不包,旁及天文、地理、乐律、兵法、韵学、算术,以逮方外之炉火,皆可援《易》以为说。而好异者又援以入《易》。故《易》说愈繁。夫六十四卦大象皆有“君子以”字,其爻象则多戒占者,圣人之情见乎词矣。其余皆《易》之一端,非其本也。
易学如此庞杂,哪一种学说才是易学的真精神呢?在纪晓岚看来,《周易"大象传》体现着易学的真精神,六十四卦大象皆有“君子以”字,如《乾》卦大象云“天行键,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卦大象云“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等等。所谓“圣人之情见乎词”,即是从《周易"大象传》的象辞中可以看到圣人的真意。可惜的是,历史上虽然解《易》者纷纭,但多未着意于此,两派六宗也不过“《易》之一端,非其本也”。三教九流,那就更不消说了。 |